渉史隨筆 (四庫全書本)
渉史隨筆 |
欽定四庫全書 史部十五
渉史隨筆 史評類
提要
〈臣〉等謹案涉史隨筆一卷宋葛洪撰洪字容甫自號蟠室老人婺州東陽人淳熙十一年進士嘉定間官至參知政事觀文殿學士卒諡端簡事迹具宋史本傳是書前有自序大畧謂㣲官洎布衣求進謁於廟堂者自匄進乞憐外往往訖無他説是直相與為欺而已洪不敢為欺比以憂居取歴代史温繹間有所見隨而筆之因擇其可禆廟論者二十六篇以獻則是編乃洪官未逹時獻於時相之作故所論皆古大臣之事其中論田歆一條謂歆果介然自立人自不敢干之以私貴戚敢于請託仍歆之罪論韋澳一條謂是非雖當順乎人情亦當斷以已見所言殊鑿然有理其他多因勢立論亦胡寅讀史管見之流而持論和平不似寅之苛刻偏駁惟論申屠嘉一條反覆明相權之宜重然宋之宰執實無奄豎擅權以掣其肘與漢唐事勢截然不同如王安石如蔡京章惇如秦檜韓侂胄史彌逺賈似道皆患其事權太重故至於盡鋤善類斵䘮國家洪所云云是徒知防宦官之𡚁而不知防姦臣之𡚁未免失之一偏矣乾隆四十二年三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臣〉陸 費 墀
涉史隨筆原序
凡令微官洎布衣求進謁於廟朝者懼其無因至前必託曰有已見以為之先而覬倖一日之呼召廟朝不逆其情呼而前叩其所言自蘄進丐憐外往往訖無他説習常成俗上下恬不以為怪是直相與從事於欺而已而洪固不敢為欺也比以憂居取厯代史温繹以自遣間有所見與夫或得於前脩之説師友之傳則隨而筆之因擇其可裨廟論之萬一者二十六篇以獻名曰涉史隨筆特欲借是以盖已見之欺非敢自詭有助涓塵云也雖然昔人有言郢人遺書燕相者以夜作書而命左右舉燭因誤書舉燭舉燭非書意也燕相得書省之而喜曰夫燭在下則翳翳則不能以分白黒在上則顯顯則十步而見鬚眉賢士大夫固亦朝廷之燭也不可以不舉也是直教我以舉賢也入言之王王以其言舉賢而用之燕國大治夫以舉賢而國治則固燕相之功以舉燭為進賢則非郢人之意郢人略於筆而燕相精於説耳洪今所筆者誠略矣若夫因其略而精之則又惟融明是頼洪謹序
欽定四庫全書
涉史隨筆 宋 葛洪 撰趙公仲連止烈侯賜鄭歌者田
趙烈侯好音謂相國公仲連曰鄭歌者搶石二人賜之田人萬畝公仲曰諾不與烈侯累問公仲稱疾不朝畨吾君謂公仲曰君實好善而未知所持君相趙於今四年亦有進士乎曰未也畨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進三人及朝復問歌者田公仲曰方使擇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義約以王道明日荀欣侍以選練舉賢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節財儉用察度功徳所與無不充君說使使謂相國曰歌者之田且止
孟子謂戴不勝曰子欲子之王之善與我明告子有楚大夫於此欲其子之齊語也則使齊人傅諸使楚人傅諸曰使齊人傅之曰一齊人傅之衆楚人咻之雖日撻而求其齊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莊嶽之間數年雖日撻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是以古之善相其君者必欲朝廷之上藹藹然無非吉士使其君聞正言見正行故能出入起居罔有不欽發號施令罔有不臧彼小人者雖欲逢君之惡自無所容其技矣公仲之相烈侯也其於士雖待畨吾君諭之而後進而歌者之田遂止正人俄頃轉移之功如此哉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孟子之言豈欺我哉
齊鄒忌諷威王求諫
戰國䇿曰鄒忌脩八尺有餘而形貌昳麗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問其妾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從外至與坐談問之吾與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來熟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逺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有求於我也於是入朝見威王曰臣誠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宫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内莫不求於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王善之乃下令求諫忌言雖小可以喻大為人上者而與讒諂面諛之人居國欲治可得乎是以聖王之制史在前書過失工誦箴諫瞽誦詩諫公卿比諫士傳言諫過庶人謗於道商旅議於市然後君得聞其過失也聞其過失而改之所以永有天下也後世此風既衰諫有常職而言路始狹矣又況人君與宦官宫妾相處之時多與士大夫相接之時少十寒一暴其能自免於過耶昔宋昭公嘗出亡謂其御曰吾被服而立侍御數十人無不曰吾君麗也吾發言動事朝臣數百人無不曰吾君聖也内外不見吾過是以亡也乃改操易行二年而美聞於宋宋人迎而復之若昭公者雖得之於顛躓心困慮衡之餘其視終於此者葢有間矣孔子順言為政不能無謗
孔子順相魏改嬖寵之官以事賢才奪無任之祿以賜有功諸喪職秩者不恱乃造為謗言文咨以告且曰夫不害前政而有成孰與變之而起謗哉子順曰民不可與慮始久矣古之善為政者其初不能無謗子産相鄭三年而後謗止吾先君相魯三月而後謗止今吾為政雖不能及聖賢庸加謗止獨無時乎文咨曰子産之謗嘗以聞之未識先君之謗何也子順曰先君初相魯魯人謗誦曰麛裘而芾投之無戾芾之麛裘投之無郵及三月政成民又作誦曰衮衣章甫實獲我所章甫衮衣惠我無私文咨喜曰乃今知先生亦不異於聖賢矣昔周公相成王逺則四國流言近則王不知而公之聖徳曽不少損今狼跋之詩是也其詩曰狼跋其胡載㚄其尾公孫碩膚赤舄几几說者謂狼獸之貪者猛於求欲故陷於機穽而不能脫前跋後㚄進退困險若周公者忠誠在於王室以遜自處而無貪欲之私心故雖在危疑之地安步舒泰赤舄几几然此公之所以不失其聖也子産之相鄭孔子之相魯其無利欲之私者歟後之相天下者惟本朝忠獻韓公似之公之言曰凡為人臣者盡力以事君死生以之顧事之是非何如爾至於成敗天也豈可豫憂其不成遂輟而不為哉惟其忠勇如此用能光輔三后𢎞濟艱難躋天下於太寧而無駭視傾聴之虞也故歐陽公賛之曰進退之際從容有餘徳業兩全謗讒自止過周公逺矣
漢髙帝詔免奴婢自賣者為庶人
漢髙帝五年詔民以饑餓自賣為人奴婢者皆免為庶人
古稱良賤皆有定品良者即是良民賤者率皆罪𨽻今之所謂奴婢者槩本良家既非氣類之本卑又非刑辟之收坐不幸迫於兵荒陷身於此非上之人有以蕩滌之雖欲還齒平民殆將百世而不可得髙帝之詔真知君道矣意者蕭何有以輔之歟
漢髙帝詔郡國舉賢
漢髙帝十一年詔曰盖聞王者莫大於周文霸者莫髙於齊威皆待賢人而成名今天下賢者智能豈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進今吾以天之靈賢士大夫定有天下以為一家欲其長久世世奉宗廟亡絶也賢人已與我共平之矣而不與我共安利之可乎賢士大夫有肯從我游者吾能尊顯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國相國鄼侯下諸侯王御史中執法下郡守其有意稱明徳者必身勸為之駕遣詣相國府書行義年有而弗言覺免年老癃病勿遣賈山至言曰天下未嘗無士也然而文王獨言以寧者何也文王好仁則仁興得士而敬之則士用用之有禮義故不致其愛敬則不能盡其心不能盡其心故不能盡其力不能盡其力故不能成其功髙帝此舉其於士亦可謂知所敬矣詳味患在人主不交與夫有肯從我游之語宛然三代盛王體士之意其崛起豐沛卒建四百年之基業者良以是夫或謂帝慢而少禮求賢之詔未免文浮於實愚謂不然帝所慢者特腐儒耳其於賢士未嘗不敬也觀留侯與吕后畫安太子之䇿其言曰顧上所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四人年老矣義不為漢臣然上常髙此四人今太子誠能卑詞固請來以為客上必異而問之上知此四人賢則一助也及四人來從太子侍燕上怪問之四人前對各言姓名曰東園公甪里先生綺里季夏黄公上乃大驚曰吾求公數嵗公避逃我今何自從吾兒游乎煩公幸調護太子四人為夀畢趨去上目送之竟不易太子者本留侯招此四人之力也孰謂髙帝慢而少禮乎故曰帝所慢者特腐儒爾
絳灌為竇氏擇師傅
漢文帝元年三月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后君有弟廣國字幼君與兄長君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兩人所出微不可不擇師傅賔客於是選士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避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聞之於師古者天子諸侯不内娶故教養外戚之法無傳焉封建既廢外戚未必世族尤不可不教養也孰謂絳灌而能為此哉長君少君由是為退避君子張蒼免相文帝以廣國賢有行至欲相之方其㓜為人所畧賣晚節其賢乃如此豈非與之居者皆士之有節行者之力乎使文帝之初能為母舅薄昭擇賢師傅而置之昭決不至犯法殺漢使者此不防閑於其始魏文因是得以譏帝也
申屠嘉召責鄧通
漢文帝時申屠嘉為丞相時太中大夫鄧通方隆愛幸丞相入朝而通居上傍有怠慢之禮丞相奏事畢因言曰陛下愛幸臣則富貴之至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罷朝嘉坐府中為檄召鄧通詣丞相府不來且斬通恐入言文帝帝曰汝第往吾今使使召若通至丞相府免冠徒跣頓首謝嘉坐自如故不為禮責曰夫朝廷者髙皇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斬吏今行斬之通頓首首盡出血不解文帝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節召通而謝丞相曰此吾弄臣君釋之鄧通既至為文帝泣曰丞相幾殺臣
按嘉本傳嘉以材官蹶張從髙帝擊項籍不過軍行間勇健有材力人耳及其為相而風采號令威重乃如此然則宰相之職業其所關繫顧不重耶漢置丞相仍秦之舊其職號為無所不統自髙帝至于景帝自蕭何至于嘉閲四世而相繼為相者無非髙帝之舊臣其人望之重皆識權柄之所歸故其主亦不敢以庸常視之而使得伸其威帝雖不能因嘉之言以逺通終帝之世嘉為相而通不敢輒啓讒慝之口其潛銷宻移於冥冥之中者盖亦多矣其後公孫𢎞相武帝遇事往往退遜於帝左右之臣嚴安枚乗之徒發言盈庭𢎞未嘗不屈遂以給事謁者為帝私人而以外朝之臣自處丞相之職自是分而權亦輕矣𢎞以儒得政其風采反不及一申屠嘉宜其見輕於淮南而以發蒙振落視之也繼嘉者其惟本朝忠獻韓公乎然其坐政事堂以頭子勾任守忠者立庭下數其罪而竟逐之則又過於嘉一等矣然則相權之輕重顧不以其人哉
張釋之諫超遷嗇夫
漢文帝時謁者僕射張釋之從行登虎圏上問上林尉諸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虎圏嗇夫從旁代尉對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響應無窮者文帝曰吏不當如是耶尉無頼乃詔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反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長者也又復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復曰長者也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為長者此兩人言事曽不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㨗給哉且秦任刀筆之吏争以亟疾苛察相髙其敝徒文具無惻隠之實以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辨而超遷之臣恐天下從風靡争口辨無其實且下之化上疾於影響舉錯不可不審也文帝曰善乃不拜嗇夫
昔孔子惡利口之覆邦家者而答顔淵為邦之問亦終戒之以逺佞人彼其詞色巧令而無情實應對㨗給而矜小慧顧懼疾之不深去之不亟詎可以是而超遷之乎當是時從帝行者使無釋之之髙見絶議則帝於是舉誰其正之下之化上甚於影響之應形聲其為害可勝道哉古之君子所以於侍御僕從之臣不使一憸人厠於其間者政復慮此吾觀唐髙宗濮陽之行對竇徳𤣥有帝丘之問許敬宗從旁代對甚悉方其躍馬而前退有矜色下視徳𤣥以不强對為能之語真足扼其吭而奪之氣由今觀之首姦臣之傳者非徳𤣥乃敬宗也然則利口㨗給者果何益於人之國哉
周亞夫從趙涉計定七國
漢景帝時七國反書聞天子乃遣太尉條侯周亞夫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呉楚亞夫既發至霸上趙涉遮説亞夫曰呉王素富懐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殽黽阨阻之間耳兵事尚神宻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雒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鼔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計至雒陽使吏搜殽黽間果得吳伏兵乃請涉為護軍趙涉之遮説亞夫即三老董公之遮説漢王也惟其賤而無因至前故遮道以説之耳孰謂滅項籍定七國乃皆出於道旁賤夫之一言然則天下之才豈有窮哉此衆不可盖所以發齊人王先生之歎也是以古之明君賢臣智雖落天地而不自慮也辨雖彫萬物而不自悦也能雖窮海内而不自為也片善可取不間芻蕘一言有聞狂夫亦擇故能并天下之謀盡天下之智而事無遺䇿矣
孔臧辭御史大夫
漢武帝以孔臧為御史大夫臧辭曰臣以經學為業乞為太常典臣家學與從弟安國綱紀古訓使永垂來嗣上乃以臧為太常禮賜如三公
時上方鄉儒學尊孔氏表章六經臧親聖人後以常情論之得君如此可謂遭時矣而臧乃逡巡辭避大位方欲自典家學綱紀古訓其必有以也唐宣宗時吏部侍郎孔温業白執政求外官白敏中謂同列曰我輩須自㸃檢孔吏部不肯居朝廷矣然臧之不就大位上之人可不深省乎
王吉言謹擇左右所使
漢宣帝時王吉上䟽曰陛下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聴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䇿舉明主於三代之隆也其務在期㑹簿書斷獄聴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聞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於深宫得則天下稱頌之失則天下咸言之故宜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徳此其本也
昔嘗攷之於書周公之所以告成王者悉矣而立政之作其於為治體統尤為諄切曰常伯常任準人者議政而在王左右之臣也曰綴衣虎賁者王之所使共役而親近之人也其官之尊卑職之大小相去盖甚遼絶而公例言之而無所輕重於其間何耶政以議政而在左右者有輔正之倚所使而親近者有染習之移其係天下之本一也三宅三俊其選固所當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則俱受其敗雖僕御之賤亦不可忽也特自古人君能於是知憂恤審擇之者鮮耳文王武王惟克灼知厥若故小大之臣咸懐忠良卒並受此丕丕基以建八百年盛大之業成王亦能嗣守大訓無敢昬逾以保三十六王盈成之治其明效大驗固已彰灼如此周衰以來此意泯矣而人主獨行於深宫者亦惟自賢自聖耳所以善其心養其徳者將誰責而可哉故其君之賢者不過謹期㑹於簿書之間審聴斷於獄訟之際而非所謂本務也是以治常少而亂常多然則謹選左右審擇所使王吉之論可謂真知萬化之本原者歟
王嘉言人才宜豫蓄養
漢王嘉言前蘇令發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逄拜為諫大夫遣之今諸大夫有才能者甚少宜豫蓄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
一世之才自足一世之用常患上之人養之無其素耳豫章之木豈一朝夕所能致哉惟其自拱把而封植之而無戕賊之患故他日棟梁之用隨取隨足古者士養於黨庠術序國學之中所養者仁義禮樂所習者射御書數所興者徳行道藝而士朝夕之所聞見無非所以治天下國家之道一日取以備公卿大夫百執事之選則其才行皆已素定而士之備選者其所設張類不待門習而後能微而至於中材武夫亦皆可備公侯腹心干城之用故三代而上人主未嘗有乏才之歎者良以此夫後世學校廢士無素養往往舍大方而趨小道雖濟濟盈庭求有才識之士十無一二此王嘉所以起宜豫蓄養之請雖然蓄養之法舍三代庠序之教皆茍道也漢猶近古惜嘉徒發其端而不能為漢精言推廣而行之為可恨焉耳田歆欲自求一名士報國
河南尹田歆外甥王湛名知人歆謂之曰今當舉六孝廉多貴戚書命不宜相違欲自求一名士以報國家爾助我求之
歆之意亦可憐矣雖然歆亦有罪焉伐國不問仁人使歆能為尹翁歸于廷尉雖貴其敢干之以私耶晉顔含有言曰馮祖思問佞於我我豈有邪徳乎歆自反焉可也縱未及此貴戚有命如其所托之非人以情却之政復何害何至咈吾之情以强從人欲哉昔東漢吳植為宛令梁冀以賔客託之植曰明將軍處上將之位宜崇賢善以補朝闕自侍坐以來未聞稱一長者而多託非人誠非敢聞當是時冀以貴戚用事可謂有權而植却之無難色今歆顧以貴戚之命重於相違烏得無罪雖然朝廷欲天下薦舉之公而使所舉者皆得其人以報國惟申嚴囑託之禁而後可望其至焉耳不然縁情徇私徒長奔競未見其可也
魏辛雄言用兵宜明賞罰
魏司空長史辛雄上䟽曰凡人所以臨陳忘身觸白刃而不憚者一求榮名二貪重賞三畏刑罰四避禍難非此四者雖聖主不能使其臣慈父不能厲其子明主知其情故賞必行罰必信使親踈貴賤勇怯賢愚聞鐘鼓之聲見旌旗之列莫不奮激競赴敵塲豈厭久生而樂速死哉利害交於前欲罷不能耳自秦隴逆節蠻左亂常陛下雖降明詔賞不移時然將士之勲厯稔不決亡軍之卒晏然在家是使節士無所勸慕庸人無所畏懾進而擊賊死交而嘗賖退而逃散身全而無罪此其所以望敵奔沮不肯盡力者也陛下誠能號令必信賞罰必行則軍威必張盜賊必息矣
號令不信賞罰不明雖平居無事且不能以使其衆況欲驅之於鋒鏑之下使之臨陳而忘身者耶求其無敗詎可得哉昔唐劉巨容破黄巢於荆門或勸巨容窮追賊可盡也巨容曰國家喜負人有急則撫存不愛官賞事寧則棄之或更得罪不若留賊以為富貴之資由是賊勢復振此雖悍夫跋扈之語然人情所在為國者所當深察也夫賞罰號令國家之綱紀在焉惟信而明故能服人之心服人之心故能盡其心盡其心故能盡其力盡其力故能成其功如此則軍威何患其不張盜賊何患其不息哉辛雄之論可謂深切著明矣
崔亮創停年格
魏崔亮為吏部尚書亮奏為格制不問士之賢愚專以停解月日為斷沉滯者皆稱其能亮甥司空諮議劉景安與亮書曰殷周以鄉塾貢士兩漢由州郡薦才魏晉因循又置中正雖未盡善應什收六七而朝廷貢才止求其文不究其理察孝廉唯論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不考才行空辨姓氏取士之塗不博沙汰之理未精舅屬當銓衡宜須改易調如何反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士子誰復修厲名行哉亮復書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昨為此格有由而然古今不同時宜須異昔子産鑄刑書以救弊叔向譏之以正法何畏汝以古禮難權宜哉洛陽令代人薛琡上書言黎元之命繫於長吏若乃選曹唯取年勞不簡賢否義均行鴈次若貫魚執簿呼名一吏足矣數人而用何謂銓衡書奏不報後因陛見復奏乞令王公貴臣薦賢以補郡縣詔公卿議之事亦寢其後甄琛等為吏部尚書利其便已踵而行之魏之選舉失人自亮始也
自停年之格行積常成俗流弊至今能否並進賢愚無别人往往得以歸咎於亮而不思所以致此者夫以天下之大士人之衆選用之法一委諸吏部數人之手借使平如權衡明如水鑑猶將力有所窮照有所極如唐魏元同云云者此崔亮所以求為簡便之法而一以士之停解月日為斷也何則人物實繁不可得知法使之然非主司之罪也古者士選於學校論之州里告諸大事而後貢于王庭一人之身所閲者既已衆矣而授任之際又俾羣司各自選其僚屬而朝廷止命其大者如穆王之命伯冏者是也夫所閲者衆則濫進之士少所任者簡則選用之法精是以官得其人鮮有敗事魏晉以來小大之官悉委吏部纎介之迹皆屬攷功察言於簿書之微量才於刀筆之細尚欲責其賢愚有别能否之不並進乎重其任而罰不勝逺其塗而誅不至民知力竭而以偽繼之此莊周之所以歎也後世必欲善選舉之法獨唐沈既濟之説尚或可行其言謂鑒不獨明不可專於吏部欲使五品以下羣司長官各令宰臣進叙吏部兵部得以參議焉六品以下或僚佐之屬則許州府辟用其牧守將帥或選用非公則吏部兵部得以察舉焉如此則賢愚能否可别而天下之士子亦將争自磨厲以副上之選擇矣或謂古今異宜今若捨一定之法而行既濟之言則操進退之柄者得以行其私而請託之風熾矣愚曰不然夫牧守而上使非其人則已誠得其人其可以私干之耶又況進叙之際吏部兵部皆得以参議於其間而州府之辟或非其公而吏部兵部又得察舉而加之以私冒不審舉之罪小則譴黜大正典刑人非木石誰敢不厲特其於端本澄源之地不得盡如古者選士之法容有可議者耳愚故曰後世欲善選舉之法既濟之論尚或可行也
隋文帝褒擢守令
隋主如岐州刺史梁彦光有惠政下詔褒美賜粟帛及御傘以厲天下之吏又有相州刺史樊叔略有異政帝以璽書褒美班示天下召拜司農新豐令房恭懿政為三輔之最帝賜以束帛雍州諸縣令朝謁帝見恭懿必呼至榻前訪以治民之術累遷徳州司馬帝謂諸州朝集使曰房恭懿志存體國愛養我民此乃上天宗廟之所祐朕若置而不賞上天宗廟必當責我卿等宜師範之因擢為海州刺史由是州縣多稱職百姓富庶隋文帝愛民之意可謂勤矣而非所謂本務也天下之廣郡邑之衆牧民之責萃於守令帝不知謹擇之於未授任之初而顧欲以耳目之所及奬勸之於已親民之後其遺者抑多矣又況人之常情雖不能不竦動於一時之蹔而他日之變遷類不可保此謹擇牧宰之説本朝忠獻韓公文正范公所以力言於我仁廟也其説謂承平以來𢽟宰之任因舉薦擢任者少以資考序進者多才與不才一塗並進故能政者十無一二繆政者十有七八以致賦役不均刑罪不當科率無度疲乏不恤上下相怨亂所由生自來雖詔臣僚各舉所知或舉主非賢則多謬薦乞委中書宻院各先擇堪充舉主者以舉其人所舉之人若將來顯有善政舉主當議旌賞若賊汚不理苛刻害民並與同罪為國者誠能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則舉主誰敢不謹而受舉者誰敢不厲又何待屑屑躬自褒擢於耳目之所及哉故曰文帝愛民之意則勤矣而非所謂本務也
唐太宗不欲數赦
唐太宗謂侍臣曰古語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嵗再赦善人喑啞夫養稂莠者害嘉穀赦有罪者賊良民故朕即位以來不欲數赦恐小人恃之輕犯憲章故也
漢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徳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有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啓告治亂之道悉矣曽不語赦也若景升李玉父子嵗嵗赦宥何益於治以此言之赦者誠偏枯之物也良民不被其澤而姦惡之徒獲宥是豈明世所宜有哉此孟光所以深責於費禕也或謂赦者帝王之世所不廢載之虞書吕刑可覆也愚曰不然虞書所謂肆赦者為過誤而麗於刑者設也吕刑所謂有赦者為刑罰之入於疑者設也未始有罪無輕重普赦之文也太宗之見固卓矣然其意特不欲數耳而仍未免於或赦安得武侯者與之上下其論哉
太宗責房𤣥齡等問營繕
房𤣥齡髙士廉遇少府少監竇徳素於路問北門近何營繕徳素奏之上怒責𤣥齡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門小營繕何預君事𤣥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責𤣥齡等而𤣥齡等亦安所謝𤣥齡等為陛下股肱耳目於中外事豈有不應知者使所營為是當助陛下成之為非當請陛下罷之問於有司理則宜然不知何罪而責亦何罪而謝也上甚愧之
宰相之職其略見於虞夏之書其詳見於周官今觀股肱耳目之言使宅百揆之語則知其職無所不統宫伯屬之冢宰則環衞之事宰相得以統之内宰屬之冢宰則宫中之事宰相得以統之太府屬之冢宰則財利之事宰相又得以統之其他如飲膳酒漿次舍縫染之細凡關於天子者無一不統於宰相政以典式法則皆當由此而出所謂以道佐王者固如此耳北門營繕𤣥齡問之職也太宗顧起何預君事之怒夫必多有是説而後及是不然𤣥齡等何為俯伏退謝之不暇而無一語以自䟽耶魏徵之辯真足以救太宗之失伸宰相之職也諫官隨宰相入閣之制其交脩不逮至是始知其益如此哉
張九齡勸姚崇逺諂躁進純厚
右拾遺張九齡以姚元之重望為上所信任奏記勸其逺諂躁進純厚其略曰任人當才為政大體與之共理無出此塗而卿之用才非無知人之鑒其所以失溺在縁情之舉又曰自君侯職相國之重持用人之權而淺中弱植之徒已延頸企踵而至諂親戚以求譽媚賔客以取容其間豈有不才所失在於無恥元之嘉納其言周公立政一書反覆於君子小人之際詳矣一則曰其惟吉士二則曰其惟吉士一則曰勿以憸人二則曰勿以憸人至於終篇則又曰其惟克用常人且慨歎而深致意焉常人者吉士之通稱其於國也猶食之穀粟衣之布帛得之則生弗得則死不可一日而無者也然多純厚質實類不能與諂䛕憸躁者争長於頰舌之間故上之人易惑於取舍取舍一惑政之治亂於此焉分此周公所以尤拳拳而不能自己也九齡之所以勸崇者意其有得於此乎大抵純厚有常之人進則天下之君子欣慕而願立於朝以直道輔其上行其所學而致太平矣諂䛕憸躁之人進則天下之小人皆動其心欲立於朝以邪諂事其上竊取富貴而專權利矣用純厚之人則治用諂躁之人則亂為政大體無出此塗九齡之賢能為崇言之而崇之賢又能嘉納之開元之政安得而不治哉宋璟隨才録用
宋璟奏括州員外司馬李邕儀州司馬鄭勉並有才略文詞但多異端若全引進則悔咎必至若長棄捐則才用可惜請除渝硤二州刺史又奏大理卿元行沖素稱才行初用之時實允命議當事之後頗非稱職請復以為左散騎常侍以李朝隠代之陸象先嫺於政體寛不容非請以為河南尹
陸贄有言中人以上迭有所長茍區别得宜付授當器各適其性各宣其能及乎合以成功亦與全才無異但在明鑒大度御之有道而已故善官人者猶良工之用木也取其所長棄其所短使璟無翕受敷施之度則李邕鄭勉之徒長為棄人矣昔齊桓公問可為相者於管仲仲以隰朋為可而不與鮑叔盖以叔牙之為人也於不已若者不比之聞人之過終身不忘而隰朋之為人愧不若人而哀不已若者惟其不忘人過故不能棄人之短而用其長惟其哀人之不已若故能捨人之短而取其長秦誓曰如有一介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然則相天下者惟宅心廣大者而後能勝其任也若璟者其亦庶幾於此乎
𤣥宗用韓休為社稷
唐𤣥宗以韓休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休為人峭直不干榮利及為相甚允時望上或宫中宴樂及後苑遊獵小有過差輒謂左右曰韓休知否言終諫䟽已至上常臨鏡黙然不樂左右曰韓休為相陛下殊瘦何不逐之上歎曰吾貌雖痩天下必肥蕭嵩奏事常順㫖既退吾寢不安韓休常力争既退吾寢乃安吾用韓休為社稷耳非為身也
昔楚恭王有疾召令尹曰常侍筦蘇與我處忠我以道正我以義與處不安不見不思然則有得焉其功不細必厚爵之申侯伯順吾所欲行吾所樂與處則安不見則思然未嘗有得焉其過不細必速遣之恭王之筦蘇即𤣥宗之韓休也恭王之申侯即𤣥宗之蕭嵩也記曰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若二君者真可謂能改之以義而必求諸道者也方申侯蕭嵩之委曲從順也自以為得保位固寵之術矣而卒不免以是見黜䝉訕當時遺臭後世然則䛕悦者果何益哉
楊綰請更貢舉之制
禮部侍郎楊綰上䟽以為古之選士必取行實近世專尚文辭自隋煬帝始置進士科猶䇿試而已至髙宗時考功員外郎劉思之始奏進士加雜文明經加帖括從此積弊轉而成俗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之長老以此訓子其明經則誦帖括以求僥倖又舉人皆令投牒自應如此欲其返淳朴崇廉遜何可得也請令縣令察孝廉取行著鄉閭學通經術薦之於州刺史攷試升之於省任各占一經朝廷擇儒學之士問經義二十條對䇿三道上第即注官中第得出身下第罷歸又道舉亦非理國所資與明經進士並停上命諸司通議給事中李栖筠右丞賈至京兆尹嚴武並與綰同至議以為今試學者以帖經為精通考文者以聲病為是非風流頺弊誠當釐改然自東晉以來人多僑寓士居鄉土者百無一二請兼廣學校保桑梓者鄉里舉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敕禮部具條目以聞
舉人投牒自應之制盖昉於唐謹按周禮卿大夫之職各教其所治三年一大比攷其徳行道藝乃獻賢能之書于王王再拜受之登于天府天府者太廟之寶藏也盖言王者舉賢能所以安宗社故拜受其名藏于廟中其所以貴重之者如此至漢猶有勸駕尊顯之意賢良如公孫𢎞亦必待國人固推而後出未聞有投牒自應之舉然則士之賤亦甚矣積弊成俗流毒至今士拘一日之長偶乖程式雖生平力學不免擯棄程度茍合雖末學膚淺俯拾科級以此士之進退多言命運而不言行業本朝文正范公有言明君在上固當使人以行業而進而乃云命運者是善惡不辨而歸諸天也豈國家之美事哉楊綰之請有志復古者所宜深繹也
崔祐甫薦引無虛日
崔祐甫為相欲收時望推薦引拔常無虛日作相未二百日除官八百人徳宗謂祐甫曰人或謗卿所用多涉親故何也對曰臣為陛下選擇百官不敢不詳茍平生未之識何以諳其才行而用之上以為然
天下大物也非一手一足所能運轉非私意小智所能維持書曰惟説式克欽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宰相之職固宜若此也祐甫之薦拔無虛日彼盖欲盡其職分耳何暇以親踈為問哉而徳宗疑之過矣昔者舜臣堯官才任士堯一從之左右曰人君用士當自任耳目而取信於人無乃不可乎堯曰吾之舉舜已耳目之矣今舜所舉人吾又耳目之是則耳目於人終無已也人主之職惟知論相而已既得所付則庶官列位隨才授任盖有司存又何疑焉惜乎徳宗猜忌之君未足以進此也
劉晏應民之急未嘗失時
劉晏為轉運使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縣雨雷豐歉之狀白使司豐則貴糴歉則賤糶以穀易貨供官用及於豐處賣之知院官始見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須如干蠲免某月須如干救助及期晏不竢州縣申請即奏行之應民之急未嘗失時不待其困敝流亡餓殍然後賑之也
子夏問於孔子曰敢問詩云豈弟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謂民之父母矣子曰四方有敗必先知之此之謂民之父母矣晏應民之急未嘗失時不待其困敝流亡餓殍然後賑之謂非有見於此不可也先王盛時荒政十有二皆有司之所掌間有札瘥荒歉有司不過聞於上舉而行之耳後世此政不舉遇時艱歉小民翦焉傾覆無所赴愬人情亡聊則求全之意薄往往輕動等死之念相聚而為盜賊咎當誰任耶唐開元二十九年制自今委州縣長官與采訪使董事給訖奏聞政懲前諸州饑饉皆待奏報無救於垂絶故也為人上者可無念哉
韋澳願周墀無權
周墀為相謂韋澳曰力小任重何以相助澳曰願相公無權墀愕然不知所謂澳曰官賞刑罰與天下共其可否勿以己之愛憎喜怒移之天下自理何權之有墀深然之
傳曰爵人於朝與衆共之刑人於市與衆棄之澳之説盖本諸此是非以天下之心為心者不能其説亦既善矣然而容有所未盡者焉何則衆以為可用而用之衆以為可棄而棄之公則公矣而與憒憒者何以異哉孔子曰衆好之必察焉衆惡之必察焉洪範之於稽疑雖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而乃心未嘗不及孟子之於進賢雖諸大夫國人皆曰賢皆曰不可而其察亦所不廢天下之事謀之貴衆斷之在獨謀之衆所以示其公斷之獨所以裁其當官賞刑罰其可否固當與天下共之又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可也吾之説非求多於澳也澳之言未盡故因其説而究其義焉耳
仇士良教其黨固寵之術
仇士良以左衞上將軍内侍監致仕其黨送歸私第士良教以固權寵之術曰天子不可令閒常宜以奢靡娛其耳目使日新月盛然後吾輩可以得志謹勿使之讀書親近儒生彼見前代興亡心知憂懼則吾輩踈斥矣其黨拜謝而去
甚矣人君之不可不學也國家之隆替社稷之安危天下之治亂生民之休戚君子小人之消長進退天命人心之去就離合其端皆基於人君之學與否耳君誠有志於學則所聞者正言所講者正理所親者正人所履者正行知古今成敗之所由來而常有懼心審忠邪關係之不可忽而常有戒心制其治于未亂保其邦于未危日就月將以至于緝熈光明之地彼覘喜怒候慘舒動中主情舉無謬㫖如仇士良之徒自無所投其隙如此則臧否毁譽皆可得其真功負賞罰皆可得其當而躋斯世於太寧之域矣不然則本心不正而脈理皆邪豈獨此曹得以固其權寵而已哉説命曰念終始典于學厥徳脩罔覺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其是之謂乎
涉史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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