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水滸傳 (100回本)/第022回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第二十一回 水滸傳 (100回本)
第二十二回 𨶒婆大閙鄆城縣 朱仝義釋宋公明
作者:施耐庵
第二十三回
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 第8卷, 第75页–第99页

詩曰:

爲戀煙花起禍端,𨶒婆口狀去經官。
若非[y 1]士行仁愛,定使圜扉鎻鳳鸞。
四海英雄思慷慨,一腔忠義動衣冠。
九原難忘朱仝德,千古高名逼斗寒。[m 1]

𨶒婆大閙鄆城縣

話説當時衆做公的拏住唐牛兒,解進縣裡來。知縣聽得有殺人的事,慌忙出來陞㕔。衆做公的把這唐牛兒簇擁在㕔前。知縣看時,只見一箇婆子跪在左邊,一箇漢子跪在右邊。知縣問道:「甚麽殺人公事?」婆子告道:「老身姓𨶒。有箇女兒喚做婆惜,典與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間,我女兒和宋江一處喫酒,這箇唐牛兒一逕來尋閙,呌罵出門,鄰里盡知。今早宋江出去走了一遭回來,把我女兒殺了。老身結扭到縣前,這唐二又把宋江打奪了去。告相公做主。」知縣道:「你這厮怎敢打奪了兇身?」唐牛兒告道:「小人不知前後因依。只因昨夜去尋宋江搪碗酒吃,被這𨶒婆义小人出來。今早小人自出來賣糟薑,遇見𨶒婆結紐宋押司在縣前。小人見了,不合去勸他,他便走了。卽不知他殺死他女兒的緣由。」知縣喝道:「胡説!宋江是箇君子誠實的人,如何肯造次殺人?這人命之事,必然在你身上。[m 2]左右在那里?」便喚當㕔公吏。當下轉上押司張文遠來,看了,見説𨶒婆告宋江殺了他女兒,「正是我的表子。」隨卽取了各人口詞,就替𨶒婆冩了狀子,疊了一宗案。便喚當地坊仵作行人,並地廂、里正、鄰佑一干人等,來到𨶒婆家,開了門,取屍首登塲檢驗了。身邊放着行兇刀子一把。當日再三看驗得,係是生前項上被刀勒死。衆人登塲了當,屍首把棺木盛了,𭔃放寺院裡,將一干人帶到縣裡。

知縣却和宋江最好,有心要出脱他,只把唐牛兒來再三推問。[j 1][m 3]唐牛兒供道:「小人並不知前後。」知縣道:「你這厮如何隔夜去他家尋閙?以定是你殺了。」唐牛兒告道:「小人一時撞去搪碗酒喫。」知縣道:「胡説。且把這厮捆翻了,打這厮。」左右兩邊狼虎一般公人,把這唐牛兒一索捆翻了,打到三五十,前後語言一般。知縣明知他不知情,一心要救宋江,只把他來勘問。且呌取一面枷來釘了,禁在牢裡。那張文遠上㕔來禀道:「雖然如此,見有刀子是宋江的壓衣刀,可以去拿宋江來對問,便有下落。」[j 2]知縣吃他三回五次來禀,遮掩不住,只得差人去宋江下處捉拿。宋江已自在迯去了。只拿得幾家隣人來回話:「兇身宋江在迯,不知去向。」張文遠又禀道:「犯人宋江迯去,他父親宋太公并兄弟宋淸見在宋家村居住,可以勾追到官,責限比捕,跟尋宋江到官理問。」[m 4]知縣本不肯行移,只要朦朧做在唐牛兒身上,日後自慢慢地出他。怎當這張文遠立主文案,唆使𨶒婆上㕔,只𬋩來吿。知縣情知阻當不住,只得押紙公文,差三兩箇做公的,去宋家庒勾追宋太公并兄弟宋淸。

公人領了公文,來到宋家村宋太公莊上,太公出來迎接至草㕔上坐定。公人將出文書,逓與太公看了。宋太公道:「上下請坐,容老漢告禀。老漢祖代務農,守此田園過活。不孝之子宋江,自小忤逆,不肯本分生理,要去做吏,百般説他不從。因此老漢數年前,本縣官長處告了他忤逆,出了他籍,不在老漢戶内人數。他自在縣裡住居,老漢自和孩兒宋淸在此荒村,守些田畆過活。他與老漢水米無交,並無干涉。老漢也怕他做出事來,連累不便,因此在前官手裡告了執憑文帖,在此存照。老漢取來,敎上下看。」衆公人都是和宋江好的,明知道這箇是預先開的門路,苦死不肯做寃家。衆人回説道:「太公旣有執憑,把將來我們看,抄去縣裡回話。」太公隨卽宰殺些雞鵞,置酒管待了衆人,賫𤼵了十數兩銀子,取出執憑公文,敎他衆人抄了。衆公人相辤了宋太公,自回縣去回知縣的話,説道:「宋太公三年前出了宋江的籍,告了執憑文帖,見有抄白在此,難以勾捉。」知縣又是要出脱宋江的,便道:「旣有執憑公文,他又别無親族,可以出一千貫賞錢,行移諸處海捕捉拿便了。」

那張三又挑唆𨶒婆去㕔上披頭散髪來告道:「宋江[y 2]是宋淸隱藏在家,不令出官。相公如何不與老身做主,去拏宋江?」知縣喝道:「他父親已自三年前告了他忤逆在官,出了他籍,見有執憑公文存照,如何拏得他父親兄弟來比捕?」𨶒婆告道:「相公,誰不知道他呌做孝義黑三郎?這執憑是箇假的,只是相公做主則箇!」知縣道:「胡説!前官手裡押的印信公文,如何是假的?」𨶒婆在㕔下呌屈呌苦,哽哽咽咽地假哭:「告相公道,人命大如天,若不肯與老身做主時,只得去州裏告狀。只是我女兒死得甚苦。」那張三又上㕔來替他禀道:「相公不與他行移拏人時,這𨶒婆上司去告狀,倒是利害。詳議得本縣有獘,倘或來提問時,小吏難去回話。」[m 5]知縣情知有理,只得押了一紙公文,便差朱仝、雷橫二都頭,當㕔𤼵落:「你等可帶多人去宋家村宋大戶莊上,搜捉犯人宋江來。」

朱雷二都頭領了公文,便來㸃起土兵四十餘人,逕逩宋家莊上來。宋太公得知,慌忙出來迎接。朱仝雷橫二人説道:「太公休怪,我們上司差遣,蓋不由己。你的兒子押司見在何處?」宋太公道:「兩位都頭在上,我這逆子宋江,他和老漢並無干涉。前官手裡已告開了他,見告的執憑在此。已與宋江三年多各戶另籍,不同老漢一家過活,亦不曾回莊上來。」朱仝道:「然雖如此,我們憑書請客,奉帖勾人,難憑你説不在莊上。你等我們搜一搜看,好去回話。」便呌土兵三四十人圍了莊院。「我自把定前門,雷都頭你先入去搜。」雷橫便入進裏面,莊前莊後搜了一遍,出來對朱仝説道:「端的不在莊裏。」朱仝道:「我只是放心不下,雷都頭,你和衆弟兄把了門,我親自細細地搜一遍。」宋太公道:「老漢是識法度的人,如何敢藏在莊裏。」朱仝道:「這箇是人命的公事,你却嗔怪我們不得。」太公道:「都頭尊便,自細細地去搜。」朱仝道:「雷都頭,你監着太公在這里,休敎他走動。」

朱仝義釋宋公明

朱仝自進莊裡,把朴刀𠋣在壁邊,把門來拴了,走入佛堂内去,把供牀拖在一邊,揭起那片地板來。板底下有條索頭,將索子頭只一拽,銅鈴一聲嚮,宋江從地窨子裡鑚將出來。見了朱仝,吃那一驚。朱仝道:「公明哥哥,休怪小弟今來捉你。閑常時和你最好,有的事都不相瞞。一日酒中,兄長曾説道:『我家佛座底下有箇地窨子,上面放着三世佛。佛堂内有片地板蓋着,上面設着供牀。你有些緊𢚩之事,可來那裡躲避。』小弟那時聽説,記在心裡。今日本縣知縣差我和雷橫兩箇來時,無柰何,要瞞生人眼目。相公也有覷兄長之心,只是被張三和這婆子在㕔上𤼵言𤼵語,道本縣不做主時,定要在州裡告狀,因此上又差我兩箇來搜你莊上。我只怕雷橫執着,不會週全人,倘或見了兄長,沒箇做圓活處。因此小弟𰷖他在莊前,一逕自來和兄長説話。此地雖好,也不是安身之處,倘或有人知得,來這里搜着,如之柰何?」宋江道:「我也自這般尋思。若不是賢兄如此週全,宋江定遭縲絏之厄。」朱仝道:「休如此説。兄長却投何處去好?」宋江道:「小可尋思有三箇安身之處:一是滄州橫海郡小旋風柴進莊上,二乃是青州淸風寨小李廣花荣處,三者是白虎山孔太公莊上。他有兩箇孩兒,長男呌做毛頭星孔明,次子呌做獨火星孔亮,多曾來縣裡相會。那三處在這里躊躇未定,不知投何處去好。」朱仝道:「兄長可以作𢚩尋思,當行卽行。今晚便可動身,勿請遅延自悞。」宋江道:「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長維持。金帛使用,只顧來取。」朱仝道:「這事放心,都在我身上。兄長只顧安排去路。」[m 6]宋江謝了朱仝,再入地窨子去。

朱仝依舊把地板蓋上,還將供牀壓了,開門拿朴刀出來,説道:「眞箇沒在莊裏。」呌道:「雷都頭,我們只拏了宋太公去如何?」雷橫見説要拿宋太公去,尋思:「朱仝那人和宋江最好,[y 3]怎地𠑘倒要拏宋太公?這話以定是反説。他若再提起,我落得做人情。」朱仝雷橫呌攏土兵,都入草堂上來。宋太公慌忙置酒𬋩待衆人。朱仝道:「休要安排酒食,且請太公和四郎同到本縣裡走一遭。」雷橫道:「四郎如何不見?」宋太公道:「老漢使他去近村打些農器,不在庒裡。宋江那厮,自三年已前把這逆子告出了戶,見有一紙執憑公文在此存照。」朱仝道:「如何説得過,我兩箇奉着知縣台㫖,呌拏你父子二人自去縣裡回話。」雷橫道:「朱都頭你聽我説,宋押司他犯罪過,其中必有緣故,殺了這箇婆娘也未便該死罪。旣然太公已有執憑公文,係是印信官文書,又不是假的,我們看宋押司日前交往之面,權且擔負他些箇,只抄了執憑去回話便了。」朱仝尋思道:「我自反説,要他不疑。」朱仝道:「旣然兄弟這般説了,我沒來由做甚麽惡人。」宋太公謝了道:「深相感二位都頭相覷。」隨卽排下酒食,犒賞衆人。將出二十兩銀子,送與兩位都頭。朱仝雷橫堅執不受,把來散與衆人,四十箇土兵分了。抄了一張執憑公文,相别了宋太公,離了宋家村。朱雷二位都頭自引了一行人囬縣去了。縣裡知縣正值陞㕔,見朱仝雷橫回來了,便問緣由。兩箇禀道:「莊前莊後,四圍村坊,搜遍了二次,其實沒這箇人。宋太公卧病在牀,不能動止,早晚臨危。宋淸已自前月出外未囬。因此只把執憑抄白在此。」知縣道:「旣然如此。」一面申呈本府,一面動了一紙海捕文書,不在話下。

縣裡有那一等和宋江好的相交之人,都替宋江去張三處説開。那張三也耐不過衆人面皮,因此也只得罷了。朱仝自輳些錢物把與𨶒婆,敎不要去州裡吿狀。這婆子也得了些錢物,沒柰何,只得依允了。朱仝又將若干銀兩敎人上州裏去使用,文書不要駁將下來。又得知縣一力主張,出一千貫賞錢,行移開了一個海捕文書。只把唐牛兒問做成箇故縱兇身在迯,脊杖二十,刺配五百里外。干連的人,盡數保放寧家。這是後話。有詩爲證:

爲誅紅粉便逋迯,地窨藏身計亦高。
不是朱家施意氣,英雄凖擬入天牢。

且説宋江他是箇莊農之家,如何有這地窨子?原來故宋時爲官容易,做吏最難。爲甚的爲官容易?皆因只是那時朝廷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非親不用,非財不取。爲甚做吏最難?那時做押司的,但犯罪責,輕則刺配遠惡軍州,重則抄扎家產,結果了殘生性命。以此預先安排下這般去處躱身。又恐連累父母,敎爹娘告了忤逆,出了籍冊,各戶另居,官給執憑公文存照,不相來往,却做家私在兀裡。宋時多有這般筭的。

且説宋江從地窨子出來,和父親兄弟商議:「今番不是朱仝相覷,湏吃官司,此恩不可忘報。如今我和兄弟兩箇且去迯難,天可憐見,若遇寛恩大赦,那時回來父子相見,安家樂業。父親可使人暗暗地送些金銀去與朱仝處,央他上下使用,及資助𨶒婆些少,免得他上司去吿擾官府。」太公道:「這事不用你憂心,你自和兄弟宋淸在路小心。若到了彼處,那里使箇得托的人𭔃封信來。」宋江宋淸𭣣拾了動身。原來這宋淸,滿縣人都呌他做鉄扇子。當晚弟兄兩箇拴束包褁,到四更時分起來,洗漱罷,喫了早飯,兩箇打扮動身。宋江戴着白范陽毡笠兒,上穿白叚子衫,繫一條梅紅縱線縧,下面纒脚絣,襯着多耳麻鞋。宋淸做伴當打扮,背了包褁,都出草㕔前,拜辤了父親宋太公。三人洒淚不住,太公分付道:「你兩箇前程萬里,休得煩惱。」宋江宋淸却分付大小莊客,小心看家,早晚慇勤伏侍太公,休敎飮食有缺。弟兄兩箇各跨了一口腰刀,都拿了一條朴刀,逕出離了宋家村。兩箇取路登程,五里单牌,十里雙牌,都不在話下。正遇着秋末冬初天氣。但見:

柄柄芰荷枯,葉葉梧桐墜。
蛩吟腐草中,鴈落平沙池。
細雨濕楓林,霜重寒天氣。
不是路行人,怎諳秋滋味。

話説宋江弟兄兩箇行了數程,在路上思量道:「我們却投逩兀誰的是?」宋淸荅道:「我只聞江湖上人傳説滄州橫海郡柴大官人名字,説他是大周皇帝嫡𣲖子孫,只不曾拜識,何不只去投逩他?人都説仗義疎財,專一結識天下好漢,救助遭配的人,是箇見世的孟嘗君。我兩箇只投逩他去。」宋江道:「我也心裡是這般思想。他雖和我常常書信來往,無緣分上,不曾得會。」兩箇商量了,逕望滄州路上來。途中免不得飢飡渴飮,夜住暁行,登山涉水,過府衝州。但凡客商在路,早晚安歇,有兩件事免不得:喫癩碗,睡死人牀。且把閑話提過,只説正話。宋江弟兄兩箇,不則一日,來到滄州界分,問人道:「柴大官人莊在何處?」問了地名,一逕投莊前來,便問莊客:「柴大官人在莊上也不?」莊客荅道:「大官人在東莊上𭣣租米,不在莊上。」宋江便問:「此間到東莊有多少路?」莊客道:「有四十餘里。」宋江道:「從何處落路去?」莊客道:「不敢動問二位官人高姓?」宋江道:「我是鄆城縣宋江的便是。」莊客道:「莫不是及時雨宋押司麽?」宋江道:「便是。」莊客道:「大官人如常説大名,只怨暢不能相會。旣是宋押司時,小人領去。」莊客慌忙便領了宋江宋淸逕投東莊來。没三箇時辰,早來到東莊。宋江看時,端的好一所莊院,十分幽雅。但見:

門迎濶港,後靠高峰。數千株槐柳疎林,三五處招賢客館。深院内牛羊騾馬,芳塘中鳬鴨雞鵞。仙鶴庭前戯躍,文禽院内優游。疎財仗義,人間今見孟嘗君;濟困扶傾,賽過當時孫武子。正是家有餘糧雞犬飽,戶無差役子孫閑。

當下莊客引領宋江來至東莊,便道:「二位官人且在此亭上坐一坐,待小人去通報大官人出來相接。」宋江道:「好。」自和宋淸在山亭上𠋣了朴刀,解下腰刀,歇了包褁,坐在亭子上。那莊客入去不多時,只見那座中間莊門大開,柴大官人引着三五箇伴當,慌忙跑將出來,亭子上與宋江相見。柴大官人見了宋江,拜在地下,口稱道:「端的想殺柴進。天幸今日甚風吹得到此,大慰平生渴仰之念,多幸多幸!」宋江也拜在地下荅道:「宋江疎頑小吏,今日特來相𭠘。」柴進扶起宋江來,口裡説道:「昨夜燈花報,今早喜鵲噪,不想却是貴兄來。」滿臉堆下笑來。宋江見柴進接得意重,心裡甚喜。便喚兄弟宋淸也來相見了。柴進喝呌伴當𭣣拾了宋押司行李,在後堂西軒下歇處。

柴進携住宋江的手,入到裡面正㕔上,分賓主坐定。柴進道:「不敢動問,聞知兄長在鄆城縣勾當,何如得暇來到荒村弊處?」宋江答道:「久聞大官人大名,如雷灌耳。雖然節次收得華翰,只恨賤役無閑,不能勾相會。今日宋江不才,做出一件沒出豁的事來,弟兄二人尋思無處安身,想起大官人仗義疎財,特來𭠘逩。」柴進聽罷,笑道:「兄長放心。遮莫做下十惡大罪,旣到弊莊,但不用憂心。不是柴進誇口,任他捕盜官軍,不敢正眼兒覷着小莊。」宋江便把殺了𨶒婆惜的事,一一吿訴了一遍。柴進笑將起來,説道:「兄長放心。便殺了朝廷的命官,劫了府庫的財物,柴進也敢藏在莊裏。」[j 3]説罷,便請宋江弟兄兩箇洗浴,隨卽將出兩套衣服巾幘,絲鞋淨韈,敎宋江弟兄兩箇換了出浴的舊衣裳。兩箇洗了浴,都穿了新衣服,莊客自把宋江弟兄的舊衣裳送在歇宿處。柴進邀宋江去後堂深處,已安排下酒食了,便請宋江正面坐地,柴進對席。宋淸有宋江在上,側首坐了。三人坐定,有十數箇近上的莊客並幾箇主管,輪替着把盞,伏侍勸酒。柴進再三勸宋江弟兄寛懐飮幾杯,宋江稱謝不已。酒至半酣,三人各訴胸中朝夕相愛之念。看看天色晚了,㸃起燈燭。宋江辤道:「酒止。」柴進那里肯放,直喫到𭃡更左側。宋江起身去淨手。柴進喚一箇莊客,㸃一碗燈,引領宋江東廊盡頭處去淨手。便道:「我且躱杯酒。」大寛轉掇出前面廊下來,俄延走着,却轉到東廊前面。宋江已有八分酒,脚步趄了,只顧踏去。

那廊下有一箇大漢,因害瘧疾,當不住那寒冷,把一掀火在那里向。宋江仰着臉,只顧踏將去,正跐着火掀柄上,把那火掀裡炭火,都掀在那漢臉上。那漢吃了一驚,驚出一身汗來,自此瘧疾好了[j 4][m 7]。那漢氣將起來,把宋江匹胸揪住,大喝道:「你是甚麽鳥人,敢來消遣我!」宋江也吃一驚,正分説不得。那箇提燈籠的莊客慌忙呌道:「不得無禮!這位是大官人的親戚客官。」那漢道:「客官客官,我𭃡來時也是客官,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却聽莊客搬口,便疎慢了我,正是人無千日好,花無摘下紅。」却待要打宋江,那莊客撇了燈籠,便向前來勸。正勸不開,只見兩三碗燈籠飛也似來。柴大官人親趕到説:「我接不着押司,如何却在這里閙?」那莊客便把跐了火鍁的事説一遍。柴進笑道便呌:「大漢,你不認的這位奢遮的押司?」那漢道:「奢遮奢遮,他敢比不得鄆城宋押司少些兒?」柴進大笑道:「大漢,你認的宋押司不?」那漢道:「我雖不曾認的,江湖上久聞他是箇及時雨宋公明。且又仗義疎財,扶危濟困,是箇天下聞名的好漢。」柴進問道:「如何見的他是天下聞名的好漢?」那漢道:「却纔説不了,他便是眞大丈夫,有頭有尾,有始有終。[m 8]我如今只等病好時,便去𭠘逩他。」柴進道:「你要見他麽?」那漢道:「我可知要見他哩。」柴進便道:「大漢,遠便十萬八千,近便在面前。」柴進指着宋江便道:「此位便是及時雨宋公明。」那漢道:「眞箇也不是?」宋江道:「小可便是宋江。」那漢定睛看了看,納頭便拜,説道:「我不是夢裡麽?與兄長相見!」宋江道:「何故如此錯愛?」那漢道:「却纔甚是無禮,萬乞恕罪!有眼不識泰山。」跪在地下,那里肯起來。宋江慌忙扶住道:「足下高姓大名?」柴進指着那漢,説出他姓名,呌甚諱字。有分敎:山中猛虎,見時𩲸散䰟離;林下强人,撞着心驚膽裂。正是説開星月無光彩,道破江山水倒流。畢竟柴大官人説出那漢還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眉批

  1. 佳句。
  2. 這便敎做胡說。
  3. 好一個明白公道底知縣。
  4. 人但知張文遠妬色,不知實是執法。
  5. 是。
  6. 好個都頭,只管做自家人情。都做了人情,如王法何。
  7. 病旣好了,又不該氣了。沒關目。
  8. 柴皇親却是有頭沒尾,有始沒終了。

夾批

  1. 好知縣。
  2. 是,大是。
  3. 胡說。
  4. 删。

回末批 李秃老曰:朱仝雷橫柴進不頋王法,只頋人情,所以到底做了強盗。若張文遠,倒是執法的,還是箇良民。或曰:知縣相公也做人情,如何不做强盗?曰:你道知縣相公不是強盗麽?


校註

  1. 應作「俠」
  2. 他本作「實」
  3. 他本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