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月堂集/卷一

梅月堂詩集
卷之一
作者：金時習
1583年

古風

古風。_十九首。

山中何所有。白雲縈長松。只可尋常親。不可追其蹤。物外託交契。始終如駏蛩。變化頗閑妙。可以怡心胸。

上古結繩治。民物何煕皥。天地相交泰。日星垂顥顥。聖人繼天極。從容履中道。裁成而輔相。參贊乎天造。

虞唐法天運。玉衡齊七政。都兪一堂上。未施民先敬。奈何周衰後。貿貿趨華競。素王如不作。誰能繼前聖。

闊袖曳長裾。巍巍東魯翁。率其三千徒。啓迪民顓蒙。彈琴杏壇下。郁郁揚儒風。吁嗟道不行。擬欲浮海東。

鳳兮何德衰。麟也被西狩。列國競呑噬。紛紛相格鬪。仁義反爲迂。利名爭輻輳。聖賢雖復起。委靡莫能救。所以狂接輿。歌山木自寇。

皤皤柱下史。出關逢尹喜。授以道德經。仙遊終不死。至言和天倪。高談亂朱紫。大道自此歧。紛然異端起。

始皇倂六國。時號爲強秦。焚蕩先王書。四海皆鼎新。自稱始皇帝。率土皆稱臣。防胡築長城。望海勞東巡。驪山宮闕壯。複道橫高旻。楚人一炬後。空餘原上塵。

隆準隱芒碭。雲物騰蒼空。竟斬白帝子。巍峨坐法宮。三章除秦苛。炎祿何渢渢。皇天無私阿。有德必立功。

休言莽卓姦。便是人主頑。勿言房杜良。便是君德昌。源淸流益潔。鑑空照逾徹。頃刻如少弛。危亡從此始。

人性無不善。可以爲堯舜。只緣氣稟拘。有賢愚逆順。聖人拔乎萃。道之以忠信。行之則貞吉。否之則悔吝。

上智不思得。不勉而中道。困知親善人。力行而自保。下愚終不移。頑嚚多草草。禮樂與刑政。從此而肇造。

大道何寂寥。鳳兮何德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携筇泣路歧。踽踽何所之。聖人如復起。敷衽陳其辭。

嗟嗟均賦命。愚智涇渭分。擾擾百年內。何足以云云。不如脫屣去。僻處遠囂紛。掬水可以飮。煮藜充飢窘。胡爲乎遑遑。與世相矛盾。

君子無所思。所思期保全。碌碌逐風塵。不如歸林泉。木以直而戕。膏以明而煎。無用足可用。謂之羲皇天。

古人何所樂。魚鳥忘其形。機心如或忘。喧靜應無名。名相旣兩立。厭嗜生乎情。偉哉君子人。存順沒吾寧。

坐久不能寐。手翦一寸燭。霜風聒我耳。微霰落床額。心地淨如水。翛然無礙隔。正是忘物我。茗椀宜自酌。

大樹何臃腫。大瓠何濩落。雖不通時用。自喜抱幽獨。逍遙天地間。得失誰能逼。

仲尼亦何人。喃喃說東北。阿誰聽爾言。空塡一丘壑。牟尼亦何人。吧吧千萬說。空演十二部。死化爲枯灰。平生謾多事。不如無事哉。

我語大迂闊。嚼來有滋味。譏我亦由此。賞我亦由是。已矣不須說。紙窮且止止。

紀行_{余乘春時。自山訪舊友於京都。途中記其勝景。}

鴨峯路花

春山寂寂春鳥啼。竹杖芒鞋遊山蹊。萬點燕脂綴芳叢。數點紅雨流寒溪。謝豹哀鳴亂山疊。雄蜂狂唼繁枝低。朗吟不覺攪花影。香霧霏霏行徑迷。

蘆原草色

長堤細草何毿毿。萋萋風際香馣馣。江淹別浦色愈碧。李白漢曲思何堪。蒙茸壟上沒黃犢。蔥蒨橋邊含翠嵐。惹得王孫多少恨。淡煙疏雨懷江南。

金溪魚躍

圉圉洋洋吹細波。兩兩相戲遊盤渦。有時聚藻飜金尺。忽沫淸瀾拋玉梭。綠荇深處避人影。碧草磯邊依蟹窠。知汝得所濠梁間。香餌微緡其如何。

立石麥浪

萬頃芃芃含淺靑。綠波初漲雲浮汀。望中不盡翳遠野。割後無痕乾滄溟。野雉藏深香穗潤。雛燕掠去輕花零。不用鼓枻遡牛渚。眞一一勺通神靈。

鼓巖泥滑

稻畦雨足水亂漂。沙石塡街浮溪橋。濁浪汨汨沒馬蹄。靑泥滑滑齊牛腰。燕子銜將喜輕趫。蛙兒鼓吹恣騰跳。世路宦途亦如此。何當一洗令其澆。

祭壇綠蕪

東城門外松萬株。松下祭壇多綠蕪。苞桑枝下兔領兒。淺草叢邊烏哺雛。無數野花自開落。不盡細藤相緣扶。點也情懷莫之禁。風乎竟日空踟躕。

枉心煙墟

依依墟里靑煙生。桑柘陰陰鷄犬鳴。十里麥壟一樣綠。幾家繅車三兩聲。梨花落處白酒香。榕葉蔭中黃鸝鳴。老婦城裏賣菜還。兒童喜迓跳柴荊。

普濟餞飮

東風碧草雨新沐。聯騎公子餞行客。紅叱撥嘶嚼玉勒。金叵羅飛泛春色。鵾絃鐵撥響驪駒。憑陵大叫呼五白。宴罷徘徊不忍別。女墻月上昏鴉集。

宿山村

雨歇千山暮。煙生碧樹間。溪橋雲冉冉。野逕草蔓蔓。世事渾無賴。人生且自寬。何如拂塵迹。高嘯臥林巒。

早行

曉鷄鳴喔咿。裝束向何之。黯淡千山曉。凄涼一首詩。殘星隨月落。宿鳥訝人移。客路身多病。無端詠楚辭。

祈石嶺

山泉石齧足。草露沾人衣。長歌行路難。欲采西山薇。世故何偪側。雲林無是非。何如拂袖去。穩臥靑山扉。

抱川縣

弊邑民居少。荒村樹色稠。好風經麥壟。細雨過蘋洲。逕小人蹤斷。山回石洞幽。去去峯如畫。行行可解愁。

陶店

兒打蜻蜓翁掇籬。小溪春水浴鸕鶿。靑山斷處歸程遠。橫擔烏藤一个枝。

途中

野逕高低曲轉蛇。深林日暮有鳴鴉。靑山不管是非事。白鳥自占深淺沙。十里尖峯濃似畫。一溪流水碧於紗。紅塵三尺君休返。縱是明珠也有瑕。

狄城嶺

嵯峨山路險。格磔有鳴禽。殘照千峯外。孤鴻一片心。行行溪水近。去去嶺雲深。林壑吾生願。塵緣不可侵。

槽嶺村

山路險且脩。山雲濃欲滴。陰陰老木中。日暮杜鵑哭。隔林叱犢聲。人家負林麓。稚子語籬根。籬畔野花落。裊裊炊煙起。林深山路黑。坐久主人來。溪村山月白。

水草岾

白石蒼蒼惹綠苔。碧峯高樹路崔嵬。深深煙壑無人迹。時有山花向我開。

淸平山

淸平山色映人衣。慘淡煙光送落暉。巖溜洒空輕作霧。春蘿拱木碧成幃。玉沙瑤草人間遠。琪樹瓊花世慮微。只好誅茅棲絶頂。從今嘉遯莫相違。

牛頭原

牛頭原上暮煙收。萬頃黃雲麥隴秋。白鳥一雙飜落日。蒼波十里送歸舟。江山處處詩添興。風月年年酒解愁。野水斷橋村逕曲。牧童相喚穩騎牛。

昭陽江

渡頭煙暝夕陽波。一葉扁舟一棹歌。鷗鷺不管人世變。雙雙飛過上灣渦。

毋津

毋津初解纜。楊柳晚潮生。淡淡沙汀遠。茫茫煙樹平。閑鷗分渚泊。明月共船行。渺渺水雲外。一身歸去輕。

水波嶺

小巘周遭水亂洄。千章喬木蔭巖隈。山深不見人蹤跡。幽鳥孤猿時往來。

加平縣

老樹靄如雲。重圍古縣門。有人耕綠野。無犬吠黃昏。樵逕依山麓。柴扉傍水村。吏眠山鳥語。風景似桃源。

椵峴

驟雨暗前村。溪流徹底渾。疊峯遮客眼。一徑入溪源。靑草眠黃犢。蒼崖叫白猿。十年南北去。歧路正銷魂。

甘泉

客路雙鬢星。長亭復短亭。望雲何縹緲。顧影大伶俜。古柳千絲碧。遙岑一髮靑。還嗟人世事。誰識屈原醒。

古呑

渺渺靑山遠。行行綠水濱。高峯留晚照。小路礙荒榛。萬里乾坤闊。平生落魄人。始知爲客樂。不及在居貧。

蠶室

十年爲客走西東。身世都如陌上蓬。行路世途俱嶮巇。不如無語嗅花叢。

槌嶺

逕入山腰石角危。野花初謝子纍纍。十年往事夢初覺。百歲風光梁未炊。雙燕引雛低掠草。片雲拖雨恰催詩。登高可得槌千恨。願上峯頭一展眉。

向江東

季鷹今日向江東。千里蕭蕭蘆葦風。客裏情懷何渺渺。靑山無數白雲中。

宿价川客館

峨眉山月小。影落价川溪。庭畔三更露。天邊一雁嘶。費吟供笑語。狎韻整高低。明日安州路。遙岑與樹齊。

栽松原

去日無裝束。來時只浪吟。浿江秋水闊。香岳暮雲深。蒼海一鵬志。碧山千里心。歸歟何處是。楓嶺聳崟岑。

踰岊嶺

棧路橫如線。危峯斷復連。層氷人馬慴。古樹薛▣纏。山菓經霜隕。江楓向日姸。南歸心更切。日下望雲邊。

渡昇天浦

浩渺煙波蘆葦潯。舟人晚泊近楓林。雲生浦漵晚潮退。木落洞庭秋水深。嗚咽一聲何處笛。丁東雙杵幾家砧。乾坤不礙飄萍跡。剩得白雲千里心。

宿水村

日暮投江岸。鯉風魚鼈鄕。水禽驚客夢。漁笛引風長。浦口牙檣立。潮頭雪浪忙。人家依小渚。蒲葦咽寒螿。

甲串

雙雙鳧鴨聚晴沙。兩岸江楓襯落霞。一葉扁舟乘我去。晚風撩亂白蘋花。

無題

濊邑花如海。東風吹客衣。那堪鵑夜怨。懇道不如歸。

渡浿水

擔一詩筒荷一藜。呵風罵雨渡關西。江流問我關東去。幾首新詩幾處題。

宿德川別室

客裏靑燈秋夜長。床前蟋蟀語新涼。倚窓詩思淸於水。更聽關河雁報霜。

興義館。同野人宿。

異言憑寄譯。貉道尙夷平。皮服圍金帶。毛冠嚲玉纓。常爲步卒罵。又喜叱呵聲。夜半侏離甚。張拳亦可驚。

宿村家

信宿龜山子弟家。肆筵釃酒樂堪誇。醉來夜寂燈花落。擊缶聲中月欲斜。

旅情

旅情如浪漲昭陽。無限春愁浩莫量。借問白鷗儂可笑。與他萍草任悠揚。

旅宿

孤館蕭條坐夜深。一梢涼月政森森。如何攪我西牕畔。孤枕依依思不任。

述懷

壯歲

壯歲功名頗自期。虞庭吁咈接咎夔。老駒伏櫪心千里。病鶴開籠笑一枝。樗櫟不能爲世用。麒麟豈肯作人羈。衰遲自笑狂豪甚。落筆崢嶸勝舊時。

感懷

四十三年事已非。此身全與壯心違。神魚九變騰千里。大鳥三年欲一蜚。洗耳更尋東澗水。療飢薄采北山薇。從今陟覺歸歟處。雪竹霜筠老可依。

寓歎

堪嘆浮生早不休。十年書劍買閑愁。老無可却靈方少。生不長延宰木幽。寵極定如芻狗擲。窮來還似涸鱗游。人人盡說人間好。春到人間肯暫留。

窮愁

窮愁如絮着旋粘。除却淸吟不可砭。懶性已如棲木鳥。營生何異上竿鮎。閑刳竹筧添寒井。爲折松枝補短簷。閉戶著書聊自慰。一庭疏雨正廉纖。

自笑

詩酒悠悠三十年。傍人錯會愛逃禪。靑雲亦有投閑日。一段淸遊恐不全。

書感

不向金門浪掛名。却來靑嶂解塵纓。花如識面逢人笑。鳥不知情隨意鳴。小院樹陰靑裊裊。滿園蔬菜綠菁菁。一生可是無功業。管却淸溪洗耳聲。

飽食

飽食今朝臥土牀。陶然扣腹傲羲皇。頗知食肉憂無盡。頓覺飯蔬樂未央。石鼎換添新澗水。瓦爐初擿舊焚香。閑人放浪由來事。那計淸貧拙與狂。

一室

茅簷疏雨滴。一室正翛然。詩句疑催老。松醪欲伴眠。固窮安老境。護病養殘年。何以娛幽獨。關門寫太玄。

排悶

磊落東山一老翁。頹然閑臥北窓風。草荒陶徑吟歸去。花落祗園悟色空。人世幾回雲雨變。江山依舊畫圖中。日長庭院渾無事。徙倚南軒看竹叢。

排譴

面壁觀空我豈能。愛閑長是伴山僧。園蔬心嫩靑堪摘。山薊苗肥軟可蒸。養拙十年同鶴化。天遊九萬似鯤騰。傍人莫說無功業。早晚雲林話葛藤。

漫成

舊歲堂堂去。流年鼎鼎來。病多知止酒。興盡懶傳杯。蜂鬧評花市。雲嬌護竹胎。悠然忘世慮。終日看崔嵬。

寓意

海棠花落午風涼。簾影重重鏤小床。多少閑愁銷未了。人間唯有酒澆腸。

初寒

▣榾煙消爐火紅。能煨芋栗課兒童。小窓一尺經簷日。矮屋千林掃葉風。紙帳梅花情不俗。蒲團香篆趣相同。年深老大渾無事。愛聽松濤吹半空。

潭上有感

峯上靑楓千萬枝。傷春情緖亂如絲。巖花灼灼應無主。胡蝶雙雙亦可悲。人事那能如水鏡。烏雛誰復識雄雌。秦坑漢錮皆如此。孰是眞吹孰竊吹。

悶極

花是山中曆。風爲靜裏賓。恨無沽酒債。又欠過墻隣。竹塢涼吹急。松窓月色新。閑吟聊遣寂。箇是道中人。

蹭蹬

蹭蹬功名事已訛。少年那計此中過。靑山茅屋壯心在。白髮老翁兒戲多。小苑飛花藏小篋。淸溪流水壅盤渦。却訝無事還多事。又摘殘蔬旋種茄。〈一箇小字恐誤〉

毀譽

毀譽無虞自在身。逍遙何處不通津。道深如海看非遠。事重於山約便塵。朝灌蔬園靑箬笠。晚遊花逕白綸巾。仍聞下界風波惡。半是歡娛半是顰。

自悔

詩酒淸狂四十年。如今往事更依然。迷塗未遠應須覺。擬把▣▣學地仙。

書感

富貴生前身後名。百年長是起愁城。醉來偃臥方爲樂。飽可閑眠始得榮。點點遠山明似黛。澄澄古澗淨如瓊。幽居不用治生業。荷製新衣筆代耕。

漫成

老大將何適。翛然一室空。更無形物役。唯有主人公。月上辛夷塢。風來苦竹叢。拖筇吟不盡。花影小樓東。

一身

一身跡如寄。江湖四十年。但知人自老。肯諳歲回旋。影外無相弔。雲邊政可憐。如今侵白髮。造物恐無權。

自貽

碧山淸隱好稱君。願住高峯臥白雲。宦路若逢淸隱子。草堂蘿月更移文。

達朝不寐。向曉偶作。

向曉紙窓明。雲林高臥情。翛然一室小。優我百年榮。貧似陶彭澤。酣如阮步兵。此生吾已判。不必負功名。

放言

眇將一粟身。復何心懵憧。百年只一息。萬事猶倥傯。旣得還恐失。奚暇尊周孔。有人早歸休。視彼同蠛蠓。溪聲激潺湲。山色聳巃嵷。雖云縱性遊。非禮卽勿動。

幽軒竹數竿。小庭花萬種。看竹復看花。亦是一榮寵。洞口雲自生。石眼泉自湧。逍遙復逍遙。俛仰歌垂拱。

顓孫學干祿。唯恐其不迨。干祿心旣切。何知寡尤悔。言行苟無愧。穀亦不外待。外待何人期。天祿棄不採。

犢角抽東軒。乃知生竹筍。竊期長且大。作竿釣蛟蜃。一夜盜折去。此計還可哂。

於斯有一玉。久向匵中韞。光輝耀天地。炯炯不敢隱。何用沽於世。聲已聞遠近。

爲人性疏散。於事太多懶。山月有燈燭。松風有絃管。閑中經數卷。渴來茶七椀。心當遊此樂。何暇較長短。

稚松移種庭。禁人使勿翦。亭亭漸百尺。鱗甲鎖苔蘚。枝長葉復密。日夜聞鶴喘。幾時生茯苓。薄採貢玉輦。與人延頹齡。壽與天不殄。倘未生茯苓。歲寒姿亦善。

春風無私心。普被於大小。啓口動群蟄。弄舌啼百鳥。桃李偃短墻。芙蓉泛碧沼。時雨好風俱。大平從此肇。山人樂舞蹈。浩浩歌窈窕。豈獨春風然。聖化流億兆。

幽齋靜且深。寓形堪送老。萬事奚足務。一閑是所寶。門無車馬喧。衣裳肯顚倒。莫罪步世表。是亦一種道。自古此流多。巢許可訂考。考槃亦有人。不惟吾獨好。汲盡東溟水。利欲垢難澡。帚盡大山木。名路塵難掃。然則吾奈何。落落從素抱。吟罷竹窓靜。山雨洒庭草。

直上南山頭。騁目驅萬像。日月低回腰。乾坤括分掌。胸次豁爾遠。怳爲登仙想。神飆產石竇。身輕骨亦爽。斯游不易得。放蕩恣偃仰。向晚興盡回。白雲生藤杖。

有客趁暮來。皤皤白頭叟。行裝一筇杖。衣破半露肘。我問從何方。遙指靑山後。碩大固無匹。塞淵端寡偶。心知非常輩。斂容恭俛首。引坐松筠軒。翦韭復釃酒。相與期酩酊。酬酢不停手。醉來放志意。孰知孰無咎。客起歌且舞。我坐亂擊岳。歌舞旣云罷。明月生甕牗。我倒客亦去。淸風動槁柳。

韜晦隱山阿。蕭然情慮淡。囊無一粒粟。固窮無斯濫。世事自隆替。至樂何增減。積中必形外。周旋凜儀範。彼其碌碌輩。不麾自不犯。邈焉千古懷。默默倚雲檻。

苦厭人間強迎送。抽此形骸臥碧洞。是非榮辱於吾何。松風吹破槐陰夢。

長年好與煙霞住。拾橡供廚送朝暮。石床高枕睡陶然。有夢不飛紅塵路。

自貽

處士本閑雅。早歲好大道。志與時事乖。紅塵跡如掃。少小遊名山。甿俗不交好。晚居瀑布傍。欲作淸溪老。世人那得知。尋常稱潦倒。處士亦不猜。每被風花惱。隱顯或無時。期往蓬萊島。

偶吟

最憐松竹菊。獨守歲寒心。揷棘編籬短。芟林築徑深。幅巾多野趣。藜杖稱閑吟。蕭散遺人事。橫經閱古今。

謾成

半生涉江海。餘年擬首丘。高臥林泉間。歲月如轉毬。旣聽春鳥喚。又感候蟲愁。永懷度長宵。鬱鬱心愀愀。奈此夜苦長。燈火稍凄涼。書卷拋在床。濡筆置在傍。窮懷欲著書。未能抒中腸。男兒不能遺臭芳。便是徒死三家郞。

喞喞

喞喞何喞喞。草蟲鳴相弔。西堂臥無夢。皓月當前照。世固各有好。余獨愛幽寂。乘流遇坎止。恣意得所適。生當老丘壑。死當埋山麓。古來共如此。已矣何戚戚。

夜雨記事

山堂夜坐久。窓外雨聲急。四壁悄無人。靑燈花欲滴。薨薨蒼蠅聲。裊裊淸香煙。紛紛書冊橫。狼籍置我前。童子喚不應。鼻鼾聲如雷。庭梧風正起。簾帳相排推。感此不能寐。草蟲吟正哀。因思十年事。慷慨添華髮。喜我老林泉。無復墮刺刺。恰似雲際中。勁翮飛籠脫。耿耿達申朝。雨霽簷溜滴。復起憑欄干。水螢光熠熠。

世故

世故屢多變。惻惻傷我心。朝畏豺虎關。暮避荊棘林。冉冉白日飛。鼎鼎光陰老。丈夫在世間。胡不展懷抱。人生如磨礪。磨盡自有時。直須愼行藏。志大終有期。天如使不鳴。立言要後知。

悠悠

萬事悠悠一夢間。勸君高臥且加餐。身如逆旅心爲客。世似長途愁是關。得酒莫辭多酩酊。吟詩且欲喜盤桓。晚來雨過山堂靜。搔首長歌澧有蘭。

壯志

壯志桑弧射四方。東丘千里負靑箱。欲參周孔明仁義。又學孫吳事戚揚。運到蘇秦懸相印。命窮正則賦騷章。如今落魄無才思。曳杖行歌類楚狂。

獨坐逢人啜茶賦詩

兩耳聊聊獨坐時。半簾斜日映花枝。年來漸覺無拘束。滿肚幽懷卽是詩。

偶吟

滿眼靑山不世情。多事已結歲寒盟。蒲團烏几明窓靜。紙帳淸香細靄橫。塵外極知身老大。人間無處立功名。暮雲初捲天如水。時聽長空雁一聲。〈事字。當作生字。〉

秋思

秋思驅人睡不成。小窓淸越讀書聲。十年舊事了無迹。半夜百蟲鳴不平。白紙帳邊燈一點。碧梧桐上月三更。古人如可重相見。欲把離騷問宋生。

感興。_二首。

東寺躄浮屠。中廏病顙駒。起廢各有時。失得且勿憂。漆以用而割。膏以明而煎。棄置勿復慮。福兮禍所牽。人生天地間。爲樂將何事。鼎鼎百年內。不作形驅使。出則爲小草。處則名遠志。遺臭與傳芳。不如負朝陽。庇身雖襜絮。是非兩相忘。大丈夫便軒昂。豈肯屑屑趨名場。欲進未進徒彷徨。百步九折路羊腸。豺虎當關今憧惶。達固欣然窮亦可喜。男兒未蓋棺。莫道事己巳。立心勿草草。愼終常如始。浩歌一長笑。軒外暮山紫。

又

二鳥避行路。義士西山飢。物固各有遇。遇固各有時。窮達竟難詰。問天天不知。朝避猛虎穽。夕竄長蛇林。人道險而難。天道杳難尋。永懷坐申朝。悄悄傷我心。且把模稜手。自守臃腫節。直木必先伐。甘井必先竭。人喜鵬擊溟。我喜龜藏六。人誇犬戲麋。我笑微聲鹿。拍手歌紫芝。紫芝何曄曄。貧賤足肆志。南谿且卜築。

怪事

世事足可怪。心中何一鬱。似鉤得恩榮。如弦遭崇孼。世事皆以甘。肯向傍人說。僦屋又倩人。杜門復捫舌。緬懷楚些章。不覺聲嗚咽。古來勁直者。蓋棺立名節。咄咄且揚眉。莫愁時運臲。

有懷

開落山花又一年。古今人事正潸然。展禽三黜元非皐。正則孤忠豈有愆。禍福何須占以筮。窮通無不關於天。時行時止非由力。去矣吾耕負郭田。

漫成_二首

窮山歲暮坐題詩。氷合松煤染硯肌。飢鶻下巖多壯氣。凍鴟蹲樹有奇姿。陶潛傲世那無醉。杜甫思君不廢詩。自有胸呑雲夢趣。丈夫老去卽豪時。

早歲功名浪自期。此身端合曳沙龜。世情薄似蜩螗趐。閑夢甜於瓊玉飴。裊裊淡煙凝石逕。娟娟寒月上松枝。詩名老大將何用。題遍南窓小壁時。

觀物

南枝花發北枝寒。強道春心有兩般。一理齊平無物我。好將點檢自家看。

大言

碧海投竿釣巨鼇。乾坤日月手中韜。指揮天外凌雲鵠。掌摑山東蓋世豪。拶盡三千塵佛界。呑窮萬里怒鯨濤。歸來浪笑人寰窄。八白中州只一毛。

小言

秋毫作紐繫蟭螟。撞著蚊眉墜薄翎。細析微塵裁物像。精雕纖刺塑猴形。粉糜鏡面團團點。輕霧空中細細零。坐看秋天蠅一箇。翩翩扣翼上靑冥。

開窓寓言。_三首。

靑山如畫刮雙眸。芳草春深歲月遒。七字篇章歸劇語。一年行樂付閑遊。滔滔擧世狗投骨。薄薄人情兔入罦。莫歎無成添白髮。仲尼盜跖一林丘。

楊花如雪杏如璫。庭草毿毿晝日長。兩兩異禽啼遠樹。雙雙蛺蝶過低墻。詩如子美方成癖。文似長卿便是狂。端坐小窓無一事。客來時復坐禪床。

簷影初移壓小墻。燕雛饒舌語年光。山明水闊開新畫。雨霽雲收納晚涼。蜂鑽紙窓聲嗄嗄。蠹穿土壁祝吭吭。直將底事消閑日。坐對碧峯添炷香。

感懷

窮通聖難豫。懶慢更如何。午夢驚林鵲。年光怕暮鴉。事隨人物變。雲向海天斜。百歲悲歡事。還同水上波。

感興

雲自茫茫山自高。興亡百變水滔滔。是非坑裏若一夢。榮辱窠中知幾勞。得句無端空拍手。感時不勝自揮毫。無人說却羊裘隱。擬向金門着紫袍。

悤悤

悤悤百年內。何爲勞此形。榮其辱之漸。否與泰相傾。露冷蟲喧座。簷虛月入欞。無人堪共話。靜夜聽風鈴。

一日

一日復一日。一日何時窮。天如輿輻轉。地似蟻封崇。俯仰岡涯涘。盈虛無始終。其間人世事。幾替幾興隆。

獨坐書懷

山房闃寂絶跫音。蔌蔌時聞葉墮林。白鳥去邊秋色晚。碧峯圍處暮雲深。衰遲自笑吾生樂。坦率寧懷處世心。昨夜風高天更遠。雁行疏闊送淸吟。

旭日

旭日照東窓。素屛依短釭。愁魔已敗績。詩陣若爲降。野馬飛還散。癡蜂咽又撞。笑看浮世事。搔首轉紛厖。

幽居

松下茅齋靜。幽居思不凡。百年同一指。萬事付三緘。風送月溪艇。雲藏天架巖。小窓成獨倚。山翠濕靑衫。

百年

百年一飛鳥。令名千古身。恥爲齊景富。願得伯夷貧。歲晏松含態。春回杏吐唇。境閑無个事。行止恃蒼旻。

偶題

夜來風急紙窓鳴。閑聽空階落葉聲。雲有機心舒或卷。月多情緖翳還明。山城秋暮客初到。水國煙銷舟自橫。老我十年無事地。一身終不釣功名。

縱筆。_四首。

靑山如戟月如環。雲自無心月等閑。得失浮休兩丘土。不如孤嘯對靑山。

百年書劍走長途。剩得閑名滿五湖。畢竟此身俱是夢。一生無事莫如吾。

晝㬠胸中萬卷書。白雲深處賦歸歟。平生虛負功名手。猶把長鑱帶雨鋤。

我似兒童放學時。思山疊石植松枝。十年蹤跡煙霞外。榮辱由來兩不知。

自勉

老子正無知。客至而從嗔。日午掩柴扉。高臥羲皇民。不求出世法。亦不戀風塵。多年事蹭蹬。貧窶無酸辛。吟詩不待伴。高嘯搖其唇。得失兩忘筌。萬事歸蒼旻。勖哉勉此心。莫學周彥倫。

不覺

不覺一年過。逢秋今又冬。靑山爲伴侶。茅屋長疏慵。夜靜風生竹。庭寒月掛松。禪房愛無事。非學坐如樁。

夜坐記事

東嶺風初急。西峯月落時。禪心唯寂寞。夜色轉淸奇。露冷雁聲緊。更深燈燼垂。枕涼無夢寐。此境有誰知。

偶吟

淸風蕭蕭撼寒竹。月影參差篩庭松。幽人獨臥不成寐。仰視碧空星斗東。利名榮辱隴上雲。死生往復無終窮。君不見北邙山下纍纍塚。盡是名場趑趄翁。人生適意是仙境。不必駕海求瀛蓬。

謔浪笑

我會也我會也。拍手呵呵笑一場。古今賢達俱亡羊。不如結茅淸溪傍。畏途側足令人忙。不如安坐曝朝陽。百年熟黃梁。談笑防龜桑。百了千當。不如坐忘。碧山峨峨。碧澗泱泱。自歌自舞。憂樂兩忘。或偃或臥。或行或坐。或拾墮樵。或摘甜蓏。一領布衫。半眉裸臂。骨癯麤筋瘰野。冠粗粗纓下嚲。眼底不見人。與我步月長歌。腰裊灘笑入。煙蘿洞雲鎖。

書懷

頭邊歲月苦奔流。不覺推遷又白頭。雉岳去年鋤火種。鰲岑昔日治春疇。飮峯啄澗吾生願。枉道從人已不求。更擬好山移住處。碧雲秋色屬雙眸。

謾成

早歲身強健。殘年病入脾。徑行從所好。茶飯任便宜。木落山容瘦。庭空月色奇。呼兒供藥餌。困來且支頤。

翳翳

翳翳雲遮日。團團雪覆松。遠山尖更好。幽興淡還濃。對客排愁悶。課詩可盪胸。外人如問我。天地一疏慵。

十年

十年泉石洗心肝。身世都如醉夢闌。未盡甘英窮海外。空留戲墨滿人間。山阿眞隱前生願。雲水仙遊此日歡。安得如椽王氏筆。一揮豪氣壓儒酸。

偶書

禿筆如刓木。新詩似走丸。掣分三峽水。擘破九華山。濩落交遊絶。淸貧世事艱。孤峯離物我。相對大無端。

戲甚走題

江淹五色筆。釘鉸五色毬。千古漫悠悠。已往不可求。眼前有生涯。筆下雲煙繆。詩成自有韻。戛戛如鳴球。我願得其妙。不勞空哦咻。淸溪咽如笙。草堂淸而幽。景物自蕭條。宛轉盈雙眸。朗吟詩數篇。靄靄春雲浮。擲地不成響。罰我三千觩。

燈下

燈下茶聲咽。惺惺坐似株。是身如幻沫。此影竟塗糊。夜雪敲窓冷。山雲羃地無。花明餘燼落。堗暖卷氍毹。

南寺僧來後。東山月上初。閑心多放曠。靜意似籧篨。積雪明林薄。寒風入帳疏。可庭霜桂影。分與爾爲居。

病中言志

世味多端我自如。是身天地一籧篨。山堂日午寂無事。臥曝腹中千卷書。

七尺幻軀榮辱外。百年人世笑談中。但知此物非他物。笑殺瑞巖呼主公。

寓意

三十年前學豢龍。三十年後看無蹤。世人莫笑浪遊遨。固余自喜多龍鍾。多事不如省事好。有心何似無心悰。日長庭院蓬簾下。細讀陶詩情亦濃。

漫遊

川澤遨遊慣。紅塵夢已忘。如童放學館。似馬走毬場。屐齒遍山麓。新詩盈草堂。後人應笑我。天地一淸狂。

感時

千村萬村蕎花開。一聲兩聲鴻雁來。節物崢嶸人已老。感時騷客心悠哉。已聞村舍收新稌。復道火菑種牟來。老子山中有生涯。小圃紫豆垂纍纍。十年爲客西復東。不覺寒暑相推移。如今衰病臥山丘。細觀一歲春復秋。功名世上好事耳。我獨無心空白頭。壯志未磨歲月遒。亭畔蟪蛄鳴啁啾。

屋漏歎

屋漏淋泠意不平。拋書偃臥壓愁城。廉纖疏雨千山暝。料峭長風萬樹鳴。志士胸襟存節義。壯夫氣槪立功名。功名節義皆吾事。得失相傾恨莫幷。

觀史有感。_{論三代以下。開國必自賊黨。}

莫怪君王創業時。四方盜賊競橫馳。豐邑起兵興漢室。晉陽提甲建唐基。人各有心謀已利。誰能無計逞身私。吁嗟湯武開他喙。難逭奸雄取國資。

湯武之心本爲民。衆心摠括盡吾身。鳴條伐罪人無敵。牧野興師義共臣。天命順歸王者作。人心趨付應如神。莫言伯術同王道。碔砆瓊瑤固異倫。

看史傷心

雪夜挑燈讀史書。掩編長歎涕漣洳。興亡有數人何去。治亂無蹤鳥沒虛。不忿赧嬰孱就虜。生憎操政耐安居。紙片斧鉞明如日。雖死猶生臭有餘。

揖讓唐虞已遠而。人心殘暴更何其。弑君取國言湯武。叛主依姦道呂伊。天下紛紛無定一。古今貿貿孰雄雌。何方可以挽千載。復見羲皇至治時。

不堪看史只多憂。萇楚無知羨自由。好爵何如無愧怍。豐功莫若少誅求。生前縱有人間衮。死後那堪筆下矛。義利三分毫髮耳。故吾夫子作春秋。

自嘆

怪來搔首頗傷神。眼底平生欠可人。悶病每於看史得。愁腸頻向課騷新。春光異域偏先到。老氣殘年次第巡。何以遣寥消永日。丹爐煉藥辨君臣。

烘牕暖日悅人心。手展圖書閱古今。誰識袁公偃臥雪。難逢鍾子自彈琴。唐虞已遠歸何處。仁義爲迂向底尋。獨抱遺經長嘆久。寒鴉閃閃集前林。

終日支頤不自聊。靜思摩詰雪中蕉。得心應手何論實。佇思停機反不饒。事業必從無妄得。榮華豈可有心招。一生謀利紅塵客。堪笑區區到老焦。

春光融冶日初遲。靜聽松梢雪落時。老境若無詩思湧。閑中那有可心嬉。步尋梅塢泥沾屐。吟臥松堂露入帷。共道利名爲好事。定能際遇作皐夔。

有喜

梵筴曾飜置石渠。漢皇當日進經書。文風再振扶吾道。誰道于今獵網疏。

秦帝焚書燼未寒。俄然除律見儒顏。劉公慢罵尋常事。園綺從來不愛山。

有感。_二首

東漢將衰國祚危。一時名士被人欺。當年不是劉靈世。黨錮何緣出此時。

一身中有一乾坤。消長盈虛在吐呑。三十六宮元氣動。驗他夫子欲無言。

東窓。_二首。

何以糊東窓。細箔精繭紙。何以塗東窓。淨壓芝麻子。巖樹透其表。天文映其裏。以我於其中。坐臥常從容。

十年養性情。衆欲無由攻。楷字札畫精。看書行列明。洒然心膽淸。湛然懸水晶。警爾仔細聽。接物須惺惺。不愧在爾室。保汝方寸靈。

破悶

閉戶硏思著臣編。只緣運命太屯蹇。人平不語非虛說。天道無知蓋固然。賊子亂臣容世上。名公烈士困身前。若欠後者明誅賞。死共枯株倒岸邊。

感懷

湘江如練月如盤。遙想靈均意不闌。雨過平洲芳杜若。風來別岸泛崇蘭。江南日暮思公子。郢北雲遮怨上官。今古疾賢如此耳。不堪搔首涕汍瀾。

〈右屈平〉

側聞敬弔共忠誠。俟罪長沙漢賈生。異姓可堪辭上國。宗支那忍去王京。獻疏痛哭言何切。製賦離騷意未平。同是謫魂心不死。至今猿作斷腸聲。

〈右賈誼〉

堪笑偸生莽大夫。反騷千古被才誣。赴淵自是忠誠迫。投閣應遭利欲驅。劇美媚迎驕主意。爰惟幸免罪臣徒。容身不啻居穹壤。地下相逢愧也無。

〈右揚雄〉

宋玉招魂憶屈平。湘纍從此慰幽情。些辭有盡心無盡。哀思先成語不成。草怨王孫生古道。蘭懷公子避繁荊。春風無限江南意。化作哥哥花下聲。

〈右宋玉〉

我生千載抱忠誠。棲迹煙霞歲月更。戀國壯懷歌一闋。傷今孤憤歗三聲。贅疣自笑無機巧。塊獨常誇少辱榮。細閱史編原誼傳。何須浪出誤平生。

〈右自敍〉

述古_十首

自愧學儒術。文章多誤身。衡門荒徑草。甲第聳車塵。佞諛眞良策。淸高異世人。不如終歲嘿。守道索居貧。

浩蕩乾坤大。逍遙天地寬。焉能守蝸角。祗是附鵬摶。落日荒荒遠。淸溪激激寒。空山有松柏。歲暮倚盤桓。

此日何時盡。明朝又復來。脩名終不立。懷抱爲誰開。見月中宵立。聽泉半夜哀。泉聲哀可羨。達海向蓬萊。

園綺非無主。龐梁豈乏時。所如如不合。且可可隨宜。攫鼠鳶長飽。沖天鶴屢飢。古今皆若此。惆悵獨奚爲。

扶持無復望。聖學太荒唐。月露詞章淺。秕穅訓詁長。惟能捷科第。不必擧賢良。誰識漆雕意。鑿圓空枘方。

擬欲遊人世。世談堪觸屛。趨炎如救火。疾技孰扶傾。霜冷蘭先瘁。天寒橘欲零。側身吟獨立。遙望四愁幷。

不欲遺人世。孤高薄杳冥。畏途難着脚。雲路易傷翎。白日哀猿狖。黃昏激震霆。遲遲終去魯。浮海作飄萍。

甚矣吾衰也。今其已矣夫。焉知仁義外。亦有利名乎。厭見蘋中鳥。空瞻屋上烏。乘桴浮海日。由也可從無。

毋投與狗骨。集類亂喍啀。不獨其群戾。終應與主乖。尊周專戰伐。安漢弑嬰孩。莫若嚴名分。勤王作止偕。

述古傷千世。崢嶸歲暮時。候蟲依砌草。霜葉下庭枝。陳蔡傷吾足。齊梁莫我知。天時苟如此。孔孟亦奚爲。

無題

淸晨駕言邁。適願良所之。誰人縶白駒。永朝非我宜。何以慰良宵。多種徠何其。多種必多種。莠稗非我知。張三李四齒。七㪷計他時。拙者必殿後。其名非吾誰。

偶逢京洛一新知。人物風流合此時。團坐笑談多逸興。肩行戲謔忘衰遲。秋風與我將頹老。枯葉因人似訴悲。客館蕭條情怳甚。爲君聊贈一篇詩。

霜風策策響孤砧。海域萍飄秋已深。老大此身齊物我。軒昂是氣強沈潛。謝安不合東山臥。莊叟自知南郭心。竟日與君相對語。世情從此少侵尋。

海上風煙老此身。對君談話愴精神。風流日減嗤官倡。意氣年增傲世人。旅思無聊兒與戲。餘生有累事非眞。煩頻辱對情相洽。終夕團欒笑語新。

擧鍾贈郞君。莫道吾情薄。山深水重複。誰與郞相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