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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廬叢話/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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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始 眉廬叢話
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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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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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止安詳,攸關福澤。常熟翁文端未達時,家貧鄉居,偶與二三父老為葉子戲,適雨著釘鞋,竟夕坐博。驗其履印,曾不一移。南皮張文襄督江鄂日,士有呈贈詩文者,當時未即閱看。俟其人來謁,寒暄畢,輒命侍者取出,即於座間從容展誦,自首至末,一字不遺。遇有佳處,一一獎許;稍涉稱頌,必致謙詞。雖文係長篇、詩至百韻亦然。閱畢,仍交侍者,並諭以存貯某處毋忽。即此二事徵之,如文端者,所謂安也;如文襄者,所謂詳也。二公皆富貴壽考,極遇合之隆,是其驗也。

以翎枝為冠飾,自明時已有之。江彬等承日紅笠之上,植靛染天鵝翎為貴飾,貴者三翎,次二翎。兵部尚書王瓊得賜一翎,自謂殊遇。是翎之名始於明,但植立於笠上,與曳於冠後者,其式異耳。

道光朝,曹太傅當國,陶文毅督兩江,兼鹽政。時以商人藉引販私,國課日虧,私銷日暢,至有根窩之名,謀盡去之,而太傅世業鹺,根窩殊夥,文毅又出太傅門下,投鼠之忌,甚費躊躇。因先奉書取進止,太傅覆書,略曰:「苟利於國,決計行之,無以寒家為念,世寧有餓死宰相乎?」文毅遂奏請改章,盡革前弊,其廉澹有足多者。惟其生平薦曆要津,一以恭謹為宗旨,深惡後生躁妄之風。門生後輩,有入諫垣者,往見,輒誡之曰:「毋多言,豪意興。」由是西台務循默守位,浸成風氣矣。晚年恩禮益隆,身名俱泰。門生某請其故,曹曰:「無他,但多磕頭,少開口耳。」道、咸以還,仕途波靡,風骨銷沉,濫觴於此。有無名氏賦《一剪梅》詞云:「仕途鑽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豐。莫談時事逞英雄,一味圓融,一味謙恭。大臣經濟在從容,莫顯奇功,莫說精忠。萬般人事要朦朧,駁也無庸,議也無庸。」其二云:「八方無事歲年豐,國運方隆,官運方通。大家襄讚要和衷,好也彌縫,歹也彌縫。無災無難到三公,妻受榮封,子蔭郎中。流芳身後更無窮,不諡文忠,便諡文恭。」損剛益柔,每下愈況,孰為之前,未始非太傅盛德之累矣。

牛奇章鎮維揚,每冬,令街卒衛杜書記夜遊,報帖盈篋。尚書靈岩畢公撫陝,孫淵如居幕府。淵如好治遊,節署地嚴,漏三商必下鍵,公自督視之。淵如則夜逾垣出,翌晨歸,以為常。或詗以告公,弗問也。二公相距千餘年,晚節蹉跎,後先一轍,論者惜之。然其雅意憐才,則固有未容湮沒者。

道州何暖蝯叟書名重海內,達官殷賈齎重金求之,弗可得。一日,之永州,訪楊息柯。距城數里,忽饑疲,因憩食村店。食已,主人索值,時資裝已先入城,乏腰纏,無以應。請作書為償,主人弗許。竟典衣而後行。息柯聞之,笑曰:「何先生法書,亦有時不博一飽耶?」

清之初年,洪文襄以勝朝魁碩,翊讚新猷,幕府超珣,極一時之選。泊薨於位,行述之作,諸名士各殫所長,於其仕明、仕清,前後勳績,咸能稱述爛然,惟於中間去故就新,措詞極難得體。商略再三,莫衷一是。爰醵重金為濡潤,募有能圓其說者。某名士落拓京師,聞之,褒然往,約字一直金百,先索金而後秉筆。略云:「歲甲申,聞賊陷京師,烈皇帝殉國。北庭徇平西王之請,爰舉義旗,入關破賊,元凶授首。公於是投袂而起曰:『殺吾君者吾仇也,誅吾仇者吾君也。』」下即接敘是年拜某官之命云云。諸名士為之擱筆,稿遂定。按:《公羊·昭公三十一年傳》曰:「顏夫人者,嫗盈女也,國色也,其言曰:『有能為我殺殺顏者,吾為其妻。』叔術為之殺殺顏者,而以為妻。」是某之說之所本也。

宋陳藏一,名鬱,字仲文,所著《話腴》,醇雅可誦,中有一則云:「今言命者有曰:『丑為破田,戌為負戈,丙丁為平頭,辛卯、甲申為懸針。』嘗以滕強恕命考之丙戌、丙申,丙戌、丙申,平頭矣,官至侍從而無子;以金輝命考之甲午、辛卯,甲午、辛卯,懸針矣,故初為海寇,三遭決配,後為都統制,贈武義大夫。」按:「子平《家言》以五行生克決人生休咎,未聞以字形為說者。」此說絕新,亟記之。

杜鵑,一名杜宇,一名子規,一名謝豹。自唐已後,多入詩詞,曰啼血,曰勸春歸,曰紅鵑、綠鵑,與紫燕、黃鸝並用,殆禽類中之絕韻絕怨者也。乃宋車若水云:「杜鵑,鷂屬,梟之徒也。飛入鳥巢,鳥見而去。因生子於其巢。鳥歸,不知是別子也,遂為育之。既長乃欲噉母。」誠如所云,詎非甚不宜稱耶,抑同名而異物耶?

《石林燕語》云:「及第必有賜詩,惟莫儔一榜不賜。政和末,御史李彥章言,士大夫多作詩,有害經術,詔送敕局立法。何丞相執中為提舉官,遂定命官習詩賦杖一百,故是榜官家不賜詩而賜箴。未幾,知樞密院吳居厚,喜雪御筵進詩,稱口號。是後上聖作屢出,士大夫亦不復守禁。或問何立法之意,何無以對,乃曰:『非謂今詩,乃舊科場詩耳。』」作詩獲罪,乃至於杖,誠事之絕可笑者。

梁吳均《吳城賦》:「不見春荷夏槿,惟聞秋蟬冬蝶。」荷非春花,未知叔庠何所本也。

俗謂事勢舛戾而決裂者曰糟。糟義甚古,《大戴禮記‧少間第七十六》云:「糟者猶糟,實者猶實,玉者猶玉,血者猶血,酒者猶酒。」注:「糟以諭惡,實以諭善,玉者諭善人,血憂色也,酒以諭樂,猶憂其可憂,而樂其所樂。」

烏程張秋水《冬青館詩》,《山塘感舊》句云:「東風西月燈船散,愁絕空江孛相人。」孛相,吳語,今訛為「白相」也。

富陽董文恪少時,以優貢留滯京師,寓武林會館。資盡,無以給饔飧,館人藐之甚。不復可忍,乃徙於逆旅,益復不見容,窘迫無所歸。有劉媼者,自號精風鑒,奇其貌,謂必不長貧賤也。屬假館餘屋,善視之。俾俟京兆試,董日夕孟晉,冀博一第自振拔,且副媼厚期。榜發,仍落第,恚甚,恥復詣媼。徘徊衢市,饑且疲。道左一高門,惘然倚而立,不知時之久暫也。俄有人啟門,問為誰,董以實告。其人色然喜,延入。少憩,出紅箋,屬書謝柬,署名則侍郎某也。書畢,持以入,須臾出,殷勤具雞黍,食次,通款曲,則侍郎司閽僕,以薦初至,適書謝柬,主人亟獎許,因請留董代筆,薄酬資斧。董方失路,欣然諾之。自是一切書牘,悉出董手,往往當意。僕輒掠美以自固,日見信任,不與他僕伍。居頃之,侍郎有密事,召僕至書室,命擬稿。僕惶窘,良久,不能成一字。侍郎窮詰,得實,大駭。亟具衣冠出廳事,延董入見,且謝曰:「辱高賢久溷廝養,某之罪也。」因請為記室,相得甚歡。侍郎夫人有細直婢,性慧敏,略通詞翰,及笄矣,將嫁之,婢不可。強之,則曰:「身雖賤,匹輿隸,非所堪,乃所願,必如董先生,又安可得,寧終侍夫人耳。」侍郎聞之,昕然曰:「癡婢,董先生躡雲驥騄,指顧騰上,寧妻婢者?」會中秋,侍郎與董飲月下,酒酣,從容述婢言,且願作小紅之贈,勸納為簉室。董慨然曰:「鯫生落魄,盡京師,不獲一青睞。見拔於明公,殊非望。彼弱女子能憐才,甚非錄錄者,焉敢妾之?正位也可。」侍郎益重之,謀於夫人,女婢而婿董焉。逾年,董連捷成進士,官至禮部尚書,生子即富陽相國。相國登庸時,太夫人猶健在。知其事者,傳為彤管美談云。

湘陰郭筠仙侍郎學問賅博,明於古今治亂升降之故,尤詳究海外各國形勢。咸豐朝,隨郡王僧格林沁籌防津沽,王於兩岸築炮臺,綿數里,博數丈。輦炮三千具以填之,大者逾萬斤,小者亦二三千斤。又伐巨木,列柵海口,沉以鐵錨,格以鐵縆。無何,敵艦至,遺書為媾,王不許。嵩燾曰:「戰未必勝,不如姑與之和,徐圖自強。」王不聽。嵩燾知邊禍且亟,言之再四,至於涕洟,王執不聽。越日,敵以書來曰:「亟撤爾柵,我將以某日時至。」屆期,王率將佐登臺望之,敵以三艦來,距柵里許,自相旋繞。頃之,柵皆浮起,王大驚,急發巨炮,彈如雨雹,海水沸騰,竟沉其艦。敵引去。明年復來,遂有北塘之敗。嵩燾家居時,好危言激論。攸縣龍汝霖作《聞蟬》詩規之曰:

商氣滿天地,金飆生汝涼。撩人秋意聒,忤夢怨聲長。畏濕悉霜露,知時熟稻粱。隱情良自惜,莫忘有螂螳。

嵩燾和曰:

飽諳蟬意味,坐對日蒼涼。天地一聲肅,樓臺萬柳長。杳冥通碧落,慘澹夢黃粱。吟嘯耽高潔,無勞引臂螂。

又:

樹木千章暑,山河一雨涼。蔭濃棲影悄,風急咽聲長。秋氣霑微物,天心飫早粱。居高空自遠,塵世轉蜣螂。

後十餘年,邊事日棘,嵩燾以禮部侍郎出使英吉利國,至倫敦,上書李文忠,論列中外得失利病,準時度勢,洞見症結,凡所謀畫,皆簡而易行。其論當時洋務,謂佩蘅相國能見其大,丁禹生能致其精,沈幼丹次之,亦稍能盡其實。又自言平生學問皆在虛處,無致實之功,其距幼丹尚遠,皆克知灼見,閱曆有得之言。全書四千二百餘言,茲不具錄。

揚子江中泠水,世所稱第一泉,其質輕清,非他水所及。然或運致遠方,舟車顛頓,則色味不免稍變,可以他處泉水洗之。其法以大器貯水,鍥誌分寸,而入他水攪之。攪定,則濁皆下沉,而上浮之水,色味復故矣。其沉與浮也,其重與輕為之也,挹而注之,不差累黍。以水洗水之法,世鮮知之。

和珅當國時,京朝官望風承指,趨蹌恐後。襜帷所至,俊彩星馳,織文鳥章,夾道鵠立,此補子胡同所由名也。無名氏《詠補子胡同》云:

繡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彎彎路不差。

莫笑此間街道窄,有門能達相公家。

道光壬寅,粵海戒嚴,果勇侯楊芳為參讚,懾敵艦炮利,下令收糞桶及諸穢物,為厭勝計。和議成,不果用。有無名氏作詩嘲之曰:

楊枝無力愛南風,參讚如何用此公。

糞桶當年施妙計,穢聲長播粵城中。

咸豐庚申,車駕幸熱河,變起倉卒,警衛不周,從官、宮人,極流離困瘁之狀,詔天下勤王,訖無應者。漢陽黃文琛《秋駕》詩云:「

秋駕昆侖疾景斜,盤空輦道莽風沙。

檀車好馬諸王宅,翠褥團龍上相家。

剩有殘燐流憤血,寂無哀淚落高牙。

玉珂聲斷城西路,槐柳荒涼怨暮鴉。

此詩聲情激越,骨幹堅蒼,置之老杜集中,駸駸不復可辨。

宋談鑰《吳興志》:「菱湖,在歸安縣東南四十五里,唐崔元亮開,即淩波塘也。」又德清縣永和鄉管,有雅詞裏,地名並韻絕。

魏明帝樂府詩:「種瓜東井上,冉冉自逾垣。與君新為婚,瓜葛相結連。」世謂戚誼較疏者為瓜葛,與詩意不甚合。

乾隆朝,高文恪由詹事賜同博學鴻儒科,文恪得君最深,當出特賜。未審他人有同受此賜者否。

「色即是空空是色,卿須憐我我憐卿。」某說部謂是平陽中丞詩句,為卿憐作,余疑非是。上句尤不稱,特卿憐命名,本此下句耳。相傳某太史得京察一等,當簡道員,顧高尚不屑就,旋擢卿曹,空乏不能自給。友人某戲為詩贈之,有句云:「道不遠人人遠道,卿須憐我我憐卿。」語殊工巧。

昆山顧亭林先生本明季諸生,國變後,間關補被,謁南北兩京舊陵。所過訪山川險要,郡國利病,納交其魁傑。時或留止耕牧,致富巨萬,輒復棄去,人莫測其用意。按:此與陶朱公已事略同。理財為百度之根本,亭林固留心經濟者,亦為是牛刀小試,自考驗耳。

清之季年,某相國總制閩浙,政體開通,人才樂為之用,刷新滌舊,百廢具興。相國以龍馬之精神,備鴛鴦之福祿。雖憂勞於國是,公爾忘私,而頤豫其天和,興復不淺。相國勤民如蚡冒,經武如陶公,力矯大僚簡重之習,不數日必駕出。迨其歸也,炮聲砰訇於轅,鼓聲淵填於堂,節署各色人等無崇卑疏戚外內,故事必班而迎,二堂東班,則文案委員,內而京曹,外而監司已次,咸鵠立,必補服數珠。西班稍前,則內文案委員,洋務委員,電報房學生等;稍後則衙官,材官,戎裝劍佩,仡仡之勇夫。咸出一膝,去地不能以寸。相國拾級盡,略佇立,與東班首員周旋數語,略回顧西班首員,仍目注東班,若為皆頷之者,徐行而入。一十三四齡童子肅掖之。二堂東班及西班稍前者,唯朔望謁廟則然。其西班稍後,及在三堂、四堂者,則每出皆然。然當時冀幸承顏之輩,往往不以為優異而以為疏逖,因而不自慊者有之。三堂則司閽典簽,紀綱之仆,面必田,須必澤,一視聽,屏氣息,或傴僂呈敬恭,或矜作表幹練。倍其盥漱,時其冠服,部領其次,奔走給使令者如幹人,各以其職司。孖而立,皆鞠跽至地,相國夷然入,目不屬。然設有遲誤不到者必知之,以故無敢或脫疏。四堂則粉白F14綠者,珥瑤碧,曳綺羅,為數逾數十。肥者環,瘦者燕,澹者妝,濃者抹,南洲翡翠,北地胭脂,如箏雁之成行,若梁鴛之戢翼,莫不嚲袖低鬟,曼立遠視。相國及階,略佇立,掖者童子肅退休。首班者亭亭捧杖進,左掖之,右拄杖,步益徐。自茲已還,燕寢深,如何如何,外間僅得之傳聞,未必能曆曆如繪矣。於斯時也,相國之風度,莊者和,肅者溫,斂者舒。進咫,立於咫者隨之;進尺,立於尺者隨之。魚貫而鴻翩,花團而錦簇,鬢影如霧,衣香成風。履整則前者卻,巾墮而後者蹴。蠃屏乍轉,麝薰微聞。有精室焉,俗稱內簽押房,相國之所憩也。相國之杖,未至精室數武,即已授之隨而右者,則左掖者若為逾謹。相國固矍鑠,無須杖,並無須掖,而必杖必掖,亦故事也。入室,則自脫其冠,授掖者,置之架,展紅巾謹覆之。由是而數珠,而褂,而糸集佩,而帶,而領,而袍,皆解者、接者各一人。或一人攝二事,唯承侍日深體便手敏者為能,往往新進持慎,弗敢兼也。其以褻服進者,人之數,視衣服之重數。同時巾者,茗者,淡巴菰者,尤爭先恐後,以有事為榮。則就養和坐,脫鞋者,左右各一人,又一人以舄進。而巾者,茗者,淡巴菰者荑其手,蘭其息,亦盈盈而前。相國或先巾,或先茗,本無所為厚薄,而先焉者若為色然喜,則從容就榻坐。榻設阿芙蓉,相國夙不嗜此,而具乃絕精,不嗜而必設之,亦故事也。相國自駕出至是,或逾一二時矣。當是時,自四堂來者,咸集此精室,立者,坐者,所事已畢而如劇者,宜身至前而乍卻者,若喜而淺笑,倦而輕顰者,同輩相關而喁喁私語者,面窗而徘徊,近案而徙倚者,位置筆硯,拂拭書牘,為殷勤者,弄姿而掠鬟絲,選事而撥爐灰者,非霧非花,溫{麻香}四塞,相國若欠伸,微呼某名,指煙具謂之曰:「若曷整理此。」又呼某名,謂之曰:「曷相助整理此。」則二人者獨留,其餘皆出。精室之窗,皆嵌白頗黎,淺色綢為衣。迨相助整理煙具者亦出,則窗衣之弛者張,疏者密矣。時則愔愔午夢,簾垂柳絮風前;隱隱春聲,門掩梨花雨外。燕欲歸而詎待,香未散而仍留。後出者只伺於窗外。久之,又久之,見窗衣啟者,約一方頗黎之半,則款步入,捧匜沃盥,進燕窩湯。先是,相國駕出時,傳諭庖人整備者,湯凡三進。相助整理煙具者,亦在朵頤之列。蓋此人即下次整理煙具者。若舊制,簡授差缺,此次擬陪者,下次必擬正,亦故事也。已上各節,或目驗所經,或耳郵所得,不必皆據為事實,而又無秘辛焚椒之筆,足以傳之。言之無文,負此雅故已。

遂寧張船山太守移疾去官,僑寓吳閶,別營金屋藏嬌,夫人不知也。一日,攜遊虎丘,而夫人適至,事遂敗露。大守戲作一詩云:

秋菊春蘭不是萍,故教相遇可中亭。

明修蜀道連秦隴,暗畫蛾眉鬥尹邢。

梅子含酸都有味,倉庚療妒恐無靈。

天孫應被黃姑笑,一角銀河露小星。

此詩近人傳為韻事,或譜院本以張之,不知船山夫人林氏乃奇妒。相傳船山納姬後,其夫人索諸查小山家,不得,船山之弟旂山攜婦歸視兄嫂。旂山婦見林盛怒,因勸之曰:如此男子,謂之已死可耳。」因而一室大哄。故船山有句云:「買魚自擾池中水,抵雀兼傷樹上枝。」旂山之友某寄船山句云:「苦為周旋緣似續,更無遺行致譏彈。」皆為此事而發。船山有《二月二日預作生子》詩云:

三十生兒樂有餘,精神仿佛拜官初。

頻年望眼情何急,他日甘心我不如。

爪細難勝斑管重,髮稀輕倩小鬟扶。

繞床大笑呼奇絕,似讀生平未見書。

(見《船山詩補遺》)

其後船山卒無嗣,則亦家庭孛攵谿,乖戾之氣,有以致之。才人風味,詎悍婦所能領略。可中亭之詩,略同粉飾太平之具,「倉庚療妒恐無靈」,行間句裏,流露於不自覺矣。

江都汪容甫嘗江行,與洪北江同舟論學。北江專崇馬、鄭,容甫兼涉積、朱。辯爭良久,容甫口舌便捷不逮北江,屢為所屈,憤甚,捽北江墮水,舟人救之,僅乃得免。吳縣張商言《碧簫詞》自序云:「故人蔣舍人心餘乞假還,過吳門,飲予舟中,喜讀予詞,納於袖,以醉墮江,寒星密霧,篙工挽救,群呼如沸鼎。既得無恙,而此卷亦不就漂沒。明日心餘詞,所謂『一十三行真本在,衍波紋縐了桃花紙』也。」洪、蔣二公,一則意氣忿爭,一則興會泰甚,其不與波臣為伍幾稀,然至今思之,殊饒有風味也。汪洪倞爭之烈,視黃蕘圃、顧千里世經堂用武,尤為奇特。

道光間,有侍郎平恕者,蒙古人,督學江蘇,賄賂公行,貪聲騰於士論。當時或編雜劇,付梨園以刺之。託姓名曰幹如,其上場科白云:「忘八喪心,下官幹如是也。」拆字離合,甚見匠心。

乾隆季年,朱文正督學浙江,以古學見賞拔者,臨海洪地齋、蕭山王畹馨、東陽樓更一齊名,稱為「浙東三傑」。樓君姓名及字就唐人詩一句錯綜為之,求之載籍中,不能有二。

無錫錢礎日別號十峰主人,明諸生,甲申後棄去。縣令以事夾其足脛至折,礎日笑曰:「夔一足,庸何傷。」遂為跛足生,自號東林遺老,年八十卒。艾子好飲,少醒日,門人謀曰:「此未可口舌爭,宜以險事怵之。」一日,大飲而噦,門人密袖彘膈置噦中,持以示曰:「凡人具五髒,今公因飲而出一髒矣,何以生耶?」艾子熟視而笑曰:「唐三藏尚可活,況四髒乎?」「唐三髒尚可活,夔一足庸何傷。」屬對工絕。

名人有潔癖者夥矣,亦有以不潔為高者。錢塘陸麗京文采昭爛,吐屬閎雅。客有詣之者,塵羹粗飯,捫虱而談,亦不覺其穢也。羽岑山民垢面而談詩書,不屑盥漱,嘗作竹西之遊,下榻魏氏絜園之秋實軒。默深先生,給兩走祗伺之。一日晨興,呼主人急。出則怒甚,曰:「若僕嬲我,吾不習沫沐。疇則不知,乃以匜水數數溷我,是輕我也,賢主人乃用此僕乎。」默翁笑謝之。比聞吳郡某方伯,自其太夫人三朝洗兒以還,未嘗試槃浴。其裏衣自新製乃至於朽敝,未或經浣濯。方伯嗜書,尤嗜宋元本。其觀書也,少以案,多以榻。尋常之書,經摩挲循覽者,如覆醬瓿代線夾久,趾之雪者黝,角之楞者垸,字之銀鉤鐵畫者,如霧花雲月,無復分明朗晰,唯宋元本不可知,容或信有而皆秘之,不可得而見也。鄉來劬學妮古之士,其心力有所專壹,朝斯夕斯,往往不暇自潔治,然而若是其甚者亦僅,其諸以告者過歟。

林文忠扶蘇時,有續立人者,官蘇州同知兼廁幕僚,頗見信任。或忌之,黏聯語於其門云:「尊姓本來貂不足,大名倒轉豕而啼。」續恚憤,白文忠請究,文忠笑曰:「蘇州設同知久矣,官此者,寧無勝流佳士,顧姓名孰傳焉?君托此聯,庶幾不朽。且屬對工巧,不失為雅謔,何慍為?」續默然退。今事隔數十年,苟無此聯,世孰知續立人者。文忠之言,有至理存焉,何止釋紛之佳妙而已。

同孫王半塘微尚清遠,博學多通,生平酷嗜倚聲,所著《袖墨》、《味梨》、《蜩知》等集,及晚年自定詞均經刻行,其他著述,身後乏人收拾,殆不復可問。曩見其《四印齋筆記》,褒然巨帙,詳於同、光兩朝軼聞故事,稍涉憤世嫉俗之言,偶憶一則,略云:「翰林院衙門在前門內以東,世所稱木天冰署也。大門外有壘培,高不逾尋。相傳中有土彈,能自為增減。適符閣署史公之數,或有損壞其一,則必有一史公赴天上修文者。是說流傳已久,至於土彈之有無,有究作何狀,要亦未經目驗。惟是環柵以衛之,置隸以守之,則固慎之又慎也。某年伏陰,大雨破塊,竟有數土彈被衝決而出,余詢之往觀者,其形蓋如卵云。」

道、咸間,京朝士夫太半好名,猶善俗也。或有科目進身,以不治古文為恥,乃捃摭帖括浮詞,雜以案牘中語,牽合成篇,當時目為「京報古文」。曾文正督兩江時,開閣延賓,群才雲湧,清奇濃澹,莫名一格。有同鄉某太史,記問極博,倚馬萬言,惟矜才使氣,自放於繩尺之外,文正戲以「土匪名士」稱之。同、光以還,樸學凋謝,小慧之士,粗諳葉韻,輒高談風雅,自詡名流。間或占一絕句,填一小令,書畫一扇頭,怏然自足,不知井外有天,於是乎有「斗方名士」之目,出於輕薄者之品題,要亦如其分以相償也。土匪名士,斗方名士,皆可與京報古文作對。

梁蕭宏有錢癖,百萬一黃榜,千萬一紫標,當時有「錢愚」之目。然以厚封殖,非以供賞鑒也。光緒季年,剛毅南下,調查江、鄂等省財政,怙勢黷貨,賄賂公行。剛尤酷嗜紙幣,盈千累萬,裝潢成冊,暇輒展玩,若吾人對於法書名畫者然。往往省局銀數皆同之幣,亦務累牘連篇,以多為貴。蓋其貪鄙之性,與生俱來,有未可以常情衡論者。相傳,剛為刑部尚書,初蒞任,接見諸司員。談次,稱皋陶為「舜王爺駕前刑部尚書皋大人皋陶」,又提牢廳每報獄囚瘐斃之稿件,輒提筆改「瘐」為「瘦」,而司員且以不識字受申斥。蓋入於彼必出於此,二者無一,不成其為剛毅矣。

「相思病」三字,元人製曲,有用之者。以曲之為體,不妨近俗也。按:《周易》疏:「損卦六四,損其疾,使遄有喜。」正義曰:「疾者,相思之疾也。」元曲中語乃與經疏暗合,當然雅訓,何止非俗。

王夢樓有五雲,曰素雲、寶雲、輕雲、綠雲、鮮雲,年皆十三四,垂髫弓足,善歌舞。越數年,輕、綠、鮮三雲各遣嫁,自攜素、寶二雲至鄂,以贈靈嚴畢公。諦審,則美男耳。為返初服,署為小史,絕警慧解人意。

閩縣王可莊,文勤之孫,丁丑狀元。造科名之極峰,兼勳舊之嫡裔。傳聞玉音褒美,指顧「大用可期」。會館課,賦題《輔人無苟》,中有一聯云:「危不持,顛不扶,焉用彼相。進以禮,退以義,我思古人。」觸閱卷者之忌,以竟體工麗,得置一等末。王固知名士,下月課題,名士如畫餅賦,則為王而發也。未幾,外放蘇州遺缺知府,終鎮江府知府,論者以未竟其用惜之。

織業盛於蘇、杭,皆有機神廟。蘇州祀張平子,廟在祥符寺巷。杭州祀褚登善,廟在張御史巷。相傳登善子某遷居錢塘,始教民織染,後遂奉為機神,並其父祀之。今猶有褚姓者為奉祀生,即居廟側。阮文達撰《褚公廟碑記》,詳載此事,當必有本。惟蘇州祀張平子不知其由。史稱平子善機巧,嘗作渾天儀、候風地動儀等。崔瑗為撰碑文,稱其制作侔造化。又云,運情機物,有生不能參其智。意者,機杼之制當時或有所發明。而載籍弗詳,未可知耳。按:唐時以七月七日祭機杼,奉織女為機神,則尤名誼允葉,所謂禮亦宜之也。

長洲沈文愨少時家貧,無僮僕,每晨必攜一筐自向市中購物,售者索值若干,悉照付,無稍爭執。久之,市人知其寬厚,亦無復敢欺者。吳縣某巨公未達時,每晨沽米於市,輒脫破帽如盂仰而盛之,捧持以歸。衣敝而貌臒,離F15如病鶴也。未幾,廷對首選,官至大學士。晉秩師傅,其貴盛視文愨有加。乃至世易滄桑,猶安富尊榮如故。閶門父老,多有能言其軼事者。凡此皆士林佳話,獨惜名德碩學,未免文愨專美於前耳。

某太守加道銜,有貽書稱觀察者。一小史粗諳文義,見之憤然曰:「彼藐吾官已甚。觀察者,捕役之別名也。」眾皆不解,則檢《水滸傳》「緝捕使臣何觀察」云云為證,眾亦不能非之。蓋元、明之際固確有此稱也。按:世俗稱謂,一經研究,舛戾良多。如中丞為唐女官之名,宗伯非禮部尚書,司空非工部尚書,沿用皆為未合。至大帥尤賊渠之稱,而可屬之疆圻長吏乎。又小姐二字,古者以稱宮人侍姬,《玉堂逢辰錄》:「有宮人韓小姐。」下至於樂妓,今時為宦女之美稱,失之甚矣。

咸豐朝,變起金田,東南鼎沸,練兵籌餉,日不暇給,疆臣節帥,握吐求賢,縉紳先生咸出而相助為理。向所謂仰望林泉者,亦復手版腳靴,隨班聽鼓。大約為鄉閭計者十之二三,為身家計者十之七八,或作《字字雙》曲嘲之曰:

花翎紅頂氣虛囂,闊老。打恭作揖認同僚,司道。厘金軍務一包糟,胡鬧。果然有事怎開交,完了。

劉蔥石屬校《荊釵記》,見一字[1]絕新,左從骨,右從上皮下川,在第二十九出,錢孫交哄曲文中葉韻處。此字各字書所無,雲齋博洽,必有所本。

宋代神弩弓,亦曰克敵弓。立於地而踏其機,可三百步外貫鐵甲。元滅宋,得其式,曾用以取勝,至明乃失傳。《永樂大典》載其圖說。又紀文達筆記,載前明萬曆時,浙江戴某有巧思,好與西洋人爭勝,嘗造一鳥銃,形若琵琶,凡火藥鉛丸皆貯於銃脊,以機輪開閉。其機有二,相銜如牝牡,扳一機,則火藥鉛丸自落筒中;第二機隨之並動,石激火出而銃發矣,計二十八發,火藥鉛丸乃盡。據此,則製造槍炮之法,吾中國舊亦有之,特道德之蓄念,仁厚之善俗深入人心,由來已久,或尼以好生惡殺、因果報施之說,遂不復精研擴充之,尤不肯傳之子孫。其人往,其半生精力所寄,乃與之俱往,為可惜耳。戴某曾官欽天監,以忤南懷仁坐徙。

青浦王述庵侍郎少時家綦貧,體貌不逾中人,瘦削而修長,玉樓峻聳。鄉人無親疏,以寒乞相目之,遭白眼者數矣。未幾,捷南宮,入詞林,謁假錦旋,則曰:「王公鶴形,故應貴也。」二十年前舊板橋,薄俗炎涼,又奚責焉。其後薦曆清華,益復斂抑。某年,省親珂裏,肩輿過外館驛,適值某典史到任,輿衛儼然,鉦鍈鍠而蓋飛揚也。亟命停輿讓道,而騶從或呼之出,重譙嗬之。公於是局蹐路隅,而珊珠孔翠與青金練雀相照映也。典史駭絕,亟降輿,蒲伏泥途,俟公登輿去遠,而後敢起。吾謂典史或過矣,典史雖末秩,地方命官也,述庵誠巨公,在籍薦紳也,停輿讓道,即謂禮亦宜之,可也,為典史者當坦然乘輿行,抵署,亟懲責此冒昧之從者,以謝王公,庶不失卑亢之宜焉。述庵通人,為里閈計,得如是風力之典史,方契賞之不暇,而顧有意督過之乎?吾知述庵必不然矣。

有致書何秋輦者,誤書「輦」為「輩」;書中用「研究」字,又誤「究」為「宄」。秋輦友人某君,戲撰聯語云:「輦輩同車,夫夫竟作非非想;究宄各蓋,九九還將八八除。」又某君為之改定云:「輦輩同車,人盡知非矣;究宄各蓋,君其忘八乎。」改聯尤雋妙,然而虐矣。

癸卯日俄之戰,戰地屬中國領土,而中國乃以中立國自居,誠千古五洲未有之奇局也。明年,有俄國兵艦三艘,一名阿斯歌,一名奧斯科,一名滿州,為日本春日艦所迫,駛入吳淞口。當道嚴守中立,盡收其器械軍火及艦中行駛緊要機器,存製造局,而任保護其艦隊。是時南洋大臣為周玉山,蘇鬆太道為蔡和甫,洋務律法官為羅誠伯。一日,洋務局得俄領事公牘,謂「該艦兵士等離家日久,歸國尚未有期,比以陰陽失調,多生疾病,非醫藥所能奏功。敝國向章,凡海軍士卒,每月準其上岸遊戲運動數次,所以便衛生,示體恤也。夙仰貴國尚武恤兵,凡可以加惠赤籍者,無微不至。王道不外人情,區區法外之意,用敢為兵請命。查《萬國國際公法》,彼國一切人等,居留此國,營業之暇,出入行院,例所弗禁。從前貴國廣東省濱海地方聞有一種土妓,名曰蜑戶,頗能熟習外情,外國商民孑身旅寄者,常有與之往還。現在上海地方,有無前項蜑妓,能否設法暫時招集,以應急需。貴國昔在姬周時代,晏嬰相齊,設女閭七百,以招徠遠人。今推而仿之,至於交通中外,僅範圍加闊耳,於政體無傷也。敝領事為優待軍人、慎重衛生起見,事雖瑣屑,情實迫切,為此商請貴洋務局,查照辦理。實為公便,立候惠覆施行。」牘文到局,法律官已下咸駭笑。繼思之,亦屬實情。不得已,商同滬道,具稟南洋大臣,並抄錄原牘黏附。未幾,奉準南洋批飭,遵於東清碼頭以南,覓隙地一區,圈拓廣場,為該兵士練習之所。並搭蓋蘆柵,俾資憩息,惟不許越界他往,以免日人嘖有煩言。建設甫畢,一時蜑妓寓滬者,聞風麕集,不待洋務局之羅致也。彼於思棄甲者流,不得為跋浪之鯨,差幸為得水之魚,凡為留髡而來者莫不纏頭而去,絕無嗔鶯叱燕,搗麝拗蓮之舉,殆勢絀情見使然耶。是誠海邦師律之異聞,而亦震旦外交之趣史矣。

某名士遊寓日本有年,近甫歸國。據云,曩在彼都,曾見秦火已前古本《孟子》,與今世所傳七篇之本多有不同。因舉其首章云:「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仁義之說,可得聞乎?』孟子對曰:『王,何必仁義,亦有富強而已矣。』」

中國以跪拜為禮,禮無重於跪者,跪亦有可傳者。鬆陵吳漢槎兆騫,以事戍寧古塔,其友錫山顧梁汾貞觀極力營救,嘗賦〔金縷曲〕二闋寄之,詞意惋至。納蘭容若成德者,相國明珠公子,亦善漢槎,見顧詞,殊感動。顧因力求容若,為言於相國。而漢槎遂於五年內得賜環。既入關,過容若所,見齋壁大書顧梁汾為吳漢槎屈膝處,不禁大慟。此跪之攸關風義者矣。句吳錢梅溪泳,藏漢「楊惲」二字銅印,歙汪訒庵啟淑欲得之,錢不許,汪遂長跪不起。錢不得已,笑而贈之。此跪之饒有風趣者也。

鄉先生林貞伯官貴州臬使時,有即用知縣某,到省未久,詣撫軍衙參,誤入兩司官廳。值藩司先在,貿然一揖。時丁國製,彼此著青袍褂無少異,而於其頂珊瑚,則未遑措意也。旋促坐,問姓字,藩司以實對,某亦不甚了了,唯曰:「兄乃與藩台同姓乎?」又問貴班,藩司怫然曰:「余布政司也。」某駭絕,亟趨出,適貞伯至,甫及門,某力阻之,曰:「老兄切不可入,藩台在內,弟頃冒昧獲重咎,決非欺兄。」貞伯曰:「吾正欲見藩台,吾入,無妨也。」某仍力挽之,再申前說,意若甚誠懇者。伯貞不得已,實告之。某益惶駭,釋手,大奔。貞伯亟呼之,欲稍加慰藉,不復聞。此事余聞之貞伯之公子,當時能舉其姓名,非杜撰也。寒士甫膺一命,來自田間,未節少疏,爰又奚責?其人天良未斫,本色猶存,得賢長官因材造就之,深之以閱曆,而後試之以事,以視工顰妍笑,輕身便體者,宜若可恃焉。勿以其僿陋而遽棄之如遺也。

乾隆丙戌,甘肅高台縣民胡煖、楊洪得等於武威縣山中掘得金山一座,經山西民任天喜引驗繳官。此即金礦也。當時風氣未開,幾詫為祥異矣。宋彭百川《太平治跡統類》云:「北漢鴻臚卿劉融於伯穀置銀治,募民鑿山取礦烹銀,北漢主取其銀以輸契丹,歲千斤。因即其冶,建寶興軍。」此即銀礦也。烹銀二字絕新。吾中國礦政舊矣,曩撰《惠風簃二筆》,嘗謂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上下是礦字誤寫為令橫,又誤分兩字。

吳孫休時,烏程人,有得困病。及瘥,能以響言者,言於此而聞於彼。自其所聽之,不覺其聲之大也;自遠聽之,如與對言,不覺甚聲之自遠來也。聲之所往,隨其所向,遠者至數十里。其鄰有責息於外,歷年不還,乃假之使責讓,懼以禍福,負物者以為鬼神,即畀還之。其人亦不自知所以然也。事見《晉史》。此必電氣之作用,不儼然無線電話乎?顧何以必得之困病之後?世之精研電學者,必能推究其故矣。

中外交通之初,西國某文學士遊寓北京,於廠肆購新科狀元策,譯而讀之,佩仰甚至。謂中國狀元誠曠世鴻才也。及次科又購之,亦大同小異焉。於是詫絕,謂三科狀元策,何如出一手也。同治癸亥殿試,南皮張之洞策,盡意敷奏,不依常格。先是,江蘇貢生吳大澂應詔上書,言殿試對策,或有儻論,試官匿不以聞,請申壅蔽之罰。及見張策,讀卷官頗疑怪。久之,乃擬第十進呈,及臚唱,則拔置第三人,蓋特達之知也。

辜鴻銘部郎居張文襄幕府久,向知其精通西國語言文字。及見所作《尊王篇》及《葉成忠傳》,則於國文亦復擅長。其葉傳之作,以諷世為宗旨,尤卓然可傳。傳曰:「自中國弛海禁,沿海編氓,因與外人通市。而暴起致資財者不一而足。然或攻剽椎埋,弄法買奸,宗彊比周,欺淩孤弱,類皆鄙瑣齷齪不足道。獨滬上富人葉氏,初赤手掉扁舟,而卒起致巨萬。又慷慨好義,清刻矜已諾,猶是古之任俠,隱於商且隱於富者也。葉氏名成忠,字澄衷,先世居浙之慈溪,後遷鎮海沈郎橋,遂家焉。父志禹,世為之邱氓。後因成忠,三代皆贈榮祿大夫。成忠六歲失怙,母洪氏撫諸孤,刻苦僅以自給。成忠九歲始就學,未幾,以貧故,仍從母兄耕。年十一,受傭鄰裏。居三年,主婦遇之酷,成忠慨然曰:「我以母故,忍此辱,丈夫寧餓死溝壑耶?」遂辭去,欲從鄉人往上海。臨行,無資斧,母指田中秋禾為抵,始成行。時海禁大開,帆船輪舶,麕集滬瀆。成忠自黎明至暮,棹扁舟往來浦江,就番舶貿有無。外人見其誠篤,樂與交易,故常獲利獨厚。同治元年,始設肆虹口,迎母就養。肆規綦微,然節飲食,忍嗜欲,與傭婦共操作,又能擇人任事。越數年,肆業益擴充,乃推廣分肆,遍通商各步。又在滬北漢鎮創設繅絲、火柴諸廠,以興工業。且養無數無業遊民。既饒於資,自奉一若寒素,絕無豪侈氣象,若構洋樓、集珍玩之類。言必信,行必果,交友必誠。與巨公大人言,訚訚如也,絕無諂諛意。又好引重後輩,善體人情,各如其意之所欲,故人樂為用。性好施予,無倦容,無德色。客外雖久,戚倘有緩急,罔不亻次助。待族人尤篤,捐金置祠田,建義莊,以贍貧乏。附以義塾、牛痘局,蕆事,則曰:「是吾母之志也。」凡里中善舉,必力任其成。購大地滬北,立蒙學堂,教貧窮子弟,撥十萬金充經費,又倡捐二萬金建懷德堂。凡肆業中執事,身後或有孤苦無告者,必歲時存問,俾免饑寒。各省有水旱偏災,必出巨資助振款。疆吏高其義,請於朝,屢邀寵賜。光緒己亥十月,在滬病篤。詔其子七人曰:「吾昔日受惠者,各號友竭誠助吾任事者,汝曹皆當厚待勿替,以繼吾誌。」卒年六十。先是,由國子監生加捐候選同知,賞戴花翎,薦升候選道,加二品頂戴。余謂王者馭貴馭富之權,操之自上,日漸陵夷,則不馴至一商賈之天下而不已,悲乎。然世之賢豪不能立功名、布德澤於蒼生,若富而好行其德者,此猶其次耳。故司馬遷曰:「無岩處奇士之行。而長貧賤,同好語仁義,亦足羞也。」云云。

蕙風曰:據余所聞,葉氏起家販果蓏。其致富之由,無辜傳殆猶有未盡。若如辜氏所云,則亦唯是勤奮敦篤,積累而底於成,無甚異聞奇節也。

駱文忠撫湖南,左文襄居幕府,言聽計從,將吏憚而忌之。曾文忠嚴劾總兵樊燮,燮疑出自文襄主持,訴之京師,復構之督部。事竟上聞,幾陷文襄於罪。賴南書房翰林郭嵩燾、大理寺卿潘祖蔭斡旋之力,僅乃得免。其後曾文正力薦之,授太常卿,督兵浙江。初,文忠疏辯文襄無罪,奉有「劣幕把持」之諭,不逞者或署左門曰:「欽加劣幕銜幫辦湖南巡撫左公館。」及閩、浙敉平,文襄駸駸大用,聲譽日隆。昔之謗之者,群起而趨承恐後矣。

左文襄體貌魁梧,豐於肌,腋氣頗重。某年述職入都,兩宮召對,文襄陳奏西北軍務情形及善後方略,縷析條分,為時過久。值庚伏景炎,兼衣冠束縛,汗出如沈,僅隔垂簾,殊蒸騰不可耐。語次,玉音謂:「左大臣殊勞苦,宜稍憩息。未盡之意,可告軍機王大臣。」隨命內監扶掖之。文襄不得已,退出,意極憤懣,謂身為大臣,乃不見容傾吐胸臆,而不知其別有所為也。

道光時,疆圻大吏猶知宏獎風流。有湖南廣文某,博學工詩,撰《湘沅耆舊集》,文名藉甚,交流綦廣。無名氏嘲之以詩曰:藩司昨日拜區區,頃接中丞片紙書。

南省無如卑職者,東齋敢說憲綱乎。一聯春海傳家寶,兩字如山鎮宅符。惟有新來陶太守,揭開手本罵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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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𩩨,qī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