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溪集 (林泳)/卷十
書
[编辑]與趙叔成卿癸亥
[编辑]前賜覆書,無便久未奉報,昨又於科儒之行,禘承惠書,尤用慰荷。第今精力昏眩,只得一閱原書,而別紙時未及寓目,可想此間憊疾之狀矣。此際適自家間有送人京裏之事,忙擾如許。雖未能强疾條報,亦不可不使叔主知此去來信息及來書前後皆已奉承之意,故略草此以附往便耳。承諭始審西原叔主有悼夭之慘,驚歎不已。
所示曲折,雖未及遍覽,蓋此事若欲取必於然諾之間,則一言可以了訖,豈不易哉?但此昏滯之性,旣無高明之識,加以墮落塵俗,漸染已久。政使知道君子提耳而苦告,亦豈能一朝脫然無復遮障耶?若以爲吻然相契,而其實只是依舊伎倆,亦何足道哉?以此言之,此難以倉卒之頃、筆札之間,遽有所判決,要當且置。來諭意義,於胸次旣不可强信,亦不宜輕棄。以俟前頭省治日切,觀玩日博,自家方寸卓有所立而後,始可有定論眞談,而於來諭之說,不難於取舍矣。願叔主亦勿遽擔當,以爲此論之外,無復改評,而虛心遜志,低頭進步,必冀有以眞得天下之正論,愼勿爲草草了當之計,亦勿求其汲汲强合,如何?
且念前後議論及今惠原書,大抵多攻評今人之事,此雖云窮格之事,實非後學之急務。自泳言之,又涉師友間是非,此尤難容易措辭。且今末俗漸澆,一言低昂之際,便有無限譏謗,若使爲學必須如此而後,方可措手,猶難輕易爲之。況此豈爲入德之門,而必直犯此鋒而後,爲快於心耶?竝須默諒也。餘不備。
與趙叔成卿甲子
[编辑]二月在扶江,伏蒙繼賜手帖,敎誨切至,至今銘佩,未敢忘也。區區頑喘,訖此保存,得經襄事,來歸龍峽,今且月餘。向來身患大勢似漸向差。蓋於中間,求生養疾,無不用極,故得至於此,無非前後指引之賜也。大勢雖向差,而由其病根深痼,困頓眩瞀,未離枕席。甚或寒熱迭作,有同瘧候,纔有勞動,發病如響。完復之難,尙甚可憂。奈何?
病中無以寓意,時或繙閱書策,則未過數紙,氣輒上升,頭疼眼熱,不得不放卷頹臥。若或出聲讀之,則其害又烈,數日沈頓。此可見病情元氣矣。入峽之計,本出於騷屑之際,而今聞中外皆已帖然云。此中殊無久留之勢,秋間似須轉向南中,而姑未定訃矣。前書嶺峽之諭,實是極至之論。但參以鄙家事勢,實難遠離南土。故初出此計,而今則此亦不可久留矣。奈何?旣已入來,且留數年,更觀時變,亦是一道,秪爲食道之難,未敢懷久志。若於此間,或防川引渠,略經生理,則亦庶有酬勞之道,但今無爲養之事,自爲營生之計,甚厭甚苦,故不欲爲之耳。適聞邑中有端午便,方臥席有所呻痛,强起草此,不能備式。
與趙叔成卿
[编辑]疾病昏塞,無復人事,或時有便,亦不能修致一疏,以道區區向慕之意,心常悵結,如有所負,意外得拜兩度惠書,以叔主調攝中,眷念若此,益愧泳之誠意未至也。且詳來諭,可知積恙沈痼之餘,猶不廢精進之功。此其胸中必有日究於高明,而人不得窺其涯際者。此心敬仰,何異卷中人也?惟千萬益懋崇深以幸寡陋。
泳所患諸證,六月以後,稍似減歇,而卽今猶不能得連數日安寧。或心境有少咈逆,外面有少失攝,則舊症依然發作,種種呻苦,固難盡喩,而最是夜寢,極多不安之時,往往至於昏迷驚惕。近日又有塊氣上衝之患,今曉亦患此甚苦,終日憊臥,不能收拾。此間惱撓,何可言?
病雖如此,若能如來諭所謂「使此心無所思則已,有思則必在此理;使此目無所寓則已,有寓則必在書冊」,亦豈無隨分用力之地哉?正爲無此誠心。故怠惰之習,因病增加,今已爲捐書絶學之人,更無可言者。奈何?固是怠惰爲主,此病亦與此事極相妨,僥倖把卷,或有勞思之事,則必至動氣而增病。故雖或繙閱書冊,必擇其等閑淺易無可深玩者,以爲遮眼破寂之資。此豈有所得之可言耶?無以副提警之盛心,只自悼歎也。
旱荒至此,民命近止,棲遑客土,救死良難。沿海南邊,受災尤酷,轉向故里,亦不可爲矣。此非細患,殊憂人耳。書末營生之論,亦可玩味,但子細思量,稍涉營爲,尟有無害於義者,以此難於着手耳。適邑令胤子來見,遽言明日啓京行,忙作此附其行,多少不能盡。
與趙叔成卿
[编辑]卽日窮陰,伏惟靜履調攝萬安。泳頑喘僅延,而此歲將盡,前後祥忌,只隔旬朔,情事益復罔極,奈何奈何?向者嘗附呈一覆一候疏,今已過累月矣,計必無浮沈,而尙未蒙一字還答,殊以爲菀。以平日眷顧之厚、問訊之勤,闕然靳報,忽至於此,其必有說矣。豈前日惠書,欲引發講問之端,而泳方荒墜,未能仰副盛意,故仍遂厭棄,以爲不足與語而決然置之相忘之域耶?泳於此固知罪矣。
旣不能自力於進修,遂成暴棄之人,宜其見絶於君子。尙誰尤哉?抑嘗與聞雅志之所存,蓋無求合於今人之意。泳輩至愚陋,固無足道,政使擧世無一相知者,亦不落吾人事,杜門獨立,專精著書,以俟千載後子雲,固當慊於志矣。若泳者憂傷墜廢之中,又失强輔,誠無異於瞽者之失相,而亦猶有可自慰者。使泳志意不立,放慢猶前,則雖日聞偉論日接德容,猶無益也。賴天之靈,疾病得間,心神稍復,得以未死餘年,遂盡力於聖賢之遺訓。則雖長受擯絶,亦自可以相忘於道術矣。無聊中,時復以此自慰如此。不審高明以爲如何?
抑吾儕相與相好凡幾年矣,非但兩情之繾綣,亦人人聞之矣。一朝因泳之怠於請益,遂至於絶交,則雖曲直有在、賢不肖自分,亦豈古人忠厚之道?又豈不爲世俗觀笑耶?反求此心,殊不自釋,想高情亦或宜然也。今雖不能每惠規益,時以數字敍寒暄訪死生,不遂爲莫往莫來,則斯亦可矣,不審又以爲如何?若或偶然忘答耳,非有深意也,則泳此言,直可付一笑矣。適家有京便,明曉當發,夜中意動,就燈急草附便。可否進退間,幸勿復靳還答。餘不備。
與趙叔成卿乙丑
[编辑]頑命不死,又見新年,前後祥期,忽然臨迫,哀苦痛絶,不自勝堪。人生窮毒,何至此極?無非不孝不仁,獲罪神理之致。奈何奈何?歲前二日家人行歸,伏承兩度下札及論史書草本,乃知中間撫存之勤、眷誨之切,如此其至,而不意沈浮,遂致有前書之妄料。雖因事會之差迕,亦可見相知之未深而淺之其爲人也。愧服何言?然而來書之意則又深諒其出於不能相忘之微誠,以爲吾兩人意思,不約而相合,欣然傾倒,不但不置疑怒而已。此雖細事,亦足以驗高識廣度,決非世俗凡情所能髣髴其萬一也。三復斂衽,令人益不禁懷仰之憧憧耳。
但謂或不無相絶於異日,又似不識此意者,驟聞極可駭然。泳之奉知實不及辱顧之深,安得無此言之來耶?泳其敢不自反自勉如敎?來書每自說病證甚詳,讀之輒增憂念。然經歷旣久,調攝有道,祛根雖未易,亦豈有近患?且雖方在病裏,所以磨礱事理,濬滌心源,蓋猶孶孶而不能罷焉。凡來示以爲有妨於養痾而慨歎惄傷之事,乃尤足以慰向往而警頹惰也。
泳病大勢固已向歇矣,而久積難除,心虛難補,乃醫家之所深虞,豈遽有痊安之理?食物風寒,少有未謹,則痞滿衝突,頃刻難堪矣,思慮勞動,纔或過節,則虛眩戰掉,不能自定,而寢夢亦爲驚愕矣,誠痼疾耳。然亦非長委床而苦痛也,使此心於道,眞若飢渴之於飮食,則隨時隨力,亦可以用功,何至如此之荒墜乎?此泳每深愧於吾賢叔之爲者也。
蓋此心中,亦未始全無慙憤之意、求進之念,其於主敬求仁觀書窮理之法,亦或不至爲全不曉蹊逕者,而竟不能果決向前移上一步,是何故耶?反復自念,此由於慙憤求進之心,不能眞切,故病雖可强,而不能强;事雖可做,而不能做,終歸於因循拖延而止耳。此豈非所謂「只是志不立,無藥可救」者耶?政如來諭親聞聖賢君子砭切激厲,必欲救拔之至訓,亦未知其果有一躍躍出之新功也。不審高明於此,其又將何以敎之?自寫及此,亦不覺太息之長也。便遽紙窄,不盡所懷。論史曲折,當具別紙仰報。姑此奉謝。
別紙
[编辑]所論看史曲折,親切廣博,大抵皆有自得之味。古人書中論此事,發揮及此者,蓋或寡矣,不但今世之所未見也。總而言之,其歸在於虛心、切己。然徒云虛心,孰知洗滌澄汰如此而後爲虛心?徒云切己,孰知體貼融通如此而後爲切己?要當如此,然後方不爲枉讀古書,而學眞可進,德眞可蓄矣。其有功史學甚大,非唯可以警發此昏憒者,亦足以窺所造之已深也,甚盛甚盛。
但泳於看史,元無宿功,去冬來,始以呻吟之隙,略閱綱目一遍,以及《左史》。蓋初秪爲病中遮眼慰意之計,非能有志於務實得而致實用也。加之以疾勢進退而作輟無常,心氣虛耗而健忘尤甚,如以漏器時暫取水,隨取隨失,無復餘潤,一閱之後,全然無事,眞與不看者無異。今以來書中所論格之,正在偸閑破睡之科,而語其所得,雖其所謂誇多鬪博者,亦不可及矣,陋哉!尙何足與議於看史之功耶?然來書所論,自極明切,其一字一句皆有下落之意。雖甚淺薄,亦可以略識之。如不看史則已,欲看史,則誠不可以不先識此意也。
蓋凡所歷數今人氣質病痛,自阻於學古取善之際者多矣。竊自察度,其曰卑汚、曰衰塌、曰尙文、曰偸惰、曰淺ㆍ疎ㆍ小ㆍ苛、曰偏ㆍ昏ㆍ近ㆍ拘,皆我病痛,無一之不具。蓋若自比於今世俗人,則固亦不肯甘受此名矣。若考古人之事,驗此心之至未至,則病痛所在,昭然可睹。何可諱也?然於臨書閱古之際,亦不敢以己病阻人之善。每見古人議論行事,至其卓絶奇偉不可幾及者,愈覺其欣慕悅服,有倍於己性相近之處。而咨嗟想像之頃,又或不知其身之不肖,忽若可以馳驟而從之。以吾之自爲如此,亦可知人之看史,亦必有如此者。不必皆驚疑畏難,盡如來書之云耳。
其所最患者,見人善,若將可齊,而察己心,終未如人;觀古事,似能致用,而處今世,終未如古。常有書自書我自我之歎,此甚可悶也。究其所以至此者,固由於私見謬習之蔽錮,能如盛論明辨而痛祛之,使無一物之累,則以此看史,前言往行,擧切於我,而固當有百倍之益矣。然愚意又竊以爲亦在乎熟之而已。嘗試自驗,方當開卷之際,或不無會意處,而及其掩卷之後,雖卽追念,其事跡言句,已多忘漏,僅得記其梗槪,如此之際,其意思已不如開卷時。及其旣久,則其幸記萬一者,漸益茫昧隱約,此際意思,尤更淺淡。其甚者又漠然不記其有是事,則益無復意思之可言矣。以去冬所閱言之,今幾盡如此。如此者尙何望其有益哉?要當熟之又熟,使其文字事實,瞭然在心目之間,不容有遺,然後鑑勸採取之事,方有所施之矣。不審高明亦以爲然否?但恐病懶者終不得辦此功,則亦徒爲虛語耳。
至如所謂「集群長而益粹,融往跡而益昭,事孚於心腑,機圓於日用」,此乃看史之極功。自我聞之,如聞天外消息,不知此生終能窺此域否。而在高明,則雖未嘗自謂已臻乎此,而竊揣微旨,未必不犁然而自適也。然亦慮有未易言者,蓋今據紙上,考覽往跡,前人之長短得失,畢見於前,其長而得者,若盡可有;其短且失者,若盡可無,而所謂「集而益粹,融而益昭」者,意若可爲矣。
若眞以古人之事,反之於身,責其必然,則未論史傳中第一人物,如子房、武侯之儔,極難彷彿。雖其下此者,凡彼能自立於一世,建功著烈,垂名聲於千古者,其氣像、風槪、智謀、度量,其實亦未易遽及也。蓋若通論而汎取,則雖集衆人之善,似無難矣,若必細檢而求其恰同,則雖一人之長,亦難以實有諸己也。是故平居論說,出入古今,揚搉治亂,猶可易能也,及至事到乎頭,應機決策,料事於未然之前,拔人於庸品之中,能如古人難矣。以此而言,學而至於集群長,不亦未易言耶?不審高明自視又以爲如何?
大抵人之學古,其機至易,而其成至難,不知其機之至易,則疑畏自沮;不知其成之至難,則或輕於自信,須知至易之中有至難者存,方可以絶滲漏無病敗,終有造極之理也耶?愚慮所及,諒亦豈有出於高明之意外者?而云云不已,亦可笑矣。而援筆臨紙,不覺覼縷,亦無非所以求正於吾人也。如何如何?來書中說四項病痛處,乃尤鄙劣切身事,不待看經讀史,宜先汲汲勇革者,而四者之中,古今人事之異觀,乃又其受病之源委,則愚恐其治之之方,亦不外於稽古之功深也。蓋於古道,自無實得,故自不免異觀於今日人事,而許多病痛,皆從此生,則本根之計,亦唯在於力學古道,而疾病疚戚,不能自强,第劇悲歎耳。伏想覽此,亦必爲之矜惻,而冞增下念也。鄙性不慣起草作書,故原書及此紙竝直寫如此,或有辭不盡意處,而難於改書,不復竄定。亦唯諒其大意可也。如何?
與趙叔成卿丙寅
[编辑]泳冥頑不死,忍經前後祥期,哀苦痛迫,曷可形喩?前月,從兄過傳臘月所惠小帖,昨又因邑中歸便,伏奉惠覆書,撫存勤至,不勝哀感之至。仍想比間靜履調攝有相,尤切慰瀉。
泳舊患,冬間稍似少間,前月發作殊苦。蓋是心疾,比間重發,亦其勢也,賴專意調保,今得少愈耳。前日鄙書,雖無虛妄之語,其歸不越乎退托耳,來書稱道則可愧,而其謂無一點鼓作奮發之意,則誠切中鄙病矣。今詳來誨,意思深至,科級分明,比前書,益有可據。前後荷開示至此,猶不能脫然有省於言下,眞下愚也。
近因憂哀疾痛,尤不得近書冊,早晩開卷,當不忘誨意也。與金君往復書,極荷遠示。奇文雄辨,世所未有,令人發望洋之歎。輒令兒輩寫留一通,而元本謹依敎卽奉還,幸考納。仲和書及所答仲和書,亦欲得見,幸亦投示也。其間亦有欲獻疑處,倉卒未果,蓋非欲輒與於秇苑雌黃,欲論其關於酬酢義理者,便遽筆澁,不果爲耳。適聞邑中又有便,夜中急草入褫。多少不備。
與趙叔成卿
[编辑]前承四月十四日所賜覆書,兼領所示二論理氣說與金仲和論學論事書,其所以慰離索之抱而起寡陋之思者,實不淺淺。常置几案,時復展看,怳然如入蘭室,復接微言,忽不覺千里之遠於同席也。本欲尋便卽修報謝,因幷還納所示諸藁,而久苦無便,遷延至今。數昨偶値便,適昏憊方甚,竟不得自力作書,悵悢無已。今日氣稍蘇,聞邑宰歸行,明朝將發,便不可又失,故略草此報梗槪。
來書謂讀書前面,當有一段工夫者,極是極是。泳自十八歲時,略知愛好聖賢書籍。雖因懶病,不能勤讀,亦非全然拋棄者。正坐前面無此一箇現成規模,故臨書,或不無起發意思時,釋書,又便昏忘,明於書者,迷於事;得於前者,遺於後,旣無湊泊之所。安有長進之路?悠悠半生,尙未窺實學之門墻。雖其病源非一,大抵無一定現成之規模故也。來諭甚起人意。所論許多功程、曲盡方便,凡人皆可受用,卽今便可下手。自非老婆心切,何能開示及此耶?第恨久放之心,難遽收恰,乍啓之端,易被昏蝕,疾病又從而撓奪,旁邊又未有提掣者。得書數日,意頗歆動,若將有爲者,今則已八九分休歇矣。每負病裏苦心費辭相勉之至意,益切慙歎耳。
前日欲看史,則蒙示看史之妙諦;近欲讀四書,則又敎以讀書前工夫。而史竟不復得更檢,書亦才讀得《大學》十遍,又雜以他書消日矣。昏頑至此,而尙不見絶於長者,何耶?旣以自愧,又深懼也。奈何奈何?前告論詩往復書有可疑者,今書自發,已無餘蘊,無容拙者之更評矣。第以今書觀之,只第一句初不欲呶呶爭卞云者,已似非學詩者心平氣和之言,自不免有貴己賤人之意象矣。由其本源之地,旣帶累此意思,故其發於答問之際者,往往乖異凌遽,或不能盡人言而終無以服其心。雖彼亦不能善問,在我者尤不可不深省也。
與人論詩,何等閑事,而終至於傷和而害交。則此豈所謂溫柔敦厚之敎耶?唯其終便歸宿,發明心學之妙蘊,誠亦偉矣。但張皇馳騁之語,尙似有務高壓倒之氣,無乃有傍觀冷眼者,或斷謂總之爲勝心耶?此係本領差失,不得不略獻疑。至如評詩得失,則固其所不知,亦有所不暇及也。如何?若其文字優劣,來諭知之已審矣。書辭前後抵泳者,每不勝其深服,而此等書,或不能無疑。豈陋滯之見,徒知其切於己,不知其切於彼而然耶?抑此一身萬病皆具,攻砭之言,無所不當,而他人則不必然耶?亦或朴愚之性,儻可爲郢匠之質否?覽此,想啓一粲也。諸藁雖不及熟玩,難於久留,輒竝還納,亦有欲奉質者,便忙氣憒,不能爲,亦未及寫留一本,令人抱恨耳。千萬只祝當暑加愛。泳病大勢固向安,尙無數日安過之時。來書勿藥之諭,似發得太早耳。餘不宣。
與趙叔成卿
[编辑]頃上覆未達,而數昨邑便,又承惠帖。開誨尤切,復發新義,感幸之深,實難名言。第恨長者雖不惜金針之與人,泳猶未解䲶鴦之繡。此爲負密意矣。奈何奈何?
前示緊要處用心之說,數十日來,雖不至全然忘廢,而極多間斷之時。蓋舊習纏繞已深,纔不警省,卽墜於悠悠,疾病間作。則此心又每汩沒於血氣,故訖未有入頭處。深懼時日稍久,意思闌散,則直至於全然忘廢耳。今所謂不至忘墜者,蓋亦不能盡如所示規程,只是稍收斂此心,無論有事無事看書不看書,隨動隨靜,不欲閑過而已。
當靜之時,此心亭亭,與理爲體者,固欲默而養之,及其動則自念慮之初萌,以至發言動身讀書應事之際,皆欲思理如何,常務究極本原,不累著於形現事物之粗跡。其要只欲此心常與理相親近,庶覬有一入處。此義以古書質之,程子所謂思欲格物者,儻或彷彿耶?若如所示曲折之詳、規模之大,固有所不能盡承當也。不審高明視以爲如何?
今所示「思」之一字善觀者,固可默會於前示之中,而分明指認,尤似有力耳。至於日知所未知、日行所未行之敎,尤覺親切確實,正宜以此鞭策考驗於日用着力處也。但如泳者自覺從前非無零碎知解,而旋復昏忘;非無一二自勉處,而亦多退轉。以此而言,殆無所已知所已行者。今且當以溫習無忘爲主而後,可進於此耶?抑直從事於此,則前之所昏墜者,自亦有喚醒湊泊之理耶?要之,近日事亦只是比平日,意味稍厚而已,殊未有一理之新得、一行之加篤,恐只成論量計度底家計耳。可畏可畏。前書奉砭諸文字,非但見識未到,亦因忙遽,不能詳說,不至大相訝否?承眩瞀比劇,仰慮。泳亦憊痛尤甚,似傷於暑熱而然耳。一日作氣看書,必有數日之呻苦。此尤可悶。近日殆至全廢書冊,獨此意不至頓忘耳。邑人過告有便,急草此奉報。不備。
與趙叔成卿
[编辑]前月念間,伏承六月初四日所惠覆帖,卽欲修謝,而久不値便,訖未果也。昨者又獲承今月初一日惠覆,滿紙開示之意,如奉謦欬,感慰何可言?第審所苦諸證,每有加而無減,爲之深慮不已。旣知看書爲祟,則少自節約,無乃可乎?
竊想吾叔之於思索義理,正如凡人之耽着嗜慾。凡人雖知嗜欲之傷生添病,而起居飮食之際,常不能自節,以其心誠樂乎此也。今叔主於思索工夫,乃正如此,眞所謂芻豢之悅。此豈凡情之所及?亦豈外言之所能間?然思索義理者,心常有主;耽着嗜慾者,心無所主,無主者宜其欲自節而不能矣,有主者知其當節而節之,斯節矣。愚意欲吾叔姑捐書冊探思之功,專務涵養虛明之本體,而驗之於日用之間,則其於養疾之道,必有所益。雖以進學之方言之,恐亦不爲少補也。
李延平以朱子偶苦心恙,而勸令涵養未發氣象,而曰「此意於進學,亦有力」。蓋人心專靜之極,聰明叡智亦自此出。若專務乎此,而不爲看讀思索之工者,固易有差。若如吾人,此處工夫已深,而所得已不淺淺矣。若更用力於靜養,則正是裒多益寡之事,想必有益而無差矣。況於調養之道,尤非細益者耶?泳之懵愚,何所知識?只爲憂念所苦之有加,不覺僭效其淺見。幸勿咎其不自量而少加裁擇也。
前書所告近事,乃一時意到便書者,初無行持積久之功,亦非思量爛熟之語。其生受枯澁之病,亦略自知之,今承剖示之諄切,益見辭意之欠闕,自此庶有警省自新之益,感幸千萬千萬。蓋其本意,則正欲隨事思理,卽物求則,所謂究極本原者,正是思理求則之意,而所謂不累於形見事物之粗跡者,乃是雖卽事物而思慮常在於理則之意也。前言旣未詳,今玆發明,亦極糢糊,轉令本意迷暗。還可笑耳。
至於未得入處之歎,所砭示固當。但卽今雖知親近書冊,探索道理,可謂入頭之處,而書冊滋味,尙未深切;探索工夫,每苦放失。此豈可謂得入頭之處耶?但今雖未得入處,終亦由此而求入,不可他求之義,則因來示,不無開發處耳。要之,前書所言,固極粗淺,而近日踐行,又不逮前言萬萬矣,此尤是大病。奈何奈何?來書略看,極有好意,臥草忙布,不能一一反復,良以爲恨。然此事非可只供一時反復而止,當於閑時熟玩。或得因此少祛其蒙蔽,則何幸何幸?
前日所論與金君往復書,初非謂高論直出於好高務勝也。蓋其好處,固不待更說,只爲辭氣抑揚之間,似微有此氣,故輒爲奉質矣。來示所引朱子語「先論是不是後,却論其中節不中節」者,正是鄙滯者頂門之一針,非但可受用於此事也。良幸良幸。但旣得大體是當後,亦須加審於中與不中。若謂其大體旣是,而更不致察於節目,則以此觀人,容或可矣;以此自省,恐涉太疎。未知如何?今年亢旱又如許,若復不免於凶饉,則縻爛土崩之患,行且目見,實非但一身一家之私憂也。奈何奈何?來示云「着實用工之人,其言必有着實意味闖發」云,此固必然之理。泳旣無此,則將無實得之望耶?愚暗不能自知,因書更極指其病痛,如何如何?大槪徒有望道之空心,而實無二三分知識,故日間行處,全是氣質物欲作主耳。奈何奈何?
與趙叔成卿
[编辑]前月奉書後,以臀腫,竟不免停行,又以眉尖毒腫,滿面盡浮,辛苦浹旬,近方痊可。故今日將始登道,丘原霜露,哀苦情境,已不可形喩。頃間獲承初五日長紙惠覆,其發揮思索功程至矣。隨時隨處,卽可下手,珍感曷已?雖鹵莽弛廢,苦不能一意擔當,而尙覺此意每有耿耿,如痿人之思起。此則前後提挈之力也。不知何時能實踐所誨,無復愧辭於書疏往復之際耳?
崔汝和聰明博洽,固非流輩所及聞,向來從游唱酬之款,亦末路之所罕聞,令人馳昂。講評之久,從容浸灌,使其加意於反求之新功,則尤豈易得哉?兩家唱酬篇什,可蒙因便寄示否?欲以警拔陋滯耳。金子益乃能精進透悟如許,則其才性之高,業習之專,眞可斂衽,而吾人及人之功,亦可想矣。每攬前後警誨,多皆稀世之至論,恨此庸惰,不能自發於言下矣。今幸有人足以相發此心,贊喜亦何可量也?
朴大叔後來更相見否?行誼志操極可愛,如能痛惠規益,使於問學上有進,亦自難得之人物也。大槪近日信從之人,稍益多矣。深藏尸居,終亦不揜,乃理之自然者。自此磨礱切劘,使此學漸明,其於世道,豈曰小補耶?臨行,得二十四日後來所惠書,撥忙草此。竝謝前後誨意。迫遽,不能盡所欲言。統希諒照。
與趙叔成卿
[编辑]泳孤露餘生,復叨職名,不洎之悲,何可形言?身病雖似少間,諸症皆未祛根,決無入京供仕之勢。只得堅臥,以俟限滿自褫,亦殊惶悶耳。奈何奈何?
來諭相勉之意,此固吾人一大事。泳亦豈全然無意者哉?從前所以不敢擔當自任者,蓋有數說焉。自家此事全不成頭緖,欲待規模粗定,稍能自信而後爲之:一也。疾病憊困,凡事苦不能終始勤實。若便引惹後生,恐不免因己壞人:二也。末俗澆灕,情弊百端,若開引接之路,必有混雜之患,旣無實益於彼我,而徒招外人譏謗,亦不可不慮:三也。區區此意,今亦未能遽改。而顧所可勉者,雖不必開門授徒,曰師曰弟子,而隨吾相接之人士,開懷講勉,隨方奬進,則猶庶可爲以此承來敎之意。儻亦少賢於已耶?未知如何如何?
梁童子至今未識其面,昨歲適遇童子之父於人家,亦修士也。頗詳扣其進學次第,因亦寄聲相勉,略如高論之所評。而言微力薄,其何能有助於人耶?黃徵士數年前,因論病藥,暫得一識,相與甚深,不幸前春逝矣,傷惜殆不能已。奇君尙未及一見,而早晩豈無相見之便耶?大槪嶺下光、羅數郡,頗有向學後生,而今旣不得還鄕定居,則相接自然未易。此中荒僻,知爲擧子業者,亦絶無而僅有,誠有意於接引成就之事,則終未若南歸之爲得所也。此間亦未知其果爲久計,方謀造屋,煩弊頗不少,甚以爲悶耳。
與趙叔成卿
[编辑]次第得拜兩度書,竝切仰慰。後來書誨,自始至終,無非至論。三復成誦,擬作晩途一大格法,而只恐慵愚,未易極其歸趣也。新居靜寂,時有閉戶竟晷之日,可以觀書,可以收心。只爲舊習所纏,盛暑所困,尙未有脫然進步處,甚可悶矣。數日微覺涼生,亦知暑退當不遠耳。未知過此後又如何也。
從前惠書,多在箱篋,時時展玩,不但顔範之可替,精神心術,炯炯如在目前。每摩挲喟然,忽不覺千里之爲遠,此意想可諒也。顧自始見,以訖于今,歲月幾何?忽且二紀,中間所聞面講書誨,何啻千言萬語?而自省其中,曾無一句徹底行持者,負愧之深,又何可言?書中同憑茅窓作十日穩之諭,眞是至願,無由可得。奈何奈何?適聞舍兄行過,强疾出拜於路傍山寺,撥忙作此,多少不盡。伏惟下諒。
與趙叔成卿
[编辑]月初自松楸還峽,前月所惠覆書,旣卽承領矣。阻闊之餘,得平安數字,已足爲慰,而近來往復,每只卒卒道寒暄通安否而已,不復能如昨歲有多少說話。此固泳怠於進脩,無所憤悱之致,慙悼之極,亦不勝其悵觖也。比日霜冷,伏惟靜攝有相,履道日休,遙切懷昂。
泳行役方還,又因近邑龍潭設試場,人士往來過訪者,項背相望,應接紛紜,憊惙殊甚,殆非病軀之所可堪耳。或於暇日,溫習舊書,諷誦玩繹,則意思頓別,尙覺有瞿然感奮之意,所患一暴十寒,繼續之不善,才涉鬧境,便爲他事所勝,甚可悶也。雖看書心在之時,豈能便到古人灑落處?而然其心存道理之頃,似有物我一般弘大高遠之意味,開眼動口,旋卽失去。可歎可歎。近日意思甚欲就此接續,使此意常不迷於朝晝應接之際,而方苦其未能也。不審高明相愛,何以敎之?
近間久無職名之見及,自此漸可與世都無干涉,誠爲優幸。但前此辭官,只陳病狀,不及竝暴情悃,賤臣苦懷,必聖主未便下諒矣。此爲不能自安者。未知如何?適値去便,政苦紛宂,不能究懷。
與趙叔成卿丁卯
[编辑]久不嗣音,日切向昂,昨間便中,獲承長牋誨答。一展三復,不啻若濯淸風,古人所稱心開目明,方信是實際語耳。第審屬有喪慘,甫經緬禮。可想病懷傷感,將理益艱,區區奉念,倍覺難堪耳。泳衰晩之境,幸有嗣息,凡在親識,莫不助喜。尊意相傾,又何待言而後喩耶?
頃日春曹恩除忽及於優閑之餘,方深踧踖,纔具辭免文字,付諸縣道矣,未達而新命又降。無狀庸陋,荷聖朝奬擢至此,顧雖愚頑,寧不知感?從來情病之外,適會近事正爾紛紜,令人益無供世之意。奈何奈何?實非拘牽於他人頰舌而有所前郤也。此意甚苦,此話甚長,顧安得從容數日,究竟到底乎?只自向風流悵耳。
比來書策意味,姑不至全然退轉。蓋於來示所誨體之以身心性情之要者,亦或庶幾焉。顧所患其端甚微,常苦爲他事所勝,甚可憂懼。所發思學之義,又得聞所未聞,銘幸難勝?而亦可想閑中進學日新不已之功矣。不然,何其言之有味,愈往而愈如許也?愚見所及,亦只覺其言言切當,未覺其爲大言,雖欲不爲承當,亦不可得矣。但恐猶有行之不揜處,絶不欲爲外人道,而唯不敢少有所隱於吾人耳。
梅詩略次二篇,而書後一律,亦復和呈。拙固所宜藏,不拙亦不欲煩人,幸獨覽而秘之。近來頗覺古人晦養之意甚好,此等閑事,亦厭宣露,想此意先得之也,如何如何?梅詩初作,書後見之,平側非正例,而便人臨發,不暇更點竄。亦唯諒之。
與趙叔成卿
[编辑]日昨禠中,伏承四月十九日下惠札,慰感罔喩。所論雖未能盡窺涯涘,其間亦極有默契處。要之,憂世之誠,誨人之忠,溢發於言表,讀之慨然,無以爲心。但施之於泳,却似期望之太重耳。向來早晩一行之計,亦只是粗伸私分之意,豈遽有意於擔當此義耶?國事民憂,非不念之,行事切緊處,實無的確之見,而至於近日潰裂之論,亦非無打破鎭定之望,反復思之,終覺非其力量之所及。極知辜負聖恩,萬萬無狀,而量己度時,終只欲守此窮寂耳。
唯早晩謝恩之意,今亦非全然斷止,而行不行,皆不關盛誨之義。此固不足論矣。末世養高之弊,仔細點檢,皆似有之。愧伏何言?退居如此者,雖進亦何爲乎?不過虛受國恩,又如前日耳。尙何舊失之能補乎?虛名矯誣,濫恩至此,實無才力可效涓埃。上負明主,下負吾人,內負初心,獨坐窮山,但切悲歎而已。
第來諭欲以此義之從違,決其切磋之施否,則恐亦非古聖人不輕絶人之道也。愚庸本分,相知已熟,到今縮蟄,固亦其宜。頻加警誨,俾不終墜於小人庸俗之域,尙應有大小大事,今何以不能擔當世道之故,便欲斥絶而不收誨之耶?此恐是過中之論也。前日誨示思學之義,當時自謂可以承當,後來點檢,實無佩服進脩之眞功。往復唯諾,亦歸於虛僞,此極可愧。以此聲罪而斥之,則亦無辭以自解矣。咄咄奈何?前呈拙語,過蒙稱道,雖知無堪,亦竊增氣耳。梅詩旣不得盡和,亦何必滿五而後爲可耶?他日嶺梅破萼之時,望遠懷人,詩興若動,則當爲追步篋裏高韻,少償今日之逋債耳。未知如何如何?適値便去,略草報梗槪,多小不能究。
前呈詩中「龜翁藏艶」一絶,見於《延平問答》中。詳味其言,實有深旨,更考之,如何?
與趙叔成卿
[编辑]頃者獲承五月十六日下惠覆札,吐心吐膽,愈往而愈切至。顧雖鄙暗,寧無感發?當時執書三復,竊獨慨然以爲非吾叔赤心相與,必不能有是言;非吾叔高識透達,亦不能爲此言。又竊自謂非泳相信有素,雖未克聞斯行之實,未有毫髮厭忤之意,則又必不能得聞斯言也。未知如何?第以向來水潦經月,便信久阻,訖未獲脩致謝幅,日夕紆鬱,如食物之在咽。昨來又因亞使所,更承小帖惠存,其辭雖約,而其屬意深重,亦可見矣。區區銘佩,益何可言?卽日老暑,伏惟靜攝起居一向安勝。泳間爲熱濕所傷,患毒瘧四五次方愈,以此氣益憊敗,殊非病者之所宜遭也。
前示出處之義,非不知其正正當當,爲臣子職分之常經也,但此庸劣日覺其無所比數。其誠固大有未至,而其才又無一適用。此非一時鼓作企勉,所能頓進者。且念世間事非不熟矣,眇孱摧縮,只見其難爲。此亦在我才誠蔑蔑而然也。受國榮恩,已無紀極,喑默退伏,報效無期。寤寐不安,如負大罪,豈可與物外者流同其閑適之趣哉?伏計高明所照,亦可以諒此苦心而爲之惻然也。貫之近日初無勸我不起之言,未知所謂當聽渠言者,果指何而言?此可一好笑。
至於向時在朝言議,多與此友輩相合,而不能同於高見者,誠似有之。然亦豈視吾叔不及於此友輩而然哉?直是此身自坐在流俗科臼,故游從之類,地醜德齊,則不期合而自合,其於度外之言,雖欲相契,而有未能焉耳。然其間一二臨事,舍己而從之者,亦不爲無之。蓋於他人則固無是也,顧何足屑屑追數也?要之,性本緩弱,凡聽人言,不至有牢拒深嫌之意。而於吾叔則相信已深,雖甚切迫之言,亦可安受。只緣意思平凡,安常悅故,實未能一朝撥轉於忠告之下,其勢將與郭公之善善同歸,則重可悼歎也。奈何?
所示三五次點檢思繹之義,警發深矣。此與朱夫子書中「一日之中,整頓得三五次,理會得三五事」者同一方便。大槪逐日自勉,未嘗不在於接續光明而闋日追省。則其能得三五次着精彩,蓋絶無而甚難也。其何敢易視於經歷之美言,而敢爲大語相加,以自欺其心也?顧所患主心不定,朝所耿耿,暮已忘失,人之誨言,己之善端,乍存卽亡,終難以實有諸己。似此往反,畢竟亦易歸於游談。此尤瞿然者。未知高明於此,復何以見敎耶?今年一半,昨已過了,歲月如流,眞可憂懼。欲自今朝更加心念,而亦未知果復如何。聞邑便方上京,朝起忙草,不盡所蘊。唯冀諒照。
閔斯文通書,必有講貫之樂,未論其造詣如何,已足可喜也。蓋想近歲來游從寢盛,及人之效,焉可誣也?第嘗竊瞯高明引接之方便,纔有扣發,無論淺深,竭盡傾倒,縷縷不止。此固美矣。但恐其於節度分限處,似有不甚精細者,非但在我者或時有失言之悔,亦使聽者茫然未得其要領,而往往亦有退言。不審高明近來,亦或自驗其如此否?譬如洪鍾大叩則大鳴,小叩則小鳴,不叩則不鳴。此其常理也。如或小叩而大鳴,不叩而或鳴,豈其常哉?此義與世俗自存畦畛城府者絶不同,只欲精察於自然之節度分限耳。如何?
與趙叔成卿戊辰
[编辑]昨歸益耿耿,早承誨帖,尤慰。示意令人愧服。此由於知見不能照燭幾微之際,氣岸不能排擊當面之間,因仍苟且之頃,不覺有無限病痛。此極可深省而痛戒者。但亦非一時唯諾强勉,所能輒變移者,只切傷歎耳。
若謂意有左右,故爲簡附,則雖甚汚下,自省不至此也。若於此尙不相信得及,則復將何顔,更奉淸眄耶?唯有拂袖南還,相忘於江湖耳。若區區所深慮,則執事辭氣太猖狂自恣,無一毫謹嚴諦當之意,決非盛德之符。執事平生積學自待如何?而畢竟甘自處於口惡而心善,此亦非所望於年德漸高之時者。此殊慨然耳。歸來,憊痛方苦,舍伯又方患暑泄非輕。憂撓中,不能詳覆。只希下諒。
與趙叔成卿
[编辑]昨暮承惠覆,開示豁然,始知早間看得來諭太重,而益自愧其淺之相知也。仍得竊瞯所存,其胸中眞有以自樂,實非他人淺近之言所可容議於其間者。而但旣自謂於渾然天成之境,只爲未達一間,則其去聖人,當只有勉與不勉、化與未化之分而已。安有目下只學無禮不恭,而前頭忽臻於溫良恭讓之域者哉?隘與不恭,孟子分明言君子不爲,而必欲追而學之。雖知自信已篤,難容獻疑,而區區者實不能不慨然於來諭之落落也。
與趙叔成卿
[编辑]纔脩覆,想已照。昨惠書不能詳看。其中「渾然天成」語本意,只在於所云云二者之境,而適失照管,乃以聖人境界言之。此則疎漏之罪也。大槪似是一場詭辨,而此欲規規計議,想必見笑爲癡人前說夢也。
與趙叔成卿
[编辑]夜枕爲執事,不安此心,誠有所愕然於故舊相待之一言也。朝起,卽寫一小札,欲以乞解於執事者,適會大雨,亦見所寫,尙有不能盡此意者,仍寢不遣。卽看小史渾身沾濕,帶惠書而至。只此一事,亦可見執事向人眞情實心,果非庸淺之所彷彿也。感愧無已。
但求絶之云,是何言耶?此固出於未忍便絶之意,而「絶」之一字,初豈鄙念之或及者哉?區區到今,亦旣自知其過矣。無論長少形跡之如何,敢以管窺之見欲爲高明進一步之謀。其事誠不量而其言眞可笑矣。然其心則實在於願忠輸益,而本非有計較彼此,爭强求勝之私志也。
昨承惠覆,見砭之深,自道之詳,雖亦無非開牖之道,而但其主意歸趣,則若曰「爾是庸人,我是大賢,爾何敢論我細失」云爾。執事氣象誠有開廓過人者,若此等處,實不及平常人稍知自克喜聞過之類。鄙前書輒以虛受奉勉自足爲戒者,似亦不可謂全不撞着實處。而昨覆書時,不得不復發訑訑之諷者亦以此耳。雖然,此亦非世俗口諾心非、貌親心疎之事,則亦豈無觀過知仁之意耶?
且其自道道人,雖不能一一信及,亦可想停蓄之厚、照燭之明,非苟而已者。只恨不得卽聞面命,其何念及於相絶之有哉?但來書遽有只以故舊相待之諭,則雖知未必爲決然之語,而此心深有所不安矣。今承委誨,雖有求絶之言,亦大有藹然欲終誨之之意,欣荷之極。此心幾盡釋然矣。一出,何嘗有一毫相靳之意?只爲方在呈告中,强病出入,終有所不安於心,故不敢爲之耳。此事收煞當有一日,敢不卽進以謝前後之諐尤耶?來价立須報艱草。不備。
與趙叔成卿
[编辑]昨蒙誨覆,深荷拳拳之至誠,卽又承委札申存,感慰益深。昨日誨意,至以楊、老見砭,區區得此於人,前此亦有之矣。想其心跡之間,必有近是者,使人瞿然。大槪自知已深,自量已熟。空疎懦緩,實無當官自效之望,年來意思轉益退縮,揣分自靖之義,不得不如此。而自聖賢豪傑行道救世之正法言之,固亦自知其偏僻摧殘而不足與進爲耳。雖非出於爲我無爲之意,而高明責厲之諭,間亦有切中鄙病處。只自愧歎而已。今惠書中,不必一一賜答之云,此殆泳不能樂聞求益,書札往復,常有勉强應副之意態,故致有此警切耳。尤切悚然。然約言析理,在執事誘人之道,亦或反勝於每每縱談。此則似是竿頭進步之好消息也。如何如何?
與趙叔成卿
[编辑]七年還朝,數月留京,上不得一見吾君,下不得與吾叔丈極一日之講評,而中間自謀謀人,亦儘有不盡分處。出城慨然,甚不自慊,而世路如許,重來未期。此懷作惡,豈但爲中年惜別之苦耶?歸臥江榭,夜氣澄涼。默省前事,追念誨意,耿耿不眠,幾於徹曙。早起,卽承委札,三復披豁,慰何可言?
但以一時無厭咈之故,許與過重。此殊可愧耳。區區退托日甚者,固爲頹惰不能奮發之一大病痛。而其中亦不無着實潛修之一端微意,其視一時虛辭唯諾,浮氣鼓作,則固有少間矣。儻賴天靈與吾叔丈提挈之力,或得收拾晩暮,眞能盡脫俗陋,同歸古賢,則庶幾不爲虛度此生者,而不知前途事果定如何耳。博觀深思自內做工之說,皆是至論,敢不深勉?唯先辦此而後,擔當世事、接引後生之規模方便,亦方有頓進處矣。此非强生分別,必欲今日爲此而明日爲彼也。其機自然,其序固然,實亦有自不得不然者矣。如何如何?紙盡意不盡。唯在默諒。
與趙叔成卿
[编辑]出城時悤悤,敍話未終,翌日長牋追及城外。誠荷拳拳之至意,感悵迨深。別來,忽已閱旬。不審靜中起居何如?京洛饒人士,想不乏晤言之客,然計必不能忘情於此行耳。泳渡漢十餘日,僅能得達湖南界。行色之艱關,發病之頻數,此可見矣。前去家鄕,尙餘五六日程,又不知將何以跋涉也。
向者長牋辭理浩博,自是希世之宏議。當時坐客莫不聳觀。況如泳者信仰有素,豈勝傾歎?蘊蓄之富,發舒之快,只此一書亦足以槪像生平矣。第以淺見言之,尙似有張皇凌轢之習氣。顧若患人之不己知者,終恐非君子盛德以善養人之道。未知如何?幸乞益務完養,俾聞風覿德之士,不待辨告而自然心服,如何?識淺言陋,想又不免大方家一笑,而區區願忠之愚悃,亦可以默諒也耶?還家,若不甚病,因山時,欲赴陵下,而筋力、事勢,實未易辦。未知竟如何也。途間値便,略附信息。會面無期,秪自勞心。千萬加護眠息以慰向慕。不宣。
與趙叔成卿己巳
[编辑]一別,忽已換歲,懷仰風旨,何日可已?卽惟春氣已和,靜體調攝一向安勝。歲前欲作赴郡之行,中路疾作徑還。還卽承拜下覆,益知延佇之正深。讀之憮然,至今不能忘也。但念古人詩云:「丈夫五十年,要須識行藏。」姪今年紀已過四十,碌碌無聞,旣無行道救時之望。惟養拙閑邑,存心濟人,尙或可勉。而向來一麾,誤人不少,則自然兩脚甚懶於前進,又非獨疾病之爲撓也。伏計高明當已默諒此意也。
中路歸後,卽以再從弟病重,憂慮經旬,竟遭其喪。因以其病或涉可疑,不免移家,奔避村閻,訖未安棲,而甔石已告磬於臈前矣。艱苦頗多端,亦姑任之耳。前書縷縷,備悉盛指。姪雖愚蒙,亦豈不略窺所存之如此,非可易而論之哉?亦以相慕之深,更欲其極醇盡美,時時不覺妄獻所疑。而見之未透,言固無當,則其事誠可笑,而其志則想亦可恕之也。如何如何?前後誨義,姪固已藏之中心矣。相望千里,後會未卜。惟千萬日新德業以慰向昂。姪近來雖不至全然忘棄,而苦不能專一也。
與趙叔成卿
[编辑]今夏來,非但病益痼而便益阻,亦深有古人點墨不入都下之意,非甚不可已者,未嘗作數行書。以爲知我者自當默會於言意之表,其不知者雖或相訝,亦可任之耳。都下相知,孰有過於吾叔者?而乃猶不能相諒,對人詆訶之言,至有流傳來入於千里外病人聾耳者。世間事不可知有如是耶?我旣不能知人,亦何望人之知我也?正可一笑忘言,尙何以多辨爲哉?
昨夕文義便至辱惠覆,具審向來盛熱,調攝起居安勝,區區慰釋多矣。且蒙不鄙,示及靜中所造梗槪,雖以向德之不誠未獲盡聞微蘊,而其爲傾荷,何可勝喩?大抵所驗吾儒未發之中,正千聖一源處,若於此眞有所謂「虛明所照,衆理自現之妙」,則其所發喜怒,必當從容和粹,一一中節,而無毫髮粗厲之氣見於色辭者,試以此自省而益加勉焉。如何如何?以泳所聞流傳之言,恐其於此猶有未甚得力者,故敢以此奉復,如蒙寬假俯採其愚,則亦可驗德量道力之一端也。未知如何?
泳疾病離索,鹵莽日甚,每抱舊書,秪自深悼。年來又苦目疾,尤不得看書。每於無甚疾痛之時,只得闔眼諷誦《庸》、《學》、《近思錄》等書,往往亦不無惕然愧悔、油然悅豫處,實有竭力誦讀洗心從事之願,而實亦未能也。此正來諭所謂古紙堆中工夫,而尙不能自辦爲之,奈何?相望南北,合倂無期,書札亦難以頻通,所可慰者,寸心相照耳。此亦未易言。奈何奈何?文義便卽告歸,略草此上謝。不宣。
與趙叔成卿
[编辑]頃日文義歸便所上覆帖,其已關照否?病廢久,操筆欲書,輒覺費力經營,而卒亦不能自達其意。前所上者,亦所謂隔靴爬癢者耳。適有邸便昨至而今歸者,念此後値便未易,聊復撥忙奉候。秋霖似有支離之勢,未諦比間調攝起居如何?泳意外忽有北牧新命,惶感深矣。惟是素心,痼疾萬無起動之勢,卽付病狀於歸人。未知畢竟出場如何也?如蒙卽遞幸矣。不然,須至再至三,懇辭必遞,其間或抵罪罰,亦不可知,而人生禍福榮辱,誰非前定,只得任之也。
前書奉覆語意,送書後時復記憶,殊含糊不能明快,想未足以豁彼此之意也。大槪一時有書無書,瑣瑣傳言,何大事也?二十年相好之意,擧世聞之,不可以一朝爭恨細故,向人屑屑露不平辭色,重爲世俗觀笑。此事所關却不小,以長者之遠識,豈不念及於此義也?講論一事,且待憤悱,有所不逮,可且包容,不盡歡而全交,躬自厚而薄責,使親者無失其爲親,亦今日姑息之計也。異時心平氣定,舊念都消,看書玩理,疑端自露,於是長牋短幅,極意講評,亦未爲晩也。未知如何?前書因論未發之中,輒奉規以喜怒之節,亦似不平之發,殊失求益之義,追思可愧。然區區平昔所聞讀經看史之法,尙有未能體行者,何可遽語此故紙堆外無上妙諦耶?且此等精義,須是自求得之,遽然請益,反歸無實,則姑俟異日,無亦可乎?言言退托,想又不免鄙笑。奈何奈何?千萬遽草,不成字。
與趙叔成卿
[编辑]頃者連伏承兩度惠覆,開諭備至,慰豁彌深。適復阻便,訖未上報,鬱鬱不可言。卽日秋序已深,天氣向寒,伏惟此際,靜履調攝,益加珍重,區區懷昂,無一日而不在心也。泳日冷以後,痼疾數動,益加亡聊,且方浮沈里閭,日間每以親戚游談、一家小兒輩解蒙課業,悠悠度過,雖隨時隨處,不敢全忘警省之意,而實未能專精刻苦,一躍躍出於舊日科臼之外也。方思走入近山蕭寺,就暖養病,兼爲靜定收拾之計,而亦未知其果能辦得否耳。
向來往復紛紛,皆由於淺劣不能通知高明輾轉啓告,尙欲收誨之盛意,妄謂長者遽相疎棄,至有向人指摘之辭。故鄙意慨然,因不覺有許多妄發耳。追思愧笑,更何言哉?旣往凡百出處行事,皆是冥冥中胡亂作用者,當時自諉義理而爲之者,畢竟於利害上,亦未有見到處。本領如此,其於聽言之際,卽未論誰某,其當從而不從,不當從而從者,又何可勝道哉?事過之後,雖頗知悔,而自省愚柔,非有百倍之新功,一日臨事,必復如前。此今日所爲凜凜悼懼者也。
至於前歲一行,尤爲大錯,公私人事,無一慊於意者,而唯近時書問稽緩,最似細故。然若誠懇充積,亦必不至是矣。高明之不滿於此,豈不宜哉?區區方且自悔之不暇,豈復有分疎於其間也?以此言之,雖至遽相疎棄,眞有向人指摘之意,其實無非自取也。固不可以尤人,又況初無是意者耶?向來紛紛,眞可愧笑,更何言哉?大抵常時固已自知其百事皆庸,而唯屈己受責一事,自謂粗能,以近日事觀之,此亦全未也。始知自謂已能者,乃是全未能之根因。凡事如此,極可瞿然,方將推類猛省,庶幾其或少遷改耳。
前書所諭「精誦深究,不但信口」一款語,敢不服膺?閑中靜養,如有深造之新意,亦冀時賜開示,以發蒙蔽也。前時兩間,若有無限遮障隔礙,遂謂講評之事,未可遽議。到今此意豁然,唯恐直言峻責之遲來,乃知一念回光,其機至易,若轉戶樞,眞無難事,而向也自爲私意曲見之所纏繞,故視爲難事而謂不可遽議耳。歲晏矣,未涯奉見。惟千萬進德自愛以慰向仰。
與趙叔文卿昌期
[编辑]伏惟卽辰,起居佳勝,區區懸仰。前日妄獻愚言,雖出於相愛之誠,然自古未有至庸極陋之人,箴攻俊傑非常之士而能得力者,其勢不能相益而秪以取笑。今以泳膚淺之說,得執事委曲還諭,若將以朋友相長之道見期者。不知泳何以得此?但詳觀來誨,似於鄙說,察之猶有未盡其意者,而遽有容納之辭。此則不能無惑。豈執事勇於受言,雖知其言之不能中理,而語句之間,不害有好處,故姑加採許而將別欲自善其用耶?其間權度,殆非拙者所敢必知,而惟是向來言不盡意,致明者失於一覽。則今何可不爲極言,更爲發病求藥之地也?
言之緩者,意未必不切,見雖淺,而道未必果非。願執事毋遽少言者平昔而謂不過空言,毋徒信自家通處而謂更無他法,虛心易氣,惟善是取。則其於事理,自當有歸一之時,彼此間豈無益乎?每念執事力量見識,度越今儒,事皆務實,志在直道,區區愛服,蓋有年所。而然嘗竊瞷於議論氣象之間,且未論古聖賢規模,只視近世君子有意於探正學而出善治者,其大小、粹駁、舒促、疎密之分,亦似有不侔者。故雖嘗歎服於明覈之見、宏肆之辯、邁往之氣,以爲末世難得之人物,而亦未嘗不慮其論事太切而觀理或未周,爲學無本而處心或易差也。前書觀理處心之說,其主意蓋慮此,特言有未究耳。
執事何嘗見自古爲治之道,不本於君心,格君之法,不本於己德之成乎?己德成而君心可格,君心格而治道自成。此理勢之必然而吾儒之常法也。如或悶國事之日非,悼民生之日困,未忍坐觀不救,而己之學識才具,又足可做一世事,則進而擔當,亦不爲過。但其道亦無他法。須先就本原上用力,必期於君志大定,而以聖訓爲必可行,俗論爲必可黜,聖學日就,而理無所不明,心無所不正而後,天下國家之事,乃可爲也。
若其政事制度之間,關於君心國計而不可以少緩者,則雖未格君之前,亦豈可置而不論?但其論之,必須周遍正大,坦易懇惻,尤不可急於做事、過於矯枉,妄有抑揚而不慮末流之弊也。古人所謂深弊未祛而近患已生者,甚可畏也。執事平生抱負,殊不拙滯,蓋有意擔當者。而去年一疏,殆可謂傾倒底蘊矣。論出治,則以窮理爲本;語窮理,則以「思」之一字爲切要法。而其言親切確實,不襲塗轍,亦庶幾得其要領而不爲空言。其視腐儒俗吏之言,固有間矣。但其所以仰厲聖志者非不切至,而不能粹然一出於純王義理之治;所以恢開聖聰者非不着實,而不以居敬爲之本、克己爲之用,只單言窮理而已。
愚恐人心久放,收拾無法,偏係難祛,病痛故在,而生心害政,勢有必至。所謂窮理者,卒不能以獨到也。夫如是,則執事所以尊主格君之術,不已疎乎?以執事之明,非有所不及,特見以爲迂遠而不暇致詳耳。只此見以爲迂遠處,便是明有不盡處。執事於此,何可不思所以加勉之道乎?泳嘗竊妄謂賢如李栗谷,不可謂迂儒,而觀其大疏幾編,無不明辨於義利王伯之分,極論乎本原心術之要。體用之間,雖無偏廢,先後之分,自然有序,理正而言順,綱擧而目張。栗谷非不識時務者,而其言如此,下此一等,則非儒者事矣。執事試加自反,果無少逕庭否?旣於脩身大法、制治大本,猶有不能究極者,則其推而及於事務之間者,愚未敢必信其果得理事之正也。
去歲之疏,今雖不能盡記其曲折,大槪想念,則其論於君臣之間、朝廷之事者,或孤單勁直而有疎脫之患,褊迫忿疾而無深遠之慮。往往又有抑揚變動之意,或不合於至誠服人之道者,此鄙見之所聽瑩。而疑執事於觀理之功,尙有當講究者,顧怠緩不敏,未及效愚。頃聞執事新膺寵命,復在可言之位,一欣一憂,懷不自已。輒以觀理益求其精細之說,冒進於左右,其主意來歷,蓋甚遠也。今之士大夫泄泄沓沓,置國事於相忘之域者,滔滔皆是。其間稍知憂懼,欲求救活之策者,已爲難得。況望其有才猷見識,可與議安危存亡之大計者乎?此鄙人所以爲執事斂衽特甚,而每見世之呵叱過分者,輒笑其不自反也。雖然,執事之道,亦有未盡善者,如上所陳。則爲執事者,亦安可只言俗非,不思己失,徒以自信不回爲第一義業乎?深思反顧,一變至道,正不能無望於今日也。
公私之說,尤見排抵,亦殊未曉。大抵人心難公而易私,氣質易偏而難中。此人之通患也。雖其見識已自超詣,亦須有動靜體察夙夜治養之功,所謂公之一字可庶幾也。如其未然,而又將擔當世事,驅馳末路,則其議論同異之間、交遊疎密之際,不知不覺,好惡自別。雖自謂至公,愚不敢信也。自聖賢以下,剛柔鮮能全備。剛者可以樹立而或欠於溫和,柔者易於溫和而每不能樹立。與其徒溫和而不能樹立,只歸於流徇,不若剛者雖有些病痛,而能自樹立。此不易之論也。然若使剛者不以所長爲全德,而勉其欠闕,矯其弊病,則豈不尤好耶?若不能然,則在家在邦,到處有礙,人豈可盡尤哉?在我者未至也。古之君子自治已精,其道已成,而或遭橫逆者,尙多有之。況其不及此者乎?
今日紛紛,固不足道。然使執事至公之心孚於人,剛柔之德備於己,雖小人之暗狹者,顧於利害,不能無怨惡,其間稍有公心者,豈不悅服乎?未知今之惡執事者,果皆小人,而悅執事者,果皆有公心人否?觀於此,亦可卜吾道之至未至也,前書所言意政在此。至如來諭所謂「當言而默,揉剛爲柔,粧造言行,假借便宜」,則豈所謂公和者哉?執事非不知公和之道必不如是,而猶且云云者,豈不以言出於此口,故輒推其素所存,爲此說以相發耶?非愛我之深而憂我之切,寧有是哉?泳不勝感激,益不自量,而願執事之加意於眞公和。不審以爲如何?本無實得,只爲愚誠難抑,自不覺其言之煩複,而見識不明,文辭未達,亦終於糊塗而已。
執事能默諒鄙悃而不欲廢言,則何不姑置賈、陸以下諸人文字,取《五經》、《四書》、《近思》、朱書之屬,晨夜觀覽,務窮指趣,以爲益求精義之方,又以禮法飭躬,莊敬存心,必期於衆善俱到,一疵不留?則理明心正,德尊業大,不但措之家國,無所礙閡,政使在外,功業或辦不得,樂天知命,庶不爲虛爲此生矣。豈不快哉?豈不樂哉?執事若安於小成,不欲大進則已,如不然者,切望深思而速圖也。
仲氏亦寄書來,正諭此事。其末段以泳之不勸執事退藏而只勸此事爲反無可據之實,亦似未然。愚意出處進退間,可議處固多,然必須辦此一撥,或出或處,方有可據之正法而不淪於卑卑矣。今反謂無可據,則無乃於人言,亦有未究者耶?不識執事又以爲如何?來書慨然有慕學希文之志,此意甚好。但古今人氣品不相及,且幸生程、朱之後,學聖門路,差易求耳。今舍易求之門路,遽跂擬於難及之氣品,亦恐非善學者也。自家所存所見,不必盡同希文,而只以自信不回,便自附於希文之大節,則希文亦未可學也。如何如何?凡此所言是非間,切勿放過,更賜批誨,至祝至祝。來書中規戒之辭,極合於鄙質,實欲銘佩而終身也。病餘精神疲苶,艱布此支離浮撓似說不說,殊悶人也。只在善觀而已。
答趙叔文卿
[编辑]伻來,伏承手札,仰慰仰慰。泳昨蒙警誨激切,區區不勝感倒,而又承下問之意,不啻鄭重。故輒空胸臆,少答恩顧,而淺學無得,無以補高明之萬一,則追思耿耿,晝夜不釋。欲更走一伻,以盡餘懷之一二,而一奴方煎藥,不能起送也。蓋前書所稟,固平日所嘗奉告,不可謂全無意思。但高明非不知此者,又況昨書所諭省咎反躬之說,雖因一時小事而發,旣有此反躬之志。則必已大定近裏日新之計,若泳所言,豈不爲見事已遲而無用之贅言哉?
今但請吾叔試除却許多伎倆見識,一以成己成物各極至善爲念,卽將《論語》一書,不問精粗緊歇,虛心耐煩,一日看得一兩段,從容潛玩,切己涵養。則其所見必當日就精切周遍,而氣習之偏,日就消融,德性成就,必大可觀矣。若於此不以爲卑近不足留心,而眞能屈首從事,則他日所就,何可量哉?其成物之功,正大充盛,必不但如今日所期待也。雖云官務膠擾,夜朝之際,必多靜專之時,明窓孤燭之前,莫非看讀之地,而出門使民,卽可驗其涵養之實矣。幸試用力焉,如何?
前往《性理大全》,固知切於浸灌開發,而但恐太博,未易深資,終未若精讀此書者之將有端的進步之地也。累日爲吾叔思之至熟,得此一法,自古愚者千慮,或有一得,願勿以人廢言。且此非他書也,乃孔子言行也,果欲學聖人,則豈可舍此第一義諦而他求哉?觀朱子《與魏元履書》中,正說此事,極其明切,試取一讀,又當知愚言之有稽而亦深切於今日也。如何如何?前諭數語,佩服不敢暫忘,而病根只在猶豫散緩,以此心志流漫,問學無實,遂有文具諧俗之弊也。高明知我,可謂勝於我之自知,不勝感服。他日面承款誨,當一一稟請見諸行事之實,願終有以提拔也。鄙行以灸處尙潰,不堪登道,當以旬後望前發去也。巡歷未知的在何日。若在旬後一二內,則敢不留俟;若復蹉遲,則不如旬前早尋前約也。
答趙叔文卿
[编辑]意外伻人又至,伏奉手帖,仰悉雪後政履神佑,慰感交至。鄙劣前書之言,皆無出於高明之所已知者。自常人見之,必不過付之一哂而已,其稍樂聞者有能循例容受,則斯已奇矣。今見來誨,所以傾倒開納之意,一出至誠,至有終身佩服之語。吾人於此,果不齷齪矣。苟推此義,古人所謂將天下之善皆歸之者,尙且親見之矣。甚盛甚盛,勉旃勉旃。
所謂一箇「欲」字,此固人生通患。但未到從心所欲地位,誰人能無此欲?若必待其自然淡泊而後,始去爲學,則恐無其日,只是眞知欲之可惡而必欲去之,則自此便可馴致克己復禮,復何遲疑㥘縮之有哉?泳之昏弱,於此尤更㥘縮,實有倍於高明之所患,今此所言,但論其理如此耳。如蒙俯採葑菲,亦大度之一事也。再昨復書中,又輒磬竭餘蘊。不審復以爲如何?此書一部乍看,必似淡泊若無味,能於淡泊若無味之中,漸看得有味,則其所以勝私而復性者,恐亦可自得於此而無待乎他求也。必若堅苦難入,則時時兼看《性理大全》,以博其趣,而本書一兩段,靜坐徐玩,終不廢其課程,則未久似當有得眞味而不忍去者矣。見吾叔器識意趣,終是高於世俗之儒,必欲見其大段成就,無少疵缺。故輒不揆庸淺,連責己所未有之善,區區此志,想能洞照之也。
誠意謹獨之戒,近果有意焉而實未能也。比每體察見得,雖是窒慾向善之事,纔有一毫徇外爲名之念,便非眞善而更無自慊處,誠是枉用工夫。故必欲深察痛治,方且時時用心於言動寤寐之際,不無中情悅豫之境,而要是見處不徹,何能免苟且放過之罪乎?《大學》一書,本末相連,次序之不可亂,昭然明白於日用之間,始知入德之門,果不在乎他也。吾叔用力於此書之日久矣,於此等大體,必已有見到處,正須精讀《論語》,脚踏實做去耳。如何如何?泳別無他法,若得不娶不宦,堅坐寂寞之境踰十年,則似可有自立處,世故牽動,未易辦此,雖有一時意思,何能保無失墜於城市膠擾之域乎?以此憂懼,莫知所以自濟也。行期當在旬後二三間,若知巡旆過臨之期,雖有一兩日之差遲,亦當留待也。今番不用別人聚會,只相守一宵,款承至誨,志願足矣。千萬姑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