曲洧舊聞/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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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逵公達奉使三韓,道過餘杭,時蔣款叔為太守,以其新進,頗厚其禮,供張百色,比故例特異。又取金色鰍一條,與龜獻於逵,以致今秋歸之意。或曰:「款叔老老大大不能,以前輩自居,尚何求哉?」

范百嘉字子豐,忠文蜀公之子也。識量頗類忠文,嘗宴客,客散熟寢。偷兒入其寢室,酒器滿前。子豐覺之,起坐,呼偷兒曰:「汝迫於貧至此,勿怖也。」以白金盂子二與之。偷兒拜而去。其後事敗,有司盡得其情,子豐猶不肯言,聞者美之。

晁之道嘗言,蔡侍郎準少年時,出入常有二人見於馬前或肩輿之前,若先驅,或前或卻。問之從者,皆無所睹。準甚懼,謂有冤魂,百方禳禬,皆不能遣。既久,亦不以為事。慶曆四年生京,而一人不見。又二年生卞,乃遂俱滅。元符末,都城童謠有「家中兩個蘿蔔精」之語,語多不能悉記,而其末章云:「撞著潭州海藏神」。至崇寧中,賣餕餡者又有「一包菜」之語,其事皆驗,而京於靖康初貶死於長沙,豈潭州海藏亦應於此耶。然之道語予此事時,京身為三公,子踐三少,領樞密院,又為保和殿大學士者。而其孫判殿中監,班視二府,每出傳呼甚寵,飛蓋相隨者五人。若子若婿,並諸孫腰金者十有七人。當此際,氣焰薰灼可炙手也。厥後流離嶺海,妻孥星散,不能相保,而門生皆諱言出其門。然則準所見,果為蔡氏福耶?否耶?近思之道所論,深有意味,惜乎早世不及親見也。

中秋玩月,不知起何時。考古人賦詩,則始於杜子美,而戎昱《登樓望月》、冷朝陽《與空上人宿華嚴寺對月》、陳羽《鑒湖望月》、張南史《和崔中丞望月》、武元衡《錦樓望月》皆在中秋,則自杜子美以後,班班形於篇什。前乎杜子,想已然也,第以賦詠不著見於世耳。江左如梁元帝《江上望月》、朱超《舟中望月》、庾肩吾《望月》、而其子信亦有《舟中望月》、唐太宗《遼城望月》,雖各有詩,而皆非為中秋宴賞而作也。然則玩月盛於中秋,其在開元以後乎?今則不問華夷,所在皆然矣。

歙溪據二浙上流,古為新安郡,清淺可愛。沈休文詩所謂:洞徹隨清淺,皎鏡無冬春。千仞雁停桂,百丈見遊鱗。即此也。溪西太平寺,舊號興唐寺。李太白嘗遊而留題焉,其詩曰:天台國清寺,天下為四絕。今到興唐遊,奇蹤更無別。枿木劃斷雲,高僧頂殘雪。檻外一條溪,幾回碎明月。溪即取太白詩名之也。郡人以為登覽勝處,石刻尚存,而《太白集》中不見此詩,故予特著之。

陳瑩中大觀末,以其訟蔡崈語言事就逮開封獄。時黃經臣監勘,有旨,令瑩中疏蔡京過失。瑩中固辭,曰:「瓘在諫垣嘗論京,今為獄囚而論三公,不可也。」上自此每欲用之,而朝廷上下皆恐其復用。又曾於宮禁對左右說及瓘宜召之意,時蔡攸亦在側,對曰:「瓘得罪宗廟,陛下雖欲用之,其如在天之靈何。」上蹙額者久之。

建中靖國間,既相曾布而召蔡京,韓師樸求去甚力。上知不可留,以大觀文出守北門。未幾,黨論大興。凡在籍者,例行貶竄,獨師樸得近地。京諷臺諫言之,上終不從。其後,遇星變,大赦黨人,皆內徙。師樸《謝表》云:轉徙風波,獨安於近地;歸還里閈,最早於他人。上讀至此,曰:「我固憐忠彥,今觀其表,忠彥亦自知我也。」

厚陵待近侍甚嚴,其徒讒惎煽熾,慈聖殊不懌。富、韓二公上書切諫,其略曰:千官百辟在廷,豈能事不孝之主。伊尹之事,臣能行之。厚陵時雖病,猶能嘉納。其後聖躬康復,車駕一出,都人歡忭鼓舞,所在相慶。慈聖語其事於宰執,宰執稱賀,魏公進曰:「臣觀太皇太后陛下所以諭臣等,必是聖心深厭萬機,欲行復子明辟之事,此盛德也,前代母後豈能有哉。臣敢不仰承慈訓以詔天下,臣等謹自此辭。」乃列拜,呼中貴卷簾而退。既下殿,富公徐曰:「稚圭茲事甚好,何不大家先商量。」魏公微笑而已。

王黼作宰日,蔡京入對便殿,上從容及裁減用度事,京言:天下奉一人,恐不宜如此。梁師成密以告黼。翌日,遂置應奉司,令黼專提舉,其擾又甚於花石。中山劉元崈長卿嘗為予言,宣和末,親於畿北馬鋪中見無名子題詩,云:花已裁成愁歎本,石仍砌出亂亡基。如今應奉歸真宰,論道經邦付與誰。

薛嗣昌善交中貴,每有饋獻,常備四副,如錦椅背坐子之類,必以四十副為率。嘗對晁之道言,此輩還朝至御前及中宮,須有以藉手,則已用二十副矣。本閣分十副,餘十副,合渠自用於家。之道云:「人無廉恥,乃至於此不自知可恥,又復誇於我前耳。」

崇寧初,苞苴未盛。至政和間,則稍熾矣。鄧子常在北門,所進山蕷數倍於前,緘封華麗,觀者駭目。江子我有《玉延行》,為此作也。薛嗣昌以雍酥媚權幸,率用琴光桶子並蓋,多者至百桶,人人皆足其欲。此猶未傷物命也,趙霆在餘杭,每鵝掌鮓入國門,不下千餘罐子。而王黼庫中,黃雀鮓自地積至楝,凡滿三楹。蔡京對客,令點檢蜂兒見在數目,得三十七秤,其他可以想見。乃知胡椒八百石,以因果論之,尚可恕也。

無盡居士少有俊譽,氣淩輩行,然頗以躁進獲譏。元豐中,嘗上裕陵百韻詩,有「回看同列驟,不覺寸懷忙」之句,裕陵讀之大笑。

王岐公,蔡新州惡其敢言,因舒亶斥為赤岸監酒稅。其後召還,有《謝啟》,其間一聯云:三年去國,門前之雀可羅;一日還朝,屋上之鳥亦好。當時傳誦,而亦不免為有識者所窺也。

元祐間,東坡在禁林,無盡以書自言曰:「覺老近來見解與往時不同,若得一把茅蓋頭,必能為公嗬佛罵祖。」蓋欲東坡薦為臺諫也。溫公頗有意用之,嘗以問東坡,東坡云:「犢子雖俊可喜,終敗人事,不如求負重有力而馴良服轅者,使安行於八達之衢,為不誤人也。」溫公遂止。紹聖間,章子厚用為中書舍人,《謝啟》力詆元祐以來代言者,其略有「二蘇狂率,三孔闊疏」之語。韓儀公入相,無盡自知不相合,因論河患,以持橐出,相度河事。崇寧初,蔡京召為翰林,施種丞轄見物論多不與,與京時有異同。臺諫視京風旨,乃交擊之。後因星變大赦,牽復知鄂州。遂於《到任謝表》盡敘京所更張政事,以稱頌聖德,其大略云:所謂率科嚴重,鉤考碎煩,方田擾安業之民,圜土聚徙鄉之惡。學校驅迫者,違其孝養之心。保伍追呼者,失其耕桑之候。文移急於星火,逮捕遍於里閭。百綸紛更、一切蠲罷,可謂崇寧之孝治,真為紹述之聖功。又言:有君如此,碎首以之。表至都下,人爭傳寫,雖為京所切齒,而自此有相望矣。

新安郡黃山有三十六峰,與池陽接境,在郡西。岩岫秀麗可愛,仙翁、釋子多隱其中,《圖經》不著其名。山有溫泉,其色紅,其源可淪卵。劉宜翁嘗遊焉,題詩寺壁,其略曰:山有靈砂泉色紅,滌除身垢信成功。不除心上無明業,祇與山間眾水同。宜翁名誼,元豐間自廣東移江西,皆為提舉常平官。上疏論新法,勒停。或云宜翁晚得道不出,東坡紹聖所與書可見矣。(《論新法疏》大略有云:自唐租庸調法壞,五代至皇朝稅賦凡五增其數矣,今又大更張,不原其本,斂愈重,民愈圍,為害凡十。又言變祖宗法者,安石也。持論潤色之者,惠卿、曾布、章惇之徒也。其語激切深,至內批云:誼張皇上書,公肆誕慢,上惑朝廷,外搖眾聽,可特勒停。)

漢文帝時戶口繁多,而隋開皇過之,元祐間又過於開皇。予親見前輩言此事,古所不逮也。本朝地土狹於漢唐,而戶口如此,豈不為太平之極也。

韓魏公沉厚有識量,進止詳雅,兩朝定策,皆為元勳。東坡祭文云:「二帝山陵,天下震恐,呼吸之間,有雷有風,有兵有戎,公於是時,伊尹周公。」蓋言其事也。歐陽文忠公作《晝錦堂記》,成以示晁美叔秘監,云:「垂紳正笏,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如此,予所親見,故實記其事,無一字溢美。於斯時也,他人皆惴栗流汗,不能措一詞,公獨閑暇如安平無事,真不可及也。」

世傳《珞錄三命賦》,不知何人所作。序而釋之者,以為周靈王太子晉,世以為然,考其賦所引秦河上公如懸壺化杖之事,則皆後漢末壺公費長房之徒,則非周靈王太子晉明矣。賦為六義之一,蓋詩之附庸也。屈、宋導其源,而司馬相如斥而大之。今其賦氣質卑弱,辭語儇淺,去古人遠甚,殆近世村夫俗子所為也。俚俗乃以為子晉,論其世,玩其文,理不相侔,而士大夫亦有信而不疑者。籲可駭也!予每嫉其事,故因著之。

予書定光佛事,友人姓某者見而驚喜,曰:「異哉!予之外兄趙蓋,宗室也。丙午春同居許下,手持數珠,日誦定光佛千聲。予曰:『世人誦名號多矣,未有誦此佛者,豈有說乎?』外兄曰:『吾嘗夢梵僧告予曰,世且亂,定光佛再出世。子有難,能日誦千聲,可以免矣。吾是以受持。』予時獨竊笑之,予俘囚十年,外兄不知所在。今觀公書此事,則再出世之語,昭然矣。此予所以驚,而又悟外兄之夢為可信也。公其並書之。」予曰:「定光佛初出世,今再出世,流虹之瑞,皆在丁亥年,此又一異也,君其識之。」

熙寧初,議新法,中外惶駭。韓魏公有文字到朝廷,裕陵之意稍疑。介甫怒,在告不出,曾魯公以魏公文字問執政諸公曰:「此事如何?」清獻趙公曰: 「莫須待介甫參告否?」魯公默然。是夜,密遣其子孝寬報介甫,且速出,參政若不出,則事未可知。是參政雖在朝,終做一事不得也。介甫明日入對,辨論不已,魏公之奏不行。其後魯公致政,孝寬遂驟用。前輩知熙豐事本末者,嘗為予言,當此時人心倚魏公為重,而介甫亦以此去就。微魯公之助,則必去無疑。既久,則羽翼已成,裕陵雖亦悔,而新法終不能改,以用新法進而為之遊說者眾也。東坡曾與子由論清獻,子由曰:「清獻異同之跡,必不肯與介甫為地。孝寬之進,他人之子弟不與,可以明其不助。」東坡曰:「當時阿誰教汝鬼擘口?」子由無語。蔡新州將貶,晁美叔謂人曰:「計較平生事,殺卻理亦宜,但不以言語罪人,況嘗為大臣乎。今日長此風者,他日雖欲悔之無及矣。」

元祐四年三月已卯,銅渾儀新成,蓋蘇子容所造也。古謂之渾天儀,歷代相傳以為義和之舊器,漢洛下閎、東京張平子、蔡邕、吳王蕃、劉耀光初中孔定、後魏太史令晁崇,皆璣衡遺法,而所得有精粗。孔定、王蕃最號精密,所造既淪沒於西戎,而蕃不著其器。獨子容因其家所藏小樣而悟於心,常恨未究算法,欲造其器而不果。晚年為大宗伯,於令史中得一人(忘其姓名),深通算法,乃授其數,令布算參考古人,尤得其妙,凡數年而器成焉。大如人體,人居其中有如篝象,因星鑿竅,依竅加星,以備激輪旋轉之勢。中星昏曉應時,皆見於竅中。星官、曆翁聚觀駭歎,蓋古未嘗有也。子容又圖其形制,著為成書上之,詔藏於秘閣。至紹聖初,蔡卞以其出於元祐,議欲毀之。時晁美叔為秘書少監,惜其精密,力爭之,不聽。乃求林子中為助,子中為言於章惇,得不廢。及蔡京兄弟用,無一人敢與此器為地矣,籲可惜哉!

政和以後,花石綱寢盛。晁伯宇有詩云:森森月裏栽丹桂,歷歷天邊種白榆。雖未乘槎上霄漢,會須沉綱取珊瑚。人多傳誦。伯宇字載之,少作《閔吾廬賦》,魯直以示東坡曰:「此晁家作,年未二十也。」東坡答云:「此賦信奇麗,信晁家多異材耶。凡文至足之餘,自溢為奇怪。今晁傷奇太早,可作魯直意微諭之,而勿傷其邁往之氣。」伯宇自是文章大進,東坡之語委曲如此,可謂善成就人物者也。

東坡詩文,落筆輒為人所傳誦。每一篇到,歐陽公為終日喜,前後類如此。一日,與棐論文及東坡,歎曰:「汝記吾言,三十年後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 崇寧、大觀間,海外詩盛行,後生不復有言歐公者。是時,朝廷雖嘗禁止,賞錢增至八十萬,禁愈嚴而傳愈多,往往以多相誇。士大夫不能誦坡詩,便自覺氣索,而人或謂之不韻。

王元之在黃日,作竹樓與無慍齋,記其略云:「後人公退之餘,召高僧、道士,烹茶煉藥則可矣,若易吾齋為廄庫廚傳,則非吾徒也。」信可始至,訪其齋,則已為馬廄矣。求其記,則庖人亦取其石壓羊肉,信可歎曰:「元之豈前知耶?抑其言遂為讖耶?」於是樓、齋皆如舊,而今以其記龕之於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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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洧舊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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