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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林詩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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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林詩話
作者:葉夢得 


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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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清獻公以清德服一世,平生蓄雷氏琴一張,鶴與白龜各一,所向與之俱。始除帥成都,蜀風素侈,公單馬就道,以琴、鶴、龜自隨,蜀人安其政,治聲藉甚。元豐間,既罷政事守越,復自越再移蜀,時公將老矣。過泗州渡淮,前已放鶴,至是復以龜投淮中。既入見,先帝問:「卿前以匹馬入蜀,所攜獨琴、鶴,廉者固如是乎?」公頓首謝。故其詩有云「馬尋舊路如歸去,龜放長淮不再來」者,自紀其實也。

  劉貢父天資滑稽,不能自禁,遇可諧諢,雖公卿不避。與王荊公素厚,荊公後當國,亦屢謔之,雖每為絕倒,然意終不能平也。元豐末,為東京轉運使,貶衡州監酒,雖坐他累,議者或謂嘗以時相姓名為戲惡之也。元祐初,起知襄州。淳于髡墓在境內,嘗以詩題云:「微言動相國,大笑絕冠纓。流轉有餘智,滑稽全姓名。師儒空稷下,衡蓋盡南荊。贅婿不為辱,旅墳知客卿。」又有續謝師厚善謔詩云:「善謔知君意,何傷衛武公。」蓋記前事,且以自解云。

  晏元獻公留守南郡,王君玉時已為館閣校勘,公特請于朝,以為府簽判,朝廷不得已,使帶館職從公。外官帶館職,自君玉始。賓主相得,日以賦詩飲酒為樂,佳詩勝日,未嘗輒廢也。嘗遇中秋陰晦,齋廚夙為備,公適無命,既至夜,君玉密使人伺公,曰:「已寢矣。」君玉亟為詩以入,曰:「只在浮雲最深處,試憑絃管一吹開。」公枕上得詩,大喜,即索衣起,徑召客治具,大合樂。至夜分,果月出,遂樂飲達旦。前輩風流固不凡,然幕府有佳客,風月亦自如人意也。

  歐陽文忠公記梅聖俞〈河豚詩〉:「春州生荻芽,春岸飛楊花。」破題兩句,已道盡河豚好處。謂河豚出于暮春,食柳絮而肥,殆不然。今浙人食河豚始于上元前,常州江陰最先得。方出時,一尾至直千錢,然不多得,非富人大家預以金噉漁人未易致。二月後,日益多,一尾纔百錢耳。柳絮時,人已不食,謂之斑子,或言其腹中生蟲,故惡之,而江西人始得食。蓋河豚出于海,初與潮俱上,至春深,其類稍流入于江。公,吉州人,故所知者江西事也。

  姑蘇州學之南,積水瀰數頃,旁有一小山,高下曲折相望,蓋錢氏時廣陵王所做。既積土山,因以其地瀦水,今瑞光寺即其宅,而此其別圃也。慶曆間,蘇子美謫廢,以四十千得之為居。旁水作亭,曰滄浪,歐陽文忠公詩所謂「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者也。子美既死,其後不能保,遂屢易主,今為章僕射子厚家所有。廣其故址為大閣,又為堂山上,亭北跨水復有山,名洞山,章氏併得之。既除地,發其下,皆嵌空大石,又得千餘株,亦廣陵時所藏,益以增累其隙,兩山相對,遂為一時雄觀。土地蓋為所歸也。

  王荊公晚年詩律尤精嚴,造語用字,間不容髮。然意與言會,言隨意遣,渾然天成,殆不見有牽率排比處。如「含風鴨綠鱗鱗起,弄日鵝黃褭褭垂」,讀之初不覺有對偶。至「細數落花因坐久,緩尋芳草得歸遲」,但見舒閒容與之態耳。而字字細考之,若經檃括權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嘗與葉致遠諸人和頭字韻詩,往返數四,其末篇有云:「名譽子真矜谷口,事功新息困壺頭。」以谷口對壺頭,其精切如此。後數日,復取本追改云:「豈愛京師傳谷口,但知鄉里勝壺頭。」至今集中兩本並存。

  蔡天啟云:「荊公每稱老杜『鉤簾宿鷺起,丸藥流鶯囀』之句,以為用意高妙,五字之模楷。他日公作詩,得『青山捫蝨坐,黃鳥挾書眠』,自謂不減杜語,以為得意,然不能舉全篇。」余頃嘗以語薛肇明,肇明後被旨編公集,求之,終莫得。或云,公但得此一聯,未嘗成章也。

  禪宗論雲間有三種語:其一為隨波逐浪句,謂隨物應機,不主故常;其二為截斷眾流句,謂超出言外,非情識所到;其三為函蓋乾坤句,謂泯然皆契,無間可伺。其深淺以是為序。余嘗戲謂學子言,老杜詩亦有此三種語,但先後不同。「波漂菰米沉雲黑,露冷蓮房墜粉紅」為函蓋乾坤句;「以落花游絲白日靜,鳴鳩乳燕青春深」為隨波逐浪句;以「百年地僻柴門迥,五月江深草閣寒」為截斷眾流句。若有解此,當與渠同參。

  歐陽文忠公詩始矯「崑體」,專以氣格為主,故其言多平易疏暢,律詩意所到處,雖語有不倫,亦不復問。而學之者往往遂失於快直,傾囷倒廩,無復餘地。然公詩好處豈專在此?如〈崇微公主手痕詩〉:「玉顏自古為身累,肉食何人與國謀。」此自是兩段大議論,而抑揚曲折,發見于七字之中,婉麗雄勝,字字不失相對,雖「崑體」之工者,亦未易比。言意所會,要當如是,乃為至到。

  許昌西湖與子城密相附,緣城而下,可策杖往來,不涉城市。云是曲環作鎮時,取土築城,因以其地道潩水瀦之。略廣百餘畝,中為橫堤。初但有其東之半耳,其西廣于東增倍,而水不甚深。宋莒公為守時,因起黃河春夫浚治之,始與西相通,則其詩所謂「鑿開魚鳥忘情地,展盡江湖極目天」者也。其後韓持國作大亭水中,取其詩名之曰展江。然水面雖闊,西邊終易堙塞,數十年來,公廚規利者,遂涸以為田,歲人纔得三百斛,以佐釀酒,而水無幾矣。余為守時,復以還舊,稍益開浚,渺然真有江湖之趣。莒公詩更有一篇,中云:「向晚舊灘都浸月,遇寒新水便生煙。」尤風流有味,而世不傳,往往但記前聯耳。

  賈文元曲水園在許昌城北,有大竹三十餘畝,潩河貫其中,以入西湖,最為佳處。初為本州民所有,文潞公為守,買得之。潞公自許移鎮北門,而文元為代。一日,挈家往遊,題詩壁間云:「畫船載酒及芳辰,丞相園林潩水濱。虎節麟符拋不得,卻將清景付閒人。」遂走使持詩寄北門。潞公得之大喜,即以地券歸賈氏。文元亦不辭而受。然文元居京師後,亦不復再至,園今荒廢,竹亦殘毀過半矣。

  杜正獻公自少清羸,若不勝衣,年過四十,鬢髮即盡白。雖立朝孤峻,凜然不可屈,而不為奇節危行,雍容持守,不以有所不為為賢,而以得其所為為幸。歐陽文忠公素出其門。公謝事居宋,文忠適來為守,相與歡甚。公不甚飲酒,惟賦詩倡酬,是時年已八十,然憂國之意,猶慷慨不已,每見于色。歐公嘗和公詩,有云:「貌先年老因憂國,事與心違始乞身。」公得之大喜,常自諷誦。當時以為不惟曲盡公志,雖其形貌亦在摹寫中也。

  元豐初,虜人來議地界,韓丞相名縝自樞密院都承旨出分畫。玉汝有愛妾劉氏,將行,劇飲通夕,且作樂府詞留別。翼日,神宗已密知,忽中批步軍司遣兵為搬家追送之。玉汝初莫測所因,久之,方知其自樂府發也。蓋上以恩澤待下,雖閨門之私,亦恤之如此,故中外士大夫無不樂盡其力。劉貢父,玉汝姻黨,即作小詩寄之以戲云:「嫖姚不復顧家為,誰謂東山久不歸?〈卷耳〉幸容攜婉孌,〈皇華〉何啻有光輝。」玉汝之詞,由此亦遂盛傳於天下。

  神宗黃帝天性儉約,奉慈壽宮尤盡孝道。慈聖太后嘗以乘輿服物未備,因同天節作珠子鞍轡為壽。神宗一御于禁中,後藏去不復用。一日,與兩宮幸後苑賞花,慈聖輦至,神宗及降步親扶慈聖出輦,屢卻不從,聞者太息。慈聖上仙,李奉世時為侍郎,進挽詩,「有珠韉昔御恩猶在,玉輦親扶事已非。」蓋記此二事,神宗覽之泣下。

  蔡天啟云:「嘗與張文潛論韓、柳五言警句,文潛舉退之『暖風抽宿麥,清雨卷歸旗』;子厚『壁空殘月曙,門掩候蟲秋』,皆為集中第一。」

  司馬溫公熙寧間自長安得請留臺歸,始至洛中,嘗以詩言懷云:「三十餘年西復東,勞生薄宦等飛蓬。所存舊業惟清白,不負明君有樸忠。早避喧煩真得策,未逢危辱早收功。太平觸處農桑滿,贏取閭閻鶴髮翁。」出處大節,世固不容復議。是時雖以論不合去,而神宗眷禮之意愈厚,然猶以避煩畏辱為言,況其下者乎!元祐初,起相,至是十七年矣,度公之意,初蓋未嘗以自期也。

  外祖晁君誠善詩,蘇子瞻為集序,所謂「溫厚靜深如其為人」者也。黃魯直常誦其「小雨愔愔人不寐,臥聽羸馬齕殘蔬」,愛賞不已。他日得句云:「馬齕枯萁喧午夢,誤驚風雨浪翻江。」自以為工,以語舅氏無咎曰;「我詩實發於乃翁前聯。」余始聞舅氏言此,不解風雨翻江之意。一日,憩於逆旅,聞旁舍有澎湃鼞鞳之聲,如風浪之歷船者,起視之,乃馬食於槽,水與草齟齪於槽間,而為此聲,方悟魯直之好奇。然此亦非可以意索,適相遇而得之也。

  元豐間,蘇子瞻繫大理獄。神宗本無意深罪子瞻,時相進呈,忽言蘇軾於陛下有不臣意。神宗改容曰:「軾固有罪,然於朕不應至是,卿何以知之?」時相因舉軾〈檜詩〉「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之句,對曰:「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蟄龍,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時相語塞。章子厚亦從旁解之,遂薄其罪。子厚嘗以語余,且以醜言詆時相,曰:「人之害物,無所忌憚,有如是也!」時相,王珪也。

  「開簾風動竹,疑是故人來」,與「徘徊花上月,空度可憐宵」,此兩聯雖見唐人小說中,其實佳句也。鄭谷詩「睡輕可忍風敲竹,飲散那堪月在花」,意蓋與此同。然論其格力,適堪揭酒家壁,與市人書扇耳。天下事每患自以為工處著力太過,何但詩也。

  蜀人石異,黃魯直黔中時從游最久。嘗言見魯直自矜詩一聯云:「人得交游是風月,天開圖畫即江山。」以為晚年最得意,每舉以教人,而終不能成篇,蓋不欲以常語雜之。然魯直自有「山圍燕坐圖畫出,水做夜窗風雨來」之句,余以為氣格當勝前聯也。

  詩下雙字極難,須使七言五言之間除去五字三字外,精神興致,全見於兩言,方為工妙。唐人記「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為李嘉祐詩,王摩詰竊取之,非也。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祐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彩數倍。不然,如嘉祐本句,但是詠景耳,人皆可到,要之當令如老杜「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與「江天漠漠鳥雙去,風雨時時龍一吟」等,乃為超絕。近世王荊公「新霜浦漵綿綿白,薄晚林巒往往青」,與蘇子瞻「浥浥爐香初泛夜,離離花影欲搖春」,皆可以追配前作也。

  詩終篇有操縱,不可拘用一律。蘇子瞻「林行婆家初閉戶,翟夫子舍尚留關」。始讀殆未測其意,蓋下有「娟娟缺月黃昏後,嫋嫋新居紫翠間。繫懣豈無羅帶水,割愁還有劍鋩山」四句,則入頭不怕放行,寧傷於拙也!然繫懣羅帶、割愁劍鋩之語,大是險諢,亦何可屢打。

  長篇最難,晉、魏以前,詩無過十韻者。蓋常使人以意逆志,初不以序事傾盡為工。至老杜〈述懷〉、〈北征〉諸篇,窮極筆力,如太史公紀、傳,此固古今絕唱。然〈八哀〉八篇,本非集中高作,而世多尊稱之不敢議,此乃揣骨聽聲耳,其病蓋傷於多也。如李邕、蘇源明詩中極多累句,余嘗痛刊去,僅各取其半,方為盡善,然此語不可為不知者言也。

  〈江干初雪圖〉真蹟,藏李邦直家,唐蠟本。世傳為摩詰所作,末有元豐間王禹玉、蔡持正、韓玉汝、章子厚、王和甫、張邃明、安厚傾七人題詩。建中靖國元年,韓師朴相,邦直、厚卿同在二府,時前七人者所存惟厚卿而已,持正貶死嶺外,禹玉追貶,子厚方貶,玉汝、和甫、邃明則死久矣,故師朴繼題其後曰:「諸公當日聚巖廊,半謫南荒半已亡。惟有紫樞黃閣老,再開圖畫看瀟湘。」是時邦直在門下,厚卿在西府,紫樞黃閣,謂二人也。厚卿復題云:「曾遊滄海困驚瀾,晚涉風波路更難。從此江湖無限興,不如祇向畫圖看。」而邦直亦自題云:「此身何補一豪芒,三辱清時政時堂。病骨未為山下土,尚尋遺墨話存亡。」余家有此摹本,并錄諸公詩續之,每出慨然。自元豐至建中靖國幾三十年,諸公之名宦亦已至矣,然始皆有願為圖中之遊而不暇得,故禹玉云:「何日扁舟載風雪,卻將蓑笠伴漁人。」玉汝云:「君恩未報身何有,且寄扁舟夢想中。」其後廢謫流竄,有雖死不得免者,而江湖間此景無處不有,皆不得一償。厚卿至為危詞,蓋有激而云,豈此景真不可得,亦自不能踐其言耳。

  韓持國雖剛果特立,風節凜然,而情致風流,絕出流輩。許昌崔象之侍郎舊第,今為杜君章家所有,廳後小亭僅丈餘,舊有海棠兩株,持國每花開時,輒載酒日飲其下,竟謝而去,歲以為常,至今故老猶能言之。余嘗於小亭柱間得公二絕句,其一云:「濯錦江頭千萬枝,當年未解惜芳菲。而今得向君家見,不怕春寒雨濕衣。」尚可想見當時氣味。韓忠憲公嘗帥蜀,持國兄弟皆侍行,尚少,故前兩句云爾。其二云:「長條無風亦自動,柔豔著雨更相宜。」漫其後句。曾存之家池中島上亦有海棠十許株,余為守時,歲亦與王幼安諸人席地屢飲,然此公勝處,不能繼也。

  詩之用事,不可牽強,必至於不得不用而後用之,則事詞為一,莫見其安排鬥湊之跡。蘇子瞻嘗為人作挽詩云:「豈意日斜庚子後,忽驚歲在己辰年。」此乃天生作對,不假人力。溫庭筠詩亦有用甲子相對者,云:「風卷蓬根屯戊已,月移松影守庚申。」兩語本不相類。其題云:「與道士守庚申,時聞西方有警事。」邂逅適然,固不可知,然以其用意附會觀之,疑若得此對而就為之題者。此蔽於用事之弊也。

  前輩詩材,亦或預為儲蓄,然非所當用,未嘗強出。余嘗從趙德麟假陶淵明集本,蓋子瞻所閱者,時有改定字,末手題兩聯云:「人言盧杞有奸邪,我覺魏公真嫵媚。」又「愧花黃,舉子忙;促織鳴,懶婦驚」。不知偶書之邪,或將以為用也?然子瞻詩後不見此語,則固無意於必用矣。王荊公作韓魏公挽詞云:「木嫁曾聞達官怕,山頹今見哲人萎。」或言亦是平時所得。魏公之薨,是歲適雨木冰,前一歲華山崩,偶有二事,故不覺爾。

  世言社日飲酒治聾,不知其何據。五代李濤有〈春社從李昉求酒詩〉云:「社公今日沒心情,為乞治聾酒一瓶。惱亂玉堂將欲遍,依稀巡到第三廳。」昉時為翰林學士,有日給內庫酒,故濤從乞之,則其傳亦已久矣。社公,濤小字也。唐人在慶侍下,雖達官高年,皆稱小字。濤性疏達不羈,善諧謔,與朝士言,亦多以社公自名,聞者無不以為笑。然亮直敢言,後官亦至宰相。

  韓退之〈雙鳥詩〉,殆不可曉。頃嘗以問蘇丞相子容,云:「意似是指佛、老二學。」以其終篇本末考之,亦或然也。

  杜子美〈病柏〉、〈病橘〉、〈枯棕〉、〈枯楠〉四詩,接興當時事。〈病柏〉當為明皇作,與〈杜鵑行〉同意。〈枯棕〉比民之殘困,則其篇中自言矣。〈枯楠〉云:「猶含棟梁具,無復霄漢志。」當為房次律之徒作。惟〈病橘〉始言「惜哉結實小,酸澀如棠梨」,末以比荔枝勞民,疑若指近倖之不得志者。自漢、魏以來,詩人用意深遠,不失古風,惟此公為然,不但語言之工也。

  劉貢父以司空圖詩中咄喏二字,辯《晉書》所載石崇豆粥咄嗟而辦,謂誤以喏為嗟,非也。孫楚詩自有「三命皆有極,咄嗟不可保」之語,此亦豈是以喏為嗟?古今語言,固有各出於一時,本不與後世相通者。咄、嗟,皆聲也。自晉以前,未見有言咄,殷浩所謂咄咄逼人,蓋拒物之聲,嗟乃嘆聲,咄嗟猶言呼吸,疑是晉人一時語,故孫處亦云爾。

  頃見晁無咎舉魯直詩:「人家園橘柚,秋色老梧桐。」張文潛云:「斜日兩竿眠犢晚,春波一頃去鳧寒。」皆自以為莫能及。

  王荊公詩有「老景春可惜,無花可留得。莫嫌柳渾青,終恨李太白」之句,以古人姓名藏句中,蓋以文為戲。或者謂前無此體,自公始見之。余讀權德輿集,其一篇云:「蕃宣秉戎寄,衡石崇位勢。年紀信不留,弛張良自媿。樵蘇則為愜,瓜李斯可畏。不顧榮宦尊,每陳農畝利。家林類巖巘,負郭躬斂積。忌滿寵生嫌,養蒙恬勝智。疏鍾皓月曉,晚景丹霞異。澗谷永不諼,山梁翼無累。頗符生肇學,得展禽尚志。從此直不疑,支離疏世事。」則德輿已嘗為此體,乃知古人文章之變,殆無遺蘊。德輿在唐不以詩名,然詞亦雅暢,此篇雖主意在立別體,然亦自不失為佳製也。

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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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大年、劉子儀皆喜唐彥謙詩,以其用事精巧,對偶親切。黃魯直詩體雖不類,然亦不以楊、劉為過。如彥謙〈題漢高廟〉云:「耳聞明主提三尺,眼見愚民盜一抔」。雖是著題,然語皆歇後。一抔事無兩出,或可略土字;如三尺,則三尺律、三尺喙皆可,何獨劍乎?「耳聞明主」,「眼見愚民」,尤不成語。余數見交游,道魯直語意殊不可解。蘇子瞻詩有「買牛但自捐三尺,射鼠何勞挽六鈞」,亦與此同病。六鈞可去弓字,三尺不可去劍字,此理甚易知也。

  蘇子瞻嘗兩用孔稚圭鳴蛙事,如「水底笙蟥蛙兩部,山中奴婢橘千頭」。雖以笙簧易鼓吹,不礙其意同。至「已遣亂蛙成兩部,更邀明月作三人」,則成兩部不知為何物,亦是歇後。故用事寧與出處語小異而意同,不可盡牽出處語而意不顯也。

  學者多議子瞻「木杪見龜趺」,以為語病,為龜趺不當出木杪。殊未之思。此題程筠光墓歸真亭也,東南多葬山上,碑亭往往在半山間,未必皆平地,則下視之龜趺出木杪,何足怪哉!

  李薦,陽翟人,少以文字見蘇子瞻,子瞻喜之。元祐初知舉,薦適就試,意在必得薦以魁多士。及考,章援程文,大喜,以為薦無疑,遂以為魁。既拆號,悵然出院。以詩送薦歸,其曰:「平時謾識古戰場,過眼終迷日五色。」蓋道其本意。薦自是學亦不進,家貧,不甚自愛,嘗以書責子瞻不薦己,子瞻後稍薄之,竟不第而死。

  劉季孫,平之子,能做七字,家藏書數千卷,善用事。〈送孔宗翰知揚州詩〉有云:「詩書魯國真男子,歌吹揚州作貴人。」多稱其精當。為杭州鈴轄,子瞻作守,深知之。後嘗以詩寄子瞻云:「四海共知霜滿鬢,重陽曾插菊花無?」子瞻大喜。在潁州和季孫詩,所謂「一篇向人寫肝肺,四海知吾雙鬢斑」。蓋記此也。

  文同,字與可,蜀人,與蘇子瞻為中表兄弟,相厚。為人靖深,超然不攖世故。善畫墨竹,作詩騷亦過人。熙寧初,時論既不一,士大夫好惡紛然,同在館閣,未嘗有所向背」時子瞻數上書論天下事,退而與賓客言,亦多以時事為譏誚,同極以為不然,每苦口力戒之,子瞻不能聽也。出為杭州通判,同送行詩有「北客若來休問事,西湖雖好莫吟詩」之句。及黃州之謫,正坐杭州詩語,人以為知言。

  楊文公在翰林,以讒佯狂去職,然聖眷之不衰。聞疾愈,即起為郡,未幾,復以判秘監召。既到闕,以詩賜之曰:「瑣闥往年司制誥,共嘉藻思類相如。蓬山今日詮墳史,還仰多聞過仲舒。報政列城歸覲後,疏恩高閣拜官初。諸生濟濟彌瞻望,鉛槧諮詢辨魯魚。」祖宗愛惜人材,保全忠賢之意如此。文公後卒與寇萊公力排宮闈,協定大策,功雖不終,其盡力於國者,亦可以無愧也。

  古詩有離合體,近人多不解。此體始於孔北海,余讀《文類》,得北海四言一篇云:「漁公屈節,水潛匿方,與時進止,出寺弛張。呂公磯釣,闔口渭旁,九域有聖,無土不王。好是正直,女回于匡,海外有截,隼逝鷹揚。六翮將奮,羽儀未彰,龍蛇之蟄,俾也可忘。玟琁隱曜,美玉韜光。無名無譽,放言深藏,按轡安行,誰謂路長。」此篇離合「魯國孔融文舉」六字。徐而考之,詩二十四句,每四句離合一字。如首章云:「漁父屈節,水潛匿方,與時進止,出寺弛張。」第一句漁字,第二句水字,漁犯水字而去水,則存者為魚字。第三句有時字,第四句有寺字,時犯寺字而去寺,則存者為日字。離魚與日而合之,則為魯字。下四章類此。殆古人好奇之過,欲以文字示其巧也。

  劉丞相莘老殿試時,蘇丞相子容為詳定官。子容後尹南京,莘老復僉判在幕中,相與歡甚。元祐初,莘老自中司入為左丞,子容猶為翰林學士承旨,及莘老遷黃門,子容始為左丞。莘老宿東省,嘗以詩寄子容云:「膺門早歲預登龍,僉幕中間託下風。敢謂彈冠煩貢禹,每思移疾避胡公。」蓋記前事。而子容答之,有「末路自驚黃髮老,平時曾識黑頭公」之句,當時以為盛事。又三年,莘老既相而罷,子容始踐其位云。

  王荊公少以意氣自許,故詩語惟其所向,不復更為涵蓄。如「天下蒼生待霖雨,不知龍向此中蟠」,又「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須多」,「平治險穢非無力,潤澤焦枯是有材」之類,皆直道其胸中事。後為群牧判官,從宋次道盡假唐人詩集,博觀而約取,晚年始盡深婉不迫之趣。乃知文字雖工拙有定限,然亦必視初壯,雖此公,方其未至時,亦不能力強而遽至也。

  高荷,荊南人,學杜子美作五言,頗得句法。黃魯直自戎州歸,荷以五十韻見,魯直極愛賞之,嘗和其言,有云:「張侯海內長句,晁子廟中雅歌,高郎少加筆力,我知三傑同科。」張謂文潛,晁謂無咎也。無咎聞之,頗不平。荷晚為童貫客,得蘭州通判以死。既不為時論所與,其詩亦不復傳云。

  《雪浪齋日記》云:高子勉上山谷詩云:「點檢金閨彥,飄零玉筍班。尚令清廟器,猶隔鬼門關。」為谷所喜。又子勉詩云:「沙軟綠頭相並鴨,水深紅尾自跳魚。」怪麗之甚。

  杜牧詩:「清時有味是無能,閒愛孤雲靜愛僧。擬把一麾江海去,樂游原上望昭陵。」此蓋不滿於當時,故末有「望昭陵」之句。汪輔之在場屋,能作賦,略與鄭毅夫,滕達道齊名,以意氣自負。既登第,久不得志,常鬱鬱不樂,語多譏刺。元豐初,始為河北轉運使,未幾,坐累謫官累年,遇赦幸復知處州,謝表有云:「清時有味,白首無能。」蔡持正為侍御史,引杜牧詩為證,以為怨望,隨復罷。

  古今人用事有趁筆快意而誤者,雖名輩有所不免。蘇子瞻「石建方欣洗牏廁,姜龐不解嘆蛜蝛」,據《漢書》,牏廁本作廁牏,蓋中衣也,二字義不應可顛倒用。魯直「啜羹不如放麑,樂羊終愧巴西」,本是西巴,見《韓非子》,蓋貪於得韻,亦不暇省爾。

  寇萊公南遷,道過襄州,嘗留一絕句於驛亭,曰:「沙堤築處迎丞相,驛吏催時送逐臣。到了輸他林下客,無榮無辱自由身。」林下客,大概言之,初無所主名也。胡祕監旦素不為公所喜,時適居郡下,既聞之,遂以林下客謂公為己發,且有稱快之語,聞者無不皆笑。

  詩人以一字之工,世固知之,惟老杜變化開闔,出奇不窮,殆不可以形跡捕。如「江山有巴、蜀,棟宇自齊、梁。」遠近數千里,上下數百年,祇在「有」與「自」兩字間,而吞納山川之氣,俯仰古今之懷,皆見於言外。〈滕王亭子〉「粉牆猶竹色,虛閣自松聲」,若不用「猶」與「自」兩字,則餘八言凡亭子皆可用,不必滕王也。此皆工妙至到,人力不可及,而此老獨雍容閒肆,出於自然,略不見其用力處。.古人多取其已用字模放用之,偃蹇狹陋,盡成死法.。不知意與境會,言中其節,凡字皆可用也。

  讀古人詩多,意所喜處,誦憶之久,往往不覺誤用為己語。「綠陰生晝寂,孤花表春餘」,此韋蘇州集中最為警策,而荊公詩乃有「綠陰生晝寂,幽草弄秋妍」之句。大抵荊公閱唐詩多,於去取之間,用意尤精,觀《百家詩選》可見也。如蘇子瞻「山圍故國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此非誤用,直是取舊句縱橫役使,莫彼我為辨耳!

  慶曆八年,王則叛貝州,既誅,使析河北─大名、定武、真定、高陽為四路,置帥,更命儒臣以輯邊備。韓魏公自鄆州徙鎮武定,則大興方略,事無不自親。嘗有〈題養真亭〉詩云:「所期清策慮,不是愛精神。」又云:「吏民還解否,吾豈茍安人?」其志可見矣。郡圃號眾春,會歲饑,涉春末嘗一遊。陳薦在幕府,以詩請公云:「水底魚龍思鼓吹,沙頭鷗鷺望旌旗。」公亟答之云:「細民溝壑方援手,別館鶯花任送春.。」在鎮五年,政聲流聞,自是天下遂屬以為相。

  王荊公在鍾山,有馬甚惡,蹄嚙不可近。一日,兩校牽至庭下告公。請鬻之。蔡天啟時在坐,曰:「世安有不可調之馬,第久不騎,驕耳!」即起捉其騣,一躍而上,不用銜勒,馳數十里而還。荊公大壯之,即作集句詩贈天啟,所謂「蔡子勇成癖,能騎生馬駒」者。後又有「身著青衫騎惡馬,日行三百尚嫌遲。心源落落堪為將,卻是君王未備知。」士大夫自是盛傳荊公以將帥之材許天啟。紹聖初,章申公當國,首欲進天啟侍從,會執政有不悅者,乃出為永興軍路提舉常平,因欲稍遷為帥,會丁內艱,不果,猶是用荊公遺意也。

  元豐間,嘗久旱不雨,裕陵禁中齋禱甚力。一日,夢有憎乘馬馳空中,口吐雲霧,既覺而雨大作。翼日,遣中貴人尋夢中所見,物色於相國寺三門五百羅漢中,第十三尊像仿彿,即迎入內視之,正所夢也。王丞相禹玉作〈喜雨詩〉云:「良弼為霖辜宿望,神憎做霧應精求。」元參政厚之云:「仙驥躡雲穿仗下,佛花吹雨匝天流。」蓋記此事。相國寺羅漢,本江南李氏時物,在盧山東林寺。曹翰下江南,盡取其城中金帛寶貨,連百餘舟,私盜以歸,無以為之名,乃取羅漢,每舟載十許尊獻之,詔因賜於相國寺,當時謂之押載羅漢云。

  荊公詩用法甚嚴,尤精於對偶。嘗云,用漢人語,止可以漢人語對,若參以異代語,便不相類。如「一水護田將綠去,兩山排闥送青來」之類,皆漢人語也。此法惟公用之不覺拘窘卑凡。如「周顒宅在阿蘭若,婁約身隨窣堵波」,皆因梵語對梵語,亦此意。嘗有人面稱公詩「自喜田園安五柳,但嫌尸祝擾庚桑」之句,以為的對。公笑曰:「伊但知柳對桑為的,然庚亦自是數。」蓋以十干數之也。

  舊中書南廳壁間,有晏元獻題〈詠上竿伎〉一詩云:「百尺竿頭裊裊身,足騰跟挂駭旁人。漢陰有叟君知否?抱甕區區亦未貧。」當時固必有謂。文璐公在樞府。嘗一日過中書,與荊公行至題下,特遲留誦詩久之,亦未能無意也。荊公他日復題一篇於詩後云:「賜也能言未識真,誤將心許漢陰人。桔槔俯仰何妨事,抱甕區區老此身。」

  張景修字敏叔,常州人,余大父客也。少刻苦作詩,至老不衰,典雅平易,時多佳句。元豐末,為饒州浮梁令,邑子朱天錫以神童應詔,景修作詩送之。天錫到闕,會忘取本州公據,為禮部所卻,因擊登聞鼓,院繳景修所送詩為證,神宗一見,大稱賞之。翌日,以語宰相王禹玉,恨四方有遺才,即令召對。禹玉言不欲以一詩召人,恐長浮競,不若俟其秩滿赴部命之,遂止,令中書籍記姓名。比景修罷官任,神宗已升遐,亦云命矣。大觀中,始與余同為祠曹郎中,年已幾七十,有詩數千篇。大父元祐間自湖南憲請宮祠歸,景修嘗以詩寄曰:「聞說年來請洞霄,江湖奉使久勤勞,有神仙處閒方得,用老成時退更高。借宅但須新種竹,尋仙想見舊栽桃。浮梁居士塵埃久,鬚髮而今也二毛。」其詩大抵類此。流落無聞,亦可惜也。

  常待制秩,居汝陰,與王深父皆有盛名於嘉祐、治平之間,屢召不至,雖歐陽文忠公亦重推禮之,其詩所謂「笑殺潁川常處士,十年騎馬聽朝雞」者是也。熙寧初,荊公當國,力致之,遂起判國子監太常禮院,聲譽稍減於前。嘗一日,大雪驅朝,與百官待門於仗舍,時秩已衰,寒甚不可忍,喟然若有所恨者,乃舉文忠詩以自戲曰:「凍殺潁川常處士,也來騎馬聽朝雞。」

  前輩詩文,各有平生自得意處,不過數篇,然他人未必能盡知也。毘陵正素處士張子厚善書,余嘗於其家見歐陽文忠子棐以烏絲欄絹一軸,求子厚書文忠〈明妃曲〉兩篇,〈廬山高〉一篇。略云:「先公平日,未嘗矜大所為文,一日被酒,語棐曰:『吾〈廬山高〉,今人莫能為,惟李太白能之。〈明妃曲〉後篇,太白不能為,惟杜子美能之;至於前篇,則子美亦不能為,惟我能之也。』因欲別錄此三篇也。」

  余居吳下,一日出閶門,至小寺中,壁間有題詩一絕云:「黃葉西陂水漫流,籧篨風急滯扁舟。夕陽暝色來千里,人語雞聲共一丘。」句意極可喜。初不書名氏,問寺僧,云吳縣寇主簿所作,今官滿去矣。歸而問之吳下士大夫,云寇名國寶,蓋與余同年,然皆莫知其能詩。余與國寶榜下未嘗往來,亦漫不省其為人。已而數為好事者舉此詩,乃有言國寶徐州人,久從陳無已學,始知文字淵源有所自來,亦不難辨,恨不得多見之也。

  宋景文公子京,不甚為韓魏公所知,故公當國,子京多補外。嘉祐末,始再入為翰林學士。偶朝會,子京因病謁告,以表自陳云:「不獲預率舞之列。」魏公見之,殊不樂。

  元祐初,駕幸太學,呂丞相微仲有詩,中間押行字韻,館閣諸人皆和。秦學士觀一聯云:「涵天璧水遙迎仗,映月深衣不亂行。」諸生聞之,亦鬨然。觀為人喜傲謔,然此句實迫於趁韻,未必有意也。

  高麗自太宗後,久不入貢,至元豐初,始遣使來朝。神宗以張誠一館伴,令問其復朝之意。云:其國與契丹為鄰,每因契丹誅求,藉不能堪,國主王徽常頌《華嚴經》,祈生中國。一夕,忽夢至京師,備見城邑宮闕之盛,覺而慕之,乃為詩以記曰:「惡業因緣近契丹,一年朝貢幾多般。移身忽到京華地,可惜中宵漏滴殘。」余大觀間,館伴高麗人,嘗見誠一語錄,備載此事。故事,使人到闕不過月許日,即遣發,余館伴時,上欲留觀殿試放榜及上巳,遂幾七十日。使者頗修謹詳雅,余撫之既厚,每相感,餞行至占雲館而別。其副韓繳如,馬上忽使人持一大玉帶贈余云:「此唐故物,其家世傳以為寶,今以為獻。」且於笏上自書一詩相別云:「泣涕汍瀾欲別離,此生無復再來期。謾將寶玉陳深意,莫忘思人見物時。」余以高麗使故事無解挽例,力辭之。其辭雖樸拙,然亦可見其意也。 

  唐詩僧,自中葉以後,其名字班班為當時所稱者甚多,然詩皆不傳,如「經來白馬寺,僧到赤烏年」數聯,僅見文士所錄而已。陵遲至貫休、齊己之徒,其詩雖存,然無足言矣。中間惟皎然最為傑出,故其詩十卷獨全,亦無甚過人者。近世僧學詩者極多,皆無超然自得之氣,往往反拾掇摹傚士大夫所殘棄。又自作一種僧體,格律尤凡俗,世謂之酸餡氣。子瞻有〈贈惠通詩〉云:「語帶煙霞從古少,氣含蔬筍到公無。」嘗語人曰:「願解蔬筍語否?無為酸餡氣也。」聞者無不皆笑。

  「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世多不解此語為工,蓋欲以奇求之耳。此語之工,正在無所用意,猝然與景相遇,借以成章,不假繩削,故非常情所能到。詩家妙處,當須以此為根本,而思苦言難者,往往不悟。鍾嶸《詩品》論之最詳,其略云:「『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臺多悲風』,亦惟所見,『清晨登隴首』,羌無故實,『明月照積雪』,非出經史。古今勝語,多非補假,皆由直尋。顏延之、謝莊尤為繁密,於時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書抄。近任昉、王元長等,辭不貴奇,競須新事。邇來作者,寖以成俗,遂迺句無虛語,語無虛字,牽攣補衲,蠹文已甚,自然英旨,罕遇其人。」余每愛此言簡切,明白易曉,但觀者未嘗留意耳。自唐以後,既變以律體,固不能無拘窘,然茍大手筆,亦自不妨削鐻於神志之間,斲輪於甘苦之外也。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此唐張繼題城西楓橋寺詩也。歐陽文忠公嘗病其夜半非打鐘時。蓋公未嘗至吳中,今吳中山寺,實以夜半打鐘。繼詩三十餘篇,余家有之,往往多佳句。

  王荊公編《百家詩選》,嘗從宋次道借本,中間有「暝色赴春愁」,次道改「赴」字作「起」字,荊公復定為赴字,以語次道曰:「若是起字,人誰不能到。」次道以為然。

  張文定安道未第時,貧甚,衣食殆不給,然意氣豪舉,未嘗稍貶。與劉潛、李冠、石曼卿往來山東諸郡,任氣使酒,見者皆傾下之。沛縣有漢高祖廟并歌風臺,前後題詩人甚多,無不推頌功德,獨安道〈高祖廟詩〉曰:「縱酒疏狂不治生,中陽有土不歸耕。偶因亂世成功業,更向翁前與仲爭。」又〈歌風臺〉曰:「落魄劉郎作帝歸,樽前感慨〈大風〉詩。淮陰反接英、彭族,更欲多求猛士為?」蓋自少已不凡矣。

  京師職事官,舊皆無公廨,雖宰相執政,亦僦舍而居,每遇出省或有中批外奏急速文字,則省吏遍持於私第呈押,既稽緩,又多漏洩。元豐初,始建東西府於右掖門之前,每府相對為四位,俗謂之八位。裕陵幸尚書省,駐輦環視久之。時張侍郎文裕以詩慶宰執,元參政厚之和云:「黃閣勢連東鳳闕,紫樞光直右銀臺。」蓋東府與西闕相近,西府正直右掖門。崇寧末,蔡魯公罷相,始賜第於梁門外;大觀初再入,因不復遷府居。自是相繼,何丞相伯通、鄭丞相達夫與今王丞相將明,皆賜第,援魯公例,皆於私第治事,而二府往往多虛位,或為書局官指射以置局,與元豐本意稍異也。

  俞紫芝字秀老,揚州人,少有高行,不娶,得浮圖心法,所至翛然,而工於作詩。王荊公居鍾山,秀老數相往來,尤愛重之,每見於詩,所謂「公詩何以解人愁,初日芙蓉映碧流。未怕元、劉爭獨步,不妨陶、謝與同遊」是也。秀老嘗有「夜深童子喚不起,猛虎一聲山月高」之句,尤為荊公所賞,亟和云:「新詩比舊仍增峭,若許追攀莫太高。」秀老卒於元祐初,惜時無發明之者,不得與林和靖一流,概見於隱逸。其弟澹,字清老,亦不娶,滑稽善諧謔,洞曉音律,能歌。荊公亦善之,晚年作〈漁家傲〉等樂府數闋,每山行,即使澹歌之。然澹使酒好罵,不若秀老之恬靜。一日見公云:「我欲去為浮圖,但貧無錢買祠部爾。」公欣然為置祠部,澹約日祝髮。既過期,寂無耗,公問其然,澹徐曰:「我思僧亦不易為,公所贈祠部,已送酒家償舊債矣。」公為之大笑。黃魯直嘗作三詩贈澹,其一云:「有客夢超俗,去髮脫塵冠。平明視清鏡,正爾良獨難。」蓋述荊公事也。

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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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蘇南園,錢氏廣陵王之舊圃也。老木皆合抱,流水奇石,參錯其間,最為上。王翰林元之為長洲縣宰時,無日不攜客醉飲,嘗有時曰:「他年我若功成後,乞取南園作醉鄉。」今園中大堂,遂以醉鄉名之。大觀末,蔡魯公罷相,欲東還,詔以園賜公,公即戲以詩示親黨云:「八年帷幄竟何為,更賜南園寵退師。堪笑當時王學士,功名未有便吟詩。」

  至和、嘉祐間,場屋舉子為文尚奇澀,讀或不能成句。歐陽文忠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貢舉,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時范景仁、王禹玉、梅公儀、韓子華同事,而梅聖俞為參詳官,未引試前,唱酬詩極多。文忠「無譁戰士銜枚勇,下筆春蠶食葉聲」,最為警策。聖俞有「萬蟻戰時春晝永,五星明處夜堂深」,亦為諸公所稱。及放榜,平時有聲,如劉輝輩,皆不預選,士論頗洶洶。未幾,詩傳,遂鬨鬨然,以為主司耽於唱酬,不暇詳考校,旦言以五星自比,而待吾曹為蠶蟻,因造為醜語。自是禮闈不復敢作詩,終元豐末幾三十年。元祐初,雖稍稍為之,要不如前日之盛。然是榜得蘇子瞻為第二人,子由與曾子固皆在選中,亦不可謂不得人矣。

  蘇明允至和間來京師,既為歐陽文忠公所知,其名翕然。韓忠憲諸公皆待以上客。嘗遇重陽,忠憲置酒私第,惟文忠與一二執政,而明允乃以布衣參其間,人以為異禮。席間賦詩,明允有「佳節屢從愁裡過,壯心時傍醉中來」之句,其意氣尤不少衰。明允詩不多見,然精深有味,語不徒發,正類其文。如〈讀易詩〉云:「誰為善相應嫌瘦,後有知音可廢彈。」婉而不迫,哀而不傷,所作自不必多也。

  張先郎中字子野,能為詩及樂府,至老不衰。居錢塘,蘇子瞻作倅時,先年已八十餘,視聽尚精強,家猶畜聲妓,子瞻嘗贈以詩云:「詩人老去鶯鶯在,公子歸來燕燕忙。」蓋全用張氏故事戲之。先和云:「愁似鰥魚知夜永,嬾同蝴蝶為春忙。」極為子瞻所賞。然俚俗多喜傳詠先樂府,遂掩其詩聲,識者皆以為恨云。

  元厚之知荊南,嘗夢至仙府,與三人者聯書名,旁有告之曰:「君三人蓋兄弟也。」覺而思之,莫知所謂。未幾,加入為學士。時韓持國維、楊元素繪先已在院,一日因書奏列名,三人名皆從絞絲,始悟夢中兄弟之意。豈造物以是為戲邪!已而持國、元素皆外補,厚之尹京。後三年,復與元素還職,而鄧文約相繼為直院,則三人之名又皆從絞絲,蓋終始皆同,決非偶然。以此推之,仕宦升沉進退,亦何可以人力計。許大夫選嘗作〈四翰林詩〉記其事,厚之和云:「聯名適似三株樹,傳玩驚看五朵雲。」此亦一時之異也。

  晉、魏間詩,尚未知聲律對偶,然陸雲相謔之詞,所謂「日下荀鳴鶴,雲間陸士龍」者,乃指為的對。至「四海習鑿齒,彌天釋道安」之類不一。乃知此體出於自然,不待沈約而後能也。舊不解「四海」、「彌天」為何等語,因讀梁慧皎《高僧傳》,載鑿齒與道安書云:「夫不終朝而雨六合者,彌天之雲也;宏淵源而潤八極者,四海之流也。」故摘其語以為戲耳。始晉初為佛學者,皆從其師姓,如支遁本姓關,從支謙學,故為支。道安以佛學皆本釋迦為師,請以釋命氏,遂為定制。則釋道安者,亦其姓也。

  詩語固忌用巧太過,然緣情體物,自有天然工妙,雖巧而不見刻削之痕。老杜「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此十字殆無一字虛設。雨細著水面為漚,魚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則伏而不出矣。燕體輕弱,風猛則不能勝,唯微風乃受以為勢,故又有「輕燕受風斜」之語。至「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深深字若無穿字,款款字若無點字,皆無以見其精微如此。然讀之渾然,全似未嘗用力,此所以不礙其氣格超勝。使晚唐諸子為之,便當如「魚躍練波拋玉尺,鶯穿絲柳織金梭」體矣。

  七言難於氣象雄渾,句中有力,而紆徐不失言外之意。自老杜「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雲變古今」,與「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等句之後,嘗恨無復繼者。韓退之筆力最為傑出,然每苦意與語俱盡。〈和裴晉公破蔡州回詩〉所謂「將軍舊壓三司貴,相國新兼五等崇」,非不壯也,然意亦盡於此矣。不若劉禹錫〈賀晉公留守東都〉云,「天子旌旗分一半,八方風雨會中州」,語遠而體大也。

  人之材力,信自有限,李翱、皇甫湜皆韓退之高弟,而二人獨不傳其詩,不應散亡無一篇存者,計是非其所長,故不多作耳。退之集中有〈題湜公安園池詩後〉云:「《爾雅》注蟲魚,定非磊落人。」又有「用將濟諸人,捨得業孔、顏」。意若譏其徒為無益,而勸之使不作者。翱見於遠遊聯句,惟「前之詎灼灼,此去信悠悠」。一出之後,遂不復見,亦可知矣。然二人以非所工而不作,愈於不能而強為之,亦可謂善用其短矣。

  元豐既行官制,準唐故事,定宰相上事儀,以御史中丞押百官班,拜於階下,宰相答拜於阼階上。時王禹玉除左僕射,蔡持正右僕射,神宗命即尚書省行之。二人力辭,帝不可,曰:「既以董正治官,不得不正其名分於始,此國體,非為卿設也。」二人乃受命。時元厚之已致仕居吳,以詩賀王禹玉,有「前殿聽宣中禁制,南宮看集外朝班。星辰影落三階下,桃李陰成四海間」之句,時最為盛事。自是相繼入相者,皆不復再講此禮,信不可常行也。

  劉季孫初以左班殿直監饒州酒,王荊公為江東提刑,巡歷至饒,按酒務。始至廳事,見屏間有題小時曰:「呢喃燕子語梁間,底事來驚夢裡閒?說與旁人應不解,扙藜攜酒看芝山。」大稱賞之。問專知官誰所作,以季孫言。即召與之語,嘉歎升車而去,不復問務事。既至傳舍,適郡學生持狀立庭下,請差官攝州學事,公判監酒殿直,一郡大驚,遂知名云。

  舊說徐敬業敗,與駱賓王俱不死,皆去為浮圖以免。賓王居杭州靈隱寺,因續宋之問詩,人始知之,而《新唐書》不載。今宋詩乃見賓王集中,惟題「鷲嶺鬱岧嶢,龍宮隱寂寥」兩句是宋作,自「樓觀滄海日,門聽浙江潮」以後五韻,皆賓王所續。方武后初革命,天下所共疾,敬業與賓王首倡義,則世哀之而為隱藏,理或有之。此詩不知後人因其傳而錄之賓王集邪,或本集固自為賓王作而收之也?然賓王集乃古本,非後人所裒次者,若此詩當時已自錄於集中,則賓王之不死,亦一證也。

  魏、晉間人詩,大抵專工一體,如侍宴從軍之類,故後來相與祖習者,亦但因其所長取之耳。謝靈運〈擬鄴中七子〉與江淹〈雜擬〉是也。梁鍾嶸作《詩品》,皆云某人詩出於某人,亦以此。然論陶淵明乃以為出於應璩,此語不知其所據。應璩詩不多見,惟《文選》載其〈百一詩〉一篇,所謂「下流不可處,君子慎厥初」者,與陶詩了不相類。五臣注引《文章錄》云:「曹爽用事,多違法度,璩作此詩,以刺在位,意若百分有補於一者。」淵明正以脫略世故,超然物外為意,顧區區在位者何足累其心哉?且此老何嘗有意欲以詩自名,而追取一人而模放之,此乃當時文士與世進取競進而爭長者所為,何期此老之淺,蓋嶸之陋也。

  江淹〈擬湯惠休詩〉曰:「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古今以為佳句。然謝靈運「圓景早已滿,佳人猶未還」,謝玄暉「春草秋更綠,公子未西歸」,即是此意。嘗怪兩漢間所作騷文,未嘗有新語,直是句句規模屈、宋,但換字不同耳。至晉、宋以後,詩人之詞,其弊亦然。若是雖工,亦何足道!蓋當時祖習共以為然,故未有譏之者耳。

  嵇康〈幽憤詩〉云:「性不傷物,頻致怨憎。惜慚下惠,今愧孫登。」蓋志鍾會之悔也。吾嘗讀《世說》,知康乃魏宗室婿。審如此,雖不忤鍾會,亦安能免死邪!嘗稱阮籍口不臧否人物,以為可師,殊不然。籍雖不臧否人,而作青白眼,亦何以異?籍得全於晉,直是早附司馬師,陰託其庇耳。史言禮法之士,嫉之如讎,賴司馬景王全之。以此而言,籍非附司馬氏,未必能脫禍也。今《文選》載蔣濟〈勸進表〉一篇,乃籍所作,籍忍至此,亦何所不可為!籍著論鄙世俗之士,以為猶虱處乎□中;籍委身於司馬氏,獨非□中乎?觀康尚不屈於鍾會,肯賣魏而附晉乎?世俗但以跡之近似者取之,概以為嵇、阮,我每為之太息也。

  晉人多言飲酒有至於沈醉者,此未必意真在於酒。蓋時方艱難,人各懼禍,惟託於醉,可以粗遠世故。蓋自陳平、曹參以來,已用此策。《漢書》記陳平於劉、呂未判之際,日飲醇酒,戲婦人,是豈真好飲邪?曹參雖與此異,然方欲解秦之煩苛,付之清淨,以酒杜人,是亦一術。不然,如蒯通輩無事而獻說者,且將日走其門矣。流傳至嵇、阮、劉伶之徒,遂全欲用此為保身之計。此意惟顏延年知之,故〈五君詠〉云:「劉伶善閉關,懷情滅聞見。韜精日沈飲,誰知非荒宴。」如是,飲者未必劇飲,醉者未必真醉也。後世不知此,凡溺於酒者,往往以嵇、阮為例,濡首腐脅,亦何恨於死邪!

  古今論詩者多矣,吾獨愛湯惠休稱謝靈運為「初日芙渠」,沈約稱王筠為「彈丸脫手」兩語,最當人意。「初日芙渠」,非人力所能為,而精彩華妙之意,自然見於造化之妙,靈運諸詩,可以當此者亦無幾。「彈丸脫手」,雖是輸寫便利,動無留礙,然其精圓快速,發之在手,筠亦未能盡也。然作詩審到此地,豈復更有餘事。韓退之〈贈張籍〉云:「君詩多態度,靄靄春空雲。」司空圖記戴叔論語云:「詩人之詞,如藍田日暖,良玉生煙。」亦是形似之微妙者,但學者不能味其言耳。

  王介字中甫,衢州人,博學善譏謔。嘗舉制科不中,與王荊公遊,善款曲,然未嘗降意少相下。熙寧初,荊公以翰林學士被召,前此屢召不起,至是始受命。介以詩寄云:「草廬三顧動幽蟄,蕙帳一空生曉寒。」用意帳事,蓋有所諷。荊公得之大笑。他日作詩,有「丈夫出處非無意,猿鶴從來自不知」之句,蓋為介發也。

  詩禁體物語,此學詩者類能言之也。歐陽文忠公守汝陰,嘗與客賦雪於聚星堂,舉此令,往往皆閣筆不能下。然此亦定法,若能者,則出入縱橫,何可拘礙。鄭谷「亂飄僧舍茶煙濕,密灑歌樓酒力微」,非不去體物語,而氣格如此其卑。蘇子瞻「凍合玉樓寒起粟,光搖銀海眩生花」,超然飛動,何害其言玉樓銀海。韓退之兩篇,力欲去此弊,雖冥搜奇譎,亦不免有縞帶銀杯之句。杜子美「暗度南樓月,寒生比渚雲」,初不避雲月字。若「隨風且開葉,帶雨不成花」,則退之兩篇,工殆無以愈也。

  韓魏公初鎮定武時,年纔四十五,德望偉然,中外莫不傾屬。公亦自以天下為己任,御事不憚勤勞。晚作閱古堂,嘗為八詠,其〈疊石〉、〈藥圃〉、〈溝泉〉三篇,卒章云:「主人未有銘功處,日視崔嵬激壯懷,吾心盡欲醫民病,長得憂民病不消。誰知到此幽閒地,多少餘波濟物來。」其意氣所懷,固已見於造次賦詠之間,終成大勳,豈徒言之而已哉!

  五代王仁裕知貢舉,王丞相溥為狀元,時年二十六。後六年,遂相周世宗,猶及本朝以太子太保罷歸班,年纔四十二,前此所未有也。溥初拜相,仁裕猶致仕無恙,嘗以詩賀溥云:「一戰文場拔趙旗,便調金鼎佐無為。白麻驟降恩何極,黃髮初聞喜可知。跋敕案前人到少,築沙堤上馬歸遲。立班始得遙相見,親洽爭如未貴時。」溥在位,每休沐必詣仁裕,從容終日。蓋唐以來,座主門生之禮尤厚。今王丞相將明、霍侍郎端友榜南省奏名時,知舉四人,安樞密處厚、劉尚書彥修,與今鄧樞密子常、范右丞謙叔。我亦忝點檢試卷官。鄧、范不惟及見其登庸,可以繼仁裕,且同在政府,則仁裕所不及也。

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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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明之懷所愛詩

  王明之,岐公之子,在姑蘇有所愛。比至京師,為公強留之逾時,作詩云:「黃金零落大刀頭,玉箸歸期畫到秋。紅錦寄魚風逆浪,碧簫吹鳳月當樓。伯勞知我經春別,香蠟窺人一夜愁。好去渡江千里夢,滿天梅雨是蘇州。」句甚工。葉廷琯輯自范成大《吳郡志》。

韋蘇州詩

  蘇州詩律深妙,白樂天輩固皆尊稱之,而行事略不見唐史為可恨。以其詩語觀之,其人物亦當高勝不凡。劉禹錫集中有大和六年舉自代一狀,然應物〈溫泉行〉云:「北風慘慘投溫泉,忽憶先皇巡幸年。身騎廄馬引天仗,直至華清列御前。」則嘗逮事天寶間也,不應猶及大和時,蓋別是一人或集之誤。葉廷琯輯自趙與時《賓退錄》。葉廷琯按:《賓退錄》引此條作葉石林《南宮詩話》,似別是一書而佚不傳者,以其同為詩話,附采於此。是錄又引《漁隱叢話》指此條為蔡寬夫語,與時夾注云:《南宮詩話》世誤傳蔡寬夫作,《漁隱》故云。

子雲清自守今日起為官

  葉石林曰:「杜工部詩對偶至嚴,而〈送楊六判官〉云:『子雲清自守,今日起為官。』獨不相對。竊意『今日』字當是『令尹』字傳寫之訛耳。」余謂不然。此聯之工,正為假「雲」對「日」,兩句一意,乃詩家活法。若作「令尹」字,則索然無神,夫人能道之矣。且送楊姓人,故用子雲為切題,豈應又泛然用一令尹耶?如「次第尋書札,呼兒檢贈篇」之句,本是假以「第」對「兒」,詩家此類甚多。葉廷琯輯自宋羅大經《鶴林玉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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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宋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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