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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野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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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清代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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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肌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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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黃教喇嘛治病之藥有所謂阿肌酥者,丸藥也,形如綠豆,作丹砂色,又名子母丸,分牝牡二種,以牝牡二粒置淨瓶中,嚴封其口,供養於淨室中,每日清晨焚香咒之,至四十九日,則滿一瓶,取治百病,據云無不效者。

  余昔年寓光稷甫侍御家曾見之,乃一宗室顯者所贈,光氏雖得之,亦不敢用也。

女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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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同治初年,有皖人朱某者,讀書應試,年逾冠不能青一衿,忿而從軍為書記。輾轉數年,隨大軍度關隴,隸統領陳姓麾下。統領者,記名提督巴圖魯也。朱年少美豐姿,為人亦和藹,統領甚倚重之,諸同僚不如也。

  一日者,統領忽獨召朱夜飲,留與同榻,朱不肯,拔刀將殺之,不得已,從之。及登牀,孰知統領乃女子,猶處女也,大樂。朱由是夜夜皆宿統領所,同僚皆鄙之,皆以朱為統領龍陽矣。

  久之,統領腹漸大,將產矣,大懼無策,又不敢冒昧墮胎,商於朱,朱慫慂直言稟大帥,時左文襄公督陝甘,朱且舉木蘭故事,謂必不見斥,從之。文襄得稟,大驚異,將據實奏聞。幕僚曰:「事涉欺罔,恐朝廷見罪,不如其已。」於是,命朱襲陳名,統其軍,而陳於是易弁而釵矣。後朱從征回逆,請歸宗,更納二妾。陳大怒,挾其資財與所生之子居甘肅省城,遂與朱絕。

  考陳之由來,則當同治初元間,將軍多隆阿由湘入陝時,道出荊子關,軍中募長夫,有童子應募而來,面黧黑而多痘瘢,且碩大多力,人不料其雌也。初入營牧馬,繼拔為兵,屢建奇功,得洊升至記名提督巴圖魯。雄飛十年,一旦雌伏,奇矣。

  此江夏范嘯雲遊戎為余言。范其時亦從軍關隴間也。此事若付之管弦,播之聲歌,安見紅氍毹上不演出一剛健婀娜之佳人哉!誰復憶其黑而且麻之蠢女也。

奇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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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忠督直隸時,有部將姓者名貴,雲南人,生長於合肥。有知其歷史者,謂其高、曾有因事發配至合肥,遂家焉。

  貴孩提即失怙恃,亦不自知其姓。稍長應募為兵,募者問其姓名,答以不知。募者笑曰:「之乎者也皆可為姓,爾即姓者名貴可也。」以功洊至記名提督巴圖魯,補通州協副將。

  范嘯雲遊戎曾隸其麾下,為余言如此。從此萬姓統譜又增一奇姓矣。

意外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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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同治間,湘、淮軍興,削平發、捻、回諸大亂,各路軍功所保記名提督,部冊所載近八千人,總兵則近二萬人,副將以下汗牛充棟矣。故,提鎮大員欲得實缺,非督撫密保不可。

  有桐城人陳春萬者,農夫也,多力而膽大。同治初年入湘軍為兵,隨大軍轉戰至關隴,亦保至記名提督巴圖魯黃馬褂矣。左文襄頗喜其勇,然以其無智慮,又不識字,十年來位不過營官而已,不但無簡任之望,並數營統領亦不可得,鬱鬱不得志。文襄既出關,陳營又裁撤,更無聊賴,貧不能歸。

  迨文襄班師回任,陳欲往面求一差委。及見文襄,即向之稱賀。陳曰:「標下來求中堂賞飯吃耳,何賀之有?」文襄曰:「爾尚不知耶?爾文印較我印大且倍也。」陳愈不解。文襄乃命設香案,陳跪聽宣旨,始知已特簡肅州鎮掛印總兵,廷寄到已數日,正覓其人不得也。清制,掛印總兵,體制尊崇,與尋常總兵大異,准專折奏事,不受總督節制,如宣化鎮總兵,乃掛定邊左副將軍印之類。當時文襄頗疑陳密求李文忠而得此缺,甚忌之。蓋因肅州鎮出缺時,例由文襄奏報,即隨折保二人以進,而皆未用故也。

  後始聞內廷人言,是日,軍機開單呈請簡放時,帝筆蘸朱太飽,未及見文襄所保之人,而硃點已滴於陳名之上。帝曰:「即此可也。」陳實得之意外。不二年謝病歸,終不能安於位也。

  亦范嘯雲言。

孔翰林出洋話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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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光緒丙戌曾惠敏公紀澤由西洋歸國,忿京曹官多迂謬,好大言,不達外情,乃建議考游歷官,專取甲乙科出身之部曹,使之分游歐美諸國,練習外事。試畢,選十二人,惟一人乃禮邸家臣之子,非科甲,餘皆甲乙榜也。游英法者,為兵部主事劉啟彤,江蘇寶應人;刑部主事孔昭乾,江蘇吳縣人;工部主事陳爔唐,江蘇江陰人;刑部主事李某,山東文登人。

  命既下,李與陳皆知劉久客津海關署,通習洋情,遂奉劉為指南,聽命惟謹。孔獨不服,謂人曰:「彼何人,我乃庶常散館者,豈反不如彼,而必聽命於彼乎?」隨行兩翻譯,皆延自總理衙門同文館者,亦惟劉命是聽,孔愈不平,所言皆如小兒爭餅果語,眾皆笑之。

  一日者,行至意國境,船主號於眾曰:「明日有東行郵船往上海,諸君有寄家報者可於今日書之。」於是皆報平安。次日晚餐,席上忽無牛肉,蓋西行已浹旬之久,牛適罄也。孔忽謂劉曰:「船主私拆我家信矣。」劉曰:「何以知之?」孔曰:「我家世守文昌帝君戒,不食牛肉已數代,及登舟,每飯皆牛,嘗不得飽。昨於家書中及之,今忽無牛肉,是以知其拆閱我家信也。」劉笑曰;「船主未必如此仰體尊意,公自視太尊貴矣。且船主未必識中國字,拆信何為?況歐人以私拆人信為無行乎,公何疑及此?」孔指二舌人謂劉曰:「彼中國人也,何以能識洋字,安保船主不識中文耶?」劉嗤之以鼻。

  及抵英倫,以舌人不聽彼使令,遍訴於使館中人,初不知其有神經病也。凡游歷各廠各要塞,皆劉語舌人,按路之遠近為游之先後。

  一日,遊阿模司大炮廠,見所鑄炮彈有長三尺許者,羅列無數。孔問舌人,以炮彈對。孔大怒曰:「爾以我為童呆耶?炮彈乃圓物,我自幼即見之,此明明是一尊小炮,何云炮彈?」舌人亦不答。

  凡經游之地,其門者皆有冊請留名,孔必大書翰林院庶吉士,劉每笑而阻之,孔謂是妒,大不懌。久之,使館中人皆知其有神經病矣。彼所言或勸之,或不直之,孔鬱愈甚,而病發矣。

  一日,忽具衣冠書狀呈公使,大聲呼冤。公使命人收其狀,而卻其見。視其狀則皆控劉語,大可噴飯。

  閱數日,見公使無動作,遂竊同伴之鴉片膏半茶甌全吞之,復至廚下覓冷飯半盂,咽而下之。人初不知,及毒發,眾詢之,自言如此。急覓醫診救,已無及矣,至夜半,斃焉。牀頭有遺書一通,上分使者,略云:「劉將殺我,前日引我至蠟人館,指所塑印度野蠻酷刑相示,是將以此法處我也。我不如自盡,免遭其屠戮之慘,並乞公使代奏,為之理枉。」云云。於是倫敦各報館大書游歷官自盡,所言皆一面之詞。幸公使及眾人皆知其由,不然劉受其累矣。

  孔死後,公使奏請給恤如例,並函致其父述其情。其父歎曰:「是兒素有痰疾,其鄉試落第時,亦曾作此狀,幸防護周至,獲免。今又犯此病而死,是乃命也,於劉乎何尤?」

  時余亦隨使英倫,親見之,悉其詳。

聯語無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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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士夫好作聯語相謔,至今相傳有二聯無屬對者。

  大興劉位坦有婿三人,人為之語曰:「劉位坦三位令坦:吳福年、喬松年、黃彭年。」吳,錢塘人,道光乙巳探花,未開坊而卒。喬,山西徐溝人,由進士部曹歷任封圻,終於東河總督,諡勤恪。黃,貴州貴築人,亦由進士曆官至江蘇布政,擢巡撫。三公皆顯貴,而當擇配時則皆未第也。

  又,昆明趙蓉舫大司寇光之次女,為桐城光稷甫侍御繼室,京師為之語曰:「趙光之女光趙氏。」二語皆無屬對者。

謔吟召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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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泰州王某,同治甲子舉人,以部曹而為軍機章京。

  一日,入直至半途,忽摸項下忘掛朝珠,遍索車中亦不得。時已入正陽門,勢不得回宅,蓋夜半開城,只許入不許出也。不得已,憶東城有好友浙人汪某,可往假之。驅車往叩門。汪已寢,聞王至,亟起。王告以故,即入取珠出,且曰:「吾較爾長大,吾珠恐不合用,茲以內子所用者假爾用之。」王致謝,且戲吟曰:「百八牟尼珠一串,歸來猶帶粉花香。」此乾隆間京師譏某相義女詩也。汪聞立變色,返身入內。王亦不俟其送,即匆匆出。甫上車,見汪氣洶洶手白刃出,大罵曰:「爾如此污蔑我,誓與爾不共戴天!」王亦不解,急驅車去。汪猶追及,斲車尾而返。

  次早,汪復握刀至王所居巷口俟之,晝夜不懈,致王誤班數日。

  王後詢於人,始知所吟詩即當時刺其祖母之詩也。嗣以汪尋仇不已,遂謝病歸,終身不入京。

吃飯何須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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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李某亦軍機章京也,每下班必至東華門外戶部王宅午飯,無論主人在家與否,蓋李與王同年至好也。

  一日,李因病請假數日,假滿復入直,及下班,擬仍至王宅午飯。甫入門,一僕半跪擋駕。李曰:「爾新來僕耶?爾不識我耶?」僕曰:「誠新來者。」李曰:「我李某也,爾主既不在家,即稟爾主母,備午飯我食也。」僕以告主母,意必夫之至交也,具盤飧焉。李據案大嚼。未已,主人歸,李視之不識也,手一箸幾無置處,窘不可言。主人曰:「久聞公名,公與前主人王某同年至好,我與王某亦至好,同姓同官又同司。前主人已於三日前移居外城,遂以此宅與我,我故一切門封門榜皆無須更換也。公既可在前主人王某處午飯,何不可在我處午飯?」相與共啖甚歡。嗣是下直午飯亦如曩例。

  前王聞之,大笑曰:「不圖此宅乃為李某啖飯所?奇矣!」

旗主旗奴 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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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覺羅炳成,號半聾,八旗老名士也,與桐城光稷甫侍御莫逆交。裕庚者,亦光之世交晚輩也。炳無三日不在光所。裕自英果敏罷廣督後,始攜眷居京師內城,亦偶至光宅。

  一日會食,光坐裕於炳之上,以裕疏而炳親也。食時,炳與裕不交一言。食畢,炳忽謂裕曰:「爾今日短一過節,我因在漢官家,不便挑眼。」裕唯唯謝罪。

  翌日,半聾語予曰:「凡各項包衣並小五處旗人,或奴籍,或重臺,例不得與宗室覺羅抗禮。若必不得已,必先半跪請曰:『求賞一座。』然後坐,方為合禮。裕庚乃漢軍小五處包衣旗,必先須請命而後坐。裕欺我不言,故詔之。」予笑曰:「公等旗人,過節太多。」半聾又曰:「每有旗主貧無聊賴,執賤役以餬口,或為御者,或為喪車槓夫,或為掮肩者。若途遇其奴,高車駟馬翎頂輝煌者,必喝其名使下車代其役,奴則再三請安,解腰纏以賄之求免焉。故旗奴之富貴者,甚畏見其貧主也。」

  嘗聞道光間有旗人官兩淮運使,其妻與揚州知府妻往來。知府,漢人也。

  一日,知府妻欲宴運使妻於署,以不諳待滿人禮,覓一滿婦為陪客。遍查同城官眷,惟參將標下中軍守備係滿人,且世家子,遂往拜致意,守備妻慨允之。屆期,盛筵以待。守備妻絕早至,日中,運使妻至,守備妻據坑南面坐,傲不為禮,主人訝之。運使妻一見,即雙膝跪請安。守備妻曰:「今日主人賞爾飯,不必拘禮,可坐下。」運使妻又雙跪謝,然後坐。

  及席設,知府婦推運使妻首坐,守備妻曰:「今日我在此,彼不便坐,我代坐可也。」運使妻為之送箸斟酒,侍立於側,若奴隸然。守備妻曰:「爾不可拂主人盛情,權坐下同啖可也。」又請,又安,始就坐,侷促至不敢舉箸,而守備妻則據案大啖。

  席散客去,守備妻欣欣然,運使妻悻悻然,知府妻則惶惶然,不明其故。

  繼聞人言守備妻為旗主,運使妻旗奴,奴自不敢與主抗禮也。知府亟趨謝罪,而運使終以此存芥蒂焉。

  又,道光朝大學士松筠秉政,上甚倚重之,忽請假數日,上不之異也。

  次日,軍機召見奏對畢,上忽問曰:「松筠何事請假?」一滿軍機對曰:「因該旗主家有白事,松筠照例前往當差。」上曰:「汝往視之,如無甚要事,可命其早日銷假。」

  滿軍機銜命往,至則見松筠摘纓冠,身白袍,坐大門外司鼓。滿軍機傳旨訖,次早,面奏情形。上大怒,該旗主有意侮辱大臣,即日降旨換松旗,免其奴籍焉。

武英殿版之遭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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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初武英殿版書籍,精妙邁前代,版書皆存貯殿旁空屋中,積年既久,不常印刷,遂為人盜賣無數。

  光緒初年,南皮張文襄之洞官翰林時,擬集資奏請印刷,以廣流傳。人謂之曰:「公將興大獄耶?是物久已不完矣,一經發覺,凡歷任殿差者,皆將獲咎,是革數百人職矣,烏乎可?」文襄乃止。

  殿旁餘屋即為實錄館,供事盤踞其中,一屋宿五六人、三四人不等,以便早晚赴館就近也。宿於斯食於斯,冬日炭不足則劈殿板圍爐焉。又有竊版出,刨去兩面之字,而售於廠肆刻字店,每版易京當十泉四千。版皆紅棗木,厚寸許,經二百年無裂痕,當年不知費幾許金錢而成之者,乃陸續毀於若輩之手,哀哉!

  文淵閣每年伏日例須曬書一次,十餘日而畢,直閣學士並不親自監視,委之供事下役等,故每曬一次,必盜一次,亦有學士自盜者。惟所盜皆零本,若大部數十百本者,不能盜也。

  究其弊,皆以國為私之病,不公諸民而私者官。不知官流轉無定者也,民則土著占籍累世不遷者也。觀東西洋各國博物院藏書樓等,皆地方紳士管理之,不經官吏之手,故保存永久焉。

破題僅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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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懷慶府河內縣有郝姓者,為糧店管事。店主有子以賄入泮,至鄉試年,復欲以賄鄉舉,命郝輦金至省城覓搶替焉。郝因其資亦納監倩人代作。

  榜發,店主子落第,郝竟獲雋,復以金倩人覆試訖,不敢入禮闈也。三科後,大挑得知縣,簽分江蘇。嘗語人曰:「我向不知破題做法,孰知僅有兩句耳。」皆以為笑談。

  光緒丁酉江南鄉闈,郝奉調簾差,大懼,星夜託病歸里,從此不復業。此河內竇甸膏大令為予言。

瘍醫遇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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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緒中葉,金陵有外科王立功者,合城知名者也。設醫室於三山大街。

  一日晨,有人以銀餅二圓餽王,且曰:「吾外甥為綢莊學徒,遭人奸騙,致患臀風。吾今薄暮約其來求診,先以此為贈。第外甥畏羞,請勿於人前說破也。」王允之。

  其人遂至綢莊購綢緞約三百金,謂莊主曰:「請遣一學徒隨我往外科王先生處付銀。」市人皆知王,固無不信者,即遣徒挾貨物隨之行。至王室門外,其人曰:「以貨與我,在此坐候,爾隨王先生上樓可也。」

  王見其人偕一童子來,以為必其外甥也,相喻無言,邀童子登樓。童子以為必給銀也,孰料王謂之曰:「爾有病勿害羞,請脫褲,我為爾治之。」童大怒。王曰:「爾母舅先言之矣,勿諱疾也。」童曰:「孰為我母舅者?其人來我肆購物,我隨來取資耳,何病之有!」王至此始悟遇騙,亟下樓視其人,已杳矣。

  乃訟於官。時湖南翁延年令上元,斷令王賠其半,綢莊亦認其半,而騙子終不可捕。

方九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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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麻子者,乾隆中直隸總督方勤襄公之族叔。勤襄,名維甸,即世所稱小宮保是也。九麻子,名不著,少無賴,能以術攫人財,屢犯法,捕弗獲。富人畏之,貧人又甚喜之,蓋詐取之財,施與不吝也。

  中年,忽走保定投制府,自陳改行,願為走卒以自效。制府以族屬尊行,使佐內署會計事,月給數金而已。久之,勤謹逾常人,且絲毫不苟,性復謙抑,合署之人皆善之,主計者亦屢譽之,制府以為果改行也,數倍其俸給,而勤謹謙抑如故,更重之。方無事不出署,偶出,必購舊皮箱歸,以為常。數年積皮箱百數十具。人問之,答曰:「南方革貨甚名貴,北貸值賤而物堅,雖費舟車資,獲利猶倍蓗也。」皆服其心計。

  忽一日,謂制府曰:「我離家三年矣,將歸省老母,乞假數月。」制府允之,且厚贐之。方於是僱大車十餘輛,實其箱加鎖焉,亦不知中藏何物也。

  先是,制府尊人恪敏公出塞省親也,每歲徒步往返數千里,道必經沙河縣之伽藍寺。寺即在大道旁,距保定百餘里。一年,大風雪,凍餓僵寺門外。方丈僧夢有虎臥寺前,驚起集徒眾持械往視,則一死人也。衣履不類丐,撫之體尚溫,舁入救之蘇,更為粥糜藥餌以養之,詢知為孝子也,更贈裘與金焉。數日病已,將行,謂僧曰:「我若得富貴,必大興爾寺,俾為通省冠。」及公受特達知,不十年官直隸總督,加太子少保。公諱觀承,世所稱老宮保是也。公乃捐萬金修寺,於是合省官民佈施無算。寺僧又善營運,有良田數千頃,跨三邑界,下院數十處,京師永興寺亦下院之一也,富果為通省冠矣。九麻子夙知之。

  是日,驅車出,將抵寺,日已西,謁方丈,謂受制府命,護衣笥還故里,距驛尚遠不得達,求假一宿,僧許之。乃積笥於僧之密室,更命沙彌備浴器,更命購皮紙數十張,麵糊一器,方以浴盆置密室中,以皮紙嚴封其窗隙。僧大異之,謂時正炎暑,何不憚煩乃耳。及入浴,僧竊窺,則見其坐浴盤中,作恨恨聲曰:「皆是爾作怪,致名播全省無立足地。」隨語隨拔其腿之毫毛。僧白之方丈,方丈曰:「是矣,無疑也。」蓋數月前,有大盜號飛毛腿者,入京劫某邸,得贓甚巨,上命步軍統領懸重賞購之,期必獲,遍通都大邑皆懸有賞格,事頗急。

  至是,僧乃密報縣,官遣兵役掩捕之。方至縣,自陳如告僧語,官不信,繫方獄,遣人至保定偵虛實,信,乃大恐,延方上坐,盛筵請罪,且厚賄之,屬勿為制府知,方曰:「可。但笥存僧寺三日矣,保無有遺亡者,須輦至縣署驗之。」官云:「然。」笥至,啟之,則殘破之袈裟經典以及木魚鐘磬之屬。再啟、三啟亦如之。方怒曰:「此必僧易之矣,豈有迢迢數千里而齎此歸哉!且督署中,安得有是物哉!」擲清單出,命寺僧如數以償。僧大驚愕,無以辯,再三請,官命罰五萬金,俾方成行焉。方歸為富人以終,不復為馮婦矣。

  後制府知之,歎曰:「其才可愛,其心不可測也!今而後不敢遽信人矣。」後數十年有插天飛事。

插天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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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天飛者,名亦不傳,亦方族也,才更勝於九麻子矣。其貌方頤廣顙,美鬚髯,望如天神。學問賅洽,熟諳宮廷掌故。有徒黨數十人,周流各省,專伺察地方大吏以取財。

  有河南巡撫某,以事攖上怒,將罪之,未發也。忽喧傳有操北音者數十人來,賃居城外某巨寺,終日閉門禁出入,惟晨開片刻通樵汲而已。數日來,合城文武皆惶駭,祥符縣令遣幹役終日伺之。

  一日,薄暮,有人出似閹狀,手提壺將行沽,役尾之至肆,與語不答,提壺返,悄悄掩門入。次日,又遇之,役代給值,初不肯,繼見肆主終不受,乃向役謝,役更邀之飲,詢之,閹曰:「吾主今上大阿哥也,因爾巡撫於某某等案得賄枉法,故命密訪,如得實,聖怒不可測也。爾慎勿泄,否則我無命矣。」役唯唯,亟走報,皆惶懼失色,計惟有重賄以息事耳。

  次日,自巡撫以下皆具衣冠往謁,車騎喧寺外。叩門不應,但聞敲撲聲、呼號聲,久之寂然。門忽啟,有二人如校尉者,以筐舁一屍出,血肉模糊,役見之,即昨日沽酒之內監也。皆大懼,懍懍然報名膝行而進。插天飛則黃馬褂、珊瑚冠、孔雀翎如侍衛大臣狀,指臺坐少年謂眾官曰:「爺在此,可行禮。」少年欠伸小語,眾不聞。則代宣曰:「明日回京也。」皆唯唯。至暮,巡撫括黃金萬兩密遣之。

  次日黎明,眾官祖道於城外。忽擲一紙裹與巡撫,命回署啟閱。歸視之,乃以巨幅大書「領謝」二字。始嗒然知遇騙。

  道光間,漕、河兩督皆駐節清江浦,有山東巡撫署河督者抵任有日矣。忽有老者衣冠謁漕督,謂是新河督之封翁,接見暢談京朝事,皆原原本本。既而曰:「我先小兒一日行,計渠亦應到矣。頃見某骨董肆有古玉數事甚佳,議價三千金,立索不欠,故來挪借,俟小兒一到即奉還。」漕督立命舁三千金出。

  正酬酢間,忽報新河督至。老者笑曰:「渠亦應到矣。」河督入,見一老翁冠服極品,傲然踞上座,不為禮,不知誰何,不敢問。老者撚鬚微笑曰:「爾來甚善,爾等當有公事,我暫退。」漕督送之出,返,河督問曰:「彼何人,何倨傲若是?」漕督大詫曰:「非公封翁耶?」河督曰:「家君病廢在京,幾曾出都門者?是騙也。」急命捕之,已不知所往。但見綠肩輿一乘、紅傘一柄擲河干而已。他說部記此者微有脫誤,且不知為方氏插天飛也。

  久之,案累累,京外交緝,邏者遇於蘇州,偵知居專諸巷逆旅,乃會同地方官捕之。兵役數十人,圍其居,將縛之。方曰:「姑緩我,我罪不至死。諸君來,豈可空勞。我牀下有制錢五百緡、冬裘尚十餘笥,不如請諸君分之,免為他人得也。」立命置酒,徵歌舞,數十人皆醉飽,分其裘各數襲,皆披於身,又各攜錢十餘緡圍腰際,挾方行。時正深秋,諸人裹重裘挾錢緡,重累汗下,幾不能步。至歧途,方乘其不備,奔而逸。諸兵役喘息不屬,不能追也,遂不知所往。

  論者以九麻子視插天飛,誠所謂小巫見大巫矣。具此奇才,而僅以騙術稱雄,不亦大可惜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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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野記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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