檮杌萃編/第07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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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長袖善舞利益均霑  新學爭鳴譸張百出[编辑]

  屠桂山約定了全鬲聞,就同武林林咬了咬耳朵,武林林的娘姨就過來裝了煙,同著武林林先去。這裡席散,全鬲聞向全似莊說還要到天順祥去說兩句話,再到戲館。全似莊點點頭,就約了任天然、管通甫幾位陪著光欽差、傅京堂去看戲。屠桂山邀了全鬲聞同到西薈芳武林林家裡,發了請客票頭,只請了丁欖臣、麥仿松兩位。一時都已到來,屠桂山當著兩人向全鬲聞說道:「令叔此次來辦軍火,上海的人心不一,我是因為管通翁與令叔至好,通翁招呼了的,我怕令叔上人家的當,我們到底知己點,但是,這種事體往往有人在裡頭爭奪生意打破鑼,鬲翁在外頭閱歷的多總曉得的,這件事將來令叔必同鬲翁商量,務求在我們三家之內,不拘那一家作成了,我們三家是彼此相信得過的,總不叫令叔吃虧。就是鬲翁面上,總於照例之外另有加賞。鬲翁初到,上海應酬必多,總還需些用度,這裡有一千塊錢請鬲翁先收著零用罷。」說著在麥仿手裡拿了一卷鈔票點了一點,九張一百元十張十元的,就送與全鬲聞,全鬲聞微微的推了一推也就收了。這席酒就是賓主四人,丁欖臣叫的是林三寶,麥仿松叫的是潘冶雲,那呂湘文同全鬲聞不時說兩句外國話,兩人也很合式。散席之後,全鬲聞仍到顧媚香家,上了樓梯,阿銀在那裡等著。任天然看見客堂裡都有客人,想正房間一定也不空,正要退下借那文琴的房間暫坐,那阿銀卻把他從後房間引著到正房間,嘴裡喊道:「任大人朋友來。」

  房裡只有個老娘姨坐在榻上,媚香也在房裡,大家捂著嘴笑,任天然才曉得是怕那客人要進正房間,故意裝作有人的,也不覺笑了,低低的道:「說你們掉的好槍花大。」客堂裡的客在煙榻上又躺了一會,覺得沒趣要走,媚香出去敷衍了兩句,停回就聽見那「怠慢、好走、明朝來」的幾句套話了。這客是個寧波人,也很吃過幾臺酒,碰過兩場和手頭也還鬆,心裡有點轉媚香的念頭,阿銀也說他是好客戶。爭奈媚香心已有主,不復措意,所以堂子裡不但怕倌人有恩客,就是肯花錢的,老鴇娘姨也不願意。這倌人專意在一個人身上,這就是自己親娘的好處,不來逼著他招攬。若是討人身體那能容得他呢?再說全似莊果然同著他令姪商量,問他軍火上可懂得,全鬲聞說:「在外洋人也曾替人辦過。」就說了許多的名字,又說了許多的經驗,在全似莊固不甚了了。就是做書的也沒有考究過製造的學問。所以他說的話,也就記不清敘不出了。全似莊就同他看了幾處,他也有些挑剔,後來,在公信、同和兩家定了五千枝的曼利嗄無煙快槍,要價每枝視元五十八兩磨到五十四兩才定。洋行裡要先付半價定貨,再付半價。全似莊還要想鄭琴舫復看,到福興棧去一問,早已到杭州去了。江西復電來說:「槍枝照辦,價銀既經再四磋商,諄保核實。惟兩期清庫款力有不及,仍請磋商。」又講到先付四分之一交貨,再付四分之一交貨,後一年再付四分之一,又後一年再付四分之一,兩年來付完,價須照銀行章程計息,在上海交貨。長江水腳歸江西算,江西電說四期交價可行,兩年息銀須商免,貨須包運九江。

  全似莊又叫姪兒再三同這兩家買辦商量,全鬲聞並同洋面當面說了許多英國話,才商定了交貨。後兩年應付之價,如按期照付不起利息,若按期不能付清,或未到期先行付款應扣息銀,均照銀行章程按日計算,由洋行包運九江交收。江西復電照辦。

  全似莊就同洋行商定合同,洋商說這合同要江西撫台、藩台蓋印,全似莊去電請示也答應了,洋商簽了字。全似莊辦事年帖寄去,江西往返電商,忙了二十多天才完事。

  這天,王夢笙因為吃的人家酒席太多,他是立有條約,不能到堂子裡擺酒的,就定了聚豐園的菜,在公館裡復東。請的是全似莊、吳伯可、曹大錯、達怡軒、江志湘、畢韻花、管通甫、任天然幾位。客人到齊,看那廳房雖小,面前一片草地卻甚乾爽,院中兩樹桂花開的正盛,香氣撲人,也很有些趣味。

  除了全似莊,各人都叫了局。王夢笙帶了顧媚香、林玉英兩個上樓去見他二夫人,他二夫人一見也甚歡喜,同他們談了一會,說明天我請你們吃一品香,吃了番菜同到郡仙看戲。又同顧媚香說道:「你可同你任大人說聲,陪我一晚上,他有什麼應酬局是你的卻不許你去,你看做得到做不到?」顧媚香笑著應道:「一准如此,包做得到。」王二太太也笑道:「你倒也拿得穩。」

  兩人辭別下樓。顧媚香就同任天然說,任天然道:「我不許你去,否則我另外叫人。」顧媚香望他瞅了一眼道:「你敢?」

  管通甫道:「這有點意思了。」笑著,大家入席。

  吳伯可說起要回省銷差,托王夢笙、管通甫二人做媒,說小女是今年十三歲,意思要同天翁的二世兄結親。但是小女是個天足預先說明,王管二人皆說:「甚好。」任天然亦滿口答應說:「就是明天請帖傳達,彼此皆在客邊也不必用那些俗套。」次日,任天然卻兑了一對金如意簪壓貼,取個和合如意的意思。兩家的帖子,都是請王夢笙寫的。這天,任天然在顧媚香家請客,謝媒會親兼而有之。那顧媚香被王夢笙的二太太邀去吃番菜看戲,席也沒有來上,另外有幾處來叫,他娘都回報說是到老旗昌去了。席間,吳伯可約了各位,明天在胡愛卿那裡,也是謝說媒會親的意思。次日席散,天氣還早,王夢笙說:「天然,我同你到媚香那邊坐坐罷。」任天然說:「難得難得。」兩人同到了顧媚香家,卻好媚香的娘有個手帕姊妹,包了一個倌人,前節生意甚好,上月因患癆症死了。有一對珠花托媚香娘替他轉賣,媚香的娘想王夢笙是個富家,他那二太太或者可買。看見王夢笙來,就拿珠花上樓說道:「王大人,昨天多謝你家二太太帶著媚香吃大菜看戲,媚香回來說二太太真是和氣得很。」王夢笙道:「昨天回來還不遲罷?」媚香的娘道:「不遲。這裡有對珠花是堂子裡一個倌人,因為被客人漂了賬,看著要到節下開銷不出,托我替他賣的。要想賣八百塊錢,王大人帶回去請二太太看看要不要?倘看了還好,就作成了他罷,可憐到了節下,被客人漂了賬,真是說不出的苦。」

  任天然笑道:「這麼我明天趕緊就去,也漂一漂看。」媚香道:「你不要說到這裡,卻縮住口臉。」王夢笙道:「你們說話真奇怪,只說半句話。」媚香的娘道:「你同任大人睡了多少時,還要不好意思說的。」媚香更加難為情走了開去,嘴裡咕唧著道:「娘也跟在裡頭瞎說。」王夢笙向媚香的娘道:「我正要同你說,我們二太太前天看見媚香說任大人賞識的很不錯。昨天在一品香又同媚香談了半天,媚香也細細的向我們二太太打聽任大人的太太的脾氣,家裡的規矩,我們二太太同任太太是天天見面的,曉得他是大賢大德的人,家裡也全是謀和平同等治法的,媚香聽了更有個傾心矢志的意思,我們二太太叫我同你說,你是他親生的娘,不比得人家討娘,替他們圓成這番好事罷。」媚香的娘道:「我何曾不是這麼說,我也不要什麼大身價,只要任大人把我二千洋錢還還賬,任大人總說要進了京才能定規呢。」王夢笙又向任天然說道:「老哥哥,我看是好花堪折直須折。」任天然道:「也早有此意,但是何必急急。我此刻行蹤未定,怎麼能就辦呢?」媚香連忙說道:「你就是不即辦也得有句定規的話。」任天然道:「有王大人為證,總算數的好。」王夢笙道:「好了,媒做成了,我可以回去復命了。」任天然道:「我明天在這裡替吳親家餞行,請你作陪。」王夢笙應了一聲匆匆而去。回到公館,把媚香的娘同任天然的話向謝警文說了一遍,謝警文道:「我看任天然怪可憐的,有這麼個人陪陪他也好。」王夢笙又把珠花遞與他看說:「要賣八百塊錢呢,你看要不要?」謝警文接過珠花看了看說道:「我今天在張園會見一位余小姐,說是住在貽德里,他那頭上的珠子真是又圓又大,又光又勻,那真真難選呢,比這個要差遠了。這小姐長的也很風致,也很和氣,明天約我吃一品,到丹桂去看戲。」

  次日傍晚,任天然催了客,大家到齊。媚香的娘問王夢笙道:「昨天的珠花二太太看了可中意?」王夢笙道:「我們二太太說,昨天在張園會見一位余小姐,他頭上戴的珠子真好,比這個要差得多,今天約我們二太太去到丹桂看戲。」江志遊道:「可是住在貽德里的?」王夢笙道:「正是。」江志遊道:「那自然,那個的珠子能比得他,他是有名的珠王。」王夢笙道:「他是哪裡人?」管通甫道:「他是湖南人,他祖老太爺做過東邊道。那時候,東邊道是缺一年有好幾十萬,他做了八九年,發的財真不少。他的老翁又會營運,又非常的吝嗇,卻死的早。他的胞伯在天律管一個實業的學堂,也只一個女兒,是這珠王的姊姊的兒子,還小呢,卻兼挑著兩房。」達怡軒道:「他這位令姊不必提了,嫁的也是個候選道,這位道台因靠著裙帶子的富貴,只得聽他廣置。目前他老子管的那個學堂裡的教習、學生有一大半是他臨幸過的。」媚香的娘道:「就是上海的這位小姐聲名也不大好,前節下頭花文琴用過一個大姐,就是跟過這位小姐的,說這位小姐用的馬夫,替他打扮得十分華麗,五六月裡天天坐夜馬車,到湘園空地下,總是叫這大姐看著車子,他兩個人一去半天不知幹些什麼。後來說什麼這大姐姘上了馬車夫,吃了醋,連馬車夫、大姐一齊攆走了。大姐說是冤枉,冤枉不冤枉卻不曉得,大約總沒有什麼乾淨。這種人,二太太同他少來往些也好。」王夢笙道:「本來不認得,也是在張園偶爾碰到的,既然如此,我回去同他們說,以後同他疏遠點。」席散之後,任天然又留著管通甫、吳伯可、王夢笙坐談一會說:「今天你們二太太去看戲,多坐一刻不要緊的。」到十一點多鐘,吃了稀飯方散。

  王夢笙回家看謝警文還未回家來,等了半天,已經十二點半鐘不見,想戲館早該散戲了,怎麼還不來?正盼著,聽見馬車進來的聲音,王夢笙趕緊拿著桌燈到樓梯口來照說:「怎麼這時候才回?」謝警文一面走一面說道:「今天真陰,幾乎鬧出大笑語來。」王夢笙問:「是怎麼的?」謝警文道:「我同那余小姐到丹桂,他包的不是全廂,卻也還清靜,那邊坐了兩個人,家人帶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倌,還有兩個像是堂子裡的倌人,自己來看的,到快散戲,那兩個家人同那一個倌人都走了,還有一個倌人在那裡。我催了幾遍,余小姐才起身,剛到包廂門口,已經煞鑼,看那樓梯口擁擠非凡,我們兩個走不下去,只好在包廂門口站著。忽然,有個十三四歲小廝跑了進來,拿了一個手巾包子,不知裡頭包的什麼,送與那個倌人,這小廝跑出來,被余小姐一把把他頭髮抓住,問道:『三兒,誰叫你送東西與他的,送的什麼東西?』那小廝道:『是四爺叫我送的,裡頭什麼東西我可不知道。』那余小姐就在這小廝臉上打了一個巴掌說:『你四爺好,又送東西與這些爛污婊子了。』這小廝脫手跑去,那倌人卻站了,問道:『你罵哪個爛污?』余小姐道:『我罵你。』那倌人道:『我怎麼爛污?』余小姐道:『你姘戲子,弔人家膀子,怎麼不爛污?』那倌人道:『我們吃堂子飯的,有什麼要緊?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陪他睡的,就姘姘戲子也算不得什麼下賤,像那官府人家的小姐,姘著戲子還要同人家吃醋,那才真正爛污呢。』這余小姐被他罵急了,捋起袖子就要去打他,那倌人也準備著要回手,幸虧兩邊的娘姨大姐死命的攔著,有個客人走過門口,看見大約是同這倌人認得的,就進來把這倌人勸走,那戲子也跑了過來,好像是那唱小旦的賽紫雲,望著余小姐請安,余小姐打了他兩個嘴巴,自己倒哭了。我看著不像樣子,只好不別而行,現在還不知怎樣呢。」王夢笙道:「今兒席上他們談起,也說這小姐名聲不好,叫我同你說遠他些。」謝警文道:「我因為看他也是一位大家小姐,哪裡曉得他是這種爛貨樣子。」王夢笙道:「倒是今天鬧到這個地步,怕明天要被人家登報,他呢不要緊,萬一把你也說在裡頭那卻怎麼好?」謝警文也慌了說道:「好哥哥,你有什麼法子好想去招呼招呼,不要提出我來罷。」王夢笙道:「我明天且同畢韻花商量商量看。」次早,王夢笙去尋畢韻花沒有尋著。回到家裡,正在沒法,只見家人拿了全似莊的請客單子進來,請的是傅又新、光平階、田廣生、廖庸庵、王夢笙、任天然、達怡軒、江志湘、畢韻花、祝長康、曹大錯、冒彀民、單鳳城、沈州謙、袁子仁、屠桂山、丁欖臣、管通甫,還有他的姪兒。是假座滄洲別墅,准三點入座。那傅又新名下打個謝字,說是上海道請不能來,廖庸庵名下注了個赴寧波,田廣生名下注了回香港,說是得到電報香港姨太太又添了位少爺,去做滿月了,其餘打了陪字。單鳳城名下是端端正正寫的「敬首」二字,就是江志湘還沒有去請。王夢笙想:我正要找畢韻花,到那裡總可會得著,也打了個陪字。全似莊這天何以大請其客呢?因為上一天聽見光欽差要動身,一來替他餞行;二來軍火辦成,請請兩個買辦;三來自己計算快回江南,替各位做做東。

  這些人都互相請過的,他們商議買軍火的那二十多天,哪一天沒有酒?還有一天兩三臺的。不過他們席上沒有什麼事情,他們吃的人也不見得記得清了,做書的也就不替他一一鋪敘,諸位實在要考究,只要到這幾家堂子裡查查他們的酒賬、局賬便知道了。

  王夢笙住的地方離滄洲別墅甚近,到的時候,全似莊也才到。坐了一刻,任天然帶著顧媚香同車而來。王夢笙道:「你們竟是同眠同起,形影不離。」任天然道:「他說這園子好,要早點來逛逛。」不多一刻又來了幾位,畢韻花一看見王夢笙就說:「夢翁剛才找我做啥?」王夢笙道:「我正有事同你商量。」就把他拉到對面亭子上坐著,把昨天晚上余小姐在丹桂同那倌人吃醋的話說了一遍,托他通知各報館,如果登報,千萬不要牽上他和夫人。畢韻花道:「夢翁盡管放心,這事絕不會上報的。」王夢笙道:「這種事正是遊戲報上的好料子,怎麼不會上呢?」畢韻花道:「你且慢慢聽我說,這位小姐的歷史長得很呢。昨天晚上,他說他姘馬夫的話都是實的。還有人親眼看見,他在張園同人家推露天牌九。他每天在張園吃茶,出名的倌人大約他有一半都認得的,看見了彼此招呼著同坐坐,有些客人借著去同這倌人說話,走過去一桌坐下來,他也不迴避,有時也就夾在裡頭攀談攀談。就是沒有倌人正坐,只要見過的,他心裡喜歡的,也就招呼著坐了說話,還拿他自己吃的水煙筒讓客人吃。大膽的,同他說兩句玩笑話,他也不動氣,臉也不紅,比那初出來的倌人還老到些。彼此有了意,就約在番菜館或到小客棧裡一敘。前次看中了賽紫雲,天天兩個人到丹桂去看他的戲,他出了台就同他紮眉眼,賽紫雲因為他是大家人家的小姐,也還不敢去弔膀子。他卻看熱了,曉得那小三兒是賽紫雲的跟班,就叫案目叫這小三兒來,把了他幾角錢,叫他叫賽紫雲在樓梯口等他有話說。他到了樓梯口,望著賽紫雲一笑,同他明天六點鐘在某家番菜館第幾號會,賽紫雲應了。第二天到了那番菜館,這小姐已先在那裡,兩人同著吃了番菜。這小姐叫細崽來,拿了十塊錢一張的鈔票與他,叫他把裡頭一間密室打開,捻好了自來火,那細崽欣然從命,兩人進去密談了有一個多時辰,才開門出來。後來嫌餐館台基都不穩,便索性在九江裡租了一上一下的小房子,用一個老娘姨看著。每天看了戲,兩人必到的,或是事畢各歸,或就住在那裡都說不定。這賽紫雲用他錢也真不少,一年下來,比那闊嫖客在倌人身上花的總要多些。這賽紫雲有些舊相好,又撇不脫,所以,常常鬧出笑話。昨天賽紫雲散戲的時候,在台上一望,以為他已經走了,所以才叫三兒送東西與那倌人,約他三點鐘在家裡等他的。哪裡曉得,這位小姐還沒走,所以闖出這回禍來。你們二夫人走,這賽紫雲好容易賠了禮,還是同坐一車走的。這些事,我們各家報館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敢替他上,這是什麼緣故呢?這位小姐雖然品行不檢,那手段卻很大方,現在什麼安良會、女學會都仗著他做一個財政家的大主腦,他遇到這些事體,兩千三千都肯花的。新學朋友裡頭靠他的,混的不知幾多。所以,大家知會各家報館,凡有他的風流事體,都不准登報。一來怕壞了他的名譽,有些事體就呼應不靈;二來怕他滅了心不肯出錢,那就失了一個大財東,這也是紫陽綱目為賢者諱的意思。所以你放心罷,隨他再鬧些什麼笑話,都不要緊的。」王夢笙聽了,才曉得新學界中,有這麼許多文章。

  兩人出了亭子,客已來了不少,局也跟著陸續而來。各人都已在上海灘上預先招呼,也有用馬車接來的。曹大錯攙著楊燕卿的妹子燕如進來說:「燕卿有病,叫他來代。」各人都在園子裡隨意閒逛。顧媚香同著張寶琴、小玲瓏、林玉英、花翠珍、呂湘文、王亞仙幾個跑到對面土山上去,幾乎還走不下來,顧媚香、張寶琴兩人爭的在那裡喊,還是任天然、達怡軒跑到那裡攙下來的,只有呂湘文走的爽快。大家說所以近來要講究天足真是便當。看看已到五點鐘,只有冒彀民未到,聶倩雲倒先來了。大家說:「我們坐罷,他們這些先生們一到上燈局事就多,不要耽誤,彀民就虛左以待罷。」於是紛紛入坐,主賓十七位,是用長台同吃番菜一樣坐法,卻是三桌的菜。管通甫看見袁寶仙,因為傅京堂不在坐就問他道:「這幾天傅大人是被你迷住了,總共弄了他多少?倒底是同袁爺好呢,還是同傅大人好?」袁寶仙道:「袁爺是前轉在上海就做起的,大家曉得脾氣,自然是要好的,傅大人老實聽話,要不是看他有兩個錢想弄他點,這種鄉里土老兒,又是一個假的眼睛,誰還去理他。」曹大錯拍手大笑道:我看不獨你們是如此,就是當道中的王公大臣同他交往,又誰不肯是看他有兩個錢,想弄他點呢?不過不肯像袁寶仙這樣爽爽快快的明說罷了。」任天然道:「大錯狂熊又做天下事,怎好去揭穿呢?你的錯就在這上頭。」曹大錯道:「何嘗不是,不過我這錯是萬改不掉的,就聽他錯到底罷。」一會兒,呂湘文站起來要走說:「家裡今天有酒。」望著全鬲聞道:「你去我那裡,我有話說。」全鬲聞道:「回來看罷。」呂湘文道:「你敢不來?」管通甫笑道:「聽說你還是小先生呢,要他去做什麼?」呂湘文道:「怎麼小先生連約客人去說句話都不准麼?」光欽差道:「我看起來呂先生下口必大。」呂湘文望著光欽差看了一眼說道:「只怕是光大人上頭太尖罷?」說著一笑而去。王夢笙道:「對是真好,堂子裡倌人有這樣談吐實屬真正難得。」

  江志彬道:「他原本不是倌人,這話說來可疑,他上年來的時候,是兄妹兩個,也是書香世家,帶了有兩千銀子來,要開學會,又要開女學堂,演說過兩回,怡軒、彀民同我都去聽過。那曉得上海住了些時,他令兄就終日花天酒地,有時還要去推推牌九、搖搖寶。他呢,就結識了兩個新學朋友。一個綽號小陳平,是個南市開小雜貨店掌櫃的兄弟,他妹子也是在女學會裡的,據說有曲逆之行,又有說因他計劃甚多,所以有美名,那也不知其詳。一個就是有部小說裡所說,逼著他六十多歲的娘,進女學堂做學生的那位。這兩個同著他今日坐馬車,明日逛園子,頗有泰西男女新婚遊歷的情景。但是,這兩位不但色上要占點便宜,就是財上也要做個分利的人。他兄妹兩個帶來的銀子,哪裡經得他們如此揮霍。到了年關相近,兩人盤算盤算,不但令兄的積酒局賬開銷起來不少,就是令妹的戲園、餐館、綢緞、首飾及替那兩個新學朋友添置衣物的賬,也就不是容易的了。身邊只剩了二百多元的光景。兩人想來無奈,為了樂一天算一天,且到臨時再說。有一夜,他令兄倒沒有出去應酬,在家裡住的。到了黎明就起來,到他妹子窗外一看,只見牀面前擺著兩雙鞋子,曉得他令妹正在同一個新學朋友研究體育功夫,大約還是方針直達中心點,團體橫陳大舞台呢。這位令兄倒也深明只術,保全自己的自由並不侵人的自由的道理。所以,也不去警動他,只拿出一書信塞在那和合窗的縫子裡頭,就開了大門揚長而去。等到十一點鐘,這位令妹同那新朋友雙雙起身,看見窗縫裡塞了一件東西,取來一看,原來是他令兄留別的信。說那存的二百元錢,他已帶在身邊,乘了公司輪船到東洋去遊學,你的生計你自己去料理,彼此努力自強,將來得意再見罷。這令妹見了這書信,真是手足無措,要追也沒處追了。他那兩位要好的新學朋友,到了節下也匿跡銷聲,從此面也不見,真急得他要尋死路,幸虧他用一個娘姨,是在堂子裡登慣了的,手裡還有幾個錢說道:『我看小姐不如掛了牌子做做生意罷,這點賬還不難還清,我也可以擔待的。』他說:『我是個詩書世冑,怎好做這花柳生涯,要麼就以賣文鬻稿為名,結交兩個文人君子罷。』就在群仙背後,平安裡味閒別墅的間壁,租了間房子,貼了個條子是專談詩文。誰知上海是個俗地方,講究文墨的人有限,就有兩個走走,都是些寒酸愚大,怎麼填得起這脂粉深坑。到了節下,又虧空了幾百。這個娘姨說道:『小姐你要是這樣做法,你就把我擔待的錢還了我,讓你去自由罷。若不然須要須從我們的壓力,好好的掛了牌子,正正經經做生意才行。』他到這時候,計無可旋,只得走了這條路。這娘姨又弄了幾百塊錢開銷清楚,調到東平安包了個房間。他現在在這娘姨手裡就同討人一般,幸虧到底是講究新學的,近來趨時的人多。所以,生意很不壞,身上竟有好幾個有交情的闊客,最妙的是調頭的。這一天,有些同他令兄至好在一同玩笑的朋友,還公共擺了兩臺酒,說是歡迎會的意思,你想可笑不可笑。」

  畢韻花道:「有個叫做自由花的,也是個新學朋友的寡弟媳,同著這大伯子到東洋遊學,住了兩個月回到上海,也弄得妙手空空,講明瞭把他包在堂子裡的。這節不知改了什麼名字?」曹大錯道:「咳!新學舊學的人同是一樣,借這些門面做個老面皮,披在身上,那內裡頭的狼心狗肺真正不堪對人。我們中國,在位的野的大半是如此。這世界如何會好呢?」

  正說著,只見冒彀民匆匆的進來,大家爭著讓座。管通甫道:「你到哪裡去的?他們正在一塊罵你們新學朋友呢!」冒彀民道:「應該罵罵,我就是為這個事,真弄得頭盔倒掛。所以到此刻才來。」江志遊問他什麼事,冒彀民道:「不是前回安徽來的那程致祥、程致貞兄妹兩個,那程致貞在女學會演說一回,演說的真好,我同你皆去聽的。那寧波的明心學堂主人就把他請回去。那明心學堂主人居總,分頭募集,那位余小姐也出了二千塊錢,我經手也募了二千塊錢。他兄妹二人把學堂章程擬好,學堂房圖畫成,學生也選定了。選定學生的這一天,這程致貞又對著這些學生演說了一回。一面開工造學堂,一面請程致祥帶了七千兩銀子,到東洋去辦儀器。還是三月裡去的,說趕暑假以前回來。一去之後即無信來,人又不回。暑假快滿的時候,明心學堂主人著了急,派人到東洋去找。哪曉得東京、長崎、大坂、神戶、橫濱都找遍了並沒有這麼一個程致祥來過。日前找的人回了上海。這兩天,明心學堂主細細盤問這程致貞,哪裡是什麼兄妹,他也並不叫程致貞,是個蕪湖下等娼僚的土娼。這程致祥在他身上嫖嫖,看他人還聰明,也還識得幾個字,花了二百塊錢買了他,就租了間房子住在蕪湖,天天教他這三遍演說,連那停頓疾徐的地方,都像教曲子一般的教了半年,練得熟了,又教了他些嘴面上的新學話頭,見人的應酬禮節,常用的幾個字,帶他到上海,跟他說弄了錢同他回去買田偕老。所以,他也就百依百從。那三篇演說呢,就是在女學會演的一次,在明心學堂主人家裡演的一次,挑選學生那天演的一次,餘此之外他就一無所知。明心學堂主人花了幾千塊錢買了這麼一個爛娼,那也不用去管他,我經手募捐的這些款子人家都來退錢,還有那些已交學費的學生,也來要退學費。今天弄了一天還沒有清楚,你想嘔人不嘔人。人家說我冒彀民是冒充國民,這才真是冒充國民的來了呢。」江志彬道:「我也還有兩個經手的學生,怕的明天也要同我打饑荒呢!」管通甫向著冒彀民道:「這都是你要做國民的魔障,以後把這彀民的號改了罷。」

  冒彀民正要回去,只見全似莊的管家拿著一書電報,說是江西來的。全似莊速忙接過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上海長發棧全似莊太守,院圖及合同均悉,款等七千五百兩由三晉源匯,合同已蓋院圖印,信亦交該號,速回九江。榮守調署廣信遺缺,即以借重,事竣望速回,撫院冬。」全似莊就把這電遞與屠桂山、丁欖臣看道:「這事總算妥了,槍枝望早些運去。」

  屠丁兩人一面來接電報,一面說:「那個自然是好,太守盡管放心。」兩人看了又替他道喜,大家問了緣故,也都說:「大喜,大喜!」全似莊又把這電遞與許州謙看說:「匯款及合同一到,就請交與桂翁、欖翁兩位兄弟,一准初五坐禮拜四的報商輪船回去。」許州謙、屠桂山、丁欖臣都說:「遵命,遵命!」大家又爭著要替他餞行,全似莊說:「這兩天還要收拾行李,各處辭行,實在無暇,多謝多謝!」達怡軒道:「我們就是初五這天在徐園公餞罷。」大家都說甚好,全似莊也只得答應。席散,王夢笙回去把畢韻花說的話告訴了謝警文,謝警文才放了心說:「這麼一位世家小姐,怎麼會如此,真令人想不到。」

  看書的諸位,天下善於居積性慳吝的人,留著家財與那敗家的兒子正是流獎無窮,與這敗家的女兒那更不堪言狀。至於講新學的,原不盡為財色起見,然而以此為名,為圖財、圖色的也不少,恐怕做書的還形容不盡呢!到了初五這天,任天然一點多鐘到長發棧替全似莊送行,順便約達怡軒同到徐園。其時全似莊出去辭行還未回來,達怡軒同任天然倚在樓梯口闌軒上閒眺,只見棧伙領著些搬行李的人往官房裡去,停回上了兩位十六七歲改妝的姑娘。一個鵝蛋臉,一個小圓臉,都生得一雙媚眼,兩瓣凌波裊裊婷婷,很繞風致,衣裳卻不大時式。問起茶房,說是浙江一位道台的家眷。跟手又上來一個木木訥訥穿素的小官,約有十四五歲,卻有個家人跟著,大約是位少爺。

  又隔了一會,上來了一位烏須黑臉的貴官上了樓梯,達怡軒一見,連忙招呼,那位貴官也連忙除了眼鏡道:「老同年怎麼也在此地,真是幸會,幸會。」究竟來者何人?請諸位等一等,聽著書的慢慢替他敘說罷。

第十四回  會短離長蕭郎縈別夢 情深膽怯弱弟試靈丹[编辑]

  達怡軒在長發棧樓梯上碰到的那位貴官,你道是誰?原來就是他相傍同年賈端甫。他在河南學務處當了些時提調,喬藩台同他甚為合式,就要了他去署光州。這光州是個大缺,薦朋友、薦家人的很不少。他雖然不肯濫收,然而衙門裡事務紛繁,也斷非一二人所能辦,自然也只得揀著用了幾個,裡頭有個寫字家人叫做柏義,是魏太史薦的,說是揚州人。據他自己說已有三十多歲,卻生得齒白唇紅,看上去不過二十三四的光景,字也寫得很光潔。賈瑞甫中進士之後,用的那個張全,素來最摸得著這主人的脾氣,所以主人也很重用他。他的妻子郝氏,是帶著女兒跟著賈太太進京,又跟到河南的。女兒也十多歲了,名叫小雙子。到了河南,郝氏又生一子。賈端甫的上房是不大有人能到的,只有這郝氏母女,因為曾經服侍過,不時進去請請安。到了光州,自然派的是前稿門政,家眷住在衙門旁邊租的一個書班的房子。這柏義同他是揚州同鄉,所以最為親,還稱呼他世妹。這世交卻也不曉得是哪裡來的?做書的也無從替他敘起,常常幫著他料理料理公事,張全很覺省心。近來,張全事繁時也就吃上兩口煙,有時公事忙,不得不在衙門裡住著。

  這柏義就替他燒燒煙,陪他在榻上躺著談談。到了夜深人靜,這柏義竟赧然毛遂自薦,這張全也就欣然拜領消受了兩回,覺得竟是一個出色的龍陽,那一種宛轉迎送的風情,比那戰功卓著的窯姐兒還要得趣。張全從此就格外謹慎從公,常在衙門住宿。賈端甫也覺得到底是多年舊人,知道慎重公事,也就格外倚重。這賈端甫做了兩年多,據那上司講起,都說他官聲很好,撫台又在河工案內替他保了個免補本班的知府,仍留在原省補用。卻好,新任的實缺也要到任,他就請交卸回省,請咨過班引見。不多時,接任官到了,交卸之後,帶了家眷回到省城,依他的意思,所有新用的家人一齊開銷。張全說,做過現任的究與那初到省候補的不同,公館裡總得多用兩個人才忙得過來,就留了這寫字的柏義,還有個管雜務的俞安。賈端甫上各大縣的衙門謝了保舉,面陳了些地方利弊,及他在那裡整頓的法子,撫台、藩台皆極欽佩說:「當叫後任實心照辦,不許擅自更易。」他又同那最知己的魏琢人太史聚了幾次,等清交代,請了咨文,在省裡也就耽擱了好幾月,才得料理進京。張全的意思,主人把這柏義帶著路上好消遣消遣。若這位主人依了他的話,做書的倒也好省了些筆墨,只要說他日事雕腰、夜遊兔窟就完了。爭奈這端甫是位道學先生,他說:「我從前在京是馬少僕簡慣了的,這次進京,若是多帶僕從,人家必說我染了外官的習氣,那是於我的聲望大有關係,我可斷斷不為。」張全也就沒法,又切托了柏義替他照料照料家事。張全的妻女,這柏義本是見慣的,一口一聲的嬸嬸妹妹,向來就甚親熱。張全此番既囑托了他,他哪有不盡心的呢!等著張全跟老爺動身之後,就三天兩天去請請嬸嬸的安,問問妹妹的好,彼此更加脫熟。有一天,柏義跑去,那嬸嬸卻被鄰居家請去看牌,只有小雙子一個人在那裡做針線,柏義進去叫聲「妹妹」,就坐在旁邊,同他兜兜搭搭,說那帷燈匣劍的風話。這小雙子本來生得流動風騷,心裡也早幾分中意這位哥哥,就笑著問他道:「聽說你在衙門裡天天陪我爹爹睡覺,到底做些什麼?」柏義道:「哪個說的?」小雙子道:「小三子說的,我娘還罵你不要臉呢!」柏義道:「做些什麼我說是說不出的,要麼演把你看,我同你到房裡去。」小雙子道:「我不去,我又不是個男人家,占不到你的便宜。」柏義道:「你不是男人家也好演的,總讓你占點便宜的好。」說著就拉他,小雙子道:「你不要動手動腳的,我喊起來你不得了。」柏義就獨自一人跑進小雙子房裡,在他牀上找到一雙換下來沒有洗的襪套子,拿在手裡站在房門口,望著小雙子道:「這個可送我了?」小雙子看見丟了針線,追上來奪,柏義就朝牀上一躲,小雙子也只得追到牀上,他把身子一翻,這小雙子在他懷裡,要喊也喊不出來,只好將機就計,任著柏義把他老子同他那番形景細細的演了一回,不過顧後瞻前稍有不同,這小雙子得到甜頭以後,倒也時常同他試演試演。這天柏義跑來,小雙子正在那裡做鞋花,柏義拉他,小雙子說:「你不要鬧,這鞋子是預備送太太的壽禮,今兒要做成功,明天祝壽帶去的。」柏義拿他做好的一隻在手裡看了看說:「這位太太的腳倒很小,不曉得長的如何?我到這裡三年還沒有見過呢。」小雙子道:「你這個人真不是好人,太太的腳,你也要揣量揣量相貌,你又要打聽打聽,我同你說,這位太太雖然四十出頭的人,卻是生得年輕,看上去還不到三十,也還嬌豔動人呢。」柏義又問:「這位太太不知哪裡人家,姓什麼?也不大見老爺通信呢。」小雙子道:「姓周,是老爺的同鄉,聽說家裡也是個做生意開舖子的,老爺做了這麼大的官,怎肯同那做生意的親戚常常通信?」柏義聽著吃了一驚,說道:「是不是開周恒泰順花布莊的?」小雙子道:「那就不曉得了。」柏義道:「好妹妹,你明兒進去千萬替我問一問,如果是的,你說我是太太娘家的親戚,要求見一見呢。」小雙子道:「你又是他什麼親戚?叫人家去碰釘子。」柏義道:「你只管替我問一問,不是的也沒有什麼要緊。」柏義還怕他不肯,又奪了他做的鞋子,好好的奉承了他一陣,在枕上千央萬懇,小雙子滿足了才算數。

  第二天,小雙子母女兩個前去拜壽,郝氏因為家裡沒人先回去,小雙子留在裡頭吃飯,起空的時候,小雙子就同太太說起,太太道:「我家裡卻是開的周恒順花布莊,但是,有什麼姓柏的親戚呢?我可記不清楚,好在他在公館裡,老爺又不在家,回來叫他進來見見再說罷。」小雙子到了下午,也就回去。

  走到門房門口同柏義說過:「我同太太說道,太太說不大記得清,回來叫你見見呢,你可看清楚了,不要冒認,帶起我挨罵。」

  柏義連連答應。到了傍晚,太太想起小雙子的話來,本來自己娘家久已不通音信,要是親戚也可問問,不是親戚也不要緊。

  就叫老媽子叫了進來,柏義請了個安,周氏太太望他細細的看了一看,說道:「阿呀,原來是你?」那兩眶珠淚竟不覺盈盈欲墜。你道這柏義是誰?原來就是河南知府賈端甫太首嫡親夫人周似珍太太破題兒頭一次的情夫白小官,名叫白駢儀的。他只從同周氏太太有了肚子事體,發覺之後被周敬修攆了出來,他就跑到南京找他的娘舅,他娘舅是在江寧補衙門裡當跟班的,就把他薦在一個候補佐親老爺身邊。這位佐親老爺未帶家眷,看見白小官潔白如玉就叫他在牀上服侍服侍。他本是個烏道已開的人,輕車熟路不甚推辭。後來,這位佐老爺在南京登科。幾時沒有什麼意思,他有位親戚放了兗沂曹濟道,就到山東去投奔,在江工上噹噹差使。家眷到省,哪曉得這白小官又同這位老爺的一個未出閣的妹子搭上,被這位老爺撞見送到衙裡打了二百板子,返解回籍。走到路上,讓那解差得了點便宜,把他放了。這種不要緊的人犯誰去追究呢。又去跟了一位鹽大使,這位鹽大使的老翁做過河工廳官,丟下來的家資很厚,這鹽大使是庶出的,他的生母老太太本來也是個河工汛弁的媳婦,因為廳官老爺常識,就趕緊敬獻上去,等到這廳官故後,這老太太卻有武則天之風,家資皆被其掌握,幾個兒子何敢違抑。看見這白小官,比那貌似蓮花的六郎還要愛些,日日叫他進去伺候。這位老太太也有六十左右的人,老陰少陽最為傷人,幾個月之後,白小官竟覺得玉容憔悴,這差使有些承應不起,只好逃了出來。又到一個門上那裡當三小子,這門上的主人放了河南南汝光道,跟著過來,卻又被那門上的小婆子看中了,被這門上得知,又把他攆掉。他又跟了一個老爺在學務處當差,他卻巴結了魏太史的姪少爺,聽見賈提調得了光州的美缺,曉得賈提調與魏太史至交,就求了姪少爺的少奶奶同魏太史說,把他薦到賈端甫這邊。今天同這周氏太太見了面,周氏太太回念舊情,真有個千載重逢之感。當時,因為兒女皆在面前,只得忍著淚問了兩句門面話,說是娘家遠房表弟。卻到臨退出來的時候,送到堂屋門口,只低低的說了句「回頭你再進來談談」。白駢儀是走慣了這條路的人,自然領會得這太太的意思。

  到了二更將盡的時分,悄悄的溜到這太太房裡,周氏太太一見大喜,叫他坐著,白駢儀道:「太太如今是做了貴人了,真好福氣。」周氏太太歎了一口氣道:「唉,什麼做了貴人,倒是做了罪人了。自從嫁了他,他做秀才的時候,我在娘家住著倒還舒舒服服的,不過心裡有點想你。及至他中了進士做了官,就擺出這做官的架子,上房裡連個雄蒼蠅都找不出來,我跟著他走上海,過天津,到京城,來河南,經了多少名勝的地方,就是窮人家的婦女,也還能去看看戲逛逛花園,開開眼界,可憐我是上了轎子,車子就把簾子關的緊緊的,連轎子旁邊的玻璃窗紗環都替你把幔子釘嚴了,叫你一點也看不見。到了客店,上了輪船,只要進了那間房,除掉臨走不要想出那房門一步兒,至於在公館衙門裡,就只張全的老婆女兒兩個,還讓他進來走走,此外是一個人影兒也不要想看見。你想,這麼終日囚著,不同個罪人差不多麼?不過沒有上手銬腳鐐就是了。說起來他是個道學,其實到了房裡關了房門,叫你做的那些事體,真是娼妓所做不到的。我是你身上的人,也沒有什麼怕你笑話,叫我要不答應他,又是要終身靠他吃飯的,要是心裡情願的呢,這本是男女互相尋樂的事體,就隨便叫我怎麼樣也不要緊。你想他這種樣子弄人叫人家怎麼願意?比陪著強盜還要難受些。可憐我這些說不出的苦,叫我同哪個說呢?」說著就嗚嗚咽咽的哭起來。白駢儀連忙走到身邊拿手帕子替他揩著,一面勸他。

  周氏太太就倚在白駢儀的懷裡說道:「我今天見了你,可真像見了我的親丈夫,那時要依我嫁了你,就是光景寒儉點,倒也一生受用,哪裡會受這種罪。總怪我侈娘嫌你家道低微,要嫁什麼讀書做官的呢,弄的今兒同賣了女兒一樣,賣了女兒還要得點身價,可憐他其實還賠了多少錢。這做官的女婿,也沒一點兒好處到他兩人身上,如今已有好幾年不通信音,連死活都沒有處打聽。我今兒難得與你重會,你可不要嫌我老,我可要同你好好的聚會幾時。我也明曉得那個人不久回來,我們也就不能常會的。但是,俗語說的『郭雀兒登基,快活一天是一天』。我暫時這條命送在他手上,將來有好機會,我們再想法子罷。」這白駢儀又溫溫純純貼貼的撫慰了一番,自然是互解羅襦重聯舊好。

  每天晚上,這白駢儀總是進來伺候這位太太。這周氏太太把那賈太守逼著他做的那些潘五姐的細品玉簫、王六兄的後庭插箭都心服情願的奉承了。這白駢儀雖然是新娘老去,那本事倒比在家的時候長了許多。但是,周氏太太生的這位靜如小姐,也是十五歲的人了。賈端甫卻也教他識了些字,讀了些書,四書五經都能通曉大義。雖然沒有那些西廂紅樓的小說,他眼裡但是那毛詩左傳上頭摹寫的男女風情,他也就頗能領略。又生得姿態輕盈,性情流動,才過荳蔻年華,已解標梅心事,就住在娘的對房。這白駢儀夜進朝出哪有不看見一兩次的呢。有一天這小姐起的早些,開了房門出來,彼此恰恰迎面相逢,靜如小姐望他笑了一笑,白駢儀只得低著頭走了出去,心裡想道:「今兒被這丫頭撞見,萬一將來他老子回來,在他老子面前搬弄搬弄唇吞,我可不止像那回在山東吃那二百板子的苦呢。若要趁此撒手逃走,又覺有點捨不得。看這丫頭舉止輕佻,也不是個不能親近的,不如下點手段收服了他,那就無甚顧慮,就是銀錢上頭也還可以多沾點光。曉得這位小姐的裡房是他小兄弟睡,還有個老媽子陪著,這老媽子是這太太同他見面之後,就重重的賞了些銀錢,買通了的,白駢儀也常有點饋贈,他倒早已聽憑使喚的了。白駢儀這天就找了這老媽子送了他二兩銀子,同他商量,叫他今天晚上對面的房門不要上閂,這老媽子一想,我這麼大年紀他難道還看上了我,想來彩我的殘花不成?自然是想這小姐的心思。這種不花本錢的老鴇,不費唇舌的王婆,是樂得做的。」也就慨然答應。晚上,白駢儀進去,到了牀上同周氏太太說道:「今天早上出去遲了些,小姐已經起來開了房門,明天需早點出去才好。」

  周氏太太道:「你本來這兩天也太大意了點,我因為你晚上辛苦了,早上又捨不得喊你,今兒可規規矩矩的睡罷,身子也是要緊的。」白駢儀道:「只怕你不夠。」周氏太太輕輕的望他啐了一口。這夜,就依了周氏太太的話,沒有十分興作風浪,早早的同入酣甜。到了五更,白駢儀就忙披衣起身開了房門,他卻不望外頭走,直到對房把房門推了一推,果然沒有上閂,就輕輕的走到牀前揭開帳子,看那賈端甫太首的愛女靜如小姐朝著裡牀睡態正濃,他就忙忙的鑽進香衾,那靜如小姐在夢寐之中是否覺得身邊有個柳夢梅,也就不知道了。隔了好半天,那靜如小姐卻也微展星眸,半含羞態的問道:「你是誰?」白駢儀低低的道:「小姐是我。」靜如小姐要想不依,因為鴻溝繼已失守,驪珠自必無存,即使揮動魯戈未必能回趙璧,只好也像他娘當日,聽這白駢儀暢所欲為而去。那個老媽子撮合有功,白駢儀自然要開銷一分下腳。想來也不過像那二堂子裡數目。那靜如小姐,卻另外有一分重重的賞犒謝這現在媒人。這樣規矩嚴肅的公館裡頭,當個老媽子真當得過呢。隔了兩天,那周氏太太也有些覺得,但是一個是愛女,一個是情人,怎麼好意思認真,也就像那楊姨娘、龍玉燕母女一般,彼此說明,讓白駢儀一箭雙雕。這白駢儀還要抽空去應酬應酬那位世妹花底泰宮,卻也疲於奔命,但是,盛筵易散好事多磨。

  不多幾時,那到京引見的一雙主僕已經秣馬歸來,自必門禁重申,依舊紅牆隔斷。那張全卻同柏義重修棧道,曲敘離情。

  這柏義夜間奉陪了老翁,白天還要恭維他令愛,把受來的那些瓊漿玉液,傾還他寶鼎丹爐,本是自然之理。到底這張全比那位賈大人精明些,就有些破綻落在他眼裡,把他女兒拷問了一番,才知道不但同他結了通家之好,就連老爺的內眷也成了個上下交征,主僕兩人不枉進京一趟,都混了一個四品半的頂戴在頭上,心想這件事情一鬧穿,這柏義是我勸著留用的,又是我女兒領著進上房的,豈不連我的飯碗也就不很穩當,這樣的恩主又何肯輕輕拋卻,不如消患未萌,預為釜底抽薪之計也就不去說破。卻好碰著一位候甫州縣,同這賈大人有點交情的,新近委了一個優缺,他就同主人說了,把這柏義薦過去。這賈端甫本來在這些家人上不甚留心就依了他薦去,那知縣見是一位撫台、藩台最賞識的,府縣大人薦的,怎敢不收。在柏義這裡,他已歷事多主,就是他身上前後的男女交情,也就指不腰屈,倒也視為行雲流水境過事遷。

  只可憐這一位太太,兩位千金真覺得硬割情絲,十分難捨。

  這兩位千金呢,有如那《隨園福話》所說:十四夜月自知,有團圝在後頭,還可以消遣。那位太太已過見惡惡年,難挽義和之景,美人遲暮傷感為之何,若沒有這番遇合,倒也死心塌地老此殘年,偏偏又狹路相逢,遇這可憎冤孽,把那二十年前的風景從新提上心頭才得稱意。以為垂門暫隔,當可趁隙重圓。

  後來聽見,把他薦去外縣。從此,天涯地角何年再遇蕭郎。但不免因恨成癡,轉思作想,日日為情顛倒了。初時不過茶飯不思,花顏憔悴,既而竟就夢魂惝恍,魔豎潛侵。有一夜,正同那賈端甫了了行公事之後,蒙朧間覺得那白駢儀走進房來,就趕緊拉著他道:「我只當今生同你不得見面,哪曉得還在一塊,這一回你可得帶我走,不能再把我撇開了。」那白駢儀道:「你放心,我從此陪著你形影不離。」周氏太太道:「你難道心裡不要我了麼?我想你想到這步田地,你還不慰慰我的相思。」說著就騰身相就做成篇倒戟而入的文章,正在那裡銀河欲瀉的時候,忽然覺得那白駢儀眼睛一番,口角流涎,大有中痰的光景,連忙喊道:「白素香的,白素香的!」那曉得他夢中聲喚,竟把他同夢的人兒驚醒,推著他問道:「你說什麼白狗白狗?」這位周氏太太才醒來,哪裡有什麼白駢儀在懷中,還是一個賈端甫在枕畔。心裡空了一空,才支吾道:「我魔住了,夢見一個白狗追著我咬,嚇的喊起來,心裡還覺得跳呢。」

  第二天起來,這周氏太太頭上就覺得昏沉沉的,到了夜裡才合眼覺得又同那白駢儀在一塊兒,就同他說道:「你昨兒怎樣的,幾乎把人家嚇死?」那白駢儀道:「我並不怎樣,不過嚇你玩的,你就認了真。」周氏太太道:「你不說你做的那個樣子怕人,還要說人家膽小,今兒可不准這樣。」兩人又互相偎抱到了酣暢之際,覺得那牀搖動起來,似乎像地動的光景,不一會,就聽見花拉一聲,好像那牆坍了下來,自己也不知道在那裡,再找那白駢儀已不見了,怕是被牆壓著,又急聲喊道:「白哥你在哪塊?」耳邊聽見一個人應了一聲道:「你又喊什麼?」周氏太太睜眼一看還是一個賈端甫,心裡又羞又怕,只得遮掩著道:「我又夢見昨天那只白狗。」日裡細細追想那夢中情味,又想道:「他天天入夢,不要是被他們曉得了我同他的事情,把他弄死了罷?這卻怎麼好呢。」這麼一想又嚇得一身冷汗,似乎耳朵邊就有人說他是死了。又嚇、又痛、又急、又想,七情六欲一齊發動,一個已經有病的人,怎麼經得住?就不知不覺暈過去倒在地上。

  靜如小姐聽見趕緊跑了過來,喊了老媽子,慢慢的將他掐醒了,喝了點姜湯。那周氏太太嘴裡還說:「白駢儀你死的好苦阿!」靜如小姐曉得他的心病,只得喊道:「娘快醒醒,不要亂說。」一面拉他到了牀。這夜,就渾身發燒,口中譫語還是「白阿白阿」的亂喊鬧的。這賈端甫也不能同枕,挪到裡房去住,過了兩天,那周氏太太病更加甚,醒的時候,那燒打骨頭裡發出來,初按上去並不覺得,細細按著竟覺燙指,睡著了,就是迷迷糊糊的。那只白狗跟他纏擾不休,或是徹夜不寢,或是一夕數驚。這位賈端甫向來儉樸,可憐太太小姐兩人只合用一個老媽子,只得把老媽子叫了過來,夜裡服侍服侍太太。請些醫生來看,有的說是秋邪晚發的,有的說是血熱的,有的說是陰靈的,有的說是水動肝腸的,並不是這些醫生的手段低微,爭奈這位太太的心病固是令人難於揣摸,而且看的時候,總是羅帳低垂,瑣窗深閉的,只伸出一雙素手,萬不能一見玉容。這位太太又是克守禮教的人,到了醫生來的時候,凝神屏氣聲息俱無,連那白狗也不聲喚,旁邊呢,又只有那麼一個龍鐘老媽,有頭無尾的說上兩句,也講不出什麼詳細病狀,這「望聞問切」四字竟缺了三門,恐怕就是薛一瓢、葉天士、徐露胎復生也竟無從下手。賈端甫是憲眷優隆,兼的差事甚多,終日上衙門進局子,見上司會屬員諸事彙集,酬應紛繁,真也無從理會,且又不懂醫道,只好揀那最走時的先生開的方子,與他吃了幾貼。幸喜這些醫生都是替衙門、公館、富貴人家看慣的,開的分量本輕,並且都是些輕描淡寫的藥,吃了下去不變不動,兩個月下來那病仍是那麼俺俺纏纏的。靜如小姐卻曉得娘的病根,但是,這一味藥比那龍肝鳳髓還要難弄些。除掉這一味藥,恐怕就是割股也不中用。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娘,看著這種情形,哪有個不焦愁不鬱悶的呢?要想同人說說,又無一人可談,只好悶在肚裡。轉轉念頭,大凡人到了那神思瞀亂的時候,陰氣就從而乘之,俗語說時衰鬼弄人,就是這個緣故。這夜,靜如小姐打娘房回到自己房中心裡想起娘的病怎麼會好呢?白駢儀又如何得來呢,再想到那白駢儀在一塊的時候,每天或是深宵或是拂曉,他才要過來溫存偎倚,把我身子緊緊抱著,睡在他懷裡真是繡衾奇暖,翠被生春。

  去年這種嚴冬,竟不覺得曉寒警夢。自從老翁歸來,就與他不能見面,連一句離別的話也沒有能說。這兩個月的獨眠滋味竟有些兒難受,如此春宵辜負,叫人何以為情呢?那《牡丹亭》裡杜麗娘所唱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兩句曲文,他雖未曾聽過,卻是芳心自同輾轉,衾稠不能成夢。到了四更多天,卻彷彿看見那白駢儀推門進來,搴惟而入還同那初次相逢的情形差不多,靜如小姐忙道:「原來你還在一塊,可憐我娘為你病到這個樣子,你也不問問信。」那白駢儀道:「我因為曉得你母女兩個思念著我,所以才跑回來的,我才在他房裡陪了他半宦海鐘.88.天,他已經好好的睡著。我怕你記掛,來看你的。」說著已經鑽入衾宵,靜如小姐也就回身向抱曲臥,那久別重逢的樂趣忽覺那睡在鴛鴦枕畔的並不是白駢儀,卻是一個山東蠢漢,連忙掙起身子來細看,這一掙卻就掙醒了,心中十分驚怪,想我不要也像娘這樣病起來,那卻怎麼好呢?也就不敢再睡。

  次日,覺得身體甚乏,午間微微歇了一覺。到了晚上,自己儆戒自己,今天總要斂神屏性好好的安睡,不要胡思亂惹那邪魔。

  哪曉剛剛合眼,那白駢儀又來了,心中知道又是昨天的夢境,趕緊自己掙扎醒來,卻十分害怕,要想再睡又怕他再來,要想找個人來陪陪,又想找哪個呢?娘是病到這個樣子,老子固不能來,也萬無深更半夜去驚動他的道理,況且,這話又怎麼好說?老媽子只有這一個,娘是醒睡無常,刻刻要人服侍的,怎好去叫他過來。只有這個兄弟,他雖然年紀還小,究竟男女有別,怎麼好意去叫他,只好自己熬著。無奈稍一凝神那白駢儀就在面前,想到娘的病實在可怕,顧不得羞恥,就低低的叫了他那兄弟兩聲。他那兄弟本來無甚性情,當此深宵熟睡如何叫得醒呢。靜如小姐只得披了小襖套了褲子,趿著弓鞋走進套房裡去,把他兄弟推醒說道:「我做的夢怕得很,你起來陪陪我罷。」他兄弟也只得揉揉眼睛,爬了起來跟著姊,走到外房坐在那牀沿上。靜如小姐仍舊解衣就寢,這位令弟坐在牀沿上只是打磕睡。靜如小姐又道:「你坐著會受了涼,爽性到我被窩陪著我睡睡罷。」這位令弟也就聽他的話,鑽進被窩裡來。靜如小姐自從在白駢儀懷裡睡慣了,總是赤身而臥。他這令弟進了被窩說道:「姊姊你怎麼不穿衣服睡的?」靜如小姐道:「脫了衣服赤著被窩才舒服呢,不相信你也試試看。」他這令弟也答應了,就幫著他脫,兩人睡下來。他這令弟靠著他姊姊的酥胸雪股也覺得異樣香溫。但是,一來情竇未開,二來良知不昧,也不去轉甚念頭,竟自沉沉睡去。這靜如小姐初意也只想叫他陪陪,並不肯遽蹈非禮無為,正當春興滿懷之際,摟著這麼一個玉郎,那意馬心猿更加收束不祝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倫常法律,竟自俯身相就。但是他這令弟才交十三歲,還是個未脫毛的童子,怎能夠救他姊姊的這種渴吻。好容易將他引進玉閣,卻早又逃出紫寒。靜如小姐忙得香汗淋淋,心裡想道:擔了這樣的干係,得不到一點實惠,此時要算同他無事,也算不得了,這卻怎麼好呢?忽然想起白駢儀在塊的時候,曾放了幾顆丸藥,說是吃了可以助力的,不知道靈不靈,明天姑且叫他吃了試試看。想定主意,倒也心安微微的睡了。一睡天已黎明,連忙把兄弟推醒,叫他仍舊到裡房去,又囑吩他不可告訴人,我有好東西送你。好在他這位令弟名叫近仁,卻是生成木訥如同傀儡一般,可以聽人播弄的。靜如小姐又稍須躺了一會,也就起來。到了晚上把家裡收的糯米皮蛋、糟魚之類裝了幾個碟子,關了房門,倒了兩杯桂花燒,把那藥暗暗的研在那兄弟的杯子裡頭,同他兄弟說道:「娘的這病真有鬼呢,天天夜裡來鬧,我實在有些害怕,好兄弟你到底是個男人家,火氣旺些,吃點酒壯膽子,今天還陪陪我,明兒做個好袋子送你。」

  他這令弟也沒甚推辭,把那酒喝了兩口,說道:「姊姊這酒怎麼這樣香?還有點藥味。」靜如小姐道:「這是好藥料泡的。」兩人乾了兩杯,靜如小姐把杯筷碟子歸著好了,雙雙解衣而臥。究竟這個丸藥靈是不靈,也就不得而知。不過這靜如小姐的病魔惡夢可從此都好了。

  看書的諸位,從前上海四大金剛的陸蘭芬,大家說他好吃童子雞,恐怕這樣羽毛未豐的雛雞,他也還沒有嘗過。並不是這賈靜如小姐,定要做這種敗壞倫紀、辱喪童貞的事體,只因這情不自禁的時候,也就急不可耐。譬如,那好吃酒的人,當那瓶底皆空,就是明曉得下過毒藥的酒,也只好拿來過瘾。但是賈端甫的家事雖然顛倒,官運卻甚亨通。正當這醫轎盈門、藥香滿室之時忽然來了一個報喜的,究竟報的是什麼喜?且到他公館門口去打聽打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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檮杌萃編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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