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日足可惜贈張籍

此日足可惜
贈張籍
作者：韩愈　唐
799年

本作品收錄於《昌黎先生集》

籍字文昌，吳郡人，嘗為公所薦送。貞元十五年，公時在徐，籍往謁公，未幾辭去。公惜別，故作是詩以送之。詩中雜用韻又疊用韻，張籍祭公詩用此格。歐陽公云：“退之工於用韻，得寬韻則波瀾橫溢，泛入旁韻，如《此日足可惜》之類是也。得窄韻則不復旁出，因難見巧，如《病中贈張十八》之類是也。”按：此詩與《元和聖德詩》，多從古韻，讀之者當始終以協聲求之，非所謂雜用韻也。

此日足可惜，此酒不足嘗。^[1]
舍酒去相語，^[2]共分一日光。
念昔未知子，孟君自南方。^[3]
自矜有所得，言子有文章。
我名屬相府，^[4]欲往不得行。^[5]
思之不可見，百端在中腸。^[6]
維時月魄死，^[7]冬日朝在房，^[8]
驅馳公事退，聞子適及城。^[9]
命車載之至，引坐於中堂，
開懷聽其說，往往副所望。
孔丘歿已遠，仁義路久荒，
紛紛百家起，詭怪相披猖。
長老守所聞，後生習為常。
少知誠難得，純粹古已亡。^[10]
譬彼植園木，有根易為長。
留之不遣去，館置城西旁，
歲時未云幾，浩浩觀湖江。^[11]
眾夫指之笑，謂我知不明，
兒童畏雷電，魚鱉驚夜光。
州家舉進士，選試繆所當，^[12]
馳辭對我策，章句何煒煌。
相公朝服立，工席歌《鹿鳴》。
禮終樂亦闕，相拜送於庭。
之子去須臾，赫赫流盛名。
竊喜復竊嘆，^[13]諒知有所成。
人事安可恒，奄忽令我傷。
聞子高第日，正從相公喪，^[14]
哀情逢吉語，惝怳難為雙。^[15]
暮宿偃師西，^[16]徒展轉在床。^[17]
夜聞汴州亂，^[18]繞壁行仿徨。
我時留妻子，^[19]倉卒不及將，
相見不復期，零落甘所丁。
驕女未絕乳，念之不能忘。
忽如在我所，^[20]耳若聞啼聲。
中途安得返，一日不可更。
俄有東來說，我家免罹殃，
乘船下汴水，東去趨彭城。^[21]
從喪朝至洛，^[22]還走不及停。^[23]
假道經盟津，^[24]出入行澗岡。
日西入軍門，羸馬顛且僵。
主人願少留，^[25]延入陳壺觴。
卑賤不敢辭，忽忽心如狂。
飲食豈知味，絲竹徒轟轟。^[26]
平明脫身去，決若驚鳧翔。
黃昏次汜水，^[27]欲過無舟航，^[28]
號呼久乃至，夜濟十里黃。^[29]
中流上灘潬，^[30]沙水不可詳，
驚波暗合沓，星宿爭翻芒。
轅馬蹢躅鳴，^[31]左右泣僕童。
甲午憩時門，臨泉窺鬥龍。
東西出陳許，陂澤平茫茫。^[32]
道邊草木花，紅紫相低昂，
百里不逢人，角（gŭ）角雄雉鳴。^[33]
行行二月暮，乃及徐南疆。
下馬步堤岸，上船拜吾兄。^[34]
誰云經艱難，^[35]百口無夭殤。^[36]
僕射南陽公，^[37]宅我睢水陽。^[38]
篋中有餘衣，盎中有餘糧。
閉門讀書史，^[39]窗戶忽已涼。^[40]
日念子來遊，子豈知我情？
別離未為久，辛苦多所經。
對食每不飽，共言無倦聽。
連延三十日，晨坐達五更。
我友二三子，^[41]宦遊西在京，
東野窺禹穴，^[42]李翺觀濤江，^[43]
蕭條千萬里，會合安可逢？
淮之水舒舒，楚山直叢叢，
子又舍我去，我懷焉所窮？^[44]
男兒不再壯，百歲如風狂。^[45]
高爵尚可求，無為守一鄉。^[46]

註釋

1. 不足或作不可。
2. 去一作須。今按：須字無理，或是復字，傳寫誤爾。
3. 孟郊也。
4. 公仕董晉幕府。
5. 或作驤。
6. 謂懷思也。
7. 《漢·律曆志》：「死魄，朔也。生魄，望也。」
8. 《月令》：「孟冬之月，日在房。」
9. 或作墻。此詩視古用韻，不入今韻者，多為後學以意妄改。吳才老云：「詩人用行字韻二十有五，無葉今讀者。」此詩後用「東去趨彭城」，「諒知有所成」，皆庚韻也，何獨於此疑之。
10. 古一作固。
11. 未或作來，江或作湘，非是。植園木以喻籍之始從學也，觀湖江以喻其成也。
12. 汴州舉進士，公為考官，試《反舌無聲》詩，籍中等。
13. 竊喜復，或作慷慨仍。
14. 貞元十五年，高郢知舉，籍登第。是歲二月，晉卒，公護其喪行。
15. 惝或作𢠵。《楚辭·遠遊》作惝怳，《相如傳》作敞怳。𢠵，音敞。怳，許昉切。
16. 偃師，縣名，今在洛州。
17. 諸本作「展轉在空床」。今按：或當從諸本。
18. 二月乙酉，宣武軍亂，殺留後陸長源。
19. 時留或作乃棄。
20. 或作其側，所或作前，或作側。
21. 公妻子先往徐州。《唐·地理志》：「徐州，彭城郡。」
22. 方無朝字，洛下有陽字。今按：朝至洛，蓋用《洛誥》語。又下文云：「日西入軍門」，則此當作「朝至洛」明矣。
23. 還或作旋。
24. 即孟津也。
25. 時李元為河陽節度，主人謂元也。
26. 呼宏切。
27. 汜水在河南成臯縣。《詩·江有汜》。汜音似。
28. 遇或作濟。
29. 《前漢·地理志》：「陳留郡外黃縣有黃溝。」
30. 灘，方作沙。潬，或作澤。郭璞曰：江東人呼水中沙堆為潬。即灘也。音但。今按：下句便有沙字，恐只當作灘，二字復出，如上句言舟航之類。
31. 諸本或作「馬乏復悲鳴」，或作「馬蹢躅鳴悲」。
32. 方作「茫茫平」，雲用古韻。今按：此詩固用古韻，然皆因其語勢之自然，未嘗作意舍此而用彼也。諸本只作「陂澤平茫茫」，韻諧語協，本無不可。若作「陂澤茫茫平」，卻覺不響。不應以欲用古韻之故，牽挽而強就之也。又按：別本平或作路。而或作何者，語意尤勝。讀者詳之。
33. 角音谷，見《集韻》。「雄雉」或作「雉雊」。
34. 公有三兄，皆早世。見於集中者，雲卿之子俞，紳卿之子岌，皆公從兄。或曰吾兄謂張籍，非也。
35. 艱或作險。
36. 夭或作橫。《楚辭》：「強死者為國殤。」三字全語亦見《列子》。
37. 張建封也。
38. 二月末，公至徐州。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以公為節度推官。睢，水名，在徐州。公與孟東野書云：「主人與余有故，居余符離睢水上。」即此也。
39. 讀或作閱。
40. 諸本多作「清風窗戶涼」，或作「窗戶風已涼」，或作「窗戶清風涼」。今按：公以二月末到徐，不知此詩何時作。若夏即當作清風窗戶涼，若秋即當作窗戶風已涼。
41. 友或作有。
42. 禹穴在會稽。
43. 李翺字習之，公兄弇之壻也。李習之《論性》末云：「南觀濤江，入於越，而吳郡陸參存焉，與之言。參曰：尼父之心也。」翺觀濤江，豈此時乎？
44. 焉或作安。
45. 方作狂風。今按：方亦強用古韻之過，不如只作風狂，語勢尤鍵。
46. 按：此篇押二光字，二鳴字，二更字，二狂字。胡仔謂退之好重疊用韻，以競之意，蓋不恤其為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