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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月堂集/卷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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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梅月堂文集
卷之二十三
作者:金時習
1583年

騷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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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沙賦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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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賦懷沙曰。

九章中懷沙一篇。極言時俗之態。而傷懷悽感之情動於中。見於言辭者尤切。故太史公司馬遷。表出錄於史記。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懷永哀兮。汨徂南土。莽音毋

言初夏甚熱之時。草木蔽鬱於前路。方此時。原被讒罹訴。抱傷懷甚哀之情。以君命又爲時衆所嫉。故不少留滯。而往竄湘南也。荊楚歲時記云。原於五月五日沈死。荊俗。其日以角黍蜜粽。祭原競渡。今云孟夏。疑此賦作於孟夏。而端午沈死耳。

眴兮杳杳。孔靜幽墨。

瞬目四顧。茫茫遙遠。而其時甚寂。傍無人聲。言無與共語以抒中情也。

冤結紆軫兮。離愍而長鞠。一作鬱結

傷冤之情。鬱結而盤糾。由是因勞成瘵。恒抱▣疾苦。

撫情效志兮。俛屈以自抑。一作冤屈

反顧撫想我之中情。效察我之所志。常屈心抑志。不以憂勞變其所守。

刓方以爲圓兮。常度未替。

言我欲混世俗之態。如刓方木以作圓木。而前日所守之法度。尙未能改。

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一作本迪

以徇世苟且之心。變易所守之道。乃君子之所可醜者。昔子路問強。孔子曰。邦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屈子其強乎。

章畫職墨兮。前度未改。一作志墨

分明其計畫。精思其法度之繩墨。卒不能改其前曰所學之法。

內直質重兮。大人所盛。盛一作晟

心內所懷之操。直而厚重。此君子之所盛褒而嘉美者也。玩味此語。則患難造次。變其所守。眞小人之態也。

巧匠不斲兮。孰察其揆正。

言常時無洞明情理者。審量其善惡。欲揀擇旌別矣。孰斟酌法度。以察夫吾之爲是。

玄文處幽兮。矇謂之不章。離婁微睇兮。瞽以爲無明。

原哀當世之人不能辨別。如黑文之物。置於幽處。而矇者以爲不著。又如離婁本明目者。乃微視略辨物色。而瞽者以爲我不能明見。蓋甚言世人貪嫉。不辨君子之爲善也。

變白以爲黑兮。倒上以爲下。

又哀當世之人。不辨君子小人之爲善爲惡也。

鳳凰在笯兮。鷄雉翔舞。雉。一作鶩。

笯。籠也。君子爲小人所嫉。不能行道。如鳳凰拘縶於籠。小人謗君子而得志。如雞雉自由翔舞於露地。

同糅玉石兮。一槩而相量。

世人不能辨邪正眞僞。雖見君子擬議指目。與小人不異。

夫黨人之鄙妬兮。羌不知其吾所臧。夫下。有惟字。

言小人之黨。其心猥鄙而猜忌。故莫知予心之臧善。

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

世多小人害君子。故君子處世。如擔重負馱盛載。陷而滯溺於泥塗。不能利濟於險阻也。蓋君子道德尊重。而爲小人所毀者如此也。

懷瑾握瑜兮。窮不得余所示。得一作知

言君子守道爲珍。如懷瑾握瑜。而不得衒價於亂世也。子貢問孔子曰。今有美玉於斯。韞匱而藏諸。求善價而浩之。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價者也。

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

言當世之人。不知我之守道。反以我爲異而群嫉之也。嗚呼。文王遭崇侯虎之讚。囚於姜里。孔子遇桓魋之難。畏於匡。大聖尙爾。況其餘者乎。

誹駿疑傑兮。固庸態也。誹駿。一作非俊。

言小人見賢者。猜疑誹謗。蓋其心阿曲。不能分別善人也。

文質疏內兮。衆不知吾之異采。內。音訥。

君子之處於危世。其容止如玉在璞。不知其中有溫潤之質。如卞和刖足之類。

材朴委積兮。莫知余之所有。

如豫章松柏。不經規矩繩墨。而積於原野。衆人焉知棟樑之美材。

重仁襲義兮。謹厚以爲豐。

孜孜爲善。惟日不足。而更復居仁由義。不違法度。充擴之無盡。施用之有餘。

重華不可牾兮。孰知余之從容。牾與遇同

言不遇大舜之聖。孰能知余言辭動作之間。其心綽綽然有餘裕者哉。

古固有不並兮。豈知其何故也。

言古亦有有道之君子。不能與聖哲生於世。雖予可想。豈欲知其何故而如此乎。

湯禹久遠兮。邈不可慕也。

商湯夏禹。時世曠遠。迢迢邈爾。已不可欽慕。蓋極言遭遇聖賢之難。如云相思無路莫相思。無思遠人。心焉忉忉之意。

懲違改忿兮。抑心而自彊。

言不容於當世。己爲小人之所違忤。其已見過者。反於我身。更戒止之。不復頡頑相桷。又改忿怒之意。抑挫其心。而自彊其爲善之志也。孔子曰。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先儒曰。學在己。知不知在人。何慍之有。蓋學之深。德之充。自彊其德。則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

離湣而不遷兮。願志之有象。湣。一作慜。

雖遭罹危難。必恒其德。願予所操之志。可以取法於天下後世而不泯也。

進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

遲遲吾行。去父母國之邦。而心則常懷社稷宗廟。欲北還宗國。而日已冥冥。將及昏暮。復何爲哉。言邦國疹瘁。而身遭竄逐。其心欲去宗國。而宗國日已蹙矣。知其無可奈何。譬之西頹之日也。原方被逐湘南。故指楚言北。

含憂虞哀兮。限之以大故。含。一作舒。虞。一作娛。

含抱憂傷。以悲哀爲可娛。以死盡爲期限。

亂曰。

亂。樂之始也。子曰。師摯之始。關睢之亂。洋洋乎盈耳。蓋賦之而不足。重爲之歌。此歌之始也。又亂。理也。言重言其賦所陳之辭也。

浩浩沅湘兮。分流汨兮。脩路幽拂兮。道遠忽兮。拂。一作蔽。

言被逐之地。道途之間。見沅湘之水深廣分流。而望楚則長程曠邈而脩遠也。

曾唫恒悲兮。永歎慨兮。此下四句。楚詞不錄。

作賦更吟。常懷悲歎。而其心之慨忼不已。更亦無窮。

世旣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

嗟世之人。旣不知我。我亦不知他人之所蓄情謂也。大學篇云。小人閒居。爲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然後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原豈不知小人之心。懷詐反側。然其所爲譎曲詭詐。朝更暮變。背憎面悅。飜覆無常。罔知其倪。如云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云耳。

懷情抱質兮。獨無匹兮。

懷悲哀之情。抱幽獨之質。常獨行煢煢。而永無伴侶也。

伯樂旣歿兮驥將焉程兮。

伯樂。古之善相馬者。言伯樂已死。誰能精辨良馬哉。極言世人不能知爲善之君子。

人生有命兮。各有錯兮。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錯。音措。人。一作民。有命之有。一作稟。

命。正理也。言人生各稟天理。賢者守其所惜之素分。故更安定其爲善之心。寬其懷。廣大其所尙之志。奮其決烈之氣。何足慮小人之害我者爲驚懼。而不自處以正乎。所謂素患難。行乎患難之意。

曾傷爰哀兮。永歎喟兮。

雖不畏懼其小人之嫉害於我者。然其眷戀宗國之心。不能自已。故更起悲傷之心。而又哀戀之不已。長懷嗟歎。不覺自銜歎喟鬱抱之情。

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謂兮。不。一作莫。

言世已溷濁。不能知我。而我亦不知世人之心志。上極言之。而此又重言之。嗟嘆之深。故其言反覆如此。如今有含冤而訴抑於他人者。其心窮閔。其情懇切。不覺至於言而又言也。

知死不可讓兮。願勿愛兮。

古人云。志士不忘在溝壑。士之死生吉凶榮辱。惟義之從。與其不義而生。不若從容就義之可樂。故知其不可偸生以讓死。而以死爲安。原豈愛七尺之軀。捨義而避死乎。

明告君子兮。吾將以爲類兮。

更與爲善之君子。詳以告之。吾須以爾爲同類。至死不易平生之所守。

於是懷石。遂自投汨羅而死。

此身已不能諫君。又不能遠小人之近於君害於身。又不忍見宗國之顚覆。故甘心以赴死而已。

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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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之生民。各與以性。性卽理也。不謂之理。而謂之性者。理是泛言人物公共之理。性是在我之理。在我之理。未嘗不善。如父子有親之理。以至朋友有信之理。便是人之性。如牛耕馬馳。鷄司晨。犬護主。草木昆蟲。各有形質。好惡不同。便是物之理。然而其源則一也。故曰。民吾同胞。物吾與也。

盡性者。盡在我之理也。養性者。養在我之理也。或問浮屠氏者云見性。性可見乎。曰。存養云則可也。豈云見乎。知而率循則可。豈可但覩其形容乎。覩而不循。豈云在我之理。心者。稟受於天而存於一身者。故先賢云。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衆理應萬事者。存而盡之。不爲衆欲所攻則可。如浮屠氏觀心則不可。如金不博金。水不洗水。豈可以吾心觀吾心。若云可觀。心應有二。或問先聖有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心豈非二乎。曰。所謂人心者。生於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道心。源於性命之正。天理之公也。從事於斯。無少間斷。遂使道心常爲一身之主。而人心每聽命焉。則危者安。微者著。而人欲卒無以勝夫天理之公矣。豈有但觀而已乎。

如鳶飛魚躍。春生夏長。曰生月落。洪纖巨細。各有定分而已。豈可坐觀危微。如花盆㽅座乎。邵堯夫觀物篇云。所言觀者。非觀之以目。觀之以心。正謂此耳。浮屠家所言參者。觀諸事物大小長短。乃至一語一默施爲動作。無不內參。之以理。外參之以事。泛應曲當。神會默契。所謂參天地。贊化育。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夫是之謂參。苟有異於是者。不足信也明矣。只是模空捉影。所言禪者。動靜語默。雍容不迫。曲盡機宜。如元氣斡旋。晝夜晦朔。盈虛消息。生長往來。竟無躁急。亦無舒緩。脈脈不斷。純亦不已。當喜則喜。當怒則怒。當愛則愛。當敬則敬。乃至坐臥起居。一循時變。謂之一貫。謂之中庸。謂之時中。易云。雷風。恒。君子以。立不易方。夫是之謂禪。若有異於此也。不足爲也甚矣。只是木柮土塊。

天者。氣之至盛。而理之所自出者。據遠而視之。蒼蒼然豈有物乎。然而北人指呼爲可汗。豈知以形體言之。謂之天。以主宰言之。謂之帝。以性情言之。謂之乾。以妙用言之。謂之神者乎。浮屠氏所言心性亦然。但指虛靈寂照者。或謂之心。或謂之性。故云心空性空而已。豈知性發爲情。情須中節。心發爲意。意須誠實。故其所言。其所爲。必撥去心意情識思量卜度。到不是有無非無眞無虛無。窮極至沒伎倆境界。方謂之悟道。要其源則不過聖學所謂克己復禮而已。人欲淨盡。天理流行而已。豈有他奇怪虛誕。人所不能知。人所不能爲者。盡吾之所固有耳。故不能跳出步空蕩蕩地。乾剝剝地云。治世語言。資生產業。皆順正法。

浮屠家。敎是方便。權實並行。禪是直指。純是實語。如千劫修行及三世因緣與依正二報土,天堂地獄。並是虛設。令人感悟。畢竟誘兒黃葉。怖兒鬼虎。乃至神通變化。亦是與兒戲謔止啼。作傀儡棚戲耳。是故。十二部因緣譬喩等事。皆非佛眞實心中所說。故達理者所詆笑。亦自云自從鹿野苑。終至拔提河。於是二中間。未曾說一字。但曲順機宜耳。

所言佛者。覺也。伊尹曰。我。天民之先覺。卽言此也。猶此方言聖。聖者。無不通也。西胡之先覺而無不通者。余嘗讀其書。玩其跡。欲行其道。如仲尼潔身寡欲。如仲子大言夸誕。如伯陽其於修典章明禮樂。蓋闕如也。然東西風土殊異。道途遙遠。習尙異宜。或弟子結集。鋪張大過。或東來重譯。記事汎濫。或譯主文通而礙理。未究其趣。理達而辭拙。未暢其語。或以言者太過。或濫譽而辭不腆。或好事無知者。僞作因循。而不遭删削。或字經三寫。烏焉成馬。不可盡信。但理會大槪。不過曰以慈利物而已。明心去欲而已。且六經。皆聖人曾經删定。猶且曰。盡信書。不如無書。天台是敎家精聲人。嘗定五時敎。一華嚴。二鹿苑。三方等。四般若。五法華。涅槃時。此等書可擬六經。其餘曰論曰疏者。各執已晃。未達通衢。而譯而解。不可確定眞贗然五時說。但知旨趣而已。不可逐句尋言。奔波汗漫。昔一宿覺早學天台。至曹溪一宿而悟。猶曰。吾早會經籍學問。亦曾討疏尋經論。分別名相。不知回入海算沙徒自困。又曰。直截根源佛所印。摘業尋枝我不能。或者謂金先生曰。先生涉獵經史。博學群書。披閱三藏。眞理實語。乖宗異趣。無不該覽。墅人之書。未可輕議。浮屠氏說。可以治世否。曰。不可。但去慾而已。曰。有利物應機語。安得不治世。曰。南朝梁武,陳宣,唐肅宗代宗。如何主。曰。漢光武以後。唐太宗以前。未聞致治之主。玄宗以後。蔑有及者。先生如何遠出此言。先生笑曰。梁武,陳宣好佛敎。肅代二宗愛禪。豈不以佛道治世。又笑曰。唐白居易孰與韓愈。宋蘇軾孰與兩程。或者大噱。是何言哉。是何言哉。先生又噱曰。漢楚王英,齊竟陵王子良。何如人。或者吟吟而止。遂不復言。

聖人語。辭簡而意豐。浮屠語。辭煩而意虛。如心經,般若經。至略而語多重複。必胡語習尙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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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之方。洒歸應對。入孝出恭。動罔或悖。行有餘力。誦詩讀書。詠歌舞蹈。思罔或逾。

人性固善。氣質有差。故於初學。必如此。養其筋骸之東。薰陶涵養。資其德性。然後了無扞指。

窮理修身。斯學之大。明命赫然。罔有內外。德崇業廣。乃復其初。昔非不足。今豈有餘。

余嘗作窮理詩。一理無偏黨。窮之萬理通。包羅精與粗。融貫細兼洪。在我知無盡。於他格不窮。精硏入神妙。游刃大窾空。修己詩曰。君子必修己。修己必端肅。愛惡敬怠惰。不察便成辟。所以君子心。如奉盈執玉。外之以義防。內由以敬直。克敬而存誠。勝私窒其欲。動止及威儀。整整自修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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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之太小。固有不同。敬之一字。融貫終始。先賢有云主一無適。有云常惺惺法者。大槩只是心存一處。不容他念者。

主一無適。事親時便事親。事長時便事長。對客時便對客。著衣時便著衣。喫飯時便喫飯。心有他適。便不惺惺。所謂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如瑞巖和尙喚主人公。復自答云。惺惺著。雖喚警惺惺。不於事物上惺惺。只是空喚。又如今云參禪者。雖提古人公案作疑團。於處事接物上昧却。只是空提公案。古人三十年二十年未得箇入處。只在此病。聖學不如此。只欲眞實脚踏田地。須要穩密涵養。故蘭陵云。君子存誠。克念克敬。天君泰然。百體從令。

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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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又云。博學之。審問之。愼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工夫綿密無間斷處如何。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

先哲云。悅。喜意也。時復思繹。浹洽於中則悅也。子輿云。樂則生矣。惡可已。惡可已。則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此是工夫十分到處。不是昔無突然而生。故可悅。不是奇奇怪怪駭人耳目。故可悅。如庖丁解牛。恢恢乎游刃有餘地矣。余嘗作俯仰詩曰。俯仰杳無限。其中有此身。三才參並立。一理自相分。形役爲微物。躬行卽大君。古今何間斷。堯舜我同群。實理詩曰。實理常無盡。源源用不窮。昭森兼布列。上下及西東。父子慈而孝。君臣禮與忠。但能推類廣。事物自相通。一氣詩曰。一氣自坱圠。循環無始終。幽明及晝夜。春夏與秋冬。剛大充無餒。淸明吝不攻。存誠如勿暴。聖域可從容。至誠詩曰。誠者自無息。品物由此成。天高地博厚。海闊山崢嶸。不二生難測。純眞道自亨。法天如克念。可以通神明。如此境界。豈不是悅。

右雜說。非先生手筆。文多闕誤。不敢妄爲訂正。姑依購得寫本而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