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溪集 (四庫全書本)/卷19
浮溪集 巻十九 |
欽定四庫全書
浮溪集巻十九
宋 汪藻 撰
記
長興劉林宗養浩齋記
養浩齋者何長城子劉子燕居之室也曷為名之以養浩先君子之志也先君子之志奈何子劉子先君子以直道事三君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雖雷霆作于其側震風凌雨交于其前未嘗少降色辭卒以是貶死不惟不悔而將終又以養浩然之氣屬其子故子劉子以名其齋奚取乎浩然爾夫浩然者人所受于天地之氣也所以使之常浩然者學問也夫氣存乎方寸之地而至乎充塞天地之間可謂盛矣使物得以貳之豈復有氣也哉故以我勝物則所以為剛大者在我以物勝我則所以為剛大者在物胡不觀諸水乎水天下之至柔也而馳騁天下之至堅非以其物萬折必東而物莫之能禦故耶此君子貴乎有所養也子劉子養之以何道子劉子年二十餘家苕溪之上有屋數椽先疇數百畆父書千餘巻居其屋食其田讀其書惟聖人之道是求先人之志是承非其事不問也非其人不交也積之嵗月庶幾其常浩然乎然則浩然之氣何以見之夫貧富貴賤死生禍福是八者皆足以入吾胷中而為吾浩然之冦今子劉子年甚富氣甚鋭方出游乎萬物之間其亦慎所擇哉茍明于所擇而先有以待之異時立乎朝廷之上正色乎人主之前招之不來麾之不去決是非邪正于立談使人皆曰劉氏有子則浩然之氣見矣噫此自子劉子所有也予曷為記之曰子劉子之先君子予之畏友也子劉子以為先君子殁而予嘗聞其一二書其言于座右則如見其先君子焉故屬筆于予而予亦因以自警也
鎮江府重修州學大成殿記
古之有天下國家者其世之長短視積累之厚薄其祀之隆替視子孫之興廢何則吾之所以有天下國家者以吾有息爭已亂之道而足以庇民也民知吾有息爭已亂之道而利加其身則世世戴其子孫事之此吾所以處其廟祧之尊而饗其嵗時烝嘗之奉也茍為無以承之祀從而隳矣惟夫子則不然未嘗有尺地一民之封也而教實行乎天下之間所謂息爭已亂之道者與萬世共之天下用吾説則治不用則亂既不用而亂矣朝用吾說夕治如初天下復相率而祀之其祀益修而嚴則其道益尊而明此三代之子孫于今為庶而夫子之祀與天地相為終始也夫子之没千有餘年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所以講求而祀之者不為不至然未有如本朝之盛者也方其盛時廟學之興溢乎四海之外雖蠻夷戎狄之國莫不知吾夫子之尊鎮江有學在州之城東南隅經始于太平興國八年後五十七年新而廣之者文正范公也艱難以來鎮江適當兵衝故學宫壞為壘舍徽猷閣直學士新安程公來牧之數月大成殿復及于焚一日公過而嘆曰嗟乎釋老二氏吾儒操戈而逐之者也今道宫佛刹圮于戎馬之餘纔幾日耳已紛然相望于國都其徒志堅而材足以有立故也吾夫子息爭已亂之道有功于世如此而吾徒又奉明天子之命司教于此反熟視而不為可愧也乃謀費于州人㑹州豪及浮屠氏有以其贏來獻者于是鳩材庀工諏日之良而郡丞韓中通葛祐之教官鄒全嗣實左右其事未數月而臺殿成屹然起于江山形勢之中與之相稱其室筵屏攝階序門庭與夫像設器陳又皆秩秩繩繩無不應圗合禮他州之祠莫及也于是人以程公為賢嗚呼學校之事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況出于干戈之後乎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諸侯之築宗廟宫室臺榭門廐莫不為其國史所書而以學校見于六經者魯之頖宫鄭之鄉校而已豈當時以力政相髙而不暇及此耶抑公卿士大夫知此為治亂之本者少也程公以經術決科飾吏事以儒雅而所至皆可師宜知所本矣學將成而公去其屬劉潁士王昺以諸生之請來告曰願書以貽後人乃為敘而詩之詩曰萬物一氣統于乾元夫子之道與之並尊峙山行川莫地之厚夫子之尊與之並久惟昔旬始彗于紫微簠簋棄道學門雉飛坐令此邦祀不蠲肅伊誰新之自我賢牧爰徹灌莽列為飛甍京口之宅曲阿之城歌在堂一洗鋒鏑曲阿之城京口之宅偉矣兹舉非公孰能嗣我文正百年而興左江右山輸秀于此為邦生材以篤王紀
靖州營造記
國家承六世積累之餘開拓土疆過成周廣輪之數于是極楚越之南陬皆列為郡縣熙寧九年增築唐之城州為渠陽軍建中靖國二年又移軍于渠陽江之西賜名靖州初夷人散居溪谷間各為酋長及上版圗職方氏為土氏與彼之山川壤比疆連犬牙相入也雖嵗久聲教所覃去椎結之俗而飾冠巾轉侏離之音而通字畫奉官吏約束一如中州然此州實初郡新民庶事漫無紀律重以連遭飢饉之烖斗米干錢弄兵之民乗時搶攘五十年間凡六七作發卒擊之而後定為民上者救過不給間于憂慮則趣辦目前而已遑暇及市朝道巷門渠之制哉紹興十九年大梁劉侯臨是州營丘王侯為通守二侯今之材吏也相與勠力不鄙夷其民有惠有威撫善良如赤子去姦慝如稂莠州人翕然信服渠陽舊為茇舍板屋雖官居帑庾亦然侯一新之聚材瓦于塲募工于市又以三者非渠陽所出經營于數百里之外其勤可謂至矣紹興巳巳孟冬遂甓州之通衢七百餘丈行者免于崎嶇沮洳之艱而望之繩直循之砥平為無窮之利咸欣然相告曰自有此州閲府守丞不知其幾莫克為之今一朝談笑而成非二侯之澤歟且是役也不期年畢工其費出于二侯唱始之俸與四方樂輸之金無秋毫及民集其事者進士陳大有僧世遂祖能也嘗謂天下事無大小如不萌茍且之心鮮不成者魯叔孫昭子所館雖一日必葺其墻屋去之日如始至春秋稱其賢況分符竹為州有社稷人民之寄師旅之屯賓客之奉而通衢者憧憧往來之㑹肩摩轂擊朝夕是由其可漠然不加之意乎故薛惠為彭城令橋梁郵亭不修兄宣知其不能陳道茀不可行單襄公知其必亡政之能否國之存亡皆于此而見則二侯經渠陽者其澤豈不逺哉後人求營造之因當有所稽攷蓋不可以不書紹興二十一年四月左大中大夫提舉江州太平興國宫汪藻記
信州鄭固道侍郎寓屋記
彭城鄭固道猒直承明而歸得爽塏于上饒龜峰之下種花蒔竹若將老焉以書謂余曰吾營吾居于此數年而成今欲名之曰寓屋子意以為如何子為我言其意余曰人生天地之間萬古在其前無窮居其後其與物浮沈者不過百年之頃而百年之期又少有至者則雖吾形骸之内皆謂之寓焉可也而況于屋乎吾嘗怪陶淵明作歸去來託興超然莊騷不能過矣而卒章乃曰寓形宇宙復幾時何淵明知之晚耶淵明既爾而固道又取之名其屋不幾更晚于淵明乎然謂是身為蘧廬者其誰不知而世獨稱淵明為千載人者以淵明不但知之而已也獨不見昔人有攀琅琊之柳然流涕者乎有記平泉之草木而與子孫為誓者乎是二人者雖賢否不同然皆一世之豪而非智不足以知之者也一為物之所移而其愚遂至于如此人之度量豈不相逺哉故淵明之方出也不以田園將蕪為憂其既歸也不以松菊猶存為喜視物聚散如浮雲之過前初未嘗往來于胸中蓋知夫物我之皆寓也此其所以為淵明而為吾固道之欣慕歟固道少以功名自喜為人英偉笑語軒然視世間小兒皆欲臥之百尺樓下今雖老矣借不得坐籌帷幄如張子房猶當據鞍矍鑠為馬伏波顧巻藏豪氣于數畆之宫蕭散于茂林脩竹之下放懷于詩酒之間了然知身外之物無秋毫可戀著者故隨其遇樂之略無留吝之意而其樂至于不可勝計非有得于淵明者能如是乎固道名望之族今為徽猷閣待制提舉江州太平觀
永州柳先生祠堂記
先生以永貞元年冬自尚書郎出為邵州刺史道貶永州司馬至元和九年十二月詔追赴都復出為柳州刺史蓋先生居零陵者將十年至今言先生者必曰零陵有零陵者亦必曰先生零陵去長安四千餘里極窮陋之區也而先生辱居之零陵徒以先生居之之故遂名聞天下在先生謂不幸可也而零陵獨非幸歟先生始居龍興寺西序之下間坐法華西亭見西山愛之命僕夫過瀟水剪薙榛蕪捜奇選勝自放于山水之間入冉溪二三里得尤絶者家焉因結茅樹蔬為沼沚臺榭目曰愚溪而刻八愚詩于溪石之上其謂之鈷鉧潭西小丘小石潭者循愚溪而出也其謂之南澗朝陽岩袁家渴蕪江百家瀬者溯瀟水而上也皆在愚溪數里間為先生杖履徜徉之地惟黃溪為最逺去郡城七十餘里游者未嘗到則豈先生好奇如謝康樂伐木開徑窮山水之趣而亦游之不數耶〈數所角反〉紹興十四年予來零陵距先生三百餘年求先生遺跡如愚溪鈷鉧潭南澗朝陽岩之類皆在獨龍興寺并先生故居曰愚堂愚亭者已湮蕪不可復識八愚詩石亦訪之無有黃溪則為峒獠侵耕嶝危徑塞無自而入郡人指髙山寺曰此法華亭故處而龍興者今太平寺西瞰大江者是也其果然歟周衰言文章之盛者莫如漢唐賈誼馳騁于孝文之初時漢興纔三十餘年耳其談治道述騷辭已追還三代之風如此自是踵相躡有之末而至于劉向揚雄益精深不可及去古未逺故也唐承貞觀開元習治之餘以文章顯者如陳子昻蕭潁士李邕燕許之徒〈燕音烟燕公張説許公蘇頲〉固不為無人東漢以來猥幷之氣未除也至元和始粹然一返于正其所以臻此者非先生及昌黎韓公之力歟故以唐三百年世所推尊者曰韓柳而已豈非盛哉先生雖坐貞元黨與劉夢得同夢得㑹昌時猶尊顯于朝先生未及為時君所省而遽没于元和之世事業遂不大見于時可深惜哉然零陵一泉石一草木經先生品題者莫不為後世所慕想見其風流而先生之文載集中凡瓌奇絶特者皆居零陵時所作則予所謂幸不幸者豈不然哉零陵之祠先生于學于愚溪之上更郡守不知其幾而莫之敢廢顧未有求其遺跡而紀之者余于是採先生之集與劉夢得之詩可見者書而置之祠中附零陵圗志之末庶幾來者有攷焉
永州玩鷗亭記
余謫居零陵得屋數椽瀟水之上既名為僇人人罕與之游又地承凋瘵之餘無可游者故一年而病二年而蘇三年而心樂之四年而視我如人視人如物休休焉不知憂樂之所在屋臨大川愚溪之水注焉因結茅茨為亭面愚溪之口有羣鷗日馴其下名之曰玩鷗客有過而問焉者曰玩鷗之説聞之舊也今子之鷗信可玩乎余曰我與物同見于天地之間者以形而我之知物物之知我者以心使吾之心有以勝物則李廣之石可使為虎使吾為物所勝則樂令之弓亦能為蛇是二者無情之木石也徒以人心之故使之若出于有情如此茍吾心反如木石而無所示焉則鷗莫得而窺矣何為而不可玩哉余少迂疎狷介自知于世無一相宜者頗欲全生養性于麋鹿之羣以終其天年而遂吾平生獨往之志蓋漫仕二十餘年雖三仕三巳而人不吾嫉也無何脱下澤之鞅入承明之廬佩㑹稽之章則幾微見于言面者多矣故近者聚而尤之逺者趨而和之一斥而置之三千里之外此正羣鷗舞而不下之時也吾于是杜門息交朝飯一盂夕飲一尊日取古今人書數巻讀之怠則枕書而睡睡起而日出矣幸無疾病則復飯飲讀書如初此外無一毫入于胸中頹然不知天地之大而環堵之隘也庶幾所謂心如木石者則鷗之馴也固宜然俛而啄仰而四顧物之常情也今鷗忘其常情而與吾相從于此固樂矣安知他日無欲取鷗而玩之者哉幸鷗無忽客笑曰書之壁以告來者可乎余唯唯紹興丁卯正月新安汪藻記
為德興汪氏種德堂作記
天可必乎跖也而壽回也而夭慶封也而富原憲也而貧天不可必乎臧孫賢而有後鄧攸忍而無子仲尼匹夫而世祀龎公耕者而子孫安故曰人定者勝天天定亦能勝人世常疑天以為不可知者皆指未定言之也然君子亦豈屑屑然常置盛衰興廢于其胸中哉知修吾身以待其定而已胡不以種木觀之乎百圍之木其始生也數寸之蘖耳所謂蔽日月擾雲霓者固已萌乎其中如使足可搔而絶手可擢而拔牛羊踐之斧斤伐之夫豈有木也哉此以人勝天也茍吾有以封殖之潤澤之養之以風霜之堅待之以嵗月之久順其取受于天者而條達暢茂之則蔽日月擾雲霓者有時而至矣非天定勝人而何汪氏世家新安當唐宋五季干戈紛擾之時衣冠散處諸邑之大川長谷間率皆即深而潜依險而居迨宋興百年無不安土樂生于是豪傑始相與出耕而各長雄其地以力田課僮僕以詩書訓子弟以孝謹保墳墓以信義服鄉閭室廬相望為聞家子孫取髙科登顯仕者無世無之而汪氏尤其章章者也汪氏之居石田者數世皆有隱德而訓子弟尤力石田之先君子嘗撫其子弟而嘆曰吾不愧于天而無以見世矣天其或者將使汝曹大吾家乎乃築堂于其居之東偏名之以種德曰此吾所以志也未幾果有乗駟馬髙車而歸者里人以為榮昔王祥王覽當東漢之末兄弟隱居者三十餘年以孝友著名于世及晉而子孫極蕃以大更六朝訖隋唐數百年至譜牒不能傳而後已故諺曰淮水竭王氏滅淮水固無可竭之理而王氏至今有人也石田南臨大谿去江百餘里而山水清奥非秀民接踵而出不足以當之今汪氏其為王氏乎種德之報未易量也汪氏之子逮字及之能世其家者求余文為記于是乎書
浮溪集巻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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