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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全堂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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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樂全堂集
卷五
作者:申翊聖
1681年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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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送趙同知存性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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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夙失所傳而墜家聲。與學士大夫趨舍異塗,雖尊執長德之門,不敢執鞭,非故倨也。以丙午秋,始候門館,拜先生於牀下。其觀感於辭氣之間者,亦足以去浮躁暴慢之習。退而攷德於前修,蓋西京醇行之君子爲近之云。曁先生遭譴,或寄旅於郊關之外,或卜居於江潭之上,蓋不遑其處也。不佞策款段出郭,時從先生飮,往往略去少長之禮,極言竭論,竟日忘歸。一日先生以外之行,語不佞曰:「吾老矣,且首枌楡之丘,以樂餘生。子其文之。」不佞拜而受之,次其平生誦義於先生者,爲之言曰:

事君犯而無隱,事親色而無違,子弟服其訓,宗黨化其德,朋友信其節,吏民懷其惠者,行之成而才之達也。先生一出,以言事不合而絀之,可謂無隱矣;事太夫人終其世,備極志物之宜,可謂無違矣。閨門之內,肅如朝廷,子弟服其訓矣;姻戚之間,翕然無異言,宗黨化其德矣。斷金之利,白首不衰,交誼之信也;盤錯之剸,口碑不刊,任職之能也。茲數者,當世之士能雅言之。

余觀古之人抱才與能,久孤於世,不能無涉世之汚,若太史公所記是已。降及之際,楊惲歌種豆而自及,殷浩返空函而終廢。其德不足以掩其才,則處於患難之中,不免有躁競誹怨之色已。先生坐無妄之災,削跡淪落六年所矣。妻亡而不及見,子病而不得護,其窘苦撼閼,可以動於中者多矣。先生能辨乎榮辱之境,確乎其操,隤乎其順,志氣益壯,精神益王。遇客輒引瓿苦擧太白,擊鮮市脯,歡適自如,此尤大人之量也。噫!世事日以非矣,巖宂滿而都邑空,豈天地閉大道隱者耶!

湖中卽先生之故鄕也。田園之樂,宗族之盛,溪山之勝,樽俎之會,娛視聽悅心意者,與江潭行吟之地,不可同日以言矣。而先生世臣也,一落湖海之濱,終南、淸,渺然千里外也。戀闕思君之誠,憂時悼道之懷,自有不能已者,則先生所以惓惓於茲行而徵不佞文,喩寓深矣。否泰之運,倚伏無端;翕闢之機,通變無常,數其往也者而知其來也者,聖人觀《易》之事。先生之往也,其不遠復矣。不佞僇人也,身陷負國之罪,日竢投荒之典。一辭堂陛,君親遠矣。于先生之行,而實有慷慨而不釋然者,三歎而書之云爾。

黃雲峯一皓之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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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觀士之平居,慷慨談論,論世道則稱三代,論學問則稱,其自期不數數然矣。或一出而爲世用,則趨向日下,施措日疏,終至於僇名敗身而已焉。何則?士處窮,則操心危,慮患深,其所論議,激而發之。槪以仁義,而質有剛柔,識有博約,當大事而心離志變,迷於見理,怵於得失,刓方斲廉,脂韋於世。此所謂「差以毫釐,謬則千里」者也。爲世用者,不可不知也。

內以公卿,外而守宰,何莫非庸也?吏之爲道,奉上而近民。民之休戚,而吏之賢不肖,亦聞於上矣,上之褒誅行而勸戒存焉。是以古有循吏、墨吏、姦吏、酷吏之稱,奸與墨,士之羞也。號酷吏,摧豪擊猾,聲生威張,一切取名譽於當時者,向之慷慨談論者能之。而循吏則不然,無赫赫之聲而有實惠,去浮淫之蠹而秉至公。其治效,去而思也,久而存也,非服習儒雅、專尙仁義者,鮮能之。故今之爲吏者,上績至緋玉者多矣,究其跡而徵其實,則循良之稱,蔑蔑乎無其人矣。噫!世道埤矣,民散久矣。方圓無辨,勸戒無徵,馴致于邦本搖而隔幷臻矣。吏之賢不肖,顧不重歟?語曰:「不肖亂治,賢者治亂。」

今聖上擧黃君於韋布之間,遽寄百里之命,君亦感激知遇,拜命不辭,欲以其所學勤民爲報稱之地,蓋識乎君臣相與之際者矣。君之行,我知之,剛以有制,廉而不劌,識量淸通,濟以慈良。其操足以塡物,其才足以剸繁。以此臨民,其不爲循且良也乎?政成治擧,仁聞日彰,則姦者懼,墨者祛,酷者寬,一方之民亦且賴之。余於是乎賀聖上之知人而黃君之受知遇也。君之聲烈,余且翹首而傒之。

奉送李參判顯英航海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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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壬辰難,士大夫奔命靡盬,家大人秪役中外,翊聖從尊執南郭朴公學。南郭公愛畜之無間,翊聖亦執子弟禮事南郭公,而益習南郭公內外屬長幼者,得拜公於其門。公於南郭公爲堂從,而實與家大人契甚,以是公視翊聖尤篤云。丁酉再逞,全家辟地於鐵瓮。是時南郭公爲通判,李公爲評事,奉其太公以處之,難故也。翊聖從太公請業,而公口授爲尤多。翊聖以事南郭公之禮,事公父子者,二十年餘矣。其間禪序萬變,太公逝矣,南郭公病矣,而翊聖不佞負戾自廢,絶造請久。間從公侍驩,輒道故各厭意,而顧公已種種矣。比世故滋多,號名高自修者咸數化,否卽跋躓。公能不,超然無累,所謂旣明且哲者非耶?

公通籍迨三十年,由太常循資,躋下大夫之列,無何受命朝京師。先時使者多厄於風濤,薦紳士人人自免,凡三易而卒歸公。人莫不危畏其行,翊聖爲往叩之,公怡然無幾微色,終日侃侃如也。翊聖不敢以一辭爲解,退而益服公雅量也。夫平居而超然無累者,公之操確也;履危而怡然不色者,公之志果也。志果而操確,於行藏乎何有?於是人又莫不誦其義,上尤嘉奬,特加秩,又以手批擢少司寇以遣之。公將行,徵文于翊聖。臨行之贐,卽相講以偲切之義,此可爲敵以下者。翊聖於公,焉用辭假?

第今天下之搤腕談者,擧以天下輕重在我責我,以十七八,其言不以義則以恩,至掉激也。噫!此循其名而不揣其實,徒知腹背之喩也。奴酋爲用,直趣仰攻,疑我之議後也,東首反噬,懼師之出關也。其重固若在我,而我之不足重者,亦較然矣。壬辰席二百年昇平之業,悉國之賦,敵也。卒當兵,不交而鳥獸竄,迫於龍灣,掃二千餘里之地,束手與敵,只畫策赴訴而已。雖以中國之威,調十萬衆,委輸倍之,暴師六七年,然後始克有定,亦不能專以兵力勝也。今之論兵者,難而易虜,此知難而不知虜不易也。

嘉靖間,,千里騷然,輓用大將軍繼光,以一旅擣而覆之,若承蜩然。萬曆初,虜梗西北,趣召大將軍以備虜,虜輒引去,終大將軍在西北,不南牧焉。壬辰以後,諸將之東征者,其法大抵皆用大將軍《新書》,大將軍固近世善用兵者也。然其言虜視難者五,必寬文法假便宜,簡裨將三十人,發遣邊郡,材官十萬,器械糗糧,皆仰給縣官,又加訓養,三年而後,方議戰賭勝。大將軍所當,特驅水草竊發,小者掠金帛人畜,大者毀城宂墻,意飽去爾,其難猶如此。若奴稔兇,久畜志鉅,此可以策勝,不可與嬰鋒,可以持久,不可與決驟。使大將軍當之,必期以十年二十年,和衆而動,籌全而發也。曩爲帥者,輕用其衆,以天下之勇銳,頓於虎口,盡之一擧,而使天下之勢十去四五,又失全,則其勢數倍。

夫以我之全盛,不能當大將軍所易者,貽中國之憂,暴師六七年,而僅僅復疆土。今以敝不支之邦,當天下難制之賊,謂可以操其勝負十七八者,與大將軍畫策,何如也?我之尙君臣父子襟裾焉者,實先皇帝再造力也。苟可以利中國,則當以社稷從,固不待談者之口,而若不勝匹夫之忿,昧經遠之圖,決憑河之怒,暴前而折,卒不可支吾。奴益無東顧之虞,專於攻關,天下事去矣。爲中國計,莫若令我示重,不小發,益備關毋內,而得如大將軍者,設法制奇,蓄銳於中,操百勝之道,靜而竢之。奴進退失圖,不數年而自困,我承其弊,首尾齊擧,奴必不暇要領而成我擒矣。

公之入朝也,執政之爲天下大計者,若詢公而責之,試以大將軍之畫筴者進,而徐以我之形便提衡之,則安知無如大將軍者複複然出而深相喩也?合則爲天下之利,而不合足以晢我之忠恪,而去讒賊於朝廷矣。然後訪結軫之士,覯文物之會,以爲嚮用之地,則公家牧老之大節,不墜於地,而禮義之進於中國者,光前烈矣。馮夷、海若,亦且屛氛翳而先後之矣。翊聖當頫首而佇之云爾。

李相禮敏求宣慰使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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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以宣慰使往也,授簡於翊聖曰:「必以文之。」「若所知者,若不自盡,奚求於人之文之也?」子時莞爾曰:「第次我與若少壯相慕以敦世好者文之。」「茲不足以文之也。世好,我與若所同敦也,少壯相慕,亦所同情也,奚足以文之哉?且也同於我與若者而文之,我與若皆已知之矣。不同於我與若者而文之,我與若皆不知之矣。同於我者而文之,我知之而若不能知之,同於若者而文之,若知之而我不能知之,奚足以文之?

何謂同於我與若者?夫仁義之性,存養之節,我與若所同稟而同勉者也。何謂不同於我與若也?反經而背義,徇己而濟慾,我與若所不同道而同去者也。何謂同於我也?屬託肺腑之列,俯仰禁掖之間,狗馬聲色之娛,園池樽俎之樂,此同於我而不同於若也。何謂同於若也?端拱而趨,斂衽而談,一言半辭,輕重於儒林之雅,長篇短什,黼黻于國家之盛,此同於若而不同於我也。何謂所知者不自盡?噫!君之復也,道與德尙矣。姑論其次,三場之捷,綸誥之任,不可謂不華矣,悼屈於用文也,入相禮儀,出專儐伴,不可謂不庸矣,而稱戾於遭時也。此必有其知與才,不蘄盡而不自盡也。」

芻豢,人所甘也,子時藜藿;文繡,人所美也,子時布素。高明之室,人所求也,子時庳宇;車馬之飾,人所快也,子時單羸。所官者宂,所儐者夷,子時之嗜好,胡與人殊也歟?謂之索隱者近僻,謂之行怪者近名。若夫用行舍藏時中之事,子於三者何居?子時之行,我知之矣。知有君父,不憚險而行;知有職事,不擇位而處。意有所快,忘其羸也;身有所安,忘其庳也。體適而忘衣也,口適而忘味也。子時之知,內也非外。其才又足以稱之,遇小則小,遇大則大,所不自盡者,將致其盡焉?顧不汲汲於盡者是謂難,所謂「實若虛,有若無」者非耶?子時之宣慰使也,特擧以錯之爾。其行也,有以支離辭者妄也,敍我與若相與之語以文之。

奉送李判書廷龜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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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癸丑之獄,自卿大夫曁衿裾之士,縲絏下理者,日數十人,以次放逐,卽得白出如月沙李公者,亦廢而弗庸。丙辰冬,上特起之,使上國,事竣,上嘉悅褒錫。戊午之禍,元臣碩士長弟論竄,而公之席藁待命于外者二年所矣。于是時也,奴酋犯順,師徒敗績,執我將卒,脅以求成。中朝臺閣之臣疑我貳奴,間於天子。我聖上聞而震惕,若曰:「非李某華國之手,不能辨之,其特起之,釋罪與秩,敷奏天朝。」公乃感激,強起受命,人有難公之行者。

余曰:「公於是役,奚其難?奚其難?夫爲人臣者,得君則幹事。得君非難,以不失其正爲難;幹事非難,以不失其道爲難。以才致庸,以德致位,公之所以得君也;殫力悉心,辨國厚誣,公之所以幹事也。然此外也非內,何足以觀公之志,盡公之迹乎?圭組非榮,徽墨非辱,公之志然也;身可辱,道不可絀,公之操然也。其得之也正,其失之也亦未嘗不正,故榮無所欣,辱無所戚,所謂能辨乎榮辱之境者非耶?

噫!公忠誠內植,和文外著,在廷爲儒臣之宗,出疆稱使乎之賢。精虔其心,祓除其神,昭明物則,格于四聰。公於是役,奚其難奚其難?忠者仁之符也,誠者理之恒也,和者誼之通也,文者質之用也。公能以是四德,得於吾君,屢廢屢起,其不可以得於吾君之道,行于天子之廷也耶?公於是役,奚其難奚其難?「遂記是語,奉贐月沙李公陳奏使之行。

張副察出鎭西邊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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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當兩帥降敵之後,承天下不支之日,膺推轂之寄,司萬衆之命,出鎭關外。而又有書之恐我脅我,賊之至我境且朝夕矣。朝廷倚公爲重,士民倚公爲生,公之任,厥惟重哉!任旣重則憂亦隨之,人有爲公慮者。余獨曰:

公亦何思何慮?夫天下之事,形與勢而已。形有安危,勢有利鈍,居安蓄必危之形,秉利受必鈍之勢。將相之敗名失身,恒於是;忠烈之殉名致身,亦恒於是。故二者,智者不謀,策士不載。善爲相者,審國家安危之幾,以成其治;善爲將者,揣時變利鈍之際,以成其績。

何謂必危之形?君狃久安之樂,相習媕婀之態,法綱內壞而不立,軍令外弛而不振,上下相冒,朝野異論,如此者必危。何謂必鈍之勢?廟堂昧深遠之圖,疆域無兵革之災,州郡事椎剝,藩鎭便名譽,介士解體,刀劍不利,如此者必鈍。何謂安危之幾?國家內敝,隣敵外侮,君相懷恐懼之心,士民奮敵愾之勇。士於是時,謀猷必行,施措必效,匹夫之言,重於九鼎也。何謂利鈍之際?敵雖大,不壓於境;國雖敝,不底於潰。卒可鍊以爲用,穀可收以爲積,士憤全師之新降,將有覆轍之可鑑,所謂將軍有必死之氣,士卒無逃生之心者也。賢者量己而知人,能者援古而證今。以今國勢論之,可以委安危之幾、利鈍之際也,亦可謂將相任用集事之秋也。公亦何思何慮?

然浮淫之蠹,何以去之;功實之士,何以擧之?瘡痍何以撫之?驕惰何以服之?不服驕惰則軍政乖;不撫瘡痍,則士無勸,功實未盡擧,則用舍不公;浮淫不盡去,則權力易撓。此任事之忌而行事之害也。是雖公之所當察識而行之者,而亦公之所不能獨運者也。公能察識而行之,則公亦何思何慮?惟公處國家安危之幾,攬時變利鈍之際,又得朝廷之倚重、士民之屬望,翕闢進退,實惟尸之於是四者,公亦何思何慮焉?公於緩帶之暇,默識而求其道則幾矣。

送都元帥張公出師序代家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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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東方北接靺羯,西連女眞,南通,古稱四面受敵。三國固戰國,而逮侵軼無寧歲,亦累警徼。聖祖基命,直洪武二十五載,高皇帝開闢混一,天地履端之會云。列聖恪於侯度,虜解辮奉約束,梯航貢琛,域內謐毖且二百年,則國家不知兵,而亦無所事兵矣。掌故數我朝受脤者,魚公有沼尹公弼商數人,而品餼錫賚,上卿押之,猶以殷聞。魚公所當,特癬疥耳,大者用師數萬,少者半之,位寄不過制一方,而利鈍不足爲國家重也。

壬辰之難,元帥權公始統八路,可謂重矣,搶攘之際,禮數不備,只分符耳。而先皇帝以天下兵力壓之,督師若大司馬,提師若大將軍,監護給事,耳目之臣,贊畫郞署,帷幄之士,而褊裨、材官,無慮千萬計,寇雖擣我,實敵大國。權公元戎乎,被驅使比陪隷,莫敢自逞。而後是李公恒福韓公浚謙長弟開府,責在綏靖,亡論師徒之盛,管轄止數省焉。

難已,天下稍稍息戈甲者十二年而先王棄群臣,又十二年而先皇帝棄天下。奴酋梗化,奄有全女眞之遺也。邇於我而實間貢道,其勢扼吭而拊我背也。寔欲射天,耑偪下邦,我師往而不返,豎子役於讎庭矣,而輸我虛實,則中外蓋惴惴矣。

運祚丁否,大經攸斁,聖上掃盪兇孼,邦命維新,母子之倫,紊而復敍;君臣之義,曶而復章。誅其臣,弔其民者,所以昭先業也;敵王之愾,禦其侮者,所以光先烈也。乃和于民諏于衆,求可以司三軍而威敵國者,畀專閫。咸曰:「判中樞府事張晩,實先王心膂之臣。試于民,民安;試于師,師睦。且寬而有容,必濟大事。」特以手批授八道兵馬水軍都元帥,視師西關,選吉祭禡。

上祇祓齊盛,躬御郊壇以送之。臣張牙建鼓,劍佩以出,玉節在前,金鉞副之,以軍禮見上,擧手揖之。上降等而受之,解所御寶劍,授臣曰:「不用命者,以此從事。」臣陞而受,揖而退。群臣之拱而侍者,噲然而覩;禁旅之環而立者,駭然而視。都人士之觀者嘖嘖異之曰:「元帥何人,禮抗至尊也?」元帥所部將吏,忻然而詫之曰:「吾將軍不拜至尊也。」禮卒命酌,飫及介士,分曹較技,錫與惟豐。於是臣百拜稽首,益加祇畏,將吏以下匍匐而進。噲然覩者,愉乎其色也;駭然視者,降乎其心也。嘖嘖者,感以慨也;欣欣者,莊以厲也。

申欽以冢宰,侍上左右,與之周旋,而官實太史,肆紀其事而序之曰:

出師之儀載邦典者,倣三古,國家之大事以也。典禮徒存二百年,而未嘗擧焉,掌故數以殷者,其猶爲殺。張公之所遘,卽國朝二百年而未嘗擧之禮也,豈不盛哉?雖然,二百年而未擧者,可見國家之不知兵而亦無所事兵矣。豈非聖祖基命宏廓,承高皇帝履端之化,而得全全昌者耶?是以能不知兵而無所事兵矣。

國家與皇明旣爲父子之國,而理亂之徵,終始同符。以今日天下之勢言之,則聖上更始之業,能爲天下重也晢矣。聖上屈至尊之體,降等而禮之,擧二百年未嘗擧之儀侈之者,豈爲張公設也?我國衛中國而爲東翰乎!成敗之數,固不足動中國一髮,而擧天下之兵力而壓之,至勞大司馬、大將軍,使我之元戎莫敢自逞焉,則先皇帝爲屬國遞受其敵也。我東人之食息襟裾焉者,度德量恩,果歸之誰也?天下之力,困於小醜,爲氈裘之場,天子日宵旰矣。甘心款奴,陰與之計者,彼誠何心哉?

毛將軍以一旅,寄於海陬,勢至孤也,能禁其不軌,上以壯中國之威,中以鼓東人之心,下以掣奴賊之尾者,豈不誠大丈夫哉?自我聖上踐祚,權藉我國益大,則深識聖上大有爲之志,爲中國遞受其敵也。張公之任,實肩天下之重矣。此可以觀時運盛衰之際,幾往來報施之道矣。噫!虜解辮奉約束,梯航貢琛,以侯度通中國者,此一時也。語曰:「賢者治亂,不肖者亂治。」以張公之能,受聖明推轂之重,其所部雖介馬之士,皆奮滅此朝食之義,則用丈二之組,係而俘焉。郊迎飮至,禮當率初,夫是之兆。

奉送季舅氏全州府尹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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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言,朋友道也,在子弟行,宜不敢贊一辭,而公特頫與以進之,凡有行役,輒徵文字。萬曆癸卯,公始魁多士,明年朝京師,翊聖序其行,以勉其操焉。粤三年乙己,公左遷高山驛丞,翊聖序其行,以悼其屈焉。又幾年,公以尙書,郞出視西原篆,西原卽外王父淸江公遺化之地,翊聖述世德以勖之。公遷海上,彙平日朋儕間往來篇什爲卷者,翊聖書其後而竊悲其意焉。翊聖前後論著公事凡四,而公之行藏,略可槪已。

翊聖序朝天行時,生十七歲矣,公僅三十三。公壯矣而果於行,翊聖稚矣而蒙於識,奚異鷇音?然不可謂不見志矣。噫!今翊聖無似駸駸乎四十之年矣,備經災苦,粗辨乎榮辱之境,而公之髮亦皓矣,居然有人代之感,而聚散亦無窮期矣,茲尹完山,徵文之令猶昔。翊聖不可以眇言逞技,將信其辭而無諱可乎?

公於世,固寡合矣。知公者,量乎國,不能十之五,號知公者,或稱其剛直,或稱其介潔。不知者曰:「剛直近於小恩,介潔似乎違俗。」毋論不知知之,足以盡公乎哉?公處則陽浮慕之,出輒畏忌,使公不得安於朝。自釋節,浮謗盈車,而廑一敝曹,而又不免一麾出矣。公促駕疾馳,無毫幾微見,則人稱其雅量。而公之意,何知外內?君所使命也;何知善惡?盡其力職也。修吾職以肅君命,分也。唯知天下有大分而已,一切進退毀譽,何足以嬰其中乎?翊聖嘗竊頌公矣。

公實愷悌人也,處己接物,和平仁愛。唯不能俯仰中窾,而有特立不撓不可奪之節,其操淸,其行勇,其道直。古之直者,必稱史魚;勇者,必稱仲由;淸者,必稱伯夷。此三君子者,俱百世師也,猶不能無偏,當時有知不知者,何恨於公之不見知於世者十之五也?古人曰:「上世,無是非,中世,有是非而無好惡,下世,是非亡而好惡作。」視今之世,果如何也?

完山,東南一大都會也。民俗懁狡而仰機利,丈夫倡優作奸,女子鳴琴瑟,跕屣游媚,土豪逋賦而訕其長上。緩之則慢,急之則仇,其勢甚難制也。以公直道,當好惡之世,理難制之邑,聲烈不能無得失,而不能無得失者,所以見公之不苟合,而所至澤究下戶匹婦,無不父母之矣。翊聖質公之行如此,不欲喩其五之不知,亦不欲喩五之知之也。伯牙得一子期,而奚多乎哉?

閔監司聖徵出按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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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祥長吾六歲。歲丁酉,遇士祥文城士祥年十六,余纔十歲,同寢食共起居者殆閱月,可謂齠齔友也。時士祥孤貧,寄養於堂叔,何啻弱喪?觀其貌,小丈夫爾;觀其行,已有定嚮。知讀書,無躁容,時露英氣,可以穎脫。不數年,聲名藉甚,又數年而發軔,則先輩長者器使於盤錯。士祥益自勵爲精白,勤於職事,又數年而稱良墨綬,又數年而稱良刺史。遞爲,尤號摧豪擊猾,有趙京兆韓馮翊之風云。世所難,莫過於槎使,士祥旣受命,則怡然無幾微色,視溟洋如康莊,益信其不辭難也。不辭難,則於天下事,何憂不克?余知士祥止斯而已。

士祥受委於西門,徵余言爲贐。西門,重地也。昔以鴨綠爲限,今以淸川爲限,所蹙者幾百里也。淸川不支,則浿江爲關防。浿江抱山負江,地澶漫,俗尙末利,丈夫迷嗇不通,婦女鳴琴跕屣,冶遊偸淫,非用武之地也。遠有強,近有猾,不知士祥何以敵遠近之敵,固西門之重也耶?余聞諸侯有道,守在四境。不守鴨綠而以淸川爲限者,何意耶?自淸川鴨綠,方五百里,土沃而民富,可謂天府之國也。壬辰之難,乘輿播遷,八方丘墟,而穆陵用此五百里之地,贍大將軍十萬之餉,基三百恢復之圖。國家棄是地,如脫敝屣,豈廟堂石畫出人意表尋常萬萬耶?余所言者,卽利害說也,亦有以大義規焉,棄祖宗舊業,何如是容易耶?洛陽賈生時,以不能笞中行,爲流涕痛哭,使於今,當作何如懷也?

士祥今日得死所也。若稽本朝,金公宗瑞遇知於英廟,披草萊設六鎭。六鎭北接靺羯,其俗大抵獷悍,戎心獸性,一朝約束,則固已耽耽伺影矣,於是金公不知死所矣,披草萊設六鎭者,乃闢他界爲我有,固不易。收吾赤子,復吾土地,視金公所爲,難乎易哉?余觀士祥,精勤敏達,類陶士行,而忠藎過之。先輩長者之器使者,未必知士祥當敵西門之重,而亦不可謂無鑑也。士祥視溟洋如康莊,視淸川以西如溟洋耶?士祥雖然,少丈夫爾,目中已無強與猾焉。齠齔小友知士祥乎否哉?噫!士爲知己者死。事不辭難,不在槎使而在西門,士祥乎勉之哉!

奉送季舅氏歸洪陽之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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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氏潛窩公,凡有行,必問序於翊聖翊聖輒應之,輒問輒應,非以文知也。然前後序公行,不受命出疆,卽治民事爾。今公之行,乞休沐歸,致期有程,時月間別也,又惡乎序也?公之言曰:「吾病且倦矣。幸得休沐請歸,非有不得已者,則不能遽起也。」翊聖嘗世而徵者也,君子之畸於亂世、不畸於治世,茲恒理也。昔賢之畸於治世者,指或多屈,治世而畸,則長畸已耳。若是,過於人耶?過於世也?不能無疑焉。

瞯公之行而竊有所幾也,固不敢過公,亦不敢過於世也。公之志堅,公之行篤,公之操貞,其德不能出入,其身不能俯仰,生平素履,皆實際也。觀公之所與游者,蓋不甚多,而或慕公之名,或躡公之躅,不足以知公之心者也。試以公質於世,世無不交口賢公,雖仇敵,不得不賢公也,而從以伺賢公者之心,非畏公,卽憚公也。以交口賢公者而觀之,則公果畸於世耶?以畏而憚之者而觀之,則公果不畸於世耶?以公而推之,昔賢之畸於治世,無足怪焉。若是而可以過於公耶?過於世耶?

噫!後世非無治日之人,非無號賢者也。先王之道不行久矣,俗習日趣於下,文足以決科第,行足以修邊幅,辯足以解機括,智足以辯利害,此世所稱一切名士也。其德不能不出入,其身不能不俯仰,素履皆非實際,公安得不長畸於世也耶?

公之立朝,殆三十年,位躋列卿,官敍部省,不可謂不達矣,亦不獲一日安于朝,則令後之人考公之跡,亦猶翊聖之疑于昔賢也。之二,知足者也,百世艶其行,而今之人何渠不及於古人?勢有所不同,跡有所不便。營役沒身者何限?無論公之鬚髮盡白,少公十七八年者,亦已種種矣。世道日益難,干戈日相尋,僕僕塵臼,生樂鮮矣。一丘一壑,又安可期也?使公安於田里,非有不得已而起則幸矣。承公之敎,肆言無諱,非知於公而畸於世者耶?

驪州之任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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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早叨貴近,不敢與學士大夫游,里中數子,以世誼相徵逐。論當世修辭者,稱肅羽其人,肅羽旣通籍,奔命四方,則尤以政事才見。不佞心慕之,幾一見也。居無何,上改玉,妙遴經幄之士。而湖堂之選,自祖宗朝已重之,主文盟者尸甄拔之柄,榮比登瀛。時先大夫實提衡而去就之,以國望得十學士,而肅羽與焉。不佞語于心曰:「肅羽何人,不以世之淸濁,而特聞如是哉?」未幾肅羽遂大顯,陟給諫論思,間出爲專對方伯,皆當愼簡,所至譽望藉甚。

不佞竊讀其辭命聲詩者,果不負其名也者;又從以瞯其政事才猷者,不負其職也者,然後信其爲全才也。曁余遭大故,纍然持斬,肅羽來哭甚悲,則不負其所知己也者。不佞於是,益信其爲君子人也。未幾肅羽亦以憂去,三更穀穟,各以外除而相遌,則不佞病殆不支,肅羽亦悴甚,握手勞苦相悲憐。

已不佞復塞墐竇,謝絶人事,且半歲矣。一日肅羽損長牋速不佞文曰:「吾將出宰黃驪矣。」不佞憮然久之。肅羽宜內而不宜外,況當國家多事,補拾闕遺之是急,肅羽而外,則誰當是任者?徐而究之,肅羽之宰外郡,爲養也,則卽聖上孝理之推也。然黃驪去京師不遠而邇,其民彫鮮,其俗貧弱,懦者足以治之。肅羽之往也,雍容坐堂,皇不煩一令,可以稱文無害也,則吾惡乎贈肅羽一言?

按地志,卽先后鄕而英陵在焉,所以稱牧優於三輔,而奉祀體統頗尊。江山佳麗,甲於國中,登觀之美,有淸心樓,塔縫之雄,有神勒寺,勝國牧隱之遺蹟尙在。詞人墨客往往倚棹於蘆洲沙嶼之間,徘徊沈思,竟日忘返。其民彫鮮,懷保之不易,其俗貧弱,厚撫之宜先。拜聖王之陵,則想像治理;攬樓居之勝,則先憂而後樂。先正之遐躅,眞僧之逸軌,有足以起我發我者多矣。非如肅羽者,不足以稱其地也。

余於是知朝廷之以肅羽黃驪者,不但爲養也。肅羽不小黃驪,不卑州牧,厚蓄薄發,致其富有,日新之業,竢其報政,入而羽儀黼黻,於以賁世道,則不但不負其名,而上可以不負主恩,下可以不負知己之知者也。

奉送金淸陰尙憲航海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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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佞在田間時,與二三兄弟竊竊論當世之君子,以公爲鑑水,以公爲衡石,以公爲砭藥,以公爲鹽梅,國其庶幾哉!無何公入佐天官,秉論思,且長御史矣。與昔竊竊論之者,若契左符然。公亦殫忠盡節,知無不言,言無不竭,論者猶謂公居是職而績止是耶!公殫忠盡節,知無不言,言無不竭,而國論未靖,國事不理,豈任有所不專,聽有所未至耶!公且不得久安於朝也,公果朝拜疏而夕出門矣,士咸惜之,海使之命又下,士惜之不暇而駭矚相視,言不敢出於口也。

噫,夫是奚病於公哉?公嘗屢躓屢起,而道自高而名愈盛也。使公守官任職,奉令惟謹,持祿偸安,進退循人,則朝廷之上若是者固不鮮矣。利器,試之盤錯;逸蹄,騁乎峻坂,聖人宰物,必先槪其難,三代歷試,蓋可見矣。今之受委,莫難於聘上國而專對也。毛帥寄於我而貳我,民寓於我而虐我,貢途旣隔大海,蜚語不翅簧鼓,此數者不深長思而處之,則不亶爲吾東方失得,實天下安危之機也。

上之使公,非故斥公,而賢公也。公誠實足以動人,才猷足以重國,貞操雅量足以範物而幹事,則今之聘上國而專對,果屬之誰哉?上之歷試公者,所存深也。聞公海使之命,惜之不暇,駭矚相視,言不敢出於口者,其見小也。竢公竣事而還,必膺升巖廊調鼎鼐,展夫抱負於平素,則國其庶幾哉!不佞於公爲通家子也,辱與之進,授簡徵文,敢次所嘗揚扢者爲之序。

鄭副學弘溟出守金堤郡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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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辰之難,先大夫從事於先相國幕府,周旋戎行,實有知遇之感。未幾相國下世,而事迺大謬,機穽一設,擊排交卞,先大夫首嬰其鋒,被擠挫閼者久。其間舑舕噓噏,逞憾修郤,株連波及,酷於鉤黨。強者畜縮,愞者巽化,諱言相國姓名者,殆三十年矣。

相國之子姓皆賢,而自甘放廢,淪落田間。子容沙溪金先生遊,頗講學飭躬,又工古文詞。一日抵洛求見余,驩然相得,不翅平生之舊。出其所著《畸庵稿》者讀之,其爲賦誄如《騷》、《選》,爲文章根於兩京而出入昌黎氏者爲多。詩道沈雄,間發豪語,居然一大家也。擁瓿苦相屬,忼慨譚論,神思慫溢,泠然埃壒之表,不知其身之躓於坎窞也。攷其言行,謹密如處子,恬淡如戒釋,精思博識,非餘子所可得以知也。

鼎革之初,選擢淸峻,望實之隆,無出其右,而顧迺逡巡遜避,口不談當世事,僑居荒落,日引散人、漫客,鼎坐敲棋,市脯沽醪,猶不厭也。且善病故,求外補得之敝郡。凡知子容而送子容而贈以言者夥矣,其爲言必不一,以余之訥,將何辭而送子容乎?然家世相知,可謂深矣。余亦過從數年,粗窺其際矣。子容經歷崎嶇,觀物之情,藏盡機鋒,脫去綵繢。惟其所養宏厚,確然不變者存乎中,則人望而嚴之,嚴之不能無惎,此豈獨子容?蓋古之如子容者亦然。

噫!以子容之棋酒自遣,不談世事,官不過丞郞之列,而不得不逡巡遜避,有如此者,身爲大臣,肩荷重寄,上紆主眷,下係民望,進退不得自由,而隱然傍伺含沙中影,則惡得免於罟穽?而善化者之落石,無足怪也。子容之髮已種種矣,曷可以骯髒之七尺,僕僕米鹽間,久餉五斗爲哉?長孺閉閤,足以養重。治郡少倦,尋理舊業,圖書靜暇,玩索微奧,期以日新富有爲桑楡之獲,俯仰之間,妙契疾書。出以贊王猷,處以開群蒙,紹師門之緖,副士友之望,則子容之於此,安知不有使之然者耶?子容乎勖之!

韓參判仁及朝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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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觀世之司進退者,自謂核名實,尺寸不遺。其氣勢又可以榮辱人,而其所榮者,果皆賢耶;其所辱者,果皆不賢耶?賢不賢強名,而榮辱爲實際也。推移嬗變,倚伏無端,近乎方生之說也。余因是而嘗有慨乎元之之出處。元之頎然其軀,儼然其儀,文藻斐然,筆翰爛然。早譽蜚英,盛之玉堂,人咸艶稱爲眞學士,而亦無不以爲宰相器矣。中罹菑故,挫閼淪落者餘一紀,此猶之乎胥溺,不獨爲元之之榮辱。而改紀興廢,拔茅彙征,元之之仕途,若將大闢,而淹滯不振又數年所,則寧有司進退核名實能榮辱人者,而不免失其尺寸者耶?雖然,元之能庸其才,自致列卿,躐躋京尹,吾知司進退者固不勝於司命者矣。

儲貳請封之典,國之重事,必擇大夫之才且賢者而遣之。元之遂膺是命,攝右丞相以行,可謂榮矣。然論元之之賢不賢則固自若也。余益信蒙叟之言,不凝滯於物也。或虞元之之行,涉風濤也,歷徼警也,憲綱之少密也。余以爲是三者益於元之之身多矣。天風海濤,龍騰鯨作,壯吾觀一也;儲胥星羅,刁斗不絶,厲吾志二也;嚴約束恪憲令,飭吾操三也。以其頎然,修其儼然,奮其爛然之筆,載其蜚然之文,與中朝薦紳先生,相周旋焉,則中朝之人不亶以學士稱之,亦將以眞宰相目之矣。余於是知所謂榮辱者不在人矣。元之乎行矣哉!有司命者存。

洪監司命耇出按嶺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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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數十年而南西替受兵禍,域內殆無完土。專命分憂,治而安,劑而調,紀綱一方者,在監司。所以第才諝而劇易,則淺之虞目前者。擧元老於西,卒以畀南,蓋沈幾庸重,日月之明也。西中虜,猶有南恃,視昔之南中,根本於西,以支吾焉,而南難之已,賴帝東顧力,不翅泰山,今有蚍蜉援哉!惟南不但爲西土根本,實爲國家根本,根本拔,而將奚措焉?此元老之不西而南,而任卽大而責隨鉅云。

之賦,分要脊而二之,上者關度支,下者需客幣,委輸不同,則病于民。鄕曲之豪,儒服行,大而捩官令,小而暴編匹,浸成不馴,則梗于化。是猶流弊,爲理而不可幷者,徵發與字撫。比有腹敗之徵,夷館於我,悉我虛實,安知不耽耽伺釁?龍蛇之警,可懲也。亡論本末,難易之勢較然矣,則沈幾庸重,畀元老而南也。古語曰「知臣者君」,不亦盛矣乎?

元老余少友也,而弟畜之。已自童孺,美秀而文,期以朝夕於貴顯者,果以弱齡,取甲第若拾芥。際昏卷懷,彌見其操。遌會蜚英,望實俱隆,佐天官而衡尺中權,魁庭製而宿儒退舍。茲諉才地,見節於箕城之役,卒與主將甘於同敗,則有烈士風。當和戰之議,抗義封疏,凜乎有不可犯之色。劈畫利害,鑿鑿中窾,綽然有經世之略。人主動色,廊廟呿舌,大任大責,不得不歸之元老矣。

元老之世逖矣,名德襲媺,至益城公而益大。文學勳庸,冠冕一時,粗發爲政事,類古鄭僑,德譽過之。施於南徼,尙騰口碑。尊先大夫曾涖海平,著循良聲。元老之一麾安東,負神明稱,而祖而父而子,而宦于是邦,幸不隤聲而克紹厥媺,則爲希覯焉。南民傒元老久矣,民之所傒,澤若易究。然槪益城公之績,非惟精神聰察抉摘之能也,必其德浹而信孚,使久而不能忘也。

噫!世道之艱,民生之困,弊端之滋,習俗之厲,視益城公時,不啻倍屣。上之任元老,視宣廟益城公,亦有間矣。元老懋乃心乃力,十倍於益城公,方見功焉,豈不大可懼哉?不敢知元老之爲政,治之將安之,劑之將調之,治其梗於治者安也,劑其病於劑者調也。治而安,劑而調,而紀綱所由立也。元老乎!是在培而壅之,務厚國家根本,爲不拔基,而副我聖明知也。

羅州尙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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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推其所愛而愛齊焉,推其所敬而敬同焉,因其所推者而申其情焉。每從仙源淸陰兩先生於競秀爭流之地,季公琅然其辭,侃然其儀,周旋其間,愷悌君子人也。且其第宅鼎峙,境落昭曠,敻拔於埃壒,而居然畫圖中也。不幸仙源先生致其節,淸陰公去其位,又其子姪落落星散,楓溪之水石無主,北里之門徑蕭然,蓋由世道之一變也。

季公嘗訪不佞於上,篝燈一宿,撫事感慨,惝怳髣髴,殆難爲狀。噫!逝者已矣,存者不可復見耶?存者任其齮齕,逝者亦被訾謷耶?用平生愛敬之心,爲死生決裂之痛,烏得不一言一淚也?

俄而季公從里居起家,牧錦城往也,固求拙語爲贐。夫以愷悌之資,得於家庭者稔矣,自小邑以至大州,聲烈茂異,爲人主所簡拔,則何敢贅一辭爲也?第湖南爲國之根本,錦城湖南之根本,公之爲任,實肩一國之重矣。知其爲任之重,而爲其所可以爲重者,然後緩急之圖,庶幾有賴,而不隕其家聲矣。噫!嬗變無窮,凋謝已盡,追惟疇曩之迹,奈無申情之地?於公行,殊有忼慨而不釋然者也。噫!

朴尙之出按海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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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時,見退之「思元賓而不見,見元賓之所與」語,疑其過於傷也,旣閱歷世故,方覺斯言之非過也。余生年逾半百,與余年齊者漸就凋喪,況長余數年者乎?就之長余數年而居比隣,情好莫逆。俱喜酒,余得酒,未嘗不與就之飮,蓋愛其有酒德。然其所慕悅而徵逐者,亦豈但在于酒也?與之周旋餘十年,而就之作官兩西,不相聚者,又十年矣。其自海西而歸,余爲置酒要與飮,飮量不小減,其膚澤而髮未宣。且得能官聲藉藉,喜其將需于世也。未幾寢疾不起,余操文哭之以洩悲焉。

噫!知舊死者何限?而有時悼念,必思就之。見其弟尙之,如見就之,不以其年輩后先而爲差焉,則尤有感於退之之言也。就之年位未究而死焉,則尙之之代興,報施之道也。就之曾以管餉,久駐西土,仍爲州牧,流惠不尠。西民聞尙之出按,必思就之之政,而延頸而係之矣。尙之之任視就之,輕重大懸,其澤及人淺深,亦有可言者矣。余愛就之,移其愛於尙之尙之之往,不假以他辭,其亦悲矣。

義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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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氏之敎,遍於天下,殆與儒道行,而其言似是而非,其行似高而卑。似是故亂眞,似高故自尊,自尊故驕而無上。亂眞故混而難辨,驟而觀之,令人可喜,徐而究之,卒無實也。下士然之,中士疑之,上士闢之。世無上士,其徒肆然無忌,設法於山林,南畝之民,化其身而舍其財,奔走供給,不啻若期會,則其精神力量,亦有大過人者矣。歷代稱佛稱祖者,固無論已,以余所聞覩言之。西山虛應論法,異同棄歸,遂爲宗師。其後松雲以任事,顯於國家;浮休以說經,顯於山門,此一時也。松雲之弟曰應祥浮休之弟曰覺性,方竝據南北,各占門戶,此亦一時也。余與覺性有雅,試以一二事叩之,蓋亦深通內典,能以似是之說,緣飾其道,才辨足以自雄,所謂精神力量有大過人者矣。

覺性上足弟子名曰義賢者,從余遊,一日謂余:「盍以數行文字識從遊之好?」余莞爾曰:「若能知余乎哉?余居處華爵祿厚,子孫滿前,猶托契於空門,引自尊之人,聞似是之說,昵而無間,余豈有求於若哉?草衣蔬食,棄父母兄弟,與世絶,而猶款余扉,與余談論之間,往往爲余所闢而不知止焉,若豈有求於余哉?余知若道之亂眞而不能拒若,若知余之闢焉而不能絶余,余與若其果眞知而實踐者耶?抑若與余其果妄識而枉馳者耶?余姑置之眞妄之境,而惟余與若目擊而心孚者,必有所契焉者,卽所契者而求其所以契之者則幾矣。若以此說歸,以質諸兩老師,或能知之云爾。」

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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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以詩執牛耳者,無過於東嶽先生。先生雅喜韻釋,釋子之游其門者甚多,而工詩若筆,亦無過於安公。其詩道,吾不知所師法,法東嶽者也;其筆意,吾不知所師法,法雪菴者也。天資淸疏穎拔,無俗態,蓋亦叢林之秀云。袖中東嶽詩,以懷素惠休擬之,非過奬也。久住南漢山,往往訪余,終日相對,無躁容無擇言,無論其詩若筆,其人固可愛而亦可敎也。

詩若筆雖工,技也非道,道非爾所欲耶?余未聞爾所謂道,亦知吾所謂道也。吾之所謂道,非若爾之以虛寂爲宗,卽事卽物,皆有此道理,詩若筆號小技者,亦道理中一事也。聞道成則通於技,未聞技成而入於道也,以爾之淸疏穎拔之資,求諸道而實用力焉,則其成就,豈止於技而已哉?廢渠之吟哢,焚渠之筆硏,垂簾塞兌,內視反聽,止水湛湛,纖芥不滓,則爾有成師,而無所事於技。爾將弁髦東嶽雪菴之業而棄之。爾試以此說,質諸東嶽老先生,先生必有以敎之。

雙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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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全子病臥芙蓉館,有一衲子叩門而請見,許進之前,仍以言難之曰:「佛何人也?道何道也?佛之橫目縱鼻,與人同也,道獨異乎人哉?道在於心,固不異於人也。以其同者言之,則吾之虛明,卽佛之心也。以其異者言之,則佛而棄世,我而在世,在世而能葆虛明,吾何異乎佛也?爾棄世而不能葆虛明,爾豈同乎佛也?

樂全子十二通禁籍,被紫拖金,今三十有三年矣。子姓滿前,姬妾擁座,五色、五味之悅耳目者多,而吾未嘗動吾心汩吾性。爾少從名師游名山,無子姓、姬妾、五色、五味動心性悅耳目者,而或有頑空不悟,冥行迷路。若是而言之,在世者能知道乎?棄世者能知道乎?此善謔不足厭棄世者之心,吾所以卑佛氏之道者。道在於心,則師吾心而已。宮室衣服,山林城市,皆外物也。必去爾之髮緇爾之服,甚至去父母兄弟,與鳥獸草木同群而後,修其道者,何也?」衲子呿不能應。遂書其言而貽之。山中如有難是說者,以俟後日來復。

守能上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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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守能訪余於上,一衲一錫,動止不凡,問能文字乎,曰不能。已進一部書,請余勒題,題罷願姑置之,遂忽辭歸。余發其書見之,摭華嚴要語爲一書,名之以《禮懺》。其規矩繩墨,縝密圓轉,非老於結撰者,不能爲也。且觀其所爲緖餘者,把弄三敎,睥睨古今,抑揚揮霍,風發霆擊。余於是知也果非凡品。

余平生喜與山人衲子游,山人衲子稍有知識,亦輒來參。世所稱老宿名師義瑩法堅性淨應祥海眼覺性彥機,皆余所素雅也。無論其歸寂,以在世者言之,之德器,之才識,之警發,之雅操,皆不負其名,若淨師,禪門之高蹈,不止名可名而已。然或謹於戒律,或傳其師說,未有把弄三敎,抑揚揮霍,如也者。也欲以區區之見,欲抗朱夫子定論,肆然不知愧懼,惜乎陷溺之甚也。然此其見之小也,志則固不凡也。不幸不入乎此而入乎彼也,若幸而入乎此,則從朱氏之門,攻彼之短,必大有力焉。

夫道之眞僞,不難辨也。道原于天,聖人則之,天若可違則已,天不可違則道一而已。天下之人,抱才與器,淪溺於似是之說,肆然不知愧懼者,幾許多也,渠家火宅之喩,眞自道也。余病廢田間,閉門習靜,嘗噯釋氏一段淨名處,與山人衲子不能無酬酢語,而蘇子瞻所謂「爾姑妄言之,吾以妄聽之」者也。也旣非凡品,或能感悟於言下,故攄所蘊。余於也,雖曰一見,契則深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