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峯先生文集/卷十
雜著
[编辑]自警銘幷小序○甲申
[编辑]余自幼時,無所知識。及冠,猶有童心,仰恃父母之慈,不復知有《小學》、《大學》書矣。逮甲申冬十月,南原道中,得陳南塘《夙興夜寐箴》,心酷好之,讀不釋卷。
又一日次旅舍,夜臥無寐,算及年齒,指凡再屈而復伸其二矣。歲亦暮,新年又迫,遂惕然知懼,始有向學之志。至府之數日,作一銘揭諸壁上,以自警云。
人生天地,首立萬物。
性賦均善,淸濁異質。
心兮本危,非誠不明。
誠之有道,敬而後能。
動作以度,視聽以禮。
念茲在茲,服前人誡。
立必拱手,坐必斂膝。
日新又新,自彊不息。
沈默思道,少言最妙。
見善則勇,爲德罔小。
邪欲退闢,義理自著。
寔謂誠敬,潛心於此。
自警序
[编辑]是歲元朔,余有疾滯行,留懷川宋希張家。自念學業漸退,年齒漸加,三十之期,倏焉已迫,怵然而傷。仍復警責,擬自當日改心易慮,輒將每日工夫,記而爲課,欲持此有所勉戒而不至荒廢也。蓋已錄得若干日子,幷有小序矣。
逮至三月之初,遷先母之葬,又復散失於喪側罔極之中。及今事畢歸家,耿耿在懷,有不敢忘。必欲無負初心,更從是月朔日爲記,抑有慨然於中者。
昔者夫子大聖也,三十而立,今吾之所未至者,惟有二歲矣。以吾天賦之厚,幸爲男子之身,能讀古人之書,而二十年來,了無所得,則彼聖人者,終亦不可得而學歟?此吾元朔之所以自傷,而今日之所以重自悲也。嗚呼!可不懼哉?可不勉哉?
今其記之也,「雜之以日用行事而不擇其善不善」者,欲學顏子之得一善拳拳,有不善未嘗不知也。「參之以所聞所見」者,有取夫子「多聞闕疑、多見闕殆」之訓也。若其「深究性偏,欲以終身」者,則涑水之所以告元城而曰:「惟誠乎吾請行之,先自不妄語始矣。」此實前記之所以弁于首,而今記之所以因之也。
嗚呼!「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豈非陶靖節有道之言乎?「今吾之圖惟自新,盡棄其舊者。請自今年今月今日始,而世之求吾者,宜亦求之於今日之後,不復求之於今日之前」云者。卽又前序之所以爲之斷,而今序之所以複之也。其亦古人自矢之意乎?嗚呼!可不戒哉?可不勉哉?
歲在乙未仲夏之朔,閔鼎重大受書。
祖考贈議政公試卷後跋庚寅
[编辑]昔我先祖贈議政公以萬曆丁酉擢第,此其試卷也。家藏五十餘年,累經兵燹,猶幸得全。公自丙子後,寓居嶺峽,留書籍竝付長甥驪江尹丈。至辛巳冬而公考終,家君奉諱以來,疾病憂虞,不暇尋理。
逮戊子春,鼎重爲拜封塋,路過于驪。守者不謹,割其半塗之壁,其半又雨漏,汚破幾盡。奉翫手澤,惕然驚心,揮泣而綴拾,字之不可辨者,已四之一。嗚呼,其不幸矣!然若復經一潦夏,則必且磨滅無餘,及今收之,其亦幸矣。茲豈非有物陰相而然歟?
歲庚寅,家君出守安邊府,命工貼付成卷。且命不肖鼎重補其缺字,藏于篋笥,以作後孫傳家之寶。而仍命略記其事,鼎重竊嘗識之。
家傳「公自幼時,篤於爲學,雖盛暑,必危坐讀書,終日不輟,汗流濕衣,衣爲之腐。時我宣祖大王方以文學培養人材,彬彬然多文士,世之應擧者,率多宏才大手。公旣積學勤業,熟於書史,而尤致精於經傳。遂一赴中選,公年始三十。鵝溪李相主試,盛稱公文,後之稱得人者,亦必曰:『丁酉榜』」云。
嗚呼!公之平日諸作,不幸散失於兵亂,無所裒集。惟此卷獨留,而又不得爲完篇,則其爲子孫之深恨何如哉?今之補綴者,固將以世守勿失,勿復毀傷,追遺蹟而存遠慕也。
嗚呼!科場得失,特一時事耳?然公之積勤若此其至,而其所以昌我世祚,永垂家聲者,亦未嘗不見於此,則祖先之樹立門戶,夫豈易易哉?子孫之怠棄學業而以僥倖於萬一者,其亦因此而懋戒哉?
大成殿額模刊後跋
[编辑]今世好古而精於筆法者,無如進善趙公涑。此猶游藝之末,其淸操苦節,實爲一時士夫所模範。
向在己亥夏,鼎重往拜趙公,語及前古名筆。公忽謂余曰:「聖廟殿額乃韓石峯所題。聞華使見之,爲古無其比。常恨地嚴,不能一覩,昨備執事入廟,始得瞻望。信乎千古絶筆,若方古人,則羲之能爲,獻之不能也。」余問:「羲、獻亦有大字否?」公曰:「以其細字可推知耳。石峯此題,年久必至朽破無傳,又恨無人模印廣布,以爲永久圖也。」鼎重聞而藏之心中矣。
今歲,猥忝國子之任,適有廟中修掃之擧,思趙公向日之言,模出翻刻,蓋爲廣布計。又以印本質之於公,則公已自數年有目疾,不能視。使傍人指畫而評之曰:「其中大字右畫放頭少低,不免一疵。」
吾嘗得之泮中故老,「方石峯寫此時,獨於大字,易數十紙,至今餘本有見藏者」云。豈以石峯之妙,求一字之好於數十紙之中,而終不得意也耶?可惜此模印不能先於數年,令趙公目見而眞評也,姑書此以爲識。
癸卯孟秋,通政大夫成均館大司成閔鼎重書。
重刊先祖贊成公題詠跋
[编辑]昔我先祖贊成公當嘉靖己亥,入東銓爲參議。是秋中廟御瑞蔥臺,集文武諸臣,賦詩命射,公皆第一。上嘉歎,欲試之戎事,卽命超階授咸鏡南道節度使,此其北征時所作也。沿道館宇,皆有題刻,中經兵燹,散失殆盡。
其後百二十六年,不肖孫鼎重忝守北藩。踰嶺以來,每過郡邑山川,輒展看遺稿中題詠諸篇,怳然若當時事在目前也。竊不勝感慕之懷,謹復開刻揭壁,使他日後孫之游北者,皆得以考先祖之遺蹟焉。
公字希中,號立巖,官至左贊成、兩館提學。値文定垂簾,建言安名世史筆不可改,坐護逆削竄。年五十七,卒于謫所,有詩文六卷行于世。
丙午六月日,五代孫嘉善大夫、咸鏡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巡察使、咸興府尹鼎重謹書。
冬至賀箋甲辰
[编辑]雷在地下,聿迓陰消之休;復見天心,誕膺剛長之慶。萬物咸覩,百僚交懽。恭惟主上殿下無憂其文,惜陰如禹。
撫中興之業,欲追先王;屬陽復之辰,維新邦命。宗靈默祐,方欣玉體之豫安;法筵頻開,又聞金編之勸講。誠切漢臣之獻賀,肯效魏頌之備儀。
伏念臣猥以書生,叨守藩閫。出塞方略,縱慙屯田之書;投筆壯心,寧作入關之請。
壬辰遺聞
[编辑]萬曆壬辰夏四月十三日,倭兵大擧來犯。時鄭撥爲釜山鎭僉使,領鎭下三戰艦,蒼黃出浦,則賊船已彌滿於絶影島內外洋中矣。撥且戰且退,入保鎭城,坐東門樓上,急治守城之具,戒城中毋得驚動。令瞽吹簫於樓前,軍民晏然。
賊衆下陸,屯聚觀望,十四日鷄鳴,始薄城。撥厲氣巡城,士卒感奮,所射殺無數,賊屍山積者三區。矢盡,有一裨挽撥請跳,撥叱曰:「男兒死耳,敢有復言者斬!」及午,撥中丸而死,城遂陷。撥有一妾名愛香,年十八,聞撥死,亦自剄。
賊乘勝直向東萊,府使宋象賢上南門樓,率軍民守城以備賊。是朝左兵使李珏聞變,馳入城中,抄步卒數百,令助防將〈時梁山郡兼助防將,而失其姓名云。〉迎擊。到府南十里許,卽還曰;「賊衆我寡,不可當也。」珏曰:「府使當守此城,吾輩在後繼援可也。」卽與助防將開門遁去。
賊軍于聚兵場,〈峴名。〉先使百餘人持一木牌,立于南門之外而去。象賢令軍官宋鳳壽〈武出身。〉等出視之,有書曰:「戰則戰矣,不戰則假道。」象賢亦以木牌,書「戰死易假道難」六字,投之賊中。賊兵遂分爲三,一自荒嶺山底,一自西大路,其一自聚兵場,直向南門。日未暮,圍城三匝。
十五日朝,賊登城後山,由高壓下。時府民倉卒遇賊,皆入城爲固,城小人衆。賊兵數十萬一時爭入,城中塡塞,莫能轉動,以此賊亦不能卽肆兵刃。象賢令其下取朝衣來,穿甲上,踞胡床不變色。
有一倭名平調益者,曾隨信使至,象賢待之頗厚。調益感而思報,急趨前目令先避,象賢不應。調益又牽衣指城傍隙地,象賢已下床北向拜矣。拜已,爲書以遺其父曰:「孤城月暈,列鎭高枕,君臣義重,父子恩輕。」又戒其從者曰:「汝輩有得脫者,宜收吾屍,吾臍下有黑痣如豆,可驗。」
軍官宋鳳壽ㆍ金希壽等四五人、鄕吏大宋伯ㆍ小宋伯、官奴鐵壽ㆍ邁同及唱等,列立左右。賊兵逼前,鳳壽、希壽、大宋伯等格鬪而死,象賢遂遇害。小宋伯、鐵壽、邁同等就俘得不死,爲收象賢屍,驗之果有黑痣,葬于北山栗林之間。賊將聞而嗟歎,資其葬需,爲詩以祭之,引出害象賢者斬之。自是譙樓之上,常有紫氣亘天,數年不滅。
甲午朝廷令慶尙節度金應瑞言于賊將,使其家人入賊中,輿櫬歸葬。賊將路逢歸櫬,爲之下馬引避。
象賢有妾曰:「金蟾。」咸興妓也。聞象賢索朝衣,知其將就義,踰垣奔往,爲賊所擄,罵不絶口者三日,亦見殺。賊義之,具棺並葬。
有申汝櫓者,亦從象賢赴南,象賢知汝櫓有母,恐被賊遣還。汝櫓途聞釜山陷,謂人曰:「吾受公厚恩,臨亂敢愛死乎?」還與同死。
府民金祥及村女二人同登屋上,二女碎瓦片,祥用以擊賊。賊去,祥母往視之,祥與二女同死。賊三人亦死於其側,知爲祥所殺也。
其後商倭之往來者,亦稱「壬辰之戰釜山城中,黑衣將軍最難當,半日相持,殺傷甚多。若城固兵衆,終不可陷」云。蓋以撥穿黑色袍故也。
東萊府敎授盧蓋邦,密陽人也。爲覲歸家,聞賊報馳還,直到鄕校,則先聖祠板,已移安于城中靜遠樓矣。遂叩城門大哭,象賢開門納之。蓋邦進詣祠板前行禮,與諸生文德謙、梁通漢等同守不少離,城陷,死於其所。蓋邦之妻在密陽,避兵山谷中,猝遇賊,懷蓋邦紅牌,投崖而死。
其後六十七年,鼎重爲東萊府使,萊以接倭爲事,而全無備禦之具,城亦不復築矣。每見父老,訪問故事,則皆涕泣言如此。
嗚呼!宋、鄭兩公忠義之節,天下之所共聞也。朝廷固已追褒立祠,屢擧表章之典,而自餘同死義士烈女,與夫盧敎授之捨生,金祥等之擊賊,其忠義奮激,亦無愧於古人。而未及百年,泯沒無傳,此實父老之所嗟,而聖世之闕典也。
乃復廣加採詢,取其信而有證者,錄爲一通。謀欲求文刻石,以載其事,且造數間屋子於官道之傍,令畫工圖其跡,以爲觀感之助。又欲改築府城,繕修兵器矣。石旣伐,而以病罷歸。
其後又十年,鼎重忝按北藩。萊之父老以書來曰:「今太守安公縝方將請文於當世秉筆之君子,以卒君侯之志,願得其時所錄以爲信。」鼎重實嘉其慕義之心,久而不怠,卽其前藁,粗加整齊,謹以復於父老云爾。
崇禎戊申正月二十七日,驪興閔鼎重書。
燕行日記
[编辑]己酉十月十八日戊寅。鍾鳴詣闕,一行譯官皆不至,令備局吏捉囚首譯家僮。鄭相公致和從外來在禁廊,邀見。姜監司鎬、李文學藼、洪司書萬鍾、金校理錫胄、李修撰奎齡、趙翰林師錫、李佐郞沃來見。
辰時,與副使判決事權尙矩,書狀官副司直愼景尹拜辭。內賜貂皮帽掩、臘藥、丹木、白礬、胡椒等物,以兼帶賓客故,拜辭春宮。
巳初,升殿奉文書以出,査對於慕華館。仍向前路,參査諸公,皆出弘濟院以送。趙吏判復陽、南兵參龍翼、李戶參晩榮自館相別。內兄李監司星徵、韓參奉垽、李奉事奎徵及從母夫李僉正益培、婦兄申洗馬弼華來鞍峴下送別。都承旨權公大運亦來別。
到弘濟院,宗簿提調姜參判柏年、饔院提調宗室嶺陽君出餞,皆循僚席故事也。左相許公積、金戶判佐明、朴禮判長遠,鄭刑判知和、李參贊慶億、李禮議俊耇、李刑議弘淵餞行。醉後步出橋上,工議宋公時喆率郞僚來餞。
李副學敏迪、洪慶州處大、李應敎敏敍、申正郞晸、洪直講𧡺,趙戚丈聖耇、族兄台重、宋姪炳夏ㆍ炳遠,尹姪楨周、朴監察大相、李生員光勗、李生翿、金兵使鏡、李兵使斗鎭送別。南應敎二星、李應敎端夏佩酒而來見,余醉甚,不酌而罷。洪承旨萬容勸飮二酌,贈饌器而去。
到綠礬峴下,金司禦壽昌、卞掌令榥、李正光迪、朴司諫增輝來別。李正持酒勸飮,醉不能飮,贈以送行序一篇。到高陽郡,夜已深矣。主倅鄭君何有北路同事之舊,設酒相迎。
己卯。趙弟惀、李生𥶇送行至此,告別而歸。備局吏李能白ㆍ安信聘、宣惠吏南斗七等隨來告辭。李掌令世華來見。食後發行,往謝鄭倅,取徑路,歷拜外祖墳山。哭內兄李谷山喪次,方有遷厝之擧矣。道遇內兄李奉事參徵,班荊少話。仍入其新卜之山,與內兄李庶尹箕徵審看。到坡州,日纔過午。閔生之涵來見。
庚辰。朝發到臨津,李參奉時欽、李忠義震彪、趙生員爾鼎送行至此,同舟泝流,行數杯,至花石亭而止。諸君同渡下岸相別。鎭夏、鎭周、鎭長辭去,午憩長湍。夕投松都,未及二十里雨作,一行盡沾濕。留守洪令公處亮,經歷丁君昌燾來見,設酒夜罷。歲幣押領京畿差員宋察訪光洵辭去。封上辭職狀本。
辛巳。朝往哭辛文川喜季。歷謝留守經歷,各行數杯。還客館,喫飯卽發,歷入趙樂靜文丈墓所展拜。庶叔閔別將光謙率母妻寓居其墓村,與之敍話。夕投金川客館,有濕氣,移接鄕社堂。京畿陪行差員許察訪浹辭去。
壬午。朝發抵平山。李公叔達以延安倅,爲供副使來,設餞酒,辭以病,行兩杯而罷。午後往斗城里,拜先祖贈僕射公墓,仍看改莎立石之役,留宿墓下居宗丈閔載寧晉亮草堂。先隴之右,有三原,其近者載寧丈葬其先大夫判書公,第二原卽判書諱璿之墓,第三原卽二相諱祥正之墓云。
癸未。午時,畢役設奠,副使、書狀亦以外裔來參。近地所居姓孫赴會執役者,亦十餘人。未時發行,夕過蔥秀站,泉石甚佳。朱學士之蕃所書「玉溜泉」三字,刻之懸崖,朱又畫其面於崖上而刻之。此外題書入刻者又二,皆舊時華使所爲云。與副使、書狀逍遙其下,酌泉嗽口。向暮始發,及到瑞興,夜且二更矣。
甲申。雨下終日,仍留瑞興。午往書狀所館,副使亦來敍話。
乙酉。雨霽朝發,午憩劍水站,夕投鳳山郡。主倅李君益昌有均田同事之舊,夜設餞酒。副使、書狀同會,病不能飮,行數杯而罷。
丙戌。朝發,午抵黃州。直往判官衙軒,尹判官遇甲乃吾家外孫,而於我爲再從叔也。黃海都事尹君堦委來送別。兵使柳令汝𣛀來見,仍留半日。夜設餞酒,病不能飮,行數杯而罷。
丁亥。朝發,季氏關西令公出駒峴相候,峴是兩西之界也。下車小話,馳入中和,日尙早。季令請仍向平壤,副使、書狀後至,初難之,強而後許。季令先行治船相迎,追至大同江,始有瞑色。庶尹尹君以濟設酒,副使、書狀亦來歡飮夜罷。入營,嫂夫人二庶母釀酒以待,諸兒環坐膝前。退與季令聯枕而臥,盡忘行役之苦。黃海道陪行都差使員李君益昌到中和辭去,谷山倅李東耇送行至中和辭去。
戊子。季令設餞,副使、書狀同會。都事李君宇鼎、庶尹亦參。
己丑。向夕,與季令偕往副使所館,書狀亦會,仍登練光亭,庶尹請設酒,行數杯而罷。
十一月庚寅。行望闕禮,更理行需盤纏。有裕者,分給一行諸人。副使、書狀所率,亦令同分。
辛卯。副使、書狀先行。早往書狀所館,副使亦來,同喫朝飯而罷。拜檀君廟、箕子廟、夫子廟、箕子墓、箕子書院,觀乙密臺、浮碧樓、牧丹峯,所謂井田則微茫不可詳矣。又拜武烈祠,祠是報祀壬辰討倭將士之所。而石尙書星、李都督如柏畫像,至今宛然。自箕子墓還時,見副使尙在普通門樓上,府居士人持酒送行。余亦同登飮數杯,歷見都事、庶尹。
壬辰。鷄鳴而覺,與季令情話敍別。仍命酌,比天明,已酩酊矣。入辭庶母與嫂夫人,促駕而發。日幾午矣。季令追送至十里地葛峴上。都事、庶尹及大同察訪金君粹五亦來。抵順安,日已夕矣。副使、書狀俱會,成川府使鄭君樸爲供副使來,共飮數杯。永柔縣令柳君松齊有太學同事之舊,委來相迎。
癸巳。朝往副使所館,書狀亦來。仍發行到冷井撥幕,永柔倅設餞慰行,酒饌俱美。順安元君振澤送行至此,微酡而罷。夕投肅川,夜往副使及書狀所館打話。
甲午。朝雨,待少止卽發,未及二十餘里,雨雪交下,一行沾濕。未時,抵安州府仍留。順川倅李令宇恒委來送別,滿浦僉使尹昌亨以監司傳令,到安州來見,卽二十年前相識也,邂逅甚喜。
丙申。往觀城堞,登百祥樓,副使、書狀同會行數杯。是夜,兵使成令釴設餞於館所。
丁酉。朝發,兵使及判官崔君錫佑出淸川江上送行。午濟大定江,嘉山倅柳徽來候。夕投本郡宿。
戊戌。朝發,午憩納淸亭,有溪山之勝。定州牧使李君世翊來候。與副使、書狀同會打話,夕投本州宿。
己亥。雨仍留。向夕,牧使設餞,病不能飮,行數杯而罷。
庚子。朝雨,往副使所館,書狀亦會打話。雨勢少止,卽發歷拜鳳鳴書院,奉安仙源、淸陰兩先生矣。夕投郭山雲興站宿,聞本郡將士輩善射,招令射侯,饋酒與扇。
辛丑。朝發,未時抵宣川。夕往書狀所館,主倅柳令炳然略設酒果。
壬寅。朝發,午憩鐵山車輦站。夕投龍川良策站,宿枕流堂,有泉石之勝。
癸卯。朝發,午憩所串站。義州府尹李令東稷來候,邀見敍話,夕投本州。
甲辰。以國忌停望闕禮。
乙巳。往見府尹。向夕,府尹設宴。
丙午。午登統軍亭,副使、書狀、府尹亦來。仍往副使所館,與書狀、府尹會話。
丁未。往觀九龍淵。回路,再上統軍亭,副使、書狀同往。監司出巡追到,相會於亭上,行數杯而罷。
戊申。曉起,季令所帶奴致嫂夫人之意,傳一壺酒,卽命酌。仍與季令敍話,不覺沈醉。
己酉。往見書狀、副使。盤纏各種有裕者,分給一行諸人。
庚戌。府尹令公之子登第歸榮,其名秀彥。與季令往賀,府尹設酒夜罷。
辛亥。寒律不嚴,江氷不堅,留義州七日。日氣漸暖,不得已設浮橋於氷上,趁朝寒以渡鴨江、中江,至三江則氷亦堅矣。監司、府尹、龜城府使許興善、龍川府使韓休、煕川府使具仁廛、泰川郡守韓根、李先達秀彥出江上送行。鐵山府使李東老卽我同榜武壯元,追至設餞。巳時發行,行十餘里回望,則監司以下送行諸人,皆躊躇不能歸矣。秣馬九連城西磨石洞。義州中軍白勝潤,以監司令護行來此,辭去。夕至馬轉坂川邊露宿,府尹送幕裨來問。是日行五十里。
壬子。曉,監司專人送書,始聞上候未寧,有破腫之擧,驚憂不能定。朝發,秣馬湯站前川,夕至大龍山露宿。所經皆是昔年中朝設站處遺墟,喬木、毀墻、破臼,處處宛然,慘目傷心。是日行五十里。
癸丑。朝發,至鳳凰柵門外秣馬。胡人出迎,伏兵將二、麻貝三、博氏二、牙譯二、甫十古八、甲軍四十五。牙譯以上則依例接見饋酒,各給紙束煙草等物,加索不已。甲軍嫌少不受,令譯官堅執不許加數,則翌曉始受去。各人稱號,若以我國官制言之,則麻貝是哨官之類,博氏是書吏之類,牙譯卽我人被擄中擇定舌官者也。午時入柵,麻貝等點入人馬,知數,先報北京云。麻貝等言:「商賈馱數不多,必見責於衙門,請以一行他馱添增」再三懇請,許之。義州護行軍官等辭去,附上狀啓。是日行四十里。
甲寅。早朝,城將請行相見禮,分立東西,行再拜,一遵漢制之舊矣。自聞上候未寧,更無通信之便,不勝鬱迫,言于城將曰:「方物中白綿紙,所載馬氷路墜崖,以致沾濕。不得已作公文,令義州改備追送,幸勿見阻。」城將曰:「此是方物,豈敢相阻?當定甲軍護送。」卽將此意貽書灣尹,別定將官一人,追及報信。辰時發行,秣馬蛇洞川邊,夕投松站宿。是日行五十里。
乙卯。朝發,踰兩嶺涉三渡,秣馬長陂,夕投通遠堡宿。是日行六十里。
丙辰。朝發,度分水嶺,秣馬嶺底,夕投連山關宿。是日行六十里。
丁巳。朝發,聞會寧嶺氷滑難度,取川邊迂路踰一嶺。秣馬嶺底,夕投甜水站宿。是日行六十里。
戊午。乃冬至節,作豆粥饋一行諸人。朝發踰靑石嶺,午抵狼子山。義州軍官持公文與白綿紙,追及于此。得監司與義尹書,自上再次破膿,氣候安寧,進膳如常,喜忭不可極。是日行三十里。
己未。曉發踰兩嶺,秣馬冷井,夕投遼東宿。鳳凰城牙譯護行者,請謁告辭,亦給紙草。
十二月庚申。欲行望闕禮,而處所不便,不敢也。朝,瀋陽禮部郞一、戶部庫子一、胥吏三、牙譯一來見。分受歲幣、物種以去。
淸人稱瀋陽爲「盛京」,分官以守,府庫皆充,恃爲本穴。故自前分儲我國所送物種,而今番則諸色木綿盡數取去,未知何意也。依例接見饋酒,各給紙草等物。郞吏、庫子同席而坐,亦無拜揖之節。獨牙譯自以我俘,不敢升坐,拜下席地矣。
牙譯欲增賂銀之數,要索不已,譯官輩爭執不許則發怒。乃言:「此是歲貢分納者,首譯亦當親領以去。」首譯趙東立以爲增賂決不可開路,自請領往鳳柵。甫十古、甲軍等替去,亦給紙草。巳時發行,秣馬沙河邊,初昏投筆管鋪宿。是日行六十里。
辛酉。朝發,秣馬耿家莊。井泉汚濁,不能食,廢朝餐,飮酒二杯。路中又飮數杯,夕投牛家莊,又飮二杯。是日行六十里。
鳳柵麻貝到此替去。遼東甫十古、甲軍護行者亦替去,分給紙草。譯官聞余廢食,夜汲三叉河以來,水味淸潔矣。
壬戌。所持歲幣方物,自此替付淸人,帶來義州夫馬則還送。城將、麻貝、牙譯以下,分給禮物,一如鳳柵。日暮不得前發,仍留牛莊。
癸亥。義州夫馬領來軍官白雲翼辭去,附上狀啓。朝發渡三叉河,秣馬河邊,夕宿沙嶺驛村舍。是日行六十里。
當初使行沿路所館,任其自擇,後因使行從人、潛商被捉,別設公館以待之,令甲軍把門,禁不得出入,淸國官人往來者,亦入此館,稱曰『察院』。沙嶺、盤山等處則人戶凋殘,不得設館云矣。
甲子。曉發,秣馬高平驛,夕宿盤山驛村舍,是日行百里,
乙丑。朝發,未時抵廣寧衛。是日行五十里。知縣顏鳳姿持楮酒,具刺來見,乃福建文士也,取紙筆,以文字問答。略設酒果,終夕而罷。送成裨投書爲謝,贈以禮物接待,皆用華制云,漢、淸二城將各送酒肉,以紙草酬之。
乘昏與副使、書狀往見李將軍成樑舊墟。燼餘墻壁,半頹半存,令人慨然,石碑、石樓,獨全宛然矣。牛莊護行胡人等替去者,所給如前。
丙寅。朝發,秣馬閭陽驛,夕投十三山。自入遼野,塵沙滿路,是日有西北風漲暗,不分咫尺。行九十里。
丁卯。朝發,秣馬大凌河邊。夕炊小凌河邊,初昏,抵杏山堡。是日行九十八里。譯官趙東立、李蘅、淸譯金天民,自瀋陽追及,牙譯所索,終不增數云。
戊辰。朝發,秣馬塔山川邊。夕炊寧遠衛川邊,初昏入城內。是日行九十五里。路傍有祖大壽故宅,入見之。已盡頹毀,而可想其窮極奢侈矣。館于明倫堂,堂後有夫子廟。位牌尙存,令從人達夜掃除糞穢,用巾拭淨各牌。曉起焚香展拜,胡人亦嗟歎之。
己巳。朝發,秣馬中右所川邊,夕宿中後所村舍。是日行八十五里。
庚午。朝發,秣馬前屯衛,夕宿中前所村舍。是日行八十五里。
辛未。朝發,秣馬八里堡,午入山海關。是日行五十里。城將等點入人馬,一如鳳柵之爲。諸胡所給有加,但不接見。是夕與副使、書狀往觀望海樓。城將送酒饌甚盛,答以禮物。聞北使以皇極殿改造落成之故,爲頒赦向東云。
壬申。朝,城將請行宴禮,乃淸人從前優待之例。饌品禮節,皆是胡制,設於明倫堂。傍有夫子廟,與副使、書狀焚香展拜。
午往角山寺。造藍輿登絶頂,長城縈絡其上。倚堞騁望。南自楡關,北至遼野,開闊曠遠數千餘里,鴨江諸山,皆列眼前。東則渤海浩渺,島嶼點點,北則石峯巉巖,猿狖居之。其後乃蒙種之地,誠天下壯觀也。廣寧護行胡人替去,所給如前。
癸酉。朝發,秣馬鳳凰店川邊,夕投撫寧縣。是日行百里。
甲戌。朝發,秣馬雙望鋪,夕投永平府。是日行七十里。
己亥。朝發,取迂路歷拜夷、齊廟,廟在灤河西北十餘里安塑像。廟後有淸風臺,江山絶勝。夕投沙河驛。察院久廢,僦宿漢人姜公弼家。是日行五十五里。
丙子。朝發,秣馬榛子店之關王廟。流川在廟前,駕石爲橋。夕投豐潤縣,僦宿漢人曹重輝家。是日行一百十里。
丁丑。朝發,秣馬沙流河邊,夕投玉田縣,僦宿王秀才〈名公濯,字豐垣。〉家。王以逸士自處,文字問答。設茶酒殽果,夜深而罷。凡僦屋,屋主必設盛饌,仍索答禮,意不滿則怒罵,乃是沿路陋習。而王則淡素,合於誠禮。是日行七十里。
戊寅。朝發,道遇北使之向東者。秣馬螺山店,夕投薊州,僦宿遼民家。是日行八十里。
己卯。朝發,秣馬邦均店。午過白澗店,店傍有大刹,乃萬曆公主所建云。植一木,稱以南松,葉則似松,而皮則似木瓜。夕投三河縣,僦宿漢人家。是日行七十里。
庚辰。朝發,秣馬夏店之關王廟,夕投通州。知州甯完福持刺請見,且致酒果數種,答以禮物。是日行八十里。
辛巳。朝發,黑霧四塞,不辨咫尺,可謂晝晦也。秣馬於八里村僧舍,到朝陽門外。牙譯等迎候於東嶽廟,請改着帽帶而後入。暫憩廟中,石碑森立,悤悤不能盡讀。而王右軍集字、趙孟頫楷書、董其昌行草、虞集八分最佳。
未時投玉河館。是日行四十里。在前使行騎馬入館,自數年來,淸人援引明朝舊例,使之下馬於館門外云矣。
壬午。朝傳表咨於禮部,則右侍郞曹申吉立卓右,受之。在前令譯官往傳,自數年來,漢人考出《大明會典》,言于淸人,始令使臣親傳云。
大明初年,外國使臣皆許乘轎,而我國使臣自以陪臣,不敢乘轎於皇城之內,禮部許以知禮而載之《會典》。到今淸人考見《會典》,不許乘轎,乃反乘馬於安南諸使乘轎之間,得非過恭非禮之弊耶?
丙戌。朝,牙譯等入館所,令一行譯胥習正朝禮,而請使臣立階上觀禮。是日譯官朴而嶻奴病死,甚慘甚慘。
丁亥。使臣以下,往鴻臚寺習禮,其禮三跪九叩頭。習禮之擧,亦出於漢人,據舊例囑淸人,自數年創開云矣。
戊子。禮部以淸主命致歲饌,乃是從前優待之例云。
庚戌正朝己丑。曉起,由東門入。淸官分班坐於午門外,引吾輩坐於西班第三行之末。其後亦有三行,似是待以三品之秩也。
天明,淸主先往鄧廟。問之則「明朝猛將以鄧爲姓者,戰敗見執,不屈而死,仍成厲鬼,遇之者皆斃,胡人大駭懼,立祠祈禱。入燕之後,亦不敢廢,設廟尊奉」云。已而還入,拜其祖母與母。
巳時,出太和殿,卽舊時皇極殿也。遂引班行禮,次令我人行禮。禮畢,引我人坐於殿簷之下,行茶禮。茶是乳酪同煎者,不能近口。牙譯見其不堪,還受。蒙古兩種使臣,亦來在於我人之下。罷歸館所,日已午矣。
壬辰。主客司郞中淸人一員,持《大明會典》,來問「《會典》中有種馬每三年五十匹,近有加貢不在種馬之數之文,此是何年間事耶?」貢馬加數一款,難於爲說,泛引麗末國初事,令譯官答之曰:「洪武初年,大明太祖致怒東國之不絶元,特增貢馬之數。其後我朝至誠事大,且知素不產馬,幷與種馬而蠲減矣。」郞中頷之,有喜色而去。令譯官探來問之由,則牙譯等對以「淸主見我國文書,令戶、禮兩部考出太宗、世祖所減幾何?明朝納貢之數亦幾何?禮部欲知故事,故來問」云云矣。
甲午,畫師程龍一來見,託令寫眞,許諾而去。要得筆墨作草本,以試肖否,幷紙與之。
乙未。聞漢人自號曲顚子者善推命。年今八十餘,不肯往來屈辱於淸國將相,送書論命。且致紙筆數種爲禮,答以細推徐報。
丙申。早朝,牙譯來言:「方物歲幣當輸帑庫。」與譯官領去。
丁酉。聞「淸主出拜其祖廟」云。
辛丑。聞「淸主親祭天壇」云。
癸卯。夜雪,渡鴨江後初見也。
甲辰,「淸主出獵城外十餘里地」云。
丙午。曲顚子以論命小卷投之,末書「曲顚道人蔡漚蝢」七字矣。
丁未。畫師持寫眞草本來,使軍官、譯、胥諸人審看,皆稱略似依俙而不甚肖。畫師自言:「必用工六箇月,方完,宜於後日使行推去,若不肖似則當不受價。」
戊申。盤纏各種有裕者,分給一行諸人。
己酉。淸人揭告示榜,使之開市。「淸主出獵紫金關,關在易州之境」云。
庚戌。設下馬宴於禮部,淸尙書恩國泰主席矣。
癸丑。早朝,牙譯來言;「當詣午門前,受回送禮物。」一行正官及從人,亦有贈物。巳時罷出,午時,禮部右侍郞曹申吉來,設上馬宴於館所,「申吉是山東人」云。
乙卯。淸人始許出去,而一行譯商未及束裝,再三控訴,仍留。
丙辰。早食後發行,着便服騎馬,由朝陽門出,少憩東嶽廟。乘駕轎抵通州,日纔過午,留宿。
丁巳。朝發,秣馬夏店遼民李姓家,其子士英讀書,知文字。夕投三河縣來時僦宿漢人家。
戊午。朝發,秣馬邦均店之關王廟。夕投薊州來時僦宿遼民家,家主盡心接待,往來如一。
二月己未。朝發,秣馬螺山店村家。夕投玉田王秀才家,文字問答。設酒慰行,夜深始罷。
庚申。朝發,秣馬沙流河村舍,夕投豐潤曹重輝家僦宿。
辛酉。朝發,秣馬榛子店,夕投沙河驛姜公弼家。
壬戌。朝發,巳時抵永平府房姓人家。前站甚遠,無止宿處,仍留。
癸亥。夜雪,僅受人跡。朝發,秣馬背陰鋪,夕投楡關僧舍。
甲子。夜雪如昨。朝發,秣馬范家店,夕投山海關。城將設宴如來時。北京護行大通官李夢先、次通官尹孫、麻貝、甲軍等替去,贈給如例。
乙丑。朝出關,秣馬勞軍屯,夕投前屯衛。
丙寅。朝發,秣馬中後所川邊。午炊中右所川邊,夕投寧遠衛,僦宿村家。淸人奉香牽牲而過,問之則「將釋奠聖廟」云。譯官以爲「異事,前所未有」云。
丁卯。朝發,秣馬連山驛川邊,午炊高橋堡村舍,夕投杏山堡。
戊辰。朝發,秣馬四同碑川邊,夕投十三山。
己巳。朝發,秣馬閭陽驛,夕投廣寧。知縣顏鳳姿來訪,文字問答。
庚午。朝發,秣馬盤山驛,夕投高平驛。
辛未。朝發,到平安堡。道中停驂,與副使、書狀飮酒三杯,分饋裨、譯。秣馬沙嶺驛,夕炊三義河邊,初昏入牛家莊。
壬申。朝發,秣馬耿家莊,夕投筆管鋪。
癸酉。朝發,秣馬沙河堡,夕投遼東。
甲戌。朝發,秣馬冷井,夕投狼子山。先遣灣上軍官金得鎰于鳳柵,探問京國消息。
乙亥。朝發,秣馬甜水站川邊,夕投連山關。
丙子。朝發,秣馬通遠堡北川邊,夕炊松站北川邊。日晡入察院,金得鎰回致平安監司、義州府尹書。聞從妹鄭佐郞、內室妹壻洪校理叔平兩喪,慘痛不可言,設帷野次哭之。
丁丑。朝發,秣馬鳳凰柵北川邊,乘夕入本柵。
戊寅。朝發,至柵門留炊。城將、麻貝等出來搜驗一行馱載,運餉差商梁廷燦所持《資治通鑑》,以犯禁被捉。日晡出柵,行十五里,露宿於鳳凰山下。
己卯。曉起,成鄭從妹之服,設帷哭之。仍爲發行,秣馬于金石山下,申時到鴨綠江。義州府尹出迎江頭,與之敍話。行酒數杯,乘暮入城。
庚辰。修上渡江狀啓。向夕府尹設酒。
辛巳。修上《聞見》別單。午後發行,秣馬所串,夕投良策。
聞見別錄
[编辑]淸主身長不過中人,兩眼浮胞深睛,細小無彩,顴骨微露,頰瘠頤尖。其出入輒於黃屋中,俯身回望我國使臣之列。性躁急多暴怒,以察爲明。懲輔政諸臣專權植黨之患,誅殺旣多。猜疑積中,無論事之大小,必欲親摠。用人之際,先問賢否於宰執,宰執有薦引,則疑其黨私,皆不用,旋以己意自選,故宰執嫌懼,不敢發口。黜貪陟廉,用刑極嚴,而其所視聽,多出於夤緣姻戚之輩。
有獻貂者,問所從得,對以「適買於人,毛甚好,故來獻」,遂索其賣貂者,責之曰:「得好貂,不獻而賣之,何也?」殺之。幼時玩具,付之掌庫。一日還索,多有遺失,卽殺之。以此人人畏誅,頗憂蕭墻之禍。但漢民久苦權臣之肆虐,頗以威暴攝下爲快,謂賢於順治矣。
在職者,無尊卑內外,貪婪無厭,公牒民狀,非賂不達。近因淸主用法之嚴,不敢公肆。至於鞍馬,則委以禮饋無禁,故求駿馬金鞍,遺宰執而得官者皆是。馬價遂高,善步之馬雖小,非四五百金,不售。鞍具則盡以金玉珠貝爲飾,不能具此者,恥出道衢。淸主善射御喜佃獵,每日宮中馳獵,令民納生兔、獐、鹿,放之禁園,自射之,發無不中。計其直,兔銀五錢,獐四兩,鹿倍之,就其人賦稅之數准除焉。道遇載生鹿者,問之,亦言進獻。
崇德之后則善事之,順治之后則謂非生母,待之甚薄。崇德后屢戒出獵,則對以「旣無用兵處,非獵何以快意?年少之時,又何可鬱鬱長處宮中乎?」前秋,出獵山東。今春,又從西道,出獵紫金關。此後亦當頻數出獵,而欲以距京五百里爲限。其出獵之時,從官、胥史、兵馬,其數過萬。爲除民弊,糧蒭供具,皆自京司辦送。一獵之費,至於四十餘萬金云。
崇德之后仁厚有計慮,絶私謁,不受賄賂,淸人皆屬心。凡有大事,淸主亦稟決。獒背之以功免死,亦出於此后之意。今年元日,淸主欲設太平宴,崇德后以虎口王之子在殯止之。虎口王乃順治之嫡兄。及順治立,九王猜疑殺之者也。順治哀其非命,封其子爲王,於淸主爲從兄云。
淸人相傳淸主將娶蒙古女,當爲元后,已娶之后則當居其次。渠國之制,本娶三后云矣。
順治有庶兄,性甚淳良而無才能,順治忽之,斥之瀋陽,俾充崇德葬所祭官。康煕以爲「至親不可疏遠」,加王爵召還。崇德祭官,則每當時節,以公爵者,輪差以送,一行所率人馬數百,。道路之費,將不可支云。
虎口王者,崇德之長子也。九王攝政時搆殺之。順治親政,封其子爲親王。以驍豪稱,年未三十,纔以痘疾死。卽今宗族封親王,只六人生存云矣。胡制有親王、郡王之異,親王則一年廩祿銀米各萬,郡王居半,爵秩亦如之云。
元日行禮時,淸官侍立殿上,趨走使令者及庭中跪叩者,俱不嚴肅整齊。老譯等以爲順治親政後,不如九王攝政時;康煕親政後,又不如順治末年時,號令之漸緩,可知云矣。
牙譯輩以言語傳通兩國之事,故屬之於禮部,禮部尙書以下指使而已。諸王、宰執則截然無相接之路。雖或因事招問,待之若僕隷。今則諸王、宰執多於會朝,問寒暄致殷勤。我國譯官亦皆駭視以爲「近來賄賂成風,此輩以東貨善事,得其親密」。淸人無貴賤上下之分,只視金之多少,爲之厚薄,故紊亂如此云。
淸主出獵山東八日程纔還。獵時有流矢,索得鞫問,自供獒背之黨六人,持弓矢,混入甲軍中,三人逃走,三人被執。或傳漢人失田者,爲胡人所侵迫,亡匿蘆藪中,爲獵騎所得,疑其有謀,捉囚鉤問云。
北京城內,比數年來,每夜二更,鷄盡鳴。淸人以爲九王死時如此,今亦虎口王之子死,卽其應也。或云九王久行帝事,非人臣比,虎口王之子,雖是宗室封王者,豈應時變耶?
曾聞中國喪制大壞,今則盡化胡俗,尤不足言,而最是沿路,棄棺無數。有子孫者,僅能以土塗之,有力者,間或以甎築之,而經一潦雨,甎皆壞露。其埋葬者,亦在田間道傍,不墳不樹,耕種其上,見之慘然。以儒士稱者,用練布、練麻,作衰絰、冠巾,其制依倣古禮而不合者多,猶且往來之路,只見一人矣。
淸人相呼,必擧其子名而呼之曰「某父」,一如我國鄕村之俗。其在公座,貴官之呼管下亦然。擧此可知其凡事尙未用夏矣。
土木方張,旣改搆皇極殿,而又改造東西廊。又於太和門左右,開夾門。其材盡取南方木蘭,運費不可勝計。乾淸宮則改搆者至再,或云數年前因地震。皇極殿及後廊,皆傾側瓦柝,故改造矣。
奢侈已極,裘衣以貂皮、狐白爲賤。富貴者皆尙白鼠皮,爲其稀有也。淸主衣黑狐皮,出於遠夷,視爲禁物,諸臣則有賜而後方着云矣。
關外之民皆言「運石之役,已至數年,不堪其苦」。道遇石車,駕騾數十,有時車碎不能行。其石之大者,長可數十尺,廣亦如之。問之則對以「胡俗本用火葬,以燼餘納之缸器,置之別舍,以奉祭祀」。順治之喪,漢人以爲「若不埋土,不得地利」。遂以燼餘盛玉缸,埋之薊州地,仍營宮殿,窮極宏盛。又埋崇德以上諸酋三燼於瀋陽本穴。又營宮殿,結搆同制,故工役浩大,完畢尙遠云矣。
淸人軍制有八固山之號。擇兄弟、子姪、從兄弟之有才勇能將者,分領七固山,淸主自領一固山,乃其舊俗,而每固山旗色各異,以旗辨之。及八王、九王死,以其所領固山,歸之淸主,卽今淸主所領三固山。每固山,又置副將以下諸官,如我國中軍、千、把、哨之制。自入燕京,每固山所募之軍,分漢、淸、蒙三色,各成部伍。舊之一固山,今成三固山,故謂之二十四固山。然主將一,而副將以下衍爲三矣。淸主所領固山,則視淸主爲主將,淸主視之,亦如私兵。今年上元,連三日設宴,問之則淸主旗下將士,進宴於淸主云。合漢、淸、蒙三色計之,則燕京之兵過十萬,只計淸、蒙則僅四萬云,而傳聞不可詳。重賞勸募砲手成才者,已至二千餘名云。
沿路所置甲軍之數,鳳凰柵一百名,遼東四十名,牛家莊五十名,廣寧二十名,山海關五十名。寧遠衛則曾置四十名,旋已撤移他所。寧古塔一千名,今欲添數。瀋陽一千名,蓋州衛一百名。此外堡舖州縣,但有舊時漢兵之額,而最多者通州八百名。其餘薊州、三河、寧遠衛等地,僅存三百一百,而亦不以兵視之。我使護行甲軍十名,自北京替于山海關,自山海關替于廣寧,自廣寧替于牛家莊,自牛家莊替于遼東,自遼東替于鳳凰柵,以此可知眞㺚之種已少也。
胡制甲軍一年之廩,銀子二十四兩。漢人之募入者,則減作十二兩。我國人被擄見募者,則加作三十六兩,蓋出於順治最愛東人之致云。
立國無規模,只依樣大明法制而已。設科取士,南方人多得之,以次差補州縣之任,使之治民。至於掌兵,則雖小,堡不滿二十騎,皆以胡人差遣。嫌漢人呼渠爲㺚子,遂稱漢人爲蠻子,自稱爲蠻主。漢人雖爲尊官,亦不敢何問。以故㺚子以甲軍稱者,鞭笞漢人,罵辱知縣、知州無忌,人心益復思漢,疾視胡人如讎。胡種甚少,沿路設防所置甲軍,多不過五十,少則二三十,或全無一騎。村里廿漢雜一胡,而亦多戊午丁丑漢、鮮投降之種,非眞㺚也。
燕京盡撤城內漢人,出之城外,以胡騎四萬留衛,有事則一鼓而盡聚。南京、雲南,各留一萬,往來飄忽,所向蹂躪,以此舊時忠義之士不敢出頭,窮民爲盜者,亦不得據地成黨,天下靡然屈服。其勢非有大飢,天下同時崩裂,則必自關外生事,使渠專意於北而後,南方豪傑方可有爲矣。
自鳳凰城至山海關,沿路舖店居人,皆言「方有抄籍壯丁之擧,寧古塔、瀋陽亦然。必是添兵之意,而未知用於何處?」。入關以後,路逢一淸官,則乃兵部侍郞,爲添兵往寧古塔者也,寧古塔曾置甲兵一千,今加一千,欲爲二千云。寧古塔在我國北道會寧府北西相距五六百里。按北時,聞北兵使李汝發之言,「搜見丙子以前文書,則胡差有曰:『我國之寧古,如爾國之江華』」蓋是㺚子本穴,恃爲他日之所歸者,而距黑龍江不遠云矣。
順治死時,懲九王猜殺宗族,且有簒逼之患,擇諸臣有勳勞者四人,命輔孺子,卽孫尼、蘇克薩哈、獒背、遏必隆也。胡制㺚種則雖位至卿宰,名隷固山,有罪削職,則還于軍伍,故親王之爲固山者,則卿宰以下,皆不得抗禮,事之如軍卒之事主將焉。給田設莊,以其所收,養其軍兵。九王之初入燕分田,自占膏厚,而多以瘠薄者,與他固山,群情皆怏怏,有不均之怨。及九王死後,孫尼極言「九王有簒奪之志,其迹難掩」,追論施法,盡殺其旗下將佐。孫尼又言「九王固山久占好田,宜換給他固山薄田」。順治曰:「分田已久,雖得瘠薄,各自安業。今若換易則九王固山之兵必不堪。」不聽。再三固爭,順治發怒立禁,如有復言者當刑。及孫尼等輔幼主,與獒背合力,更立換田之論,蘇克蕯哈引順治之言,執不可。獒背嫌恨搆譖,蘇克薩哈知不能容,請老歸守順治墓,獒背論以不遜有異志,夷其族,竟令換田。且奪山海關內州縣漢民之田十之七,以充不足之數,漢民之流離乞丐者,至今相續於道。孫尼病死,吳三桂累上書伸卞蘇克薩哈之冤,且擧獒背擅恣搆譖之罪,獒背輒從中去之不達。三桂詐作薦士狀,請淸主召接,仍以密書置懷中,直投殿上。淸主始覺獒背之壅蔽,盡殺其黨與,而賴崇德后念功,獒背獨不誅,方囚圍籬中,遏必隆亦坐黨私革職云。
蒙古諸王中,有元之遺種,得傳國璽以獻。淸主以公主妻其孫,卽順治之姊也,其後代立爲蒙王矣。蒙王死,其弟阿不乃爲名者又襲封,公主與其旗下人相通,阿不乃射殺其相通者。淸人仍以公主與阿不乃,生三男一女,陞爲親王。及順治死,不來弔,公主死,不通訃,自取公主嫁時僕從之女爲妻而亦不告。康煕甚怒,疑其有橫反之志,猶有畏忌,不敢直斷,擧其所犯,令諸蒙王論其罪,諸王皆曰:「可罪。」去年六月間,詭辭招來,囚之瀋陽,只許一女數婢同在囚中,蒙人往來供給。阿不乃爲人屈強,略不介意,日日自彈琵琶,飮酒高歌曰:「我何罪耶?」得痘疾纔愈,其女因痘而死。淸人令公主所生子代立,其子代立後,來瀋請見其父,淸人不許。又請以百兵守護,不許,大怒咋指曰:「我兵數十萬,分於吳三桂及南京者,亦過萬爾。雖以朝鮮小砲爲恃,若以一陣兵先遮其路,將何爲耶?」咆哮而歸。關外騷然以爲蒙兵朝暮至矣。過秋不動,故少止。瀋陽守將等,尤用憂怖,唱言奏文請釋,欲緩其心。瀋陽甲軍等皆言有秣馬之令,將用於今年二月云,而不知用處。蒙種在北者,四十餘種,阿不乃最豪,能統率諸部落,故淸人甚畏之云矣。
胡種之在北西者,混稱蒙古,而其種繁衆,其名各異,淸人亦不能周知歷擧。大槪在北者四十餘部,而其服從於淸人者二十餘部。牙譯等以「去年蒙古入朝之數,有加於前」,爲之誇張。我譯答曰:「誠是盛事,但未知蒙種在西者亦來否?」嘿然良久曰:「姑未至矣。」大槪淸人甚忌西羌。前冬,西羌之在鞏昌府西寧衛之界者,送使請入貢。吳三桂密疏不可納使,淸主從之。送人厚遺金帛,其數萬萬。蒙古之入貢者,亦自今年多與金帛。其在極北者羅禪、窩羅思兩國亦入貢,皆利金帛。如安南、琉球、荷蘭等國爲通貨入貢之爲也。窩羅思則乃頃歲作拏於寧古塔所管曰可部者,羅禪則與窩羅思連境云矣。或傳自北京多送船匠於寧古塔,方造船而未知用於何處云矣。
鄭經在南海中,據有七十餘島。其中一島長數百里,廣七十里。時時出海掠奪,遣所謂相王者,領兵住福建防備,又疑南民與之相連,循海邊三百里,撤民居,長蘆荻,不通人迹。只置偵候之官,而亦不得領兵,有變擧烽則總兵登時進鬪。自南海至北海皆禁漁採,漁利永絶,民不聊生。小艇片舸,已盡毀去,只存漕船,自今夏亦廢漕船云。漕船之廢,未知的否?而通州江邊,舊稱船檣如簇,今行所見,僅有七八小船。過山海關時,登望海樓,水邊無一漁船,問之則有禁不敢,已久矣。
淸人遣兵部尙書明珠及二侍郞,誘降鄭經。經曰:「若割一省封王,又不剃頭,如朝鮮之爲則當降。」或云遣兵部尙書明珠ㆍ浙閩摠督劉士麒,誘經出島登岸以居,經不肯受誘。
燕市錦段、白絲及肉桂、丁香等藥種絶稀,似是南方梗阻之致。或云此等物,俱自南方船運,而去夏始有船禁,陸路車輸,故稀貴。大槪北京百物皆乏,民貧到極。
每年使行,太僕令譯官求買㺚馬,其價比常直數倍。胡譯等利之,預貿以待我求。近來馬種甚小,絶無大且良者,渠輩欲賭利而四貿,不能得云。沿路牧馬,不啻千群,而皆與牛驢相混,未見有鬐鬣軒昂者。入北京問之,牙譯答曰:「非但馬種小,人種亦小,不知何故」云。元日,仗馬亦小,不如我國之仗馬矣。
沿路城池館宇,任他頹毀,一不修治,閭井蕭然,廢墟居半,不改兵燹之色。觀其景象,京都州縣,有同寓寄,無繕完自固之意。雖有治民徵斂之政,亦無條理統合之勢,只威之以力,取服目前而已也。
沿路所經,雖殘縣小店,市街之間,皆有肩摩轂擊之盛。視其田野,則土廣人稀,荒而不治,人民之繁衆,不及我國矣。
自鳳凰城至山海關千餘里之間,蕩然無坊守,所謂甲軍,竝寧古塔、瀋陽所置者計之,亦不滿三千。其他堡舖,州縣所居,盡是漢人之農與商也。若有以萬兵直擣關外者,則不費一鏃一丸,而可定遼、廣,遼、廣旣定,則關內皆將聞風,爭縛胡將、胡吏而來矣。
處處舖店有官榜,皆是捕盜事。問之則自關內民田奪給將士之後,窮盜日滋,劫掠相繼,行旅無伴,則不得晨出夜行云。燕京以北,胡漢雜處,多是公私莊業,皆免稅役,故賴以爲安。南方則兵搶之後,誅求甚虐,窮民多相聚爲盜,或有數百爲群者,白晝劫掠於富戶,州縣譏捕則駭散無蹤云。
山海關外民役,則每田一畝,納稅銀三分,較之我國之田,則一畝當爲三十餘負,其稅甚輕。南方稅役,則一如明制無改云。
關外堡舖,儲糧甚少,探問其由,則民田納銀,更無稅米之法,只取儲皇莊所穫故如此云。
胡人衣制,本作狹袖,而於袖口作馬蹄狀,以覆手背。問之譯官,則舊有紅頭馬蹄袖四十年天子之讖。胡譯鄭命壽等亦嘗唱言久有此讖,吾輩當享四十年云。
箕都民俗,用秫薥莖祝歲。丙寅冬,見薥莖中有朱書『董王春』三字,以爲異。丁卯春,有虜變,謂其驗,然莫曉其文義。戊寅秋,村婦闢薥莖,又有朱書『古月亡於魚羊』六字,監司上之,朝宰皆見之,鮮于司業浹亦云親見。今過三十年無驗,莫曉其故也。
沿路自遼東至山海關,每五里置一煙臺,山原之稍可候望處,皆置煙臺。每三十里二十里置一城,或四五十里置一城,隨其地勢而爲之遠近,當時天下物力,盡於此矣。及流賊迫逼畿輔,吳三桂將四十萬兵,在寧遠衛,而不敢徵還。比事急,始命勤王,則三桂逗留不進,竟致千古所無之變。太宗定鼎燕都,與虜爲鄰,貽禍後孫,乃至於此,實未曉神算之所在矣。
吳三桂者,寧遠衛所屬中右所人也。其祖父之墳,在道傍無碣表,問之村民,則對以「自知其罪,慮有他日之禍,不敢表云」,爲惡者不可謂不自知也。淸國之封異姓爲親王者,獨三桂一人,自蜀移封雲南,俾防南徼,而蜀地及寧遠衛等處,亦令仍管,故莊民遍滿關外云矣。
自義州由連山舊路,出遼東至寧遠衛,則爲十四日程。自義州由海邊,直趨蓋州衛,至寧遠衛,則爲九日程云。
王秀才問答
[编辑]「曾因金尙書,飽聞聲華,今覿淸儀,令人欣瀉。」
「燕山逸士過承金先生說項,慙愧慙愧。」
「聞主人多讀古書,在今不廢擧業耶?」
「予之生,卽値金戈鐵馬之時,更遭失業之苦。不但無志功名,抑且靑緗散失,欲嗜古而不能,復何問擧子業耶?」
「關內士民流離乞丐於關外者,相續於道,皆云世業盡沒於公家。旣有天下,當愼擧措,何以白奪民田?」
「此非草野人所敢妄對也。」
「《禹貢》山川盡入版籍否?」
「且奉朔者甚廣。如安南諸國,昨始歸去也。」
「昨歲漂船來泊我國之境,詳傳永曆尙保南徼,此言的否?」
「當日所恃者,孫可望、李定國二人耳,降者降而死者死。永曆遂爲緬國所獻,今已五年矣。漂泊人言,不足信也。」
「降者是誰?緬國在何地?」
「降者孫可望。緬國者在交趾之南,乃海外一國也。
「如宋故事耶?抑遇害耶?」
「爲兵所追,不得已而投緬國,蓋避害而反遇害也。」
「《詩》云『商之孫子,其麗不億』,今天下獨無一介朱氏子孫耶?」
「更名易姓者滿天下,尙不止億萬,其如無能爲何?」
「孫降後做何官?尙得偸生耶?」
「封爲義王,今已亡矣。其子見在承襲伊職。」
「當今用何道,駕御天下,而天下晏然乎?」
「古今治道不一,今日所謂無爲而治者乎?呵呵。」
「親政之後,政令比前,何如云耶?」
「覺勝于前。」
「天下大勢必有可聞者,略示之。」
「所可訝者,邇來公令甚嚴,而賄賂愈行;四海甚貧,而奢靡愈尙。」
「所恃者兵馬,而兵馬已衰,奢侈又甚。以天下之大,豈無崛強奮起者乎?道聞山東有盜,的否?流賊無遺類耶?」
「山東自于七變後,迄今無事,流賊遺類,二十年前,早已殲滅也。」
「今世有學問之士如許魯齋者耶?」
「如謝疊山者則有,如薊州進士李孔昭者是。如許魯齋者自不乏人,但不必屈指耳。」
「明朝士人冠服帶履之制,可得一一見示耶?欲遵用於東方耳。」
「秀才頭巾、藍衫、靑領,袖靑緣四邊,藍縧皁靴。擧人頭巾靑圓領,藍縧皁靴。太學生亦如之。」
「願聞李孔昭本末。」
「以薊州人,登癸未進士,甲申遭亂。淸人聞其賢,三召不起,杜門老死。」
回時問答
[编辑]「入燕京,買得舊時儒巾以來,其制是否?元無纓脚否?」
「龍眉、鳳目俱在,其制是無差也。元無纓脚。」
「北京書肆,絶無濂洛諸書,豈世亂拋學而然耶?」
「幾經兵火,典籍更甚於秦阬之烈焰,是以諸書不但不存于市肆,卽故家亦寥寥矣。可歎可歎。」
「貴鄕素稱多儒士,豈有周、張、邵全書耶?」
「敝邑自崇禎己巳,迄今四次殘破。順治癸巳,七年大水,邑人不能當荒年穀矣。周、張諸全書,今亦少也。」
「屛上文筆有出仕宦人手中者乎?」
「如成克鞏,世祖朝宰相,何采,先朝兵部侍郞。此二人俱見在,一致仕,一爲僧。」
「致仕者爲誰?爲僧者爲誰?」
「致仕者成克鞏,林下十有餘年。爲僧者何采,蓋因先朝之沒,卽變名曰『衲采』,爲僧幾三十年。」
「采上人居在何處寺?」
「杭州西湖上。」
「太學啓聖廟,從享某某耶?」
「敝邑啓聖廟,無配享者。太學不曾身到,不敢妄對。」
「北京有正朝行禮鄧將軍廟之擧,鄧是何人而能使尊奉至此?」
「鄧將軍乃明朝副摠兵,爲淸所執,不屈而死,英靈大著,遂爲本朝奉以祈福之神。相傳如此,然不能詳其名與鄕貫也。」
「到北京,淸人在職者相對,皆接話款款。漢人在職者相對,不出一言,豈習性然耶?抑無興致而自簡於言語耶?」
「淸人則無可無不可。漢人乃避嫌疑,不敢多談,非習性也。」
「民間頗稱朝政之善,而京裏多以宮室石役遊獵,國儲漸竭爲憂。猜疑積中,以察爲明,用法太酷,人人畏誅,朝紳亦有分裂之漸云,此言信否?」
「此俱切時弊。然宮室之役,在旗下,不在民間。雖有畋獵之苦,而廉貪屢有黜陟。獨是逃人條例甚嚴,且弊竇百端,乃民不聊生之大者。朝紳黨附,從來有之,況今日乎,非妄言也。」
「或云鄭經尙爾崛強,沿海三百里,淸野無人居,海道不通舟船,主人亦有所聞否?」
「無所聞,然此人言亦不謬。」
「或傳遣周姓官招撫,則拒而不納,且云割一省以封則當降,然否?」
「差兵部尙書明珠ㆍ浙閩總督劉士麒前往撫,至今尙未成議。大抵本朝欲誘之登岸,在彼又不肯受誘,看來終不能議撫也。」
「鄭經尙用永曆年號云,尊奉前朝而然耶?抑或假托而然耶?無乃挾朱氏以張其勢耶?」
「此則不能洞悉其隱。」
「南京殷盛如前朝否?」
「誰能更上新亭飮,大不如先太息時。」
「中國有『便把杭州作滿州』之句云,可聞其全篇耶?」
「此乃時人戲改古詩云:『山外靑山樓外樓,西湖歌舞此時休,腥膻薰得遊人醉,只把杭州作滿州。』」
「以筆代舌,終不能盡所欲言,令人鬱鬱。」
「紙筆代喉舌,古人已言之矣。雖不能暢談,然勝於肆口者多多也。呵呵。」
顏知縣問答
[编辑]「譯舌不能盡所欲言,代以筆舌如何?」
「大老爺各位駕臨,無可爲敬,恕罪。只叩見有話問,便答。」
「主人官居幾品?今日儀章以何分秩?」
「官居正七品,進士出身,今遵淸朝制度,不敢戴紗帽,只羨貴國尙存漢官威儀。」
「生歲在某甲?」
「戊辰年四十二歲。」
「與我同年生。」
「賤辰僭同,見老爺容貌,還少壯。」
「憊病已衰,少壯之諭,令人發笑,請以行中薄酒爲禮。本家何在?」
「家在福建,因亂遷徙。」
「離福建幾年?」
「先在陝西四年,今來關東一年。」
「曾住福建,可悉南徼事。前朝舊蹟已掃盡耶?」
「家住福建,南徼事不便言。前朝事亦不敢盡述。」
「能復飮否?」
「再奉陪壹杯。」
回時問答
[编辑]「昨歲旅次,蒙荷臨問,迨今銘佩。又此回路,荐承委訪,益切感幸。」
「前蒙雅贈,兼賜佳吟,甚感于心。敬依韻步和,見笑大方,尙有贈言。因遠出昨日到家,未遑索句,期之異日。」
「有薄酒,請奉歡。」
「不敢辭。」
「緣何事往來瀋陽?」
「見上臺拜年,住有月餘,因染小恙。」
「道中有運石向瀋陽者,問之則有陵役云云。某某陵因某事改修耶?」
「皇陵俱係新造,歷年未成,工力浩大,尙有幾年運石。」
「新造者幾所?」
「天聰、天命、崇德乃皇淸三代聖祖,原在瀋陽。」
「舊典,太學生、州縣生、村秀才及擧人巾服帶鞋之制,可得聞耶?」
「明制,州縣生、秀才戴頭巾,穿藍衫烏皁靴。太學生、擧人穿黑袍烏皁靴,頭巾一樣。拙吟漢代衣冠,有深意在焉。」
「帶制何如?」
「明朝只結綬不束帶,做官時,乃照品級束帶。」
「綬是何狀?」
以筆畫之曰,
在背後。正印官束帶,亦有綬在邊。」
「東人尙不知崖海本末,未可作數行文字,略擧梗槪耶?」
「崖海本末不知其詳,亦不便見之文字。」
「本家在南,可知晦菴朱先生子孫有在否?」
「朱晦翁子孫尙盛,但家居隔府,不知仕官何名?」
「明臣有李定國者,卽今存沒如何?」
「不知存沒,卽有亦變姓名遠去。」
「明珠尙書爲招降鄭經,奉使南去云,果已歸順耶?」
「明尙書同二侍郞往福建招撫,係去年五月去,今尙未回。聞鄭家欲援貴國之例,不剃頭,存衣冠,未知朝廷許否?再看音信何如?」
「燕市絶無濂、洛諸書,豈世亂廢學而然耶?」
「濂、洛諸書原少,其理學俱載在《四書大全》。」
「周、張、程、邵全書豈云少哉?門下諸公自成一家語者,亦豈少哉?」
「有《性理大全》四十本,諸家之語頗備。」
「在燕京日,得聞西羌之在鞏昌界者,請入朝云。此羌國號云何?」
「西羌卽西戎,種類頗多,有王子十數國,遠在萬里長城外數千里。其在鞏昌界者,乃西寧近邊,在界牧馬,朝廷原不禁之。今請入朝,乃其頭目。此說前任在陝西做官時常聞之。」
「或云永曆投緬甸國遇害,其太子爲吳三桂所執,亦不善終,然耶?」
「多虛傳,未必實。」
「南市有《四書精義》、《要義》否?」
「此書南方有之。」
「或有周旋覓示之路耶?」
「當于冬間覓之。」
「官期在何間,當留價而去耳。」
「不用留價,當于便間覓奉。但路遠,亦不能必耳。」
「諸葛武侯全書及蘇老泉、穎濱兩集有之否?」
「東坡有全書,老泉、穎濱不得全,武侯書不多見。」
聖殿位次山海關
[编辑]兵亂以後,胡人不復尊祀,故位次顚倒失序,且有缺失處。
聖殿位次寧遠衛
[编辑]有聖殿而無兩廡。若非亂後頹毀,似是如我國郡縣無廡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