臞軒集 (四庫全書本)/卷01
臞軒集 巻一 |
欽定四庫全書
臞軒集巻一 宋 王邁 撰奏疏
丁丑廷對策
臣對臣聞治道無窮本之聖經則愈求而愈有聖學不息施之聖治則愈乆而愈新盖聖經非小用皆所以示萬世帝王出治之規聖學非具文必有以得隆古帝王求治之實終身求治於學無得是之謂不知本究心於學而不及見之設施是之謂不知用必其學日進於一日而其治日新於一日然後可以無負於聖經也矣臣恭惟皇帝陛下圖維政治之乆更閲義理之多日御經筵講學不輟咨訪儒臣切問有加茲復延見四方韋布之士賜之清問俾之窮聖經之奥明人道之務竟其條貫以為對臣誠不佞竊謂陛下前此凡五策士矣皆未嘗援經以為問今茲之䇿其諸有見於治道之真不可以無所本歟以陛下聖學髙明而猶屈已延問如此其切臣有以窺陛下平日之學不徒求之章句必欲見之政治今日之問不徒責之以空言必欲因言以求用矣臣一介淺學生長明時固嘗渉聖經之涯涘而未究其淵源何足以稱塞聖問然嘗聞其略矣請先以厯代帝王之所以學者為陛下誦言之而後條陳聖䇿之所及者可乎臣聞五帝有心學三王有家學漢唐之君有諸儒講説之學循漢唐講説之名而得帝王心傳家傳之實者其惟祖宗盛時乎夫有五帝之學則有五帝之治有三王之學則有三王之治學止於諸儒之講説故其治亦止於漢唐而祖宗之治所以髙跨帝王俯視秦漢者以其有經筵講説之勤而兼有得於心學家學之懿也昔者文籍未生典謨未作所學者何書廣成君疇之徒無所規尋其聲光所與從學者何人但見夫危微精一文字不立都俞吁咈訓説不形信乎為五帝之心學也商之髙宗自監于先王成憲之外無餘學周之成王自率由舊章之外無餘學彼其故家文獻有所謂聖謨之彰方冊之布者皆其平日之所服習而力行信乎其為三王之家學也更漢厯唐好學之君前後相望講學之臣代不乏人然而心學無本家學無傳則亦徒自𡚁於言語文字而已矣故刺經以作王制非不知學也而黄老清浄之習得以汩之故文帝之治知富而不知教詔諸儒論五經同異非不知學也而雜霸刑名之術有以錮之故宣帝之治見刑而不見徳以銳情經術之君而躬行仁義之不終以無逸為圖之世而改為山水以自逸則雖石渠白虎之開宏文集賢之置祗見其地之為文具耳雖廣厦細旃之講前師後儒之延但見其官之為具員耳學無得於心傳家傳之妙而僅止於講説之美觀此其治所以止於漢唐歟恭惟祖宗列聖相承以正心誠意為學之本原以尊守家法為學之綱領以儒臣講讀為朋友切磋之益以宫庭隱奥為暗室不欺之地故觀舜典而歎後世刑網之宻講泰卦而知君臣相通之情得九經之㫖於記之中庸悟九族之親於詩之角弓所以貽謀燕翼者此學而所以纂承紹述者亦此學所以為百聖繼絶統者此學而所以為生靈開太平者亦此學是以宏模懿範醲政美化輝奕帝王之上有非漢唐中主之所敢望者豈非祖宗之學得之於心傳家傳之妙而不止於漢唐講説之故事歟今陛下之學祖宗之學也而陛下之治猶有愧於祖宗之治是誠天下之所共疑此臣未敢以今日聖學之新為陛下喜而必以他日聖治之新為陛下望也臣謹昧死上愚對臣伏讀聖䇿曰朕以寡昧獲承祖宗之緒宵衣旰食臨政願治二紀于茲固嘗延進多士冀聞讜言未嘗不虚己以聴志勤道逺每懐惕若臣有以見陛下思致理之惟艱而知求言之有益也臣聞人主之徳與天同運不可無剛健不息之誠人主之治與日俱新不可無奮發必為之志陛下願治之心不為不切而竟未有以副陛下之願者意者新天下之機在陛下未知所以運乎有復夏配天之志則雖一成之旅可以新一夏於紀綱既亂之餘有内脩外攘之心則雖十乗之戎可以新一周於小雅盡廢之後烏有堂堂天下而不思所以作而新之者乎迺者恭聞經筵講讀聖意有悟於仁明英武之㫖而曰武乃斷决之謂陛下之所謂斷决即臣之所謂作新者也而臣之至愚極陋猶必以日新之治為陛下勉者非欲陛下一切更張以激天下之多事非欲陛下專意慧察以摇天下之大本也亦惟願陛下先明朝廷之意向先定士大夫之議論而已矣盖朝廷之意向不明不足以新天下之精神士大夫之議論不一不足以新天下之耳目此臣之所甚憂也朝廷之意向天下之所趨也今朝廷之意不達於士夫士夫之意不白於天下使其意果在於堅定歟則當以謝安王導鎮撫江左之意明示天下使之為安静之謀使其意專在於振作歟則當以勾踐種蠡奮發復讎之意明示天下使之為興復之計夫何狃於畏事者不量時勢之逆順而有懲創太過之心喜於生事者不揣根本之强弱而有輕舉直前之快無心於國固安於廢放而不屑為一有志焉又茫然不知上意之所向而無以為用力之地此意向不明臣知其不足以作新天下也士大夫之議論國是之所從出也今上之揆謀獻策則謂莫若謹守格法與天下相安於尺度之中下之㳺談聚議則謂莫若削破繩墨與天下相從於邉幅之外尚儒術者緩不及事主吏議者輕而寡謀持刑者曰吾知有國憲爾雖㣲損忠厚之意庸何傷征利者曰吾知有國計爾雖小戾仁義之説夫何䘏一遺敵之幣或曰予之便或曰拒之便一流民之歸或曰受之是或曰却之是其始紛紛殆類築室道旁之譁其終悠悠誰當發言盈庭之咎故人心之既協者或惑以異議而摇動物議之未允者不参以正理而改圖此議論不一臣知其不足以作新天下也意向既不明白議論又不純一陛下雖屢求讜言臣未見其言之有益於治雖每有志勤道逺之嘆則但見其玩嵗愒日而已矣臣願陛下以日新求學之心而施之治者亦必日日新又日新如陛下之學焉則天下之治可以符聖意之所期矣臣伏讀聖策曰間者日御經幄延訪儒臣相與講論切磋朝夕靡怠益信夫六經之道窮之而益深測之而益逺子大夫以儒術策名咸造在庭其有以推明大義使朕措之天下國家不亦休乎臣有以見陛下欲按經以求治且俾臣等各援經以為對也臣聞治之不可以不新其來尚矣六經之書帝王出治之本也而求其大要亦不能外作新之一説夫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則詩之所謂新也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則易之所謂新也康誥曰作新民書亦以新為言矣湯之盤銘曰茍日新記亦以新為言矣周官布政於正月一年之新也春秋繫事於元年一國之新也陛下日與儒臣切磋講論亦嘗及此否乎人主之學與經生學士異求訓詁之隱微泥文辭之同異此經生學士之學也求之聖經之巳言質之古人之巳行舉而措之天下之事業此人主之學也臣伏草茅之中竊聞陛下莅政之次年姦臣擅朝隂勸陛下臨朝淵黙法天不言者十有三年一旦天開聖衷翻然改圖又十年矣比日以來天日開明睿號渙發每於經筵間得之如論治道有體則有用賢委任之言論諫官言事則有明目達聰之訓論用人則知君子小人之當辨論用兵則知師從中覆之非宜堯言之大布在天下不一而足是聖學之新盖月異而嵗不同矣而聖治之日新未能如聖學之日新故臣願陛下自今以始或於講讀之暇或於延對之頃俾儒臣於經學之中紬繹古人作新天下之大義朝思而夕惟之其理甚明何窮之深其效甚近何測之逺則以此作新一意措之天下國家如運之掌臣之所以推明者外此亦無餘義矣臣伏讀聖策昔者六經之書作於天縱之聖皆所以統天地之心而垂萬世之法也名雖有六義實同歸今觀經解所謂入其國而可知者其教亦有不同耶豈因其才而教亦異耶抑教之固有次序耶後世儒者益之以周官亦古義耶臣有以見陛下欲求六經理義之指歸而考訂經解周官之同異也臣聞夫子之作六經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易以發三才之藴幽而明之詩以達上下之情宣而導之禮不止以升降揖遜之文紀之也教民之中者在焉樂不止以鏗鏘節奏之末為之也教民之和者在焉書以述盛世之事而繫之以秦魯者不絶後世之為帝王也春秋以紀衰世之變而終之以獲麟者猶冀世變之可以或變返也夫子之道不行於當世而憫當世之大壊極弊急欲扶持而安全之其心至拳拳也故每至其邦必聞其政焉每見其人必觀其教焉見其潔静精㣲疏通知逺則知其為易書之教也見其廣博易良敦厚温柔則知其為詩樂之教也見其屬辭比事則知其為春秋之教也夫子之教如春風時雨之於物隨其限量各使之足其所欲焉故其道之大雖天下莫之能容而人心秉彞之不泯當時之人已有日用而不自知者矣其後漢儒得周官一書從而附之使禮樂之文為制度萬世而下與先王建立民極之意相為流通而無間斷此其憂世之心雖夫子不得而絶之也後之人主茍得而用之則夫子之願畢矣臣觀祖宗盛時六經之學光明盛大昭昭乎若掲日月而行也中興以後尤切崇髙道徳性命之書家傳而人誦之曩者權臣用事排斥正人鄙薄正學黨以消節義之氣偽以汙脩潔之儒教道不立人心不正天下之學士盖切齒之矣爰自更化以來首以崇教尊經為先務而聖策所及又發明而鋪張之天下方凛凛然有回心嚮道之望矣臣願陛下日明此教以迪人心以化天下則夫子作六經之本心亦如是而已矣臣伏讀聖策曰朕觀漢廷之間率俾以經對盖人道之務在是也方今之務多矣臣有以見陛下嘉尚漢儒之知經而欲責臣等以世務之通達也臣聞經學之在天下本無時而泯滅特在後之人用之如何耳漢之君臣相與講究六經之義多矣得之而善用者自董仲舒援春秋對策之外臣未見其人也晁錯之刑名孫𢎞之變詐在廷之策援經攷古非不深切著明而人非正人學非正學陋乎無以議為也陛下慨念方今之事必求聖經所載有闗於人道之務者以策臣臣請即聖問所及而條陳之書有惟時惟幾敕天之命之言詩有敬天之威毋敢戱豫之戒易言體天行健必本之夕惕之誠記言國有休祥必歸之至誠之感周官重馮相保章之職春秋嚴日食地震之書陛下觀之此則知敬天之務矣書有民惟邦本本固邦寜之訓詩有民亦勞止汔可小康之譏易言厚下深戒剥牀而及膚記言子民必欲時使而薄斂周官有委積救荒之政春秋懲城築不時之非陛下觀之此則知愛民之務矣利口之風必移於三紀之餘民徳之壹必基於有二之服曰防淫則有政矣曰竒衺則有禁矣此經之言風俗不可以不厚者然也陛下知之乎有車服之庸不可無明試之功有官爵之予不可無論辨之素風之自正而入變由仁人之不遇世之自泰而入否由君子之道消此經之言人才不可以不擇者然也陛下知之乎胄子之教所以見虞廷之太和魚麗之備所以見周室之文物觀司徒大胥之典則知世之所以盛觀六羽楹桷之書則知世之所以衰陛下儻欲禮樂之興觀之經足矣明王慎徳四夷咸賔常徳既修武事可立觀萃卦之象則知戎器當備於不虞觀紀侯之傳則知復讎實切於大義陛下儻欲疆圉之固觀之此足矣雖然此其大略也惟陛下既以經為問臣不得不以經對若夫聖策所及六條臣當以實利害言之臣伏讀聖策曰朕嚴恭寅畏将以格天意也而災沴未免於間作陛下之言及此天意将格於陛下之一言矣陛下自即位至今災異之變凡幾見矣鬱攸煽災都城為甚星緯失次占史屢書旱蝗相仍日月薄蝕今嵗之春沙霧塞天四陽之月坤載震動天之警告陛下者乃所以仁愛陛下也陛下雖憂勤畏天而未能弭天變者政事之設施未能皆當於天心也宫闈之中横賜時及於罔功非天命有徳矣輦轂之下犴獄且至於失入非天討有罪矣東南之民力已竭而未有一分之寛豈惟天惠民之意乎中原之民望方切而未慰簞壺之望豈福夏禍夷之道乎而最可議者陛下有憂勤之實羣臣多容悦之諛遇旱蝗則曰蝗不為災覩星變則曰應在他分蘇湖小熟盛稱有年閩廣饑荒揜諱不奏以四方水旱盜賊之變屢警君心者何人以隂陽不和咎在臣等者何人陛下往嵗大享明堂熙事告成羣臣作贊美之詩陛下深念旱傷之餘却而不受陛下之謙徳如此在廷之臣其有慙色否乎臣願陛下益堅嚴恭寅畏之誠勿信䜛諂面諛之説行此誠意而日新之則天變弭矣臣伏讀聖策曰惠養賙恤所以厚民生也而愁歎猶見其未蘇陛下之念及此民心将感於陛下之一念矣陛下自即位至今民生多艱閲之熟矣淮民死兵浙民死嵗湖廣之民死盜以京畿而言則一間湫隘而數家居之一夫經營而數口仰之皇皇乎一飽之無期以外郡而言樂嵗之禾場甫築而巨室并之凶年之四壁赤立而横斂困之凛凛乎朝夕之不相保民之所以不忍叛貳者以陛下之仁心仁聞素有以結之也陛下有堯舜之仁而民不被其澤者陛下之吏不肖不足以廣宣徳意也内藏坊場之錢積十餘年經赦不與原免民之怨憤無愬者十室而三四焉此在京之民可念也兩浙和買之絹昔數五端今増而為十民之逃亡求避者十室而五六焉此兩浙之民可念也淮甸丁錢之擾民不安於土著矣廣右和糴之擾民不足於積倉矣一變鹽鈔行二八三七之令海瀕無巨商矣一行新楮有估籍未還之家通都無富室矣往往官吏知盈車受俸之可樂而不知野有餓莩之可哀知一家向隅之可憂而不知一路向隅之可念陛下往嵗一遇大旱嘗有内宴却而不御曰百姓不得飯吾何有於酒陛下仁言入人如此不知若官吏者亦聞之否乎臣願陛下亟取民之蟊賊者痛懲而力去之使之不得乆其惡行此仁政而日新之則民瘼蘇矣臣伏讀聖䇿曰躬行以帥下而民風之未醇臣謂陛下之儉徳有素而民未化者陛下未知所以新天下之民俗也盖風俗之淳漓原於法制之修廢今天下之風俗侈矣宫室髙華僣侈無度昔嘗禁矣今僣儗之習連甍而相望也銷金翠羽蠧耗不貲昔又嘗戢之矣今銷毁之家列肆而爭利也士夫一飲之費至糜十金之産不惟素官為之而初仕亦效其尤矣婦女飾簪之微至當十萬之直不惟巨室為之而中産亦强倣之矣後宫朝有服飾夕行之於民間矣上方昨有製造明布之於京師矣臣恐此風駸駸不已則倡優后飾之侈必蹈後元之風而過朝自易車服将無如絳商之習於法者臣願陛下明詔有司申法制以為之禁則舊染汙俗咸與惟新不獨見於仲康之時矣臣伏讀聖策曰簡㧞以用材而吏治之未振臣謂陛下之作成有道而吏未得人者陛下未知所以新天下之人才也盖人才之賢否闗於心術之邪正今士大夫心術之壞胚胎於進身之茍賤養成於居官之茍容敗露於臨難之茍免積是三壊心術之正無幾矣方為小吏無心逺器以賄為締交之媒以貨為生死之地一齒朝紳顧惜愈重人知其邪正也不敢言於眷寵方隆之初而必言於勢位已去之後政知其得失也不敢辯於意㫖未露之先而必言於趨舎已判之餘向者西蜀之變抗義而死者尚見於閭巷之細夫閨門之女子而搢紳大夫能守死而不變者百僅一二焉是何甘為臭穢之生而不願為芬芳之死如此也比日以來諾諾者盈庭而諤諤者巻舌容容者接武而皎皎者遁形臣恐此風滋蔓日極将有如賈誼所謂主上有患則立而觀之者而求其如令尹子文自毁其家以紓楚國之難者曽幾何人臣願陛下明詔大臣於用人之際必察其心術之微以為用舎則新美天下之士周宣王不得専美於前矣聖策曰舉偏補𡚁而闕政尚多何敢言禮樂之興臣伏讀至此竊見陛下之有志於逺者大者而為萬世計也臣聞自古禮樂之興必基於百年積徳之素而廟堂道揆之任乃制作之攸屬也以陛下求治之乆禮樂可興而未興者簿書期㑹之細務有以弊之也今論道經邦之地當存朝廷之大體可也夫何郡國應有細務必皆取朝廷施行中書坐堂涉筆而書者此事也啟印而行者亦此事也文書填委相府有甚於他司矣朝廷應有除擢不問部闕與夫堂除悉闗白於廟堂而後敢與光範之門今日所見賔客者差除也明日所入格状者亦差除也衣冠如市相府尤甚於銓曹矣究心於小則大者必遺計功於近則逺圖或緩終日經理百務力且不給何暇及於定民志之禮移民風之樂以為此迂闊之事矣昔王吉謂漢之公卿遭遇其時不知明禮樂定王制以建萬世之策而溺於俗吏之細務房元齡日閲訟牒以煩碎自累一旦乃浹背於禮樂之問此後之為人臣者所當戒也今陛下必欲興禮樂則自今以始必清中書之務亟圖其逺者大者王道一盛禮樂其有不興乎此亦作新天下之大務也聖策曰選将練兵而武事未立何以成疆圉之固臣伏讀至此若有以激愚忠之欲言者敢詳以對臣謂文治有餘而武功不競内治未舉而外圉莫安莫今日為甚選将練兵茍切於陛下之焦勞則天下之事可為矣陛下其亦知今日無可用之将乎臣聞有擇将之道有任将之道以今日擇将言之陛下嘗詔大臣各舉将才以聞矣然介胄之士非無過人之才而伏於營壘符籍之中罕與搢紳接故知其才者實難加之軍将之間轉相忌刻又多方以困辱之使其才不足以自見豈營壘符籍之中果無人哉昔者祖宗盛時求之於偏校之中可以得岳飛求之於敢勇之中可以得韓世忠臣願陛下布擢卒為将之令於軍中則将才出矣以今之任将言之講解以來向之立功閫外者無端而置之於閒散若曰天下可常無事焉用此曹為也比者羽檄一馳倉皇四顧乃下一紙以示其有收用之漸臣恐不足以盡得其心也昔唐郭子儀之為将也以魚朝恩之譖既奪之兵柄矣及光弼敗河朔則又召之程元振忌言一入既罷其節度矣及回紇入冦則又召之無事則麾之而去有事則招之而來子儀赤心為國初不較其或用或舎也今之為将者烏得人人如子儀哉臣願陛下委之以誠畀之以權用之則勿疑疑之則勿用則任将得其道矣陛下亦知今無可仗之兵乎臣聞兵數不可以不多兵心尤不可以不固以今之兵數言之則不多矣大軍折閲武定歸農摧鋒飛虎半殱於敵驍騎健将去而為盗禁衛之卒不盈十萬九江池陽駐劄之額僅萬三千有竒臣恐緩急之際首尾寡援必至於兩軍以馬少為辭不復出塞六軍皆驅市人而戰不能受甲矣以今之兵心言之則不固矣向者所募之卒放歸田里而怨氣未消後來軍功之濫多方沮抑而鋭氣日鑠加之主帥非人苦於掊剋數雜惡之物而配之名曰乾利乗工造之時而勒之名曰陪陌房廊貼陌之錢八廂常例之目日増月益而未巳臣恐兵貧既甚變生不虞必至於涇原戍卒以糲食而召亂闗内禁兵以乏糧而叫呼矣臣願陛下明敕邉郡下招募土兵之令而厚為之賞以足其數戒飭主帥無襲掊剋之弊而嚴為之罰以結其心如是則将既得人兵又可用而猶以武事未立守圉未固為憂臣未之信也亦在陛下作新兵将而用之耳臣伏讀聖䇿曰伊欲嘉祥降於上徳澤流於下教化行而習俗美法度修而衆職舉納天下於中和而措外内於無患庶幾治古之盛無愧載籍之傳果何道以臻此臣謂陛下始之所以策臣者及於聖經之可用終之所以策臣者及於時政之實用臣惟願陛下日新之治常如日新之學則徳澤既及於民何患休祥之不降於天惟新之命臣知其未艾也職守既修於士大夫風俗自美於天下陶然日新之政臣知其有期也陛下新之一日則有一日之功新之一嵗則有一嵗之効中和之教一成内外之患自弭古治之盛豈止庶幾載籍之傳何但無愧抑猶未也以言其在内之事勢則紀綱雖張有弛之萌公論雖伸有屈之漸人心暫合而易離倖門已窒而復啟以言其在外之事勢則竊生事之戒以盖其畏事之愆假安靜之名以便其茍安之計雨且至矣而徹桑之備未修火且然矣而積薪之寢未悟以巍巍之中國常若過於有所畏以悠悠之嵗月常若安於不敢為則㣲臣之憂盖未歇也陛下所以策臣者至矣而猶丁寜申訓之曰子大夫明先聖之學按經攷古必有至當之論其為朕推求其本科别其條使悉見之於行事而不徒馳騖乎空言熟之究之詳著于篇朕将親覧臣之底藴亦粗罄於前矣至此伏而思之以為求言於多事之時不可與平居無事之時同則獻言於不諱之朝亦當竭其忠赤而無隱臣聞外裔之盛衰本無闗於中國之大勢而吾國之政事不可無逺大之圖維盖善醫疾者不憂風寒之為患而惟憂元氣之不充善醫國者不憂疆埸之多虞而惟憂朝廷之有𡚁臣請借漢以為諭漢自宣帝以前匈奴之患無日無之今年入雲中明年入上郡而漢日以治至中世而後某年單于來朝某年斬某單于告郊廟而漢治日以不振夫外裔之强無損於漢之治外裔之弱無救於漢之衰盖盛衰之勢在漢而不在外也明矣漢之盛時賞罰必明號令必信政事出於中書而無中制之患集議達於博士而無偏信之失所以治其國中之事者至矣匈奴雖强豈非瘡癬之疾哉及其末也舛政逆令間見層出天子養安而一身痛癢之不知大臣養尊而社稷休戚之不恤百官庶府委靡於下宦官女子睥睨於旁是其中國之事盖日非矣匈奴雖弱何有於漢哉今敵勢就衰假息於汴中原豪傑並起而亡之人孰不以此為中國賀而臣區區之過計惟願陛下與二三大臣日治其政事日訓其人民監漢之所以得而戒其所以失鄰國之强弱不足以易其勇怯之心惟先治其在我者一旦事機之至則明中國之大義定天下之大計指日可俟矣此非臣之臆説也昔韓琦進言於仁宗曰元昊狂僣必為邉患選将訓兵修甲營城此外憂也紀綱不立忠佞不分賞罰不明號令不信浮費靡節頒賜不常務宴逸之近逰縱宫庭之奢侈受女謁之千請容近昵之僥倖此内憂也臣觀仁宗之時西戎小醜特邊鄙之事耳而琦之所憂在於朝廷之上宫閫之間忠臣逺慮一至於此伏惟陛下反觀内省吾之紀綱果立歟忠佞果分歟賞罰號令果已明信歟浮費頒賜果已裁節歟女謁近習果已深防而力杜之歟萬一朝廷政事未能無過差宫閫隄防未能無罅漏陛下固不可不早為之慮也臣來自逺方不識忌諱惟恃以直言取士不以直言棄之有本朝之家法在廷試在即使逺方之士得盡其言亦是美事有陛下之聖言在是以空臆而竟言之惟陛下裁擇臣昧死臣謹對
乙未館職䇿
問楮幣至是術窮矣其將何以救之歟非楮之不便民用也其法貴少而今多焉故也物視輕重為相權使黄金滿天下多於土而楮之難得甚於金則金土易價矣然則天下非物之貴也楮之多也國之貧也憂世者謂將深惟國之貧反從其源治之而顧不然上下日夜所講切乃專在秤提何見之陋也夫國貧則取諸民民竭無可取則惟痛自節耳今議者乃猥謂内有某事某事例當舉外有某事某事勢當備加費且不贍而節何從施若是則束手坐待顛沛乎王制言國無三年蓄者謂非其國孟子謂三征盡用則父子離無三年蓄者所餘少也三征盡用者無復餘也今國家罄一歲所入曽不支旬月而又日不輟造十數萬楮幣乃僅得濟是不止無餘矣其可為岌岌寒心盖又甚於王制孟子所云矣而搢紳先生方且雍雍然峩峩然交誦致知格物之㣲言深贊佳兵闢土之偉畫此愚心所竊怪而絶不喻者也仲尼言為政在兵食信至不得已而去則兵與食猶在所舍而用顧不可節乎紹興隆興間世未知用楮也其時國計初不見匱缺民生亦無所苦自楮幣行於今未七十年而調度狼狽禁令頻數遂至此極且今天下非小於紹興隆興之天下也賦取則固倍之矣而若是焉者獨可不討求其故哉按支費必有目其剏而増於前孰最重蠧壊必有源其積而至於今孰最深廣廢因何論而興積壊至何事而見今修復用何䇿是欲撙約自何道始子大夫負經濟之學有聞矣幸悉心科别其條㑹而析諸理以對覬於世有補焉其勿習為書生迂談而使區區者慨然重歎也
愚不佞束髪讀書有志斯世嘉定對䇿空臆盡言先皇不棄狂愚賜以科第試吏中都適忤權貴廢放久之有憂治世危明主之言而無路以自達有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之志而無位以自行者也詎謂冰山一傾復見天日猥承明詔待問玉堂之廬妄意執事大人枚舉當世之務俾之科别其條罄盡底藴而明問所及止於楮幣一事豈以當今大務顧無切此者歟抑以公卿大夫集議於廷互有同異而必欲折𠂻於一得之愚也哉愚不敏敢不以所聞對盖聞有富國之形有夀國之脉形者何消息盈虚之係於國計者是也脉者何理亂安危之闗於國體者是也謀國而曰理財理財而必濟之以楮此後世權宜之策而志士仁人於權宜之中又不得不深為根本慮也財在天地間即有此數費用必有目而其費有重而有輕蠧財必有源而其蠧有深而有淺費輕而蠧淺者有司㑹計之所及費重而蠧深者有司稽察之所不行㑹計所及者其常也稽察所不行者其變也常者可以消息盈虚言變則闗於理亂安危之大者矣執事憫今日楮幣之窮謂既無王制三年之蓄且又甚於孟子所謂三者並用之征以至咨嗟歎息而言之其於國計本末源流之所在得於端居深念間也熟矣且王制論三十年之通制國用非成周盛時乎孟子論布粟力役三征之目非戰國末造乎古者不汲汲於生財而國以裕後世舉三征而並用之而國以貧是必有故也國猶人之一身也傷生之事不一而好色者其傷多耗財之事不一而好兵者其耗大兵也者其戕民之斤斧而毒國之烏堇也故成周盛時𨽻於司徒者衆征於司馬者寡兵未嘗多籍也伐荆以魯追貊以韓兵未嘗逺調也定徐方則遄歸征太原則遽止兵未嘗窮黷也嘗以地理考之中國之地最狹吴越楚蜀皆蠻也秦為戎而淮南為舒也河北真定中山之境屬於鮮虞肥鼔之國揚拒泉臯陸渾伊雒之戎薄於洛陽王城之區於斯時也不廣地不加兵君有餘財而民無横征民有餘力而兵無重困上制用量入以為出下供役先公而後私是以耕必有食食必有蓄至一年三年之積至於三十年之久八政修而食貨足九府立而泉布通天不能灾地不能匱者盖愛惜民命禁戢兵端所以培植其基本者厚也戰國則不然為君闢土曰戰必克殺人盈野狡焉而爭孟子目之以民賊律之以上刑者紛紛也三征之說用其二則民有殍用其三則父子離時君非不知此而苦於兵戈之相尋則亦忍於賦斂無藝梁惠王以土地而糜爛百姓則雖移河内何救於饑色餓莩之民齊宣王求快其朝秦楚之欲不計其有後災則雖欲制民之産何補於仰事俯育之計故疆七百里之失不足惜也而薄稅斂勸耕耨則不可少緩其事有司三十三人之斃不足憤也而府庫充於上老弱病於下則不得不為之寒心故自其喜功利者觀之軻之言若甚悶悶而按脈視證藥時君之膏肓者雖倉扁不能易也執事謂今罄一嵗所入僅足以支旬月且日不輟造十數萬楮亦嘗考論其故乎夫楮幣之剏倣於成都之錢引方承平時錢引止於一百五十萬緡為數盖甚寡也嘗觀西事之興泛印之數視承平已二十倍其後屯戍未休饋食不繼復増至六千餘萬緡大觀末愈出愈多一楮僅百金直則兵端興而用度廣用度廣而楮幣輕理勢之所必至也我髙宗南渡之初盖天造草昧之日也張澄議置交子務於行在而不之行其中也既行而復輟其末也始創印造之局髙宗胡為而重於楮之造也逮我孝宗之隆興而復行楮幣於天下行之未幾乃用陳良佑之請出内帑之藏以收回其數收之未幾又以曽懐之說復從而出之然其為數二十萬而止耳孝宗又胡為而靳於楮之出也沿流至於今日數日以夥用日以輕變之欲其通而行者愈滯令之欲其信而聽者終疑於是物價翔騰閻閭憔悴膏液枯涸稱貸無從而農病矣闗禁苛急取息無贏大邑通都白晝閉肆而商病矣四方游士充賦上京思得白鏹如拾至寳士病於道途矣百工技巧轉移執事困於賤直莫贍其生工病於庸役矣舉天下四民俱受病向也設楮以便民今反以病民向也倚楮以佐國今反以蠧國向也權出於上今反受制於下向也以實權虚今恃虚併失其實謀國者亦知楮之所以大壊極弊之由乎方開禧之開邊以誤國也増造之數至於一億四千萬比之前時凡數倍矣紹定之養姦以耗國増而至於二億九千萬方之開禧抑又倍焉謀臣議士不就其費重而蠧深者治之今日更一令明日易一法正使孔桑復出績用茫然何者不揣其本而齊其末也且古今天下之財蠧耗於兵不獨今日為然其所由來尚矣請以漢唐明之漢初以家人子起田中為兵猶不失寓兵於農之舊衞士材官之更戍徃來道間衣裝自給猶未取費於縣官其後財匱於兵武帝實始之胡越勁騎屯於諸宫列殿謂之八校京師自是有養兵之漸荆楚勇士習射於酒泉張掖謂之五校邊郡自是有養兵之所自其興馬邑之師窘於賚送也則入錢補官有令矣自其發巴蜀之卒以通西南夷也則算商車有額矣自其取河南之地以至朔方郡也則武功之置爵有差矣自封狼居胥賞賜亡度於是有五銖之鑄自渾邪來降供億不貲於是有白金之造鹿皮之幣與告緡而並行鹽鐵之官與平凖而並置厥後揚雄議捐府庫之財以填廬山之壑忍百萬之師以摧饑虎之喙者盖三十年從事干戈故雖承貫朽粟腐之餘山林亦不足以供野燒也唐初府兵畨上入衛衣糧自備而官未有費也至元宗變為彍騎而長從宿衞官始資給之而費昉於此矣初諸道出兵給於度支費猶未廣也至徳宗優恤士卒一夫出戍盡廪其家費於是乎廣矣自安史變起無以給士而始度僧尼自兩京未平民物彫耗而始籍富商右族自吐蕃内迫淮甸分屯而始行率户之斂自大盗羣起財用益殫而始行定稅之令自朱滔王武俊合從以叛用度不給而借商之禁嚴矣自呉元濟王承宗連衡拒命軍費一竭而鹽鐡之數増矣南北置供軍之院餽餉不繼而挾銅有議矣禁卒有脫巾之變彷徨無䇿而相臣餐錢亦减矣鹽之𣙜既繁而商人以絹代鹽疋加百斤以備將士之衣酒之利既涸而淮南河北變為𣙜麯以贍軍卒之食元和中李吉甫造為國計簿以三分勞筋苦骨之人養七分坐待衣食之輩盖三百年間恃兵立國故空國之力以奉之已張之弓不可得而弛也我國家得天下以仁取民以義固國以保障而不倚辦於繭絲蔵富於田野而不求贏於府庫任人不以聚斂之吏任法不以深刻之文獨有養兵之費自初立國謂為百年之利而不計其後之窮盖雖聖哲不能保其徃也我髙宗之定鼎商邱也未嘗不懐感於艅艎之舟而動心於姑蔑之旗也披荆以立府寺綿蕞以起朝儀姑含垢忍恥以俟天之定也愛南北之生靈養一隅之事力某日簡劉光世軍某日汰張俊軍諸將之濫上戰功者精覈之曰吾為財力耗竭慮也諸軍之合亂三衙節制者釐正之曰吾為軍政復舊設也至於一日語大臣曰漢文不言兵而天下富庶若邊事稍息則國用自饒髙宗之謹兵惜費如此宜乎重於造楮而且欲官中常有百萬緡留之以為秤提之本也及孝宗之嗣大寳也又未嘗不念橋山弓劒之藏而悵長安室宅之逺也市駿骨以來人才揖怒蛙以厲士氣亦惟斂威韜銳以需機㑹之至也神運䂓恢之謨心念國體之重勞軍則曰毋淫役以病民毋誅求以剥下也誓師則曰軍屯有暴露之嘆人民有轉輸之苦也蹲甲之射士精其能超距之技人百其勇一成將帥則條畫兵政者十一士一核冗濫則繳還告身者二萬千百六餘至輔臣奏對以府庫所藏甚富江上之積亦多上諭以毫髮不敢妄用所以緩急有備孝宗之謹兵惜費如此宜乎靳於出楮而因餉臣之有請且遲回謹重於二十萬楮之予也自權姦柄國前韓後史垂四十年氛祲蔽日韓開兵釁實生厲階凶于而家自詒伊慼不必深論前日之相舞小數以弄大權專欲以犯衆怒莫大於天而不之畏也莫尊於君而不之畏也不畏士夫之議論不畏小民之怨詈而其心之所深畏者外冦之陸梁悍卒之偃蹇耳狼子野心姦計叵測蜂屯蟻聚扶攜來歸待以赤心撫以恩信輦安邊之財以給之惟恐不贍航東南之粟以餉之惟恐失期甚者髙爵峻秩寵華其身金珠玉帛恱媚其妻棄如泥沙不甚愛惜聞其帖然恭順則喜見顔色或拒之而不吾與則恐恐然食不下咽也故當金人垂亡之時竟為茍且偷安之嵗月江淮巨鎮委之肺腑之親襄漢上流畀之膏梁之子殿巖重寄庸夫尸之總餉要權濁吏領之紀律不設疲弱不除主帥挾威公肆掊克悉力市寵與賄生死朝廷竭天下之財力以養兵祗為主帥刻剥之資權門厚積之助至於今日則軍民俱貧公私交困黽勉支撑而不可得也總今日之數較之嘉定己卯間増至二十八萬八千有竒是嵗中之費兵居其六五誠如是則兵之可恃以為用者當何如而今之兵則惰矣在内郡者末作技藝安坐而食官府利其私役而被堅執銳之事不閑也在外郡者多方運販為商無征主帥利其回易而投石超距之勇不勵也今之兵則驕矣淮右之兵入弭閩冦淹留嵗月僅奏膚公已如驕兒悍婦之不可制所至屯駐人甚苦之向使各州簡閱之皆精何至借逺兵以為重廣中之兵頻年出戍枕戈原野論賞稍薄懐怨望心䟦扈飛揚近事可慮向使主帥制馭之有素何至召釁而生姦而最不可者喜功生事之人開邊拓地之圖未已也方其銳於進取輕而寡謀取鍪弧以先登馳的盧以深入謂中原即日可定謂浯石即日可鐫露布星馳凱歌日至笑儒生為不武輕周行為無人朝廷方偉其功於是酬以厚賞捐巨貲出告命以優犒之為費不知其幾百萬也所得之地非人不守所守之人非粟不飽曠野彌望無糧可因如得石田將安所用朝廷不忍棄其功於是又不計糗糧以餉給之率費百楮而致一石為費又不知其幾千萬也夫何能發而不能收能取而不能守窮師逐逺不備不虞突如其來望風先遁甲鋋鍪鎧之精堅弧弓鏃矢之犀利輜重貯儲之浩穰凡數千年之所蓄積一舉而擲之為費又不知其幾萬萬也尋聞之朝乃諱其實失萬言千失千言百方幸而勝則其身受不貲之賞不幸而敗則朝廷為之任方來之憂勝而誇功以邀其上則予之以數千萬固不敢靳敗而告急以赴愬其上則予之以數千萬亦不敢愛為國者亦何便於此哉論至於此則執事所謂支費増於前者孰最重愚則曰兵之費為重蠧弊積於今日者孰最深愚則曰兵之蠧最深廣費興於開禧之初積壊見於寳紹之後是將無一策以捄之歟曰欲重楮自節費始欲節費自省兵始軍實核而不濫邊釁窒而不開謹之重之皆以髙孝兩朝為法此救楮幣之第一義也議者類曰金人將亡版圖當復天與機㑹其可不乗此獨何時而諱兵乎愚曰不然昔劉石倡亂晉人未始置中原於度外而諸國亦不敢以中原為已有迨夫虎狼併吞兵戈雲擾民心思舊日逺而亡而江東名義始失據矣始也三輔遺民以見晉官軍為喜其後全燕父老反以復見太原王為幸始也冉閔臨江願以中原歸晉為請其後魏人尋釁反以河南是我地為辭今日事體適與此類我雖指三京為吾之故疆彼乃指之以為亡金之故巢如之何而以為版圗可復機㑹可乗也况夫進取之兵與保守不同兵之多寡費之繁簡亦隨以異用兵於進取則十倍之力始可制其一用兵於保守則一倍之力亦可敵其十愚之所慮者邊臣以退守之兵為進取之舉逞於一快以至再誤耳誠能戒諭邊臣謹守吾圉不可以前日一衂為恥而必有願一灑之心不可以勝負為兵家之常而當念社稷闗係之重收斂經畧河洛之規模就為葺理荆襄淮蜀之家計念念持重而不輕發事事靠實而不虚張老弱者汰之以壯其威虚冗者核之以養其力稍俟威力之充裕旋為恢拓之逺圖此區區之愚盖以輕舉妄動之費為可惜而未嘗以兵為諱也因兵費之一事以次及於浮費之可省愚又不能已於言焉盖築臺九層非一朝之役也障流大川非一簣之功也今日而言省費固非一節目一條例而止也後宫居處不施丹雘之華秀邸賜第姑仍相府之舊此髙孝二朝盛徳事也今修内有司日興土木之工内藏宣索多溢常比之數閹童持片紙名曰内批帑吏按憑由名曰應奉宰臣無所施其均節版曹無所致其勾稽仙經藏室金璧交輝何異乎國計已窮而造金真玉仙之觀榮邸輪奐擬費鉅萬何異乎軍興多事而營禁中百尺之樓其他嬪御之横恩緇黄之厚施予以馭幸此為何名繼自今能如祖宗時節浮費自宫掖始奉宸出寳玩之珠親王減月給之俸以佐國用以濟時艱至尊以身率先之掖庭戚畹儀刑之宰輔公卿百執事胥然胥效之必如文宗御三浣之衣以令臣下明徳衣疎麄之袍以倡六宫令尹子文毁其家以紓國之難大歴朝臣以職田三分之一供軍饟之需斷自朝廷立為定式月計撙節幾何而著之籍明置收楮一庫於外廷以入所省之數内而百官各宜體國減俸有差别為籍以稽之以入於主帑之司每季計其所入之楮分而兩之一以留藏一以鑿毁至於外之為郡守為監司曰忝給曰將迎曰特送者一切省罷俸及百千者裁其十之四大吏之有例册者首去之以率其屬小吏正俸之不滿百十者免減之以養其亷况在權臣當國時政以賄成官以賂得陸贄所謂幣帛不已必至金璧杜牧所謂折劵交貸由卿市公者更化以來無焉則為州郡監司者自能舉所積之緡以收其楮之溢每季必計官吏之減俸若干省罷諸色浮費自能收楮者若干各上之計臺計臺上之朝廷朝廷專置一局㑹計其數以此定殿最以此行賞罰則令如流水財若邱山楮之貴當如黄金矣竊聞廷臣有請欲行括田於諸州𣙜鹽於閩郡令之未出巷議籍籍設果行之其擾可知頃嘉泰間以一換二之法行天下議其不信科敷抑配之禁宻天下苦其不仁假秤提之名開告訐之路天下憤其不義方是時也括田𣙜鹽二議可行則當時之宰掾刻薄者行之矣今薄海内外顒顒然有蘇枯醒暍之望尚未有以慰滿之也當清明之朝正宜力行好事奈何取前日之所不屑行者行之以重失人心乎使括田而果行也有産存而業去有産重而租輕豪右之族正於隱暪中等之户例受抑配或數人而共為一户若盡科之則貧者立見流離或一家而析為數小户若不科之則富者得以茍免貧富既有不均之患詞訟必無可已之時此括田之必失人心也使𣙜鹽而果行也汀邵之民不耕者衆斥鹵之息所藉為生徃嵗官吏征利太急與之立敵旋即不靖一二年來弛其禁賣刀賣犢舊觀未還此端一開怨讟四啟虐熖復煽誰能撲之矧今王人啣命而出民未諭指已生憂疑國計雖貧亦豈計此與民爭利如作俑何此𣙜鹽之必失人心也無已則有一焉元載當國四方以賂求官而朝廷為汚濁之朝廷李逢吉用事八闗十六子交通財賄而天下為藏利之天下有為臺諫都司而公受苞苴有為雄藩大鎮而明肆席巻有為制閫總餉而擁貲自肥自更化以來或貶竄他邦或鐫削爵秩或得祠已罷或尚逭簡書而亦有淪没不存者昔權勢盛行氣熖薫炙今囊珠窖玉富可埒國其人雖得罪於清議其家初無損於毫毛當此國貧民困之極縱未可遽行乾淳估籍之典獨不可畧倣國初取財藩鎮之術而行之乎國初諸節度所蓄甚富太祖慮其多財而為變也一夕脫畧邊幅於樽爼之間厥明可得各家十萬緡之獻先儒稱之以為得英雄御人之術今天下數十大家以富强號於其鄉者夫人能言之莫若出數千萬之楮配於數十家以易其銅鏹銀帛彼其所積非取之國即取之民國今貧矣民今困矣使出所積誰敢不從此而不行乃欲以苛斂横征施之編戸是所謂溺一人之祝而不惜億兆人之詛念一家之怨而不思一路之向隅其可乎只恐怙帝鄉之休庇恃戚里之夤緣牽制依違動有掣肘此在朝廷執法之臣當力言之廟堂當力主之其始姑以魏絳請輸積聚之美意風勸之俟其不從則繩以法至於曩者權門厮役嬖妾之家金帛山積有擁二三千萬貲者何憚而不籍之官臺臣嘗言權貴之奪民田有至數千萬畝或綿亘數百里者何疑而不没之官比之唐人籍至胡椒鍾乳者其法豈不為恕此又因廷臣括田𣙜鹽之論而發也若夫慢令之姦吏不可以不懲偽造之姦民不可以不戢流行之地不可以不廣此皆權楮之節目所當加之意者去嵗二稅之輸許用全楮暴官汙吏巧於沮格夏租已償始布其令於通衢秋苗未輸又展其限於嗣嵗朝廷受虧豁之實編户有拜賜之名贏美之利必有所歸貪者利歸於已懦者利歸於胥欺國罔民莫此為甚今莫若明敕州縣凡有此類指揮故作隱匿許民越訴責罰必行此懲奸吏之說也去嵗取還舊楮所入反多於所出繼頒新楮偽者與真而攙行昔楮局黠吏能為之今大室或效尤矣昔都郡姦徒能為之今遐氓亦抵禁矣昔取紙於蜀獨可辨認今新局造楮真贗莫辨矣一有敗露納賄求免不曰字畫之不盡摹則曰貫䌇之不盡類法當重戮僅從末減似此姑息何以戢姦今莫若舉行典憲示之象魏犯者必誅告者必賞此戢姦民之說也廣東諸郡商賈貿易多有用楮官民出入乃不流通廣之科斂最為民害納丁贖罪率索見緡仕於其邦去天既逺瘠民肥已滿載而歸今莫若行下三十八州民間一色輸納並用中半丁錢科罰之類得純用楮庶幾流行一廣厥直自増此廣行用之說也凡此者上不至於損國體下不至於咈人情亦畧足以效一得之愚矣抑執事發策無取於開邊拓地之言忠於謀國誰曰不然而致知格物正心誠意之言乃以迂目之此又愚之所未諭也人主一心萬理之㑹萬化之原所從出也文帝太宗惟不能制一忍心也是以尺布有謡而終累仁孝之徳推刄喋血而竟貽閨門之慙明皇晉惠惟不能降一慾心也是以霓裳一曲旋啟漁陽之變夕陽一語竟招劉石之來作於其心害於其事前代覆轍何可勝數其在今日事有闗於綱常之大風教之本者見逺識㣲之士昔嘗苦口而今不言前嘗攖鱗而後輙止豈以君徳已修君心已格而無所用其規切乎愚謂心之神明最不可欺一念少邪衆慝交入殫民力於宫室此心之侈實為之戕民命於戰爭此心之忿實為之善乎李沆之論曰人主當知四方艱難不然血氣方剛不留意於聲色犬馬則土木甲兵祠禱之事作此盖切於人主之身而為格心之正論也大學一書生財之道以財發身之仁以義為利之義必懇懇言之曽謂正心誠意之無與於財乎今天下之所尊敬者以為從事於正心誠意之學亦既擢用畧盡矣愚猶有隱憂焉君子之類易服小人之心難知姬公治周效以朞年孔子變魯期以朞月今陽剛煥采隂氣銷鑠近二朞矣朝綱雖振而有弛之漸公道雖開而有窒之萌執政大臣雖至公無我而委曲調䕶於事之所難行宛轉推輓於已之所私薦烏臺騎省雖直言無忌而言不見聽非惟不能決去甚至顧惜退縮朝陽不見其再鳴故廟堂舉措豈不大異於前而此際蹉跌則入於彼不可以不畏也臺諫風采豈不逺過於昔而丈夫所為要不止此不可以自滿也閩蜀二老同時入覲文富並拜公論望之而今則未盡然也荆襄二帥被劾不行臺省並奏善類期之而今則寂乎無聞也於是徃來君子小人之間如楊畏輩得以相與竊議曰儒術行則天下富今術行矣而市井蕭條氣象荒落富之效何在有徳進則朝廷尊今徳進矣而外敵鴟張叛卒蜂起尊之勢何如盖君子之類雖進而其道未行小人之迹雖屏而其心難使之屈服也昔者吕公著薦二范為諫官章子厚面奏以執政舉人為臺諫非祖宗法是小人而能為君子之言今安知無為訾者乎司馬光改雇役而復差役蔡京為尹極意奉行能令公喜是小人而能迎君子之意今安知無若人乎范純仁以國用不足又欲復青苖法是君子而未免效小人之尤今其事駸駸見矣譬之奕棋局面雖改而其間一二着數未免猶似前日此小人所以不為心服而君子亦不能以自恕也愚願大臣以主張公道為心臺諫以維持正論為責羣工百執事以憂勤清忠為念同舟而期於共濟推車而主於必行使朝廷有九鼎之重國勢有泰山之安此盖天下所望而為君子之宗主者也不然國有大事君子或不勝其任而長國家務財用小人得以乗間而售其說此其為患豈特國用不足一事而已哉詩曰心之憂矣不皇暇寐愚不勝惓惓
<集部,別集類,南宋建炎至德祐,臞軒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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