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晏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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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晏列傳
作者:司馬遷 西漢
本作品收錄於《史記/卷062》和《古文觀止#卷五 漢文

  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少時常與鮑叔牙游,鮑叔知其賢。管仲貧困,常欺鮑叔鮑叔終善遇之,不以為言。已而鮑叔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及小白立為桓公,公子死,管仲囚焉;鮑叔遂進管仲管仲既用,任政於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

  管仲曰:「吾始困時,嘗與鮑叔賈,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嘗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于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遭時也。吾嘗三戰三走,鮑叔不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鮑叔既進管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祿於,有封邑者十餘世。常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管仲既任政相,以區區之,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彊兵,與俗同好惡。故其稱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源,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管仲因而伐,責包茅不入貢於室。桓公實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召公之政。於之會,桓公欲背曹沬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故曰:「知與之為取,政之寶也。」

  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人不以為侈;管仲卒,齊國遵其政,常彊於諸侯。後百餘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嬰者,之夷維人也。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于。既相,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語及之,即危言;語不及之,即危行。國有道,即順命;無道,即衡命。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越石父賢,在縲紲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載歸,弗謝。入閨,久之,越石父請絕。晏子戄然,攝衣冠謝曰:「雖不仁,免子於厄,何子求絕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紲中,彼不知我也。夫于既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紲之中。」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

  晏子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間而闚其夫,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揚揚,甚自得也。既而歸,其妻請去。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為人僕御,然子之意,自以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損,晏子怪而問之,御以實對。晏子薦以為大夫。

  太史公曰:「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其言之也。既見其著書,欲觀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論其軼事。管仲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豈以為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及稱霸哉?語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豈管仲之謂乎?方晏子莊公尸,哭之成禮,然後去。豈所謂見義不為,無勇者邪?至其諫說,犯君之顏,此所謂進思盡忠,退思補過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


註釋

管仲︰名夷吾,字敬仲,齊國宰相。潁︰水名,源出河南省,進安徽省入淮河。鮑叔牙︰名叔,字叔牙,齊國大夫。小白︰即齊桓公。糾︰齊釐公的庶子,與小白爭權不果,遂被殺。召忽︰與管仲共事於公子糾。多︰稱讚。上服度︰上者行政有法度。四維︰維繫社會的四大綱領,即禮、義、廉、恥。論卑︰不唱高調。少姬︰齊桓公的妻妾,蔡國的女兒。召公︰即召公奭,燕國之祖,周文王庶子。柯︰地名。齊魯之戰既畢,桓公與莊公會於柯,魯人曹沬以匕首威脅桓公,要求歸還齊侵魯之土地。與之為取︰即老子「將欲取之,必固與之」之意。三歸︰歸公的市租。反坫︰宴樂嘉賓時置空酒杯的設備,用土製成。坫,音「店」。晏嬰︰名嬰,字仲,齊國宰相,事齊三代國君。萊︰萊州府,治理今山東省掖縣。夷維︰萊邑,位於山東省高密縣。危言︰慎言。危行︰慎行。衡命︰衡量其命之可行而後行。縲紲︰用以捆綁犯人的黑色大繩索,音「雷泄」。左驂︰駕車左邊之馬。絕︰絕交而行。戄︰驚訝的樣子,音「霍」。御︰車夫。大蓋︰車上的傘蓋。抑損︰謙卑、拘謹。小︰看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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