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紀程 (何汝霖)
瀋陽紀程 作者:何汝霖 清 1829年 |
敘
[编辑]余官樞曹八年,與雨人尚書同直為最久。道光己丑,隨扈瀋陽,登澄海樓,陟醫巫閭,往還六十六日,並轡而從。公並几而起草,無日不形影相隨,硯席與共者。余成紀程詩五十首,當時相國曹文正公激賞為題辭,出示所作,其數適符,忽忽二十餘年。昨抵京師,見斌笠耕侍郎遺藁中有和余紀程詩,元韻如數。茲讀雨人尚書遺墨,自松山、杏山至盛京,又渡薩爾滸至興京,所敘歷歷如繪,並錄余鐵篴橫吹七星響句以志激賞,於是益歎師友先後之交契,總不越語言文字間。閱時既久,為之憮然。
咸豐四年甲寅冬十月詩舲張祥河敘
道光己丑年
[编辑]八月十八日午初起程,出東便門,酉正至燕郊帳房。已支搭齊,備三河尹,同鄉余君以酒食餽,因邀喬見齋張詩舲傅秋坪同飲。戌正就寢,不寐。亥初,大雷雨。丑初止,即行。
十九日上駕,午初到直務,頗簡散。後與詩舲秋坪訪徐穎墀閒話。因駝隻裝重,再添一隻,屠如可贈,馬頗良。戌刻,雨一陣。
二十日丑初上車,卯正至白澗,途中泥淖異常。
二十一日子正起,丑初行,卯正至陳新莊,夜月色甚佳
二十二日卯正至八里鋪〈玉田縣〉,途中大雷雨,僕人喜兒所乘馬逸去。行五里許,覓得黃驘,不服駕馭,車行極滯笨矣。
二十三日卯正至豐潤城外,騎馬至五里墩。是日事簡散,後看祁春圃、許滇生兩供奉。天氣熱燥。
二十四日丑初二刻登車入灤州境,至遷安,四山環繞,有江南風景。再騎馬行十里始抵柳新莊大營,申初散直。
二十五日夜過盧龍長橋約二里許,水聲洶湧,成梁殊不易易也〈即灤水〉。卯刻抵大營行宮,在夷齊廟旁。駕未至,偕同直諸人瞻仰。各座落結構巧麗無匹。中秋水閣一所,南北窗嵌玻璃,大三四尺。北窗外臨灤河,一望瀰漫,真鉅觀也。水面浮小艇數十,點綴亦頗工。出謁夷齊廟,神像冕服後有孤竹亭、清風臺,大門額以清節。廟碑立如林,列聖題詠具在。廟居城內,臨高阜下瞰灤水,勢極雄壯。對面即首陽山。
二十六日丑初過灤河橋,橋長二里許,水聲潺潺。兩岸插紅鐙數百,儼然元宵光景。過二十里又有青龍河,橋長里許,亦插鐙。申正散直,祝詩舲慈壽就行,幄中設筵,十人同飲,亦客途一樂也。
二十七日住深河村,應行六十三里而繞避正道,十分迂曲。約行八十餘里,人馬俱困乏。已午正,大雷雨行,帳中頃刻水深二三寸,竟無插腳處,幸為時不久且直務亦簡耳。
二十八日文殊庵行宮,卯刻偕樞友進內瞻仰。是日坐朝房辦事,較席地者有勞逸之判矣。午初微雨,上於途中墜馬,圉人逐出,內廷道泥淖甚,降旨切責。晚與詩舲秋坪穎遲小飲談。澄海樓去行帳十五里,未能一登,彼此悵悵。
二十九日晴霽,丑正行穿臨榆縣。城出山海關,道途泥淖,人馬多傾陷者。計程才四十九里,歷三時甫到中前所。路過姜女廟,廟內有峻石,高數丈,上鐫望夫石三字。出關後萬山環抱,氣象宏敞,較關內迥殊已。
三十日晴爽,子正即登車,卯正到周家村〈七十里〉。看蒙古包陳設等件與座落無異。
九月初一日住沙河所七十八里。辰初一刻到,竟日無事。夜過小橋,翻車下臨,深淵危極。巳刻大風捲沙,不能張目,詩舲約小飲。
初二日住五里河,丑初登車行十里許,密雨連緜,天黑如漆,潢潦滿道,車行艱澀異常。越四時始抵大營而官帳房尚未到,因僵立泥淖以待迨支帳,而淤泥與雜糞堆積不可除,臭氣逼人。席地而坐,仍復揮毫作楷數百,生平之苦未有過於此者。申初散直。
初三日晴,夜間路頗難行。辰正抵杏山大營,山峙對面營有御碑亭一,仁廟紀松山杏山戰勝之績,載祖大受、洪承疇事甚詳。
初四日早晴,午後又作雨勢,住興隆屯,大營涼甚。
初五日晴,夜過大淩河,居民稠密,一巨鎮也。過河後,好山層疊奇兀,幾於應接不暇。辰正抵金剛屯行營。
初六日陰,東北風大捲沙。蔽目車中,披裘猶寒。辰初至北鎮廟,廟內有覽秀亭、仰止堂,御碑林立。又有大石一長丈餘,形如縣磬〈上刻補天石、翠雲屏、碑屹鎮、幽方華亭——沈荃題〉。廟旁即行殿,傍醫巫閭。山之東麓山緜亘百餘里,奇峯插天,青紫相間,不可形狀。相傳山之陰即熱河云。
初七日仍東北風,竟夕狂吼,幾將拔舍,幸是日音德密。卯正起廿日來,精神罷倦,得此乃圓復矣。直屋窄甚,未刻散。
初八日晴朗,住常家屯。未正散直,僕人李忠墜馬。
重九日住蔣家店,小雨,晚虹見。過醫巫閭後兩日,所經皆一望平原,白沙滿道,真見塞垣氣象已〈途中得句云:『大漠開千里,好山無一重。』〉。
初十日住黃旗堡,一路皆沙漠、平原也。家申畬先生〈增元〉壽同人,各以酒食祝。客中酣飲,亦頗盡歡。
十一日晴,黎明冷甚,披裘坐車中,猶覺酸風剌骨也。過巨流河,水聲潺潺,有萬馬奔騰之概。浮梁數十丈,橫壓中流,牽以巨纜,圓如盎口。車行浮梁上,殊戰慄也。過此地,沙沒馬足,遍道沮淤。大營住老邊〈明時此以柳為地牆〉,是日自丑至巳行九十餘里,始駐足困乏異常,行帳與寺人鄰聒噪之聲殊難入耳。
十二日住大台,榆樹成行,道亦平坦。
十三日晴,丑初行過,嶺高里許者凡四五見。車中不能安坐,因步行入山後,左峭壁巉巖,右渾河浩蕩。岸多垂柳,路僅容一車。大營住噶布垓,滿人言噶布譯饞,昔以居者多饕餮故名,或亦想當然與。
十四日大霧障目,巳刻始行,住蓮花背大營。營倚山麓,眾山雜遝,或取蓮華峯意耶。竟日無事,未初即散。
十五日夜過英家溝古魯邨,山梁數十丈,因下車步行。寅刻大雷震山谷,雨雹寸許,車中衣物皆溼,幸歷半時即止。辰初抵上夾河大營,一路萬山雜遝,黃葉繽紛,儼然江南風景。
十六日丑初登車,月明如晝。入山後峻嶺疊見,大霧漸漸密布,對面不見人矣。道路泥滑,車行十分艱澀。巳初到夏原行宮,四面皆山,奇峯插漢,蔚然深秀,真如山陰道上,令人應接不暇也。
十七日音德密直務簡甚,偕馬厚葊〈光瀾〉,秋坪穎墀策馬赴永陵,飽看山色,紅樹參差。門外萬山擁護,長河一道,水皆西流。古榆一株,高立陵巔,相傳為天命年間物。殿宇不甚宏敞,想見當年渾樸之風而虎踞龍蟠氣象深邃,又非石門易州所可儗。過陵街,巿廛喧鬨,大類都門。是日晴早霜如雪。
十八日夜月朦朧,丑初即行,披裘而坐。辰初抵上夾河西大營,一路看山,較來時又添幾樹紅葉。已上駕由東門入同直站班,自是日始散後,偕秋坪穎墀循山閒,步至五里外,有奇石突兀,高數十丈,紅樹冠其巔。山下流泉之聲淙淙,沁人心骨。
十九日夜冷甚,早霜如雪,月下行四十里天始明。重抵蓮華,背飯後與秋坪穎墀策馬繞山行六七里而山勢平坦,不及昨所見之奇崛矣。
二十日晴,霜重,歸程第三日矣。卯正重抵噶布垓,竟日無事,聞途中有虎嚙兵者,言之確鑿,亦殊可畏。
二十一日晴爽,駐馬官橋大營。散後策馬謁福陵。萬山環抱,天然峯巒,目所未覩也。碑陰石上有觀音大士像,衣摺皆具,亦足徵造化之奇。
二十二日抵瓦子峪,散後進盛京城,與詩舲同寓稅務司。後錦生帽局月餘,未住瓦屋,今宵魂夢俱安矣。
二十三日小雨,卯正赴盛京宮直房。房三楹,滿漢各居其一。余留守晚門,酉刻散。是日因伏風,體中甚不適。
二十四日晴涼,是日直務十分冗雜,寅正至申正始散。直房在大清門之西,按大清門外東牌樓為文德坊,西牌樓為武功坊,即稱東華門、西華門,係崇德三年造。大清門階上立木架,一如鐙座式,相傳當日令進諫者置奏書於其上,即謗木遺意也。東為太廟,廟前稍南有亭一,亭內石幢六面,皆鐫字,語多佛號,特模糊不辨年代耳。又東為大政殿,殿東西列亭十,相傳為十王議政之所,規模宏敞,無異都京。
二十五日晴爽,著蟒衣隨班朝賀。先是三日前,上命恭進滿漢軍機章京名單,至是賜線縐各一端。
二十六日晴,辰刻在大清門外謝恩,行九拜禮。直務甚簡散,後赴彭寶臣、學使浚公讌之招,與同人飲暢甚。
二十七日晴,班務稍繁,有宗室關住,豪橫無匹,在宮門外大呼老太汗祖宗堂派。余與賽鶴汀〈尚阿〉傳訊不至,堂上親訊猶崛強不服,所言皆口角細故,供詞則嘵嘵數千言矣。
二十八日晴和,入直後知關住昨在直房書供一夜,申畬候至,子正方散,迨天明伊又大聲呼冤。得旨交將軍審訊,旋押去同人。午刻散,賞馬二匹。
二十九日晴暖,班務甚簡。散後,傅徐兩公走前營,余令僕人預將帳房運往,備明晨早支搭也〈買虎脛骨一對〉。
三十日夜甚暖,天遂陰。丑初自盛京豋車,卯正即到老邊大營。微雨數陣,轉西北風又涼而晴矣。在東門站班。
十月初一日在黃旗堡,班務簡。午後東河安瀾報到。
初二日夜微陰,旋放晴。辰初到蔣家店,申正散。行帳仍住來時地址,僅隔廿二日而綠柳全黃,秋風蕭瑟矣。
初三日晴早涼,午仍暖,住常家屯。申正散直,晚與見齋秋坪詩舲穎墀小飲,飯後散步,片時見新月。
初四日晴,夜冷欲僵,重裘不足禦之。辰初抵北鎮廟,重見醫巫閭山。班務甚雜,振筆直書,自未至酉方罷,散直已日落矣。聞此地聖水盆觀音閣極稱名勝,惜無暇遊歷,不勝悵然。
初五日晴,夜仍冷,午後暖,住金剛屯,酉正傳諭,次日駐蹕當即上門寫交片,傳知內閣侍衞處,戌初又傳,次日仍起程而追各處走前營者,遊騎已滿道矣。
初六日寅刻,隨樞堂在東門請聖安。卯初登車過大淩河,辰正到興隆屯大營。上是日乘輿未正到,酉初散直。
初七日晴,重抵杏山,南河奏報安瀾。是日散直略早,然亦申正一刻矣。
初八日大風,抵五里河邨,事簡甚。
初九日晴冷,飛砂撲面,自丑至辰始抵沙河所營,路途之長誠遙遙己。申初散直。
初十日夜半登車,風狂如吼,重裘仍戰慄也。辰正抵周家邨,上駕午正到,同人著蟒衣站班。是日恭逢太后萬壽,隨眾行祝嘏禮。
十一日冷風益大,住中前所,著大毛猶不足禦寒。申初散直,偕申畬見齋秋坪穎墀,策馬至海岸,汪洋浩瀚,目所未覩。遇慶郡王同策騎,歸日已銜山矣。計往返二十餘里。
十二日抵姜女廟,廟據山巔百級,始上行數里至紅牆即直隸界,總督以下來迎,鑾者半道,道途平坦堅實,守兵甚齊。進關繞道至澄海樓,樓三面臨海,波濤掀湧,近在足底,誠巨觀也。遠望巨艦如芥,揚帆東來,其疾如駛。樓二層,樓下碑二,一曰天開海岳,一曰一勺之多,旁即天后宮、海神廟、龍神廟。申正散直。
十三日西南風如虎,飛砂迷目,竟日不止。文殊庵音德密一日未經登車。
十四日夜小雨,辰正抵深河邨。是日事繁,鐙時散直。
十五日霜重,抵朝陽坡,奇峯插天,雄秀可愛。酉正散直。
十六日霜,住夷齊廟,直務極繁,上鐙後散直。
十七日晴,午後暖如中秋。車中卷簾看山,崇岡起伏,新霜滿地,白草俱枯,惜無紅葉數株點綴秋景耳。辰刻重抵柳新莊,詩舲以所作澄海樓長謌見眎,余極賞其羽衣起舞雙鶴翔,鐵篴橫吹七星響之句。同鄉葉大尹〈德豫〉以鮮果見贈,與同人分食之。
十八日夜間大風捲雨,行帳欲拔。寅刻雪積一二寸,閉置車中,不知所過好山又幾重也。少頃放晴,月光如晝,而泥沙沾滯馬蹏,車行頓緩,越三時始抵豐潤之五里墩。
十九日夜冷如冰,風聲如吼,行抵八里鋪。行幄旋支旋塌,幾無立足地,且班務甚繁,自未至申始散。內圍例不點火,同人在帳外執筆立書,苦狀可匊。
二十日風益勁,山行七十餘里抵隆福寺。寺在半山,行宮即居其右。萬山環列,老樹蔥然。行宮大門則小樓數椽,額題坐攬煙霞。二門之右有半天舫者,高出樓上計五。楹前後裝飾陳設極精潔,宮監云是大臣造膝之所。此後則有亭四,或圓或八角,俛臨水榭。兩廊嵌石數十方,皆高廟御筆所臨各種法帖也。申正散直,行帳住山坡下,晚則萬鐙高下,密如繁星,真天家富麗也。
二十一日晴,夜大風,行抵桃花寺。行宮在山巔,盤旋而上約三百餘步,頗不易也。直房在半山之西偏,共五楹,堂居其二,中為穿堂。直友二楹,滿漢各占其一。早晨瞻仰行宮,地皆堆石,泉聲清泠可愛。窗外諸峯拱向,目不暇賞。是日班務甚繁,上鐙時始散。因策馬下山謁南石師相,歸則鐙火如星,布滿山麓,雖風吹落葉,淅瀝成響,卻無蕭槭景象也。與同人小飲閒話,至亥初方就枕。
二十二日大風,冷異常,住白澗,酉正散直。
二十三日寅初,發自白澗,黎明風又作行甚緩,己初抵燕郊,接駕者已滿道矣。行帳中飛沙瞇目,萬難握管。幸事簡,得以申初散直。計于役六十六日,今甫竣事督。奴子收拾行李,明日可歡侍慈雲親舍矣,樂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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