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貝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六
清江貝先生集 卷第二十六 明 貝瓊 撰 景烏程許氏藏明洪武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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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六
中都藁
遊山詩序
洪武九年𡻕在丙辰季秋月朔予休暇無事與典簿永嘉裴中
子生陳芳林與直王綬董瑨林岳洎余季子羽出甲第坊迤
𨓦北趨四五里地𫝑𨼆然而隆岡連嶺属實萬𡻕山麓之旁殺
者置𨵿於上所謂東市之咽喉也予甞徃来而未暇出入上下
以窮其勝是日也天風飂飂雲氣行空中𩔖方𮪍而驅乍䟽乍
宻日光吐而復翳始懼其将雨倐排而去之萬里無滓端倪呈
露行者欣然皆喜乃升髙而望之連山拱其南長淮亘其北盖
其地即春秋之徐漢為鍾離陏置濠州逮
上之龍飛改名鳯陽而都焉其東則獨山屹然一柱撑上為
司暦者觀天之所距獨山東十五里為臨淮崇墉峨峨車馬旁
午人之豊樂可想也其西八十里曰荆山與塗山對峙天外志
稱山産羙玉卞和以獻楚王今玉坑尚存荆山之南則為魯山
金碧起伏若走海濤而至于
皇陵信神氣所鍾誕生
聖人為中人民主非偶然矣盖自開闢距今越千萬年而豪
傑起淮泗間如王覇之輔漠魯肅之相呉固不足方今日之盛
而肇大業於東南也時宫闕未營朝市之位巳定四十八衛列
營左右綂以大都府焉牛馬徧野禾𮮐紛敷偉哉天下之壮
觀矣又行山北二里許過𩀱井黄先生先生東甌大族守官鳯
陽者五年聞余至遂延於退休之所地閴寂無市聲少焉設芳
醴薦嘉肴衆亦懽然而留更起歩爵劇飲無筭遂至大醉而罷
乃循東山歸路尤峻絶恠石虎距雜樹葱蒨於是列坐石上者
乆之惟綬臥不能起膳奴掖之而行因顧謂諸君曰余自去年
春分教
中都生未甞一日舍所事而出㳺或出游輙以風雨止今幸償
其願而天復假余之羙景如此覧山川之勝盡客主之歡使忘
郷土之思不可以無述也盍以溪山勝處良友分韻賦詩䂓重
遊於異日歟衆曰唯越翼日詩旣成什余為之序且録𭔃𩀱井
云
滄洲一曲志
華亭大姓邵文愽氏治圃楊溪居第之東偏垣而環之鑿方池
廣一畒錯置巨石相為經緯𩔖十洲三島之状而竒峰崒然特
起如神人出珠宮疑有雲氣昏旦上升焉觀者以為成於造化
也乃度地相方構堂若干楹坐挹其勝循池而北則因髙為亭
風櫺月檻尤極宏麗老檜參天脩楊夾道不知有三伏時由亭
左行百武又為小亭可坐五六客以待游觀而憇者小亭之西
五十武亦如之中闢塗属于北垣有軒在萬竹間曰緑隂軒之
下溝以通衆水之来鏘鏘有聲曰流月其西軒曰樂琴書合而
名之曰滄洲一曲以記稱滄洲在瀚海中周回五萬里其人千
𡻕不死有飛樓涌閣皆金銀氣有琅玕之産紅鱗白鳯所集中
國之人莫能至者此雖廣袤不同而外旋太澤中俯平野彷彿
其一曲巳户者謹扄鑰非魁人碩士鮮克造是且不逺二百里
招徕余誨其子麟書暇輙往時十月始寒風髙氣烈而海棠數
本花爛熳如春於是置酒命客共酌於下自晝抵夜圓魄中天
㣲雲盡歛二小姫出彈筝歌以和之極驩而罷恍然出埃𡏖而
超鴻濛也後值兵變余挈家南還檇李回思其所猶在目
每稱東南之雄於貲者非一而能有林壑之趣莫若文焉洪
武六年余起為國子助教越二年又奉
命分教中都生渉江泝淮遇麟於道從而訊之則文巳没且
徙家臨淮之東屯而圃復湮為荒烟野草矣為之潸然涕下後
數訪余成均因言去郷里七年固不得守丘墓為戚近築室平
岡之下獨與母居藝其地有秀可擷漁於川有鮮可食其適無
異昔之滄洲一曲故掲舊名於楣先生幸志之余惟随遇而安
者必有㑹於心而不繫於境也若文之居雲間也以其地為
滄洲則山川是乎否邪今麟之居濠上也亦以其地為滄洲則
池臺是乎否邪人之常情恒由境變苟㑹於心齊之為一孰
非神仙之所居邪然文博當全盛時極耳目之玩視滄洲之樂
不啻也麟方辱於流離轉徙而不易其樂非讀書求道而㡬乎
達者能之邪故詳錄以記之且寓感今思昔之意凢廢興之跡
尚有徴於斯云
葵軒記
歐陽文忠公記洛陽風土稱其花直五千雖出於越者不能與
之角盖昆侖磅礴鍾其妖於中使人往走争觀其羙不足稱
也有可稱之羙者葵乎葵易生而不以其地後開而不以其時
無一本五千之直人皆棄而弗視至於傾陽以庇其本皆未有
及之者故余好之甚於洛陽風土所尚不知者非其昧高下之
辯所謂黜西子而尊無鹽其亦弗之察耳既而思之葵猶傾陽
人有君而可忘哉唐杜甫落落不偶間𨵿兵馬之間至奉先所
述引葵自况人之葵巳計當時𫝑位之尊顯融一時者何可勝
數禄山破𨵿中忍忘所事而北靣臣虜則如葵之傾陽抑何尠
邪嗚呼物有不可奪之性所以異於物人有不可回之心所以
異於人然貴非所貴而賤其所可貴寔天下古今之同病非獨
葵也可不重有所感乎呉門儒者金徳璡氏讀書之所左右種
葵百本不雜衆卉題曰葵軒𭔃意深矣累求余為記故論之如
此雖然余與徳璡同為子助教五年託於
清光之下尤為葵之幸者視杜甫徒懐耿耿而不白於世以終
盖相萬也尚益厲其如葵者母慕彼區區以色恱人為妖者
具慶堂記
禮部尚書毘陵張公惟中有先府君錫山之居第而顔其堂曰
具慶記未有所属也乃馳書
中都為請余辱交十五年而知之為深其居錫山也與弟安所
奉府君止齋先生於既休之日府君神完而氣充以享滑甘之
飬此其可慶者一也及惟中以明經選遂首東南計偕之士而
逺近以為榮此其可慶者二也至於元季兵變州郡咸苦於殺
戮焚燒而毘陵當南北必争之地人民幸而免者𦂯十一父子
兄弟固不能保其俱存也惟張氏不及此又可為慶者三也甞
讀楚茨之詩其曰莫怨具慶不過述公卿有田者既祭而燕之
一莭耳然同姓之親所以交相慶而更相頌者豈果在於牛羊
歟豈果在於鐘鼓之奏歟盖自足於内而發於外者也較兹三
者其小大何如哉特取其語以明之而已止齋既沒兄弟之友
愛尤篤具慶之樂先後猶一日焉大抵人之恒情莫不以富貴
為事惡知有重於富貴者使惟中不得事府君而骨肉離散死
亡雖今起為侍從官髙居駟馬赫然一時亦豈其所樂乎斯足
驗其種徳之符若有神眀庇於𡨋𡨋巳故邑中為之歌曰積之
既厚慶必之翁夀且康鶴𩬊龎眉讀書有子亦既先登如稼
而穫如賈而贏三呉繹騷兵闘于疆肉人火居號呼出亡嗟公
一門克完以安𡻕時伏臘更賀交懽吹塤吹箎如春之和郷人
之榮郷人是歌余聞而歎曰此天下之所同欲而有不可同者
繇其出於天而非人之能致也止齋有其福而慶之於前惟中
又能延其福而慶之於後繼繩繩将有所勸而不替矣因叙
其事并録其詩為具慶堂記
活水軒記
活水軒者山隂儒者張徳麟氏游息之所也徳麟蚤𡻕竒氣
以與時义牙遂去講學鑑湖之上十有餘年所蓄益大所造益
精矣又乎水者示其不息之義也翰林承𭥍金華宋公景濂
為作古三大字以貽之且求余為記辤弗𫉬乃復之曰天下
之水不一而谿谷之所池沼之所蓄乍乍涸曽不及乎朝
暮未足以為觀也必觀水之大者乎水之大者其出有源江出
于岷河出于崑崙𣻌出于嶓冢濟出于王屋淮出于桐栢其本
既盛則前之往者不止而後之来者不巳故狂瀾巨浪日益月
髙浩浩沄沄破山走海孰得而禦之茍為無惡能盡其竒觀
而亘古亘今若是邪故孟子曰觀水有術必觀其瀾又曰原泉
混混不舎晝夜學者冝求其道矣嗚呼道之廣大淵深非一曲
之能盡亦非一物之能喻而可見者莫過於水焉然言者或昧
其大經大本此百家之雖多而皆不及孔子孟子唐宋之文
雖盛而皆不及程子朱子以其如江如河者茫然未睹所睹者
特谿谷池沼而已也不亦悲夫顧余之淺陋何足以及此邪姑
因而發之耳雖然梗於木石汨於泥沙水之而壅矣决之而
流亂於術數軋於功利道之而隱矣絶之而明是不可不致
力於正學而無惑於彼焉使處膠膠擾擾之中沉溺以沒身者
固未能至而徳麟有志於道殆過㝷常萬萬必将浚其源而逹
其流庶幾不局乎小而有以充之至乎大豈徒資其文辭以極
波瀾百態夸耀於世為工哉此余之所深望也是為記
宜晚堂記
越大姓江濬逺氏世居奉化之黄甘里地𫝑斗絶四山環拱而
南屏一峰嶄然特起状𩔖玉几上可坐數百人下有東西兩溪
合流至長溪折而入于鄞江又有日峰峙其左剡水紆其右益
四明形勝之一濬逺又據其勝焉六世祖某宋保義郎子怡齋
由太學上舍試補臨安教授至濬逺克世其學蚤受知中朝士
大夫舉秀才歴官至福建行省照磨㝷升撿校官以憂家居而
代革𫝑殊矣因葺舊廬中奥之堂題曰宐晚日肆意圖書而不
復出矣介趙公木仲来求記乃為之曰山之秀也宜日之晚
木之茂也宐𡻕之晚人之守也冝時之晚日之晚固異乎旦矣
𡻕之晚固異乎春矣時之晚固異乎少壮矣而以為宐者何也
山晚而益佳木晚而益堅人亦晚而益智豈不宜乎初濬逺汲
汲於一試渉大江走長淮上太行觀黄河風波之險阻氷雪之
𢡖栗未甞憚其勞苦焉是亦宜也二十年中變故多而形貌改
思慮𭰹而血氣衰回視向之銳於進者孰與鈍之乆榮於前者
孰與困之全於是盤桓林壑之間嘯傲風埃之表尤為宐也夫
退休之跡見於春秋方盛之時則怠而馳騁四方之志施於既
耄欲與新進争前則暗濬逺者視彼溺於利禄顛仆不止之徒
相去奚趐千萬乎由是觀之山也木也與乎人也不病乎晚而
尤冝乎晚如此使其悼懸車之景促痛凋落之将及以為非人
之所宐者惡知進退存亡之道㢤此予嘉其為人樂書而記之
環碧堂記
檇李南五十里為幽湖巨族朱顯道氏世家於此築堂若干楹
而水周其下題之曰環碧前御史中丞番易周公伯温以大篆
體為書三大字復馳書鳯陽属記於余初余主顯道甞愛幽湖
之竒勝盖脉絡自南湖来洄而為洑旋而為渦至是左右回抱
青停黛蓄尤形勝之所萃焉使其奔放莫遏則悍而可懼渙散
旁流則弱而易狎又何足以為竒勝也觀其方春雨止波瀾浩
浩與天相㴠不見洲渚而王睢翠碧往來其中景之觸於前者
何如也及清秋之夕魚龍在壑衝風不起顛倒星月而舟人漁
子擊榜歌呼景之㑹于心者又何如也方全盛時並湖而居者
非一飛樓湧閣雖南湖不足侔其壮麗而堂據一湖之要盖有
無窮之趣焉時方縻於
王事遂舍之而去客
京師者二年分教
中都者三年汨𣳚埃溘之中未能有其一曲以耕釣而徒懐
想於二千里外今為顯道之所也按朱氏世為檇李人其始
祖某宋文林郎侍料院官其子思明仕元為進義縣縣尉轉嘉
興縣録事司判官思明之子青陽教諭仁甫先後相逮顯道
巳四世矣今一境既刳於兵此堂復葺而新之挹空翠於几席
之間來清飈於嘯歌之頃固可以盡四時之樂益見文獻之家
與幽湖同一悠乆也顯道業攻醫得九鍼補冩法於金華王瑞
菴寔出竇文貞公之傳故非一時庸工所及性尤急於治人而
人頼以全者甚衆則天之報施又可必者矧諸子若孫讀書好
古余知後益𨺚不替非止於是而巳異日解組南㱕艤舟幽湖
重登環碧之堂又當述而賦之云
一樂堂記
華亭夏盟氏有二親年俱七十而兄荘亦五十餘因顔所居之
堂曰一樂取孟子車之語也介前松江通守謝伯禮来謁余為
記甞論樂之為事非一又孰與乎父母兄弟相一室之中㢤
大抵天之數恒不齊人之心恒不愜使父毋俱存兄弟無故此
天下之至樂亦天下之至難也夫求至樂於至難誠千百而十
一耳然則珠王不足以為侈聲伎不足以為恱輿馬不足以為
盛惟幸父母兄弟之全者豈非彼之所樂在於人為小吾之所
樂出於天為大乎盟之得此盖一門所積既厚故多夀考而無
疾病夭傷之患又處斗絶不争之地雖海内連兵累年亦免於
離散之憂不然何其致人於所不能致享人之所不能享邪殆
非偶然而巳自今以往奉滫𤅵於朝暮相倡和以為驩奚趐春
臺之熈熈也嗚呼蓼莪常棣之詩極推天倫之所當重反復讀
之特病煢然孑立無以遂吾一樂之私柰何禮衰事親忍於骨
肉者常接跡於世人心風俗之壊至於如此不亦悲夫故於盟
尤有所不能巳且重余之哀傷感慕也惡可以無言乎初盟之
父原甫天台李東皐先生游荘復受經於同里錢公伯全薦
紳之士咸稱之産雖𦂯及中人而聲譽籍籍布於逺近盟又能
厚其所親不敓於外物固賢於衆人巳雖然孟氏之言三樂惟
仰不愧俯不怍為君子之當自盡者苟不至乎不愧不怍雖處
父子兄弟之間亦未能樂其所樂也尚勗之㢤
志古齋記
志古齋者天台王藴徳氏蔵脩之所也藴徳甞受詩舒可立先
生科舉廢遂一意於古文求進於先秦兩漢故取昌𥠖韓文公
之語自厲云番昜周伯温為書三大字復求余記之乃為曰
射莫善於羿而天下不能皆羿也工莫巧於般而天下不必皆
般也唐宋諸家通習六經出入諸子亦皆志於古而恒苦其難
者時旣不同才復懸絶惡得強之以力㢤蘇黄門曰文不可學
而能氣可以飬而至是氣也塞乎上下騰而為河漢旋而為風
雨薄而為雷電列而為五岳激而為海濤人得之發於文章所
謂氣盛則言與之俱盛也諸家惟能善飬吾氣所著不期於古
而古雖有髙下輕重遂與六經諸子並行不朽豈非一代之豪
傑乎往往取其書熟讀詳玩大抵立言不在於嶄絶刻陗而平
衍為可觀不在於𮎰唐險恠而豊為可樂此古人不可至也
古之人不可至苟有至焉亦猶射之必為羿工之必為般庶乎
其不逺矣若藴徳者其志如此宜将高視無前而不足於今歟
雖然髙臺𮟏宇孰與古之橧巢齊紈楚練孰與古之羽皮玉杯
象筯孰與古之汙尊杯飲哀絲豪竹孰與古之土鼓柰何浮華
之習崇敦朴之風壊或有語伊耆之茅茨則陋而不合於制尚
有虞之瓦噐則朴而不適於時恱周文之卑服則儉而不盡乎
飾奏軒轅之雲門則淡而不諧於音矧文之變而下也使班馬
馳騁其間則必驚且駭矣非班馬之罪也所見者異也若奚志
於古邪懼其合於古而病於時也嗚呼𥘉余坐是藴徳復蹈而
為之不以舉世非之而變斯能古矣因其請而極論之苐愧於
古人者海之一螺未及盡夫道之無窮也其尚擇之
植勤堂記
余嘗論宋三百年間有大徳而享其報者晋公王祐也符彦
卿與太祖外有君臣之分在周則為比肩同事之人而握兵居
重地一旦疑其為變命祐往察動静之跡且欲因而翦之使小
人苟利富貴必希𭥍附和以誣其罪惡計吾之得失哉乃以百
口保之坐是失官既而其子文正公相真宗十有八年孫懿敏
公在仁宗朝復出入将相三十餘年植槐之應捷若桴鼓當是
時祐非私於彦卿實所以忠於太祖者也使太祖無誅㓕大臣
之過而彦卿免讒構之𡨚此固有純臣之義矣若秦檜當忌
賢嫉㓛盡斥異巳至殺岳飛殺趙鼎而張浚胡寅亦幾不免其
隂賊慘酷何如邪廼嘆其子不𠯁相副當燕而罷曽不反求諸
巳其後卒裭爵廢棄秦氏遂衰嗚呼善惡之積如此天之報施
又如此可為百世之龜巳故君子莫不稱祐不徼近功至檜
則皆怒罵欲食其肉然如祐之所存者恒寡而放檜之所為者
往往有之豈其性甘為豺虎哉将以天之㝠㝠為不足信也不
智甚矣撫之金谿有王熈謙和氏以晋公為法顔其所居之堂
曰植勤虞文靖公掲文安公咸賦詠以羙之復介工部主事彭
徳脩来謁記故特舉二者論之大抵為善無應則輟而不進此
固人之常情勤則始終無間焉以木觀之封其本而枝益蕃去
其螙而實可兾盖有出於自然者孰與快意一時以稔其毒肉
未寒而名㓕哉覧者宜有所勸是為記熈荆文公十世孫讀
書好古有長者風為郷里所推云
清江貝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