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谷達意稿/卷06

韻語七言律

送歸州淩使君

惆悵桑林禱未回，離人對此若為懷。從龍天上民誰望，剖竹巴東帝汝諧。春水黃魔扶棹穩，暮山朱雀入軒佳。峽中時有觀風使，早晚歌謠徹九陔。

都門春日載陽時，楊柳青青綰別離。五馬竹符新郡守，十年萍水舊心知。江山屈子文章在，松柏萊公惠愛遺。懷古憂民吟更苦，我將倚和道州詩。

雙旌孤鶴一扁舟，千里兒童迓細侯。春水驚濤奔白馬，江雲亂石伏烏牛。九天雨露宣新化，三峽風波屬善遊。遙想問耕行塞外，踏蹄隨處有歌謳。

使君艛艓溯流淙，暫屈長才試小邦。塞上麥田須雨澤，沙頭竹馬候旌幢。月明花戍厖眠塢，夜半楓林虎渡江。三峽地偏山水勝，郡齋事少日開窗。

送歐大尹之任益都

詔書前日下山東，蕩蕩仁風滌蘊隆。君去承宣新雨露，民生多少賴帡幪。荒村日午炊煙濕，平野霜餘樹葉空。急為求芻與求牧，莫教溝壑有疲癃。

癸巳首夏初旬三日，屬予初度，因憶去歲茲辰同第飲於此，次日別我去，轉盻一年矣。父母兄弟隔遠，不勝家國之念，骨肉之情，重以光陰易徙，志業未就。仰止前哲，感慨屬焉，形諸言，得詩二首遙示賢弟，相與勉之。噫！日月逝矣，歲不我與，繼自今其尚無忝於所生乎。

弟在川西兄北燕，白雲紅日隔遙天。西望北向長千里，弟勸兄酬動一年。忠孝莫言難兩盡，璵璠共擬保雙圓。蘇門文字程門學，百世宗師定孰賢。

雲橫巴嶺樹遮燕，東北西南萬里天。去歲茲辰同對酒，轉頭分手忽經年。思親每憶親思苦，望月頻憐月望圓。仰止河陽兩夫子，顯揚無取愧前賢。

送李黃門出守霑益詩並序

大足李公鵬遠以名進士，天順中，給事黃門，蹇諤有古風。甲申言事，忤權貴得罪，調官節判甯州，任滿轉知霑益州，霑益荒服也，以名臣守荒服，此有虞諮牧柔遠之意也。其託重矣。受命守萬里，遐荒略無幾，微見於言面，李侯真誠知輕重，大丈夫哉。其不孤人之託，審矣。僕忝同鄉後進，感激高義，愛莫助之。詩以識別，有頌有規，李侯知德者，倘有味於予言，遠人尚亦有利哉。

豈是明時遠直臣，安邊暫爾屈賢人。一封千古忠謨在，五馬諸侯寵命新。莫以明珠招物議，當今荒服汰皇仁。丈夫立節終宜令，我欲霜天看綠筠。

雅望黃門舊諫官，春風琴鶴出長安。逢人不說居夷陋，有道何憂化俗難。天畔雨晴金馬現，山腰雲護石龍蟠。郡齋事少多清暇，吟卷湘簾足極觀。

再和前韻寄呈李廬陵先生知己

陳一之至承和送易道宗，韻寄示佳作五律，謹置座右，日輒誦三四過，殊覺情思深婉，音韻鏗鏘，如坐晴窗，步幽澗，玩行雲，聽流泉。清冷之聲，舒徐之態，盈耳滿目，使人心爽神怡，不覺身之在朝市也。猗歟美哉！顧予愚陋於斲喪之餘，妄欲希蹤往哲，而鴻鵠分心頻復作吝，愧悔無已，猥蒙過望，直欲推而廁諸英俊之後，以與尋濂閩之墜緒。吁！予何人哉，而足與語上也。詩曰「相從端擬扣建平」是何？異揖盲者而問之道哉。感激高義不容自棄，默默然而已，非求益者也。因復矯首溯風，望知己一鳴焉。萬一仁人者惻其坐井窺天，肯一引手起而與游高明，或得藉培風快鵬搏于九萬，以肆觀無極而反諸約焉，則此生不虛矣。謹用前韻率成十二首，錄似請教，注目南天，更冀飛鴻之北過我于棘林也。

久嗟太僕閟希聲，忽似聽泉繞澗行。唯有甫哉真作者，飄然白也豈虛名。從來雪曲清人骨，何必滄浪濯我纓。雅制端能鳴盛世，好將沖澹養和平。

儒冠端不墜家聲，化雨西南教遠行。千里江山詩裡畫，諸生龍虎榜中名。杏花壇上聽鳴瑟，篆水灘前和濯纓。棘下忽聞枉佳句，幾回吟詠愛和平。

一聽朱弦流水聲，壁間盡日看雲行。詩如太白元無敵，學陋公孫恥釣名。望月長思滋允澤，解蘭應笑縳塵纓。薊門煙樹巴山雨，別恨何時對酒平。

萬里勞君一寄聲，巴山煙月憶同行。已慚棘寺叨疵駁，敢望金甌覆姓名。孰謂靈修憐豔色，自緣貧婦儉香纓。停雲靄靄心長切，何日相逢古比平。

春鳥鳴春足好聲，尋芳童冠想同行。未應遊衍空隨俗，別有襟懷不可名。花氣襲人如佩茝，柳風將絜巧黏纓。遙知撫景懷人處，矯首天涯暮靄平。

寶匣瑤琴久斷聲，康衢回首幾人行。聖賢傳授非無法，疏拙尋常敢盜名。井穀自憐惟射鮒，市朝誰憫尚牽纓。感君高義垂修綆，欲起泥塗共太平。

立善元來非惡聲，自緣此道是當行。聖門惟有求仁要，君子須存歿世名。久溺私蹊迷正路，豈知良貴勝華纓。喚醒旅夢勞先覺，回收周行似砥平。

中宵萬籟寂無聲，雲淨天空月下行。千里幾人同此景，一襟孤思妙難名。曉來日出還多事，風起塵生又滿纓。何似王淵金井水，清涵群象鏡光平。

化機幽默不聞聲，萬物生生四序行。會得眼前皆至教，如知形上本無名。常如室女憂行露，勇向天君請受纓。好釁不生中自固，乾坤俯仰盡寬平。

鬱鬱玄機絕臭聲，空齋獨坐驗天行。個中太極元無極，到底難名只強名。看取古今磨古鏡，㩜將香草結香纓。轉頭三十年前路，跣足荊州路不平。

正恥過情浪有聲，浮華慚逐少年行。近來欲負杯中物，未去猶憐世上名。凡骨欲仙資六藥，駑乘飽粟愧繁纓。故人相愛勞推許，肯信疏慵負治平。

思倚春風聽鐸聲，索塗惆悵此冥行。性如阮籍惟耽酒，官類蚳龜只濫名。豈有平反堪報主，久疏定省浪飛纓。酬知朝夕滋蘭菊，飲露餐英效屈平。

奉和安道憲副穎陽元日述懷二首丙申

處處欣逢令節嘩，都將萬壽祝皇家。行台此日淹驄馬，短髮他鄉改歲華。撫几消愁斟柏葉，臨池繪句泛松花。丹墀卻憶朝天罷，香繞麒麟玉篆斜。

宴樂歸人合受嘩﹝是歲予歸汴，安道獨不至，故有是句﹞，羨君國爾獨忘家。醁醽與客消鄉思，青帝乘春長物華。對雪還能歌雪曲，泛樹誰與頌樹花。離群時序應多感，台畔鳥啼日易斜。

次韻元日述懷

但令耳畔息啾嘩，行樂何常定在家。世事只須求不愧，人情一任厭無華。新年風色愁霏雪，故國春光憶浣花。極目白雲親舍遠，臺端又見夕陽斜。

春日觀物有感再用前韻

鳥啼雀噪聽非嘩，為愛天機契自家。日入萬營應闃寂，春來百卉合榮華。開渠欲注源頭水，卷畫貪看樹上花。會此便應忘己得，端居安肯涉欹斜。

次韻廷秀憲長病中述懷

病起朝來偶歎衰，美人自古惜良時。天高日月雲徂矣，路遠瓊瑤莫致之。苦憶羊裘輕豸角，慚看狗尾續貂皮。英賢德業期名世，何事襄陽水底碑。

鳴鳳朝陽豈德衰，經綸遠志在匡時。宋朝物論歸包老，唐室文章重退之。雪裡孤梅侵雪色，霜余古柏傲霜皮。題名莫鑿西山石，他日斯人口是碑。

浩氣如虹未遽衰，才名籍籍重當時。江南文士宗歐九，天下冤民望釋之。感興新詞吟白雪，思歸舊兒憶鳥皮。未應河穎他年口，只作包公頌政碑。

清世誰能訾俗衰，迂疏自笑不投時。紛持故智如婁護，獨信貞心似隱之。報贈難忘青玉案，願涼安用向龍皮。萬年非鞅空遺毒，吾慕襄陽墮淚碑。

宿廣福寺與退庵上人有序

偶然駐馬此空林，感激高情為一吟。萬象既云皆有主，百年那得獨無心。直從起處分真妄，始信人間異古今。昨夜西窗山月落，扶桑已送曉雞音。

丙申冬十月，因朝賀趨京，舍舟河西務莫，宿廣福寺，退庵上人方丈讀壁間詩文，皆巨公名士之作。知上人好文術者，與之語，道理皆能領解，且為予誦。釋氏子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之句，又知上人環奇忠信而迷溺者，感昌黎語文暢師事，惜其無以二帝三王之道而告之者，然亦恨昌黎所以語文暢師者，言用而不及其體，為未盡也，故為之扣兩端而竭焉。於乎知而不以告者不仁，告而不以實者不信，故吾今不敢若告焉。而弗之省悅乎故，而不能即乎新，則吾不得與其責矣。

東莊雪景詩並序

東君別業汝柬湄，雪後尋幽獨往時。野馬不生林下路，琪花偏著屋邊枝。天心每向無中見，人事元來澹處奇。此意畫師拈未出，披圖聊為一題詩。

東莊之勝旉於春，蕃衍乎大夏，說於兊之秋，迨乎坎冬，雪霰斯嚴，萬榮盡剝，天地之用藏矣。主人覽勝，不于紛華繁豔之時，獨有適於群芳斂華，積雪凝素之際焉。噫！其必有見矣。蓋其時七日斯周，一陽初復，玄酒之味方淡，大音之聲正希。善觀天地者，每於此窺其心於聲色臭味之外焉。此豈可以圖畫乎哉。良工好事，必欲從而圖之，用心亦苦矣。聲詩言耳又烏足以盡之耶，要在知者識其真而已矣。於乎！斯豈易言哉？丙申夏四月既望，石谷鄙人原明識。

鈞州分司讀大學誠意章惕然自省有懷前哲兼憶良友椒立何先生也

一念才萌誠偽幾，死生從此便分歧。好於路口隨人去，莫向關頭逐鬼馳。不蹈要須如水火，有求必得似寒饑。這些向裡工夫個，超聖通天直自茲。

超聖通天直自茲，此生深愧負前規。方塘久濁源頭水，大夢初醒枕上時。回首故關已千里，驅車長路正多岐。同心賴有同官長，每向迷途指所之。

梅丘時為汴臬長

每向迷途指所之，深期常恐負心知。剪除荊棘滋蘭杜，戡伐妖魔奮虎貔。一出悔緣登第早，兩關傷獨入門遲。欲行大道須忠信，安得靈台絕自欺。

安得靈台絕自欺，虛名應不忝監司。正人要在身無惡，化外須憑內有規。一念公生麟鳳至，寸心偏去眚災隨。解言天德行王道，仰止崧高有所思。

仰止嵩高有所思，斯人無復見當時。執鞭獨恨吾生晚，絕緒多推道在茲。庸學表章懸日月，弟兄唱和葉塤箎。源流一派關閩遠，私淑千年幸與知。

行台春日送上舍劉惟明兄弟歸賨城傷離思親有懷故居情見乎辭

柏台相見即相違，回首親庭思欲飛。蓬轉天涯嗟獨遠，雁行雲外羨雙歸。東風驛路花應發，春雨家山筍正肥。到喜竹坡上舍父﹝翁號也新沐寵﹞，錦衣光彩照斑衣。

雁行連影向南飛，月落春城星漸稀。異域寂寥才會晤，故鄉迢遰不同歸。雲依竹外新茆屋，水繞鷗邊舊石几。惆悵兒童游釣處，幾時終老著倚衣。

汴台春日送李方伯赴江西

日暖風和汴水濱，河梁相送藹冠紳。時無伯樂淹良驥，晚有山公識正人。骨綆向來裨省議，旬宣此去播皇仁。春花爛漫休相羨，我欲霜天看綠筠。

江右雄藩重得人，聖朝諮牧命來旬。丹心荷國應憂國，素志為臣豈具臣。千里湖山風景別，八州文獻士民淳。清時亦自多高尚，頻拂陳蕃榻上塵。

晚節瀕看沐寵光，豈同桃李豔春陽。西州曾被文翁化，南國行歌召伯棠。千載湖亭思孺子，百年江閣憶滕王。政餘登望還能賦，早寫新詩作報章。

過懷州謁許魯齋先生祠

考亭既沒斯文弊，枝葉空繁本實迷。心法異時能自得，羽儀一代更誰齊﹝昔人南吳北許之論，河東薛先生不以為然﹞。執經獨恨愚生晚，立德多推聖已躋。一覿遺容發深省，曉鐘祠外動鳴雞。

曾讀遺書得我師，今瞻遺像拜靈祠。傷時有志從先進，警世操心是要規。三聘已勤伊摯起，萬鐘雖富孟軻辭先生出處辭受合聖賢。太行清沇渾如昔，俯仰山河不盡思。

送妻叔丈仲平翁久客還家

八十衰翁活計非，天涯寥落一身歸。江山俯仰風煙變，閭井荒涼故舊稀。長棹已還浮海艦，短簑重上釣魚幾。人生百歲嗟無幾，此後相逢恐願違。

題殷太師比干墓

百姓何辜困肉林，獨夫方醉酒池潯。少師與國同休戚，直諫期君改湎淫。身死豈知商亦滅，天高可畏命難諶。三仁一語三光在，萬古長懸靖獻心。

感舊書懷呈廷秀王憲副寅長有序

與君北寺舊同官，十一人常午共飱。幾逝而今餘幾在，相逢之處且相歡。千年風誼懷張範，萬古交情仰孟韓。世態紛紛何足較，盡教翻覆似波瀾。

古人云：同寮之契，有兄弟之誼焉，至其子孫猶世講之。嗚呼！此道今人棄如土矣。吾為此愧古人之常處其厚，而懼吾人之自薄也。故書此懷錄似□已庶其憐而察之，而與其進也。何如？何如？

送嘉善李少尹之任﹝代作﹞

故人立馬問江東，暫屈長才佐一同。為國但今常賦足，憂民應願屢年豐，晴郊露浥黃花菊，晚浦霜酣赤葉楓。到縣莫言丞負我，吟哦終日對雙松。

丁酉冬按獄西行早度函谷寄鄉友張司訓

鳴雞聲裡度函關，匹馬西馳歷險艱。王事逼人那得住，世途憐我未知還。雪霜彌冱聞流水。煙霧冥蒙失遠山。卻羨故交游宦樂，詩書終日伴清閒。

奉贈都憲王公請告歸江右朝遠江西人

雅望烏台舊諫官，總戎河曲賊心寒。偶因賜告辭分陝，豈為謀安學釣磻。報贈未忘青玉案，養屙思藉紫金丹。九重側席需賢佐，肯許林泉得久盤。

秋日弭節鄧州與友人楊司訓話舊二首

西風落木古穰城，攬轡經巡遇友生。吟對菊花憐晚節，飲開竹葉見高情。青衿芹泮沾新化，白首雞壇有舊盟。莫遣相州迂刺史，也題清白作箴銘。

與君泮水同遊日，日說先天與後天。二十年間重會處，八千里外一尊前。義高裘蔑俱忘勢，教闡關閩共育賢。老去秀屏山色裡，還應並泛篆江船。

秋杪宜陽感懷並序

錦屏山北洛南涯，秋盡風高萬壑哀。未有涓埃酬聖主，不堪愧作負英才。灘聲夜靜流依枕，木葉朝來雨滿台。親老家貧兄弟遠，愁腸何啻日千回。

己亥九月廿有九日，宜陽分司試諸生，拈書出題，偶得君子有二樂之章，因有感焉。自念不肖，幸父母俱存，兄弟無故，獨伯氏居侍左右。不肖與季弟淳俱宦游於外，各天一方而官，皆以育才為職。不肖實誤蒙明命督中州七郡教化事，中州英才之多，於今盛天下猶昔也。所謂君子之樂繫於天，與人不可得幸而有者。不肖幸有其一，而其一亦或庶幾焉。獨恨昏怯之資，聞道也晚，弗克自強，俯仰天人，未免多愧作，無以為教育之本。而徒規規與從事於言語文字之末，不能援之而上，以與共尋君子之二樂。俾出以佐清朝惠當時，處以繼絕學澤後世，深孤寄託之重，又不能自引而退，偕兄弟具酒食，著斑衣，歌棠棣之什以娛二親，篤天倫之樂焉。豈不大可悲哉？念之傷懷，情見於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