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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文鈔/04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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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作品收錄於:《唐宋八大家文鈔

卷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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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聞古者極治之時,君臣施道以業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預其澤者,為之焦然恥而憂之。瞽聾、侏儒,亦各得以其材,食之有司。其誠心之所化,至於牛羊之踐,不忍不仁於草木,今《行葦》之詩是也。況於所得士大夫也哉?此其所以上下輯睦而稱極治之時也。

伏惟閣下方以古之道施天下,而某之不肖,幸以此時竊官於朝,受命佐州,宜竭罷駑之力,畢思慮,治百姓,以副吾君吾相於設官任材、休息元元之意,不宜以私慁上,而自近於不敏之誅。抑其勢有可言,則亦閣下之所宜憐者。某少失先人,今大母春秋高,宜就養於家之日久矣。徒以內外數十口,無田園以託一日之命,而取食不腆之祿,以至於今不能也。今去而野處,念自廢於苟賤不廉之地,然後有以共裘葛,具魚菽,而免於事親之憂,則恐內傷先人之明,而外以累君子養完人材之德。濡忍以不去,又義之所不敢出也。故輒上書闕下,願濱先人之丘塚,自托於管庫,以終犬馬之養焉。

伏惟閣下觀古之所以材瞽聾、侏儒之道,覽《行葦》之仁,憐士有好修之意者,不窮之於無所據以傷其操,使老者得養,而養者雖愚無能,無報盛德,於以廣仁孝之政,而曲成士大夫為子孫之誼,是亦君子不宜得已者也。黷冒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竊以方今仁聖在上,四海九州冠帶之屬,望其施為以福天下者,皆聚於朝廷。而某得此時備使畿內,交遊親戚知能才識之士,莫不為某願,此區區者思自竭之時也。

事顧有不然者。某無適時才用,其始仕也,苟以得祿養親為事耳。日月推徙,遂非其據。今親闈老矣,日夜惟諸子壯大,未能以有室家,而某之兄嫂尚皆客殯而不葬也,其心有不樂於此。及今愈思自置江湖之上,以便昆弟親戚往還之勢,而成婚姻葬送之謀。故某在廷二年,所求郡以十數,非獨為食貧而口眾也,亦其所懷如此。

非獨以此也,某又不幸,今茲天被之疾,好學而苦眩,稍加以憂思,則往往昏聵不知所為。以京師千里之縣,吏兵之眾,民物之稠,所當悉心力耳目以稱上之恩施者,蓋不可勝數。以某之不肖,雖平居無他,尚懼不給,又況所以亂其心如此,而又為疾病所侵乎?歸印有司,自請於天子,以待放絀而歸田里,此人臣之明義,而某之所當守也。顧親老矣而無所養,勢不能為也。偷假歲月,饕祿賜以僥一日之幸,而不忖事之可否,又義之所不敢為。竊自恕而求其猶可以冒者,自非哀憐。東南寬閑之區,幽僻之濱,與之一官,使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學,以庚祿賜之入,則進無所逃其罪,退無所托其身,不唯親之欲有之而已。

蓋聞古者致治之世,自瞽蒙、昏聵、侏儒、蘧蒢、戚施之人,上所以使之,皆各得盡其才;鳥獸、魚鱉、昆蟲、草木,下所以養之。皆各得盡其性而不失也。於是《裳裳者華》、《魚藻》之詩作於時,而曰:「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惟其有之,是以似之。」言古之君子,於士之宜左者左之,宜右者右之,各因其才而有之,是以人人得似其先人。又曰:「魚在在藻,依於其蒲。王在在鎬,有那其居。」魚者潛逃深渺之物,皆得其所安而樂,王是以能那其居也。方今寬裕廣大,有古之道,大臣之在內有不便於京而求出,小臣之在外有不便於身而求歸,朝廷未嘗不可,而士亦未有以此非之者也。

至於所以賜某者,亦可謂周矣。為其貧也,使之有屋廬而多祿廩;為其求在外而欲其內也,置之京師,而如其在外之求。顧某之私不得盡聞於上,是以所懷齟齬而有不得也。今敢盡以聞於朝廷,而又私布於執事矣。伏惟執事察其身之疾而從之盡其才,憐其親之欲而養之盡其性,以完朝廷寬裕廣大之政,而無使《裳裳者華》、《魚藻》之詩作於時,則非獨於某為幸甚。

某聞古之君子立而相天下,必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而役使之。故人得盡其材,而樂出乎其時。今也某材不足以任劇,而又多病,不敢自蔽,而數以聞執事矣。而閣下必欲使之察一道之吏,而寄之以刑獄之事,非所謂因其材力之所宜也。某親老矣,有上氣之疾日久,比年加之風眩,勢不可以去左右。閣下必欲使之奔走跋涉,不常乎親之側,非所謂因其形勢之所安也。伏惟閣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故某得布其私焉。

論者或以為事君使之左則左,使之右則右,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勞有至於病而不敢辭者,人臣之義也。某竊以為不然。上之使人也,既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則使之左而左,使之右而右,可也。上之使人也,不因其材力之所宜,形勢之所安,上將無以報吾君,下將無以慰吾親,然且左右惟所使,則是無義無命,而苟悅之為可也。害有至於死而不敢避者,義無所避之也;勞有至於病而不敢辭者,義無所辭之也。今天下之吏,其材可以備一道之使,而無不可為之勢,其志又欲得此以有為者,蓋不可勝數。則某之事,非所謂不可辭之地而不可避之時也。

論者又以為人臣之事其君,與人子之事其親,其勢不可得而兼也。其材不足以任事,而勢不可以去親之左右,則致為臣而養可也。某又竊以為不然。古之民也,有常產矣,然而事親者猶將輕其志、重其祿,所以為養。今也仕則有常祿,而居則無常產,而特將輕去其所以為養,非所謂為人子事親之義也。且某之材,固不足以任使事矣,然尚有可任者,在吾君與吾相處之而已爾。固不可以去親之左右矣,然任豈有不便於養者乎?在吾君與吾相處之而已爾。

然以某之賤,未嘗得比於門牆之側,而慨然以鄙樸之辭,自通於閣下之前,欲得其所求。自常人觀之,宜其終齟齬而無所合也;自君子觀之,由君子之道以相天下,則宜不為遠近易慮,而不以親疏改施。如天之無不燾,而施之各以其命之所宜;如地之無不載,而生之各以其性之所有。彼常人之情,區區好忮而自私,不恕己以及物者,豈足以量之邪?

伏惟閣下垂聽而念焉,使天下士無復思古之君子,而樂出乎閣下之時,而又使常人之觀閣下者不能量也。豈非君子所願而樂者乎?冒黷尊威,不任惶恐之至。

竊聞受命改使河北,伏惟慶慰。國家東西南北,地各萬里,統而維之,止十八道。道數千里,而轉運使獨一二人。其在部中,吏無崇卑,皆得按舉。雖將相大臣,氣勢烜赫,上所尊寵,文書指麾,勢不得恣。一有罪過,糾詰按治,遂行不請。政令有大施舍,常谘而後定。生民有大利害,得以罷而行之。金錢粟帛,倉庾庫府,舟車漕引,凡上之人,皆須我主。信乎,是任之重也。

而河北又天下之重處,左河右山,強國之於鄰,列而為藩者,皆將相大臣,所屯無非天下之勁兵悍卒,以惠則恣,以威則搖。幸時無事,廟堂之上,猶北顧而不敢忽;有事,雖天子其憂未嘗不在河北也。

今執事按臨東南,無幾何時,浙河東西十有五州之吏士民,未盡受察,便宜當行,而害之可除去者,猶未畢也。而卒然舉河北以付執事,豈主上與一二股肱之臣,不惟付予必久而後可要以效哉?且以為世之士大夫無足寄以重,獨執事為能當之耳。

伏惟執事名行於天下,而材信於朝廷,而處之宜,必有補於當世。故雖某蒙恩德最厚,一日失所依據,而釋然於心,不敢恨望,唯公義之存,而忘所私焉。

十月十日,謹再拜奉書運使學士閣下:某愚,不更事物之變,備官節下,以身得察於左右,事可施設,不敢因循苟簡,以孤大君子推引之意,亦其職宜也。

鄞之地邑,跨負江海,水有所去,故人無水憂。而深山長谷之水,四面而出,溝渠澮川,十百相通。長老言錢氏時置營田吏卒,歲浚治之,人無旱憂,恃以豐足。營田之廢,六七十年,吏者因循,而民力不能自並,向之渠川,稍稍淺塞,山谷之水,轉以入海而無所瀦。幸而雨澤時至,田猶不足於水,方夏歷旬不雨,則眾川之涸,可立而須。故今之邑民最獨畏旱,而旱輒連年。是皆人力不至,而非歲之咎也。

某為縣於此,幸歲大穰,以為宜乘人之有餘,及其暇時,大浚治川渠,使有所瀦,可以無不足水之患。而無老壯稚少,亦皆懲旱之數,而幸今之有餘力,聞之翕然,皆勸趨之,無敢愛力。夫小人可與樂成,難與慮始,誠有大利,猶將強之,況其所願欲哉!竊以為此亦執事之所欲聞也。

伏惟執事,聰明辨智,天下之事悉已講而明之矣,而又導利去害,汲汲若不足。夫此最長民之吏當致意者,故輒具以聞州,州既具以聞執事矣。顧其厝事之詳,尚不得徹,輒復條件以聞。唯執事少留聰明,有所未安,教而勿誅,幸甚。

某啟:昔者幸以先人之故,得望步趨,伏蒙撫存教道,如親子侄。而去離門牆,凡五、六年,一介之使,一書之問,不徹於隸人之聽。誠以苛禮不足報盛德,空言不能輸欲報之實,顧不知執事察不察也。

去年得邑海上,塗當出越,而問聽之謬,謂執事在焉,比至越,而後知車馬在杭。行自念父黨之尊,而德施之隆,去五六年,而一書之不進,又望門不造,雖其心之勤企而欲報者猶在,而執事之見察其可必也,且悔且恐,不知所云。輒試陳不敏之罪於左右,顧猶不敢必左右之察也。不圖執事遽然貶損手教,重之蜀箋、兗墨之賜。文辭反復,意指勤過,然後知大人君子仁恩溥博,度量之廓大如此。小人無狀,不善隱度,妄自悔恐,而不知所以裁之也。

一官自綴,勢不得去,欲趨而前,其路無由。唯其思報,心尚不怠。

正言執事:某五月還家,八月抵官。每欲介西北之郵布一書,道區區之懷,輒以事廢。揚,東南之吭也。舟輿至自汴者,日十百數,因得問汴事與執事息耗甚詳。其間薦紳道執事介然立朝,無所跛倚,甚盛,甚盛!

顧猶有疑執事者,雖某亦然。某之學也,執事誨之;進也,執事獎之。執事知某,不為淺矣,有疑焉不以聞,何以償執事之知哉?初,執事坐殿廡下,對方正策,指斥天下利害,奮不諱忌。且曰:「願陛下行之,無使天下謂制科為進取一塗耳。」方此時,窺執事意,豈若今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哉?蓋曰行其志云爾。

今聯諫官朝夕耳目天子行事,即一切事非無不可言者。欲行其志,宜莫若此時。國之疵、民之病亦多矣,執事亦抵職之日久矣。向之所謂疵者,今或痤然若不可治矣;向之所謂病者,今或痼然若不可起矣。曾未聞執事建一言寤主上也。何向者指斥之切而今之疏也?豈向之利於言而今之言不利邪?豈不免若今之所謂舉方正者獵取名位而已邪?人之疑執事者以此。

為執事解者,或曰:「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疏賤之人,奚遽知其微哉?」是不然矣。《傳》所謂「造辟而言」者,乃其言則不可得而聞也,其言之效,則天下斯見之矣。今國之疵,民之病,有滋而無損焉,烏所謂言之效邪?

復有為執事解者,曰:「蓋造辟而言之矣,如不用何?」是又不然。臣之事君,三諫不從則去之,禮也。執事對策時,常用是著於篇。今言之而不從,亦當不翅三矣。雖惓惓之義,未能自去,孟子不云乎:「有言責者,不得其言則去。」盍亦辭其言責邪?

執事不能自免於疑也,必矣。雖堅強之辯,不能為執事解也。乃如某之愚,則願執事不矜寵利,不憚誅責,一為天下昌言,以寤主上;起民之病,治國之疵,蹇蹇一心,如對策時,則人之疑不解自判矣。惟執事念之。如其不然,願賜教答。不宣。

某聞公卿大夫才名與寵兼盛於世,必有大功以宜之,否則君子撝之。執事姿略穎然,出常士之表,應進士,中甲科,舉方正為第一。將朝車通舉刺史事,又陳善策,得璽書召。名與寵不已兼盛於世邪?所未較著者功爾。

本朝太祖武靖天下,真宗文持之,今上接祖宗之成,兵不釋翳者蓋數十年,近世無有也。所當設張之具,猶若闕然。重以羌酋梗邊,主上方攬眾策以濟之。天下舉首戴目,屬心執事者,難以一二計。為執事議者曰:「朝廷藉不吾以宜,且自讚以植顯效,酬天下屬己之意。矧上惓惓然命之乎?此固策大功之會也。」抑聞之:「嶢嶢者易缺,皦者易汙。」執事才名與寵,可謂易汙、易缺者,必若策大功,適足宜之而已,可無茂邪?

恭惟旦暮輔佐天子秉國事,修所當設張之具,復邊人於安,稱主上所以命之之意,使天下舉首戴目者,盈其願而退,則後世之書,可勝傳哉?董仲舒有才名,顧不獲此寵;公孫季有此寵,不成此功。有此寵而成此功者,宜在執事,不宜在它。草鄙之人,不達大誼,辱獎訓之厚,敢不盡愚。

伏見閣下令吏民出錢購人捕鹽,竊以為過矣。海旁之鹽,雖日殺人而禁之,勢不止也。今重誘之使相捕告,則州縣之獄必蕃,而民之陷刑者將眾,無賴奸人將乘此勢,於海旁漁業之地搔動艚戶,使不得成其業。艚戶失業,則必有合而為盜,賊殺以相仇者,此不可不以為慮也。

鄞於州為大邑,某為縣於此兩年,見所謂大戶者,其田多不過百畝,少者至不滿百畝。百畝之直,為錢百千,其尤良田,乃直二百千而已。大抵數口之家,養生送死,皆自田出,州縣百須,又出於其家。方今田桑之家,尤不可時得者,錢也。今責購而不可得,則其間必有鬻田以應責者。夫使良民鬻田以賞無賴告訐之人,非所以為政也。又其間必有扞州縣之令而不時出錢者,州縣不得不鞭械以督之。鞭械吏民,使之出錢,以應捕鹽之購,又非所以為政也。

且吏治宜何所師法也?必曰古之君子。重告訐之利以敗俗,廣誅求之害,急較固之法,以失百姓之心,因國家不得已之禁而又重之,古之君子蓋未有然者也。犯者不休,告者不止,糶鹽之額不復於舊,則購之勢未見其止也。購將安出哉?出於吏之家而已,吏固多貧而無有也;出於大戶之家而已,大家將有由此而破產失職者。安有仁人在上,而令下有失職之民乎?在上之仁人有所為,則世輒指以為師,故不可不慎也。使世之在上者,指閣下之為此而師之,獨不害閣下之義乎?上好是物,下必有甚者。閣下之為方爾,而有司或以謂將請於閣下,求增購賞,以勵告者。故某竊以謂閣下之欲有為,不可不慎也。

天下之吏,不由先王之道而主於利。其所謂利者,又非所以為利也,非一日之積也。公家日以窘,而民日以窮而怨。常恐天下之勢,積而不已,以至於此,雖力排之,已若無奈何,又從而為之辭,其與抱薪救火何異?竊獨為閣下惜此也。在閣下之勢,必欲變今之法,令如古之為,固未能也。非不能也,勢不可也。循今之法而無所變,有何不可,而必欲重之乎?

伏惟閣下,常立天子之側,而論古今所以存亡治亂,將大有為於世,而復之乎二帝三代之隆,顧欲為而不得者也。如此等事,豈待講說而明?今退而當財利責,蓋迫於公家用調之不足,其勢不得不權事勢而為此,以紓一切之急也。雖然,閣下亦過矣,非所以得財利而救一切之道。閣下於古書,無所不觀,觀之於書,以古已然之事驗之,其易知較然,不待某辭說也。枉尺直尋而利,古人尚不肯為,安有此而可為者乎?

今之時,士之在下者,浸漬成俗,苟以順從為得,而上之人亦往往憎人之言,言有忤己者,輒怒而不聽之。故下情不得自言於上,而上不得聞其過,恣所欲為。上可以使下之人自言者惟閣下,其職不得不自言者某也,伏惟留思而幸聽之。文書雖已施行,追而改之,若猶愈於遂行而不反也。干犯云云。

俞跗,疾醫之良者也。其足之所經,耳目之所接,有人於此,狼疾焉而不治,則必欿然以為已病也。雖人也,不以病俞跗焉則少矣。隱而虞俞跗之心,其族姻舊故,有狼疾焉,則何如也?末如之何,其已,未有可以治焉而忽者也。

今有人於此,弱而孤,壯而屯蹶困塞,先大父棄館舍於前,而先人從之,兩世之柩,窶而不能葬也。嘗觀傳記,至《春秋》過時而不葬,與子思所論未葬不變服,則戚然不知涕之流落也。竊悲夫古之孝子慈孫,嚴親之終,如此其甚也。今也獨以窶故,犯《春秋》之義,拂子思之說,鬱其為子孫之心而不得伸,猶人之狼疾也,奚有間哉?

伏惟執事,性仁而躬義,憫艱而悼厄,窮人之俞跗也,而又有先人一日之雅,某之疾庶幾可以治焉者也。是敢不謀於龜,不介於人,跋千里之途,犯不測之川,而造執事之門,自以為得所歸也。執事其忽之歟?

嘗謂文者,禮教治政云爾,其書諸策而傳之人,大體巋然而已。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云者,徒謂辭之不可以已也,非聖人作文之本意也。

自孔子之死久,韓子作,望聖人於百千年中,卓然也。獨子厚名與韓並。子厚非韓比也,然其文卒配韓以傳,亦豪傑可畏者也。韓子嘗語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語人以其辭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諸左右逢其原。」孟子之云爾,非直施於文而已,然亦可托以為作文之本意。

且所謂文者,務為有補於世而已矣。所謂辭者,猶器之有刻鏤繪畫也。誠使巧且華,不必適用;誠使適用,亦不必巧且華。要之以適用為本,以刻鏤繪畫為之容而已。不適用,非所以為器也。不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

某學文久,數挾此說以自治。始欲書之策而傳之,其試於事者,則有待矣。其為是非邪,未能自定也。執事正人也,不阿其所好者,書雜文十篇獻左右,願賜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某啟:繼蒙賜臨,傳喻聖訓,徬徨踧躇,無所容措。某羈孤無助,遭值大聖,獨排眾毀,付以宰事,苟利於國,豈辭糜殞?

顧自念行不足以悅眾,而怨怒實積於親貴之尤;智不足以知人,而險陂常出於交遊之厚。且據勢眾而任事久,有盈滿之憂;意氣衰而精力弊,有曠失之懼。歷觀前世大臣,如此而不知自弛,乃能終不累國者,蓋未有也。此某所以不敢逃逋慢之誅,欲及罪戾未積,得優遊里閭,為聖時知止不殆之臣,庶幾天下後世,於上拔擢任使,無所譏議。

伏惟明公方佐佑大政,上為朝廷公論,下及僚友私計,謂宜少垂念慮,特賜敷陳。某既不獲通章表,所恃在明公一言而已。心之精微,書不能傳,惟加憫察,幸甚。不宣。

運判閣下:比奉書,即蒙寵答,以感以怍。且承訪以所聞,何閣下逮下之周也!

嘗以謂方今之所以窮空,不獨費出之無節,又失所以生財之道故也。富其家者資之國,富其國者資之天下,欲富天下,則資之天地。蓋為家者,不為其子生財,有父之嚴而子富焉,則何求而不得?今闔門而與其子市,而門之外莫入焉,雖盡得子之財,猶不富也。蓋近世之言利雖善矣,皆有國者資天下之術耳,直相市於門之內而已。此其所以困與?在閣下之明,宜已盡知,當患不得為耳。不得為,則尚何賴於不肖者之言耶?

今歲東南饑饉如此,汴水又絕,其經畫固勞心。私竊度之,京師兵食宜窘,薪芻百穀之價亦必踴,以謂宜料畿兵之駑怯者,就食諸郡,可以舒漕挽之急。古人論天下之兵,以為猶人之血脈,不及則枯,聚則疽,分使就食,亦血脈流通之勢也。儻可上聞行之否?

某啟:得書喻以禦寇之方。上固欲公毋涉難冒險,以百全取勝,如所喻甚善,甚善。

方今熙河所急,在修守備,嚴戒諸將,勿輕舉動。武人多欲以討殺取功為事,誠如此而不禁,則一方憂未艾也。竊謂公厚以恩信撫屬羌,察其材者,收之為用。今多以錢粟養戍卒,乃適足備屬羌為變,而未有以事秉常、董氈也。誠能使屬羌為我用,則非特無內患,亦宜賴其力以乘外寇矣。自古以好坑殺人致畔,以能撫養收其用,皆公所覽見。且王師以仁義為本,豈宜以多殺斂怨耶?喻及青唐既與諸族作怨,後無復合,理固然也。然則近董氈諸族事定之後,以兵威臨之而宥其罪,使討賊自贖,隨加厚賞,彼亦宜遂為我用,無復與賊合矣。與討而驅之,使堅附賊為我患,利害不侔也。事固有攻彼而取此者服,誠能挫董氈,則諸羌自服,安所事討哉?

又聞屬羌經討者,既亡蓄積,又廢耕作,後無以自存,安得不屯聚為寇,以梗商旅往來?如募之力役及伐材之類,因以活之,宜有可為,幸留意念恤。邊事難遙度,想公自有定計,意所及,嘗試言之。春暄,為國自愛。不宣。

仲詳足下:數日前辱示樂安公詩石本,及足下所撰《復鑒湖記》。啟封緩讀,心目開滌。詞簡而精,義深而明,不候按圖而盡越絕之形勝,不候入國而熟賢牧之愛民,非夫誠發乎文,文貫乎道,仁思義色,表裏相濟者,其孰能至於此哉?因環列書室,且欣且慶,非有厚也,公義之然也。

某嘗患近世之文,辭弗顧於理,理弗顧於事,以襞積故實為有學,以雕繪語句為精新,譬之擷奇花之英,積而玩之,雖光華馨采,鮮縟可愛,求其根柢濟用,則蔑如也。

某幸觀樂安、足下之所著,譬猶笙磬之音,圭璋之器,有節奏焉,有法度焉,雖庸耳必知雅正之可貴,溫潤之可寶也。仲尼曰「有德必有言」、「德不孤,必有鄰」,其斯之謂乎?

昔昌黎為唐儒宗,得子婿李漢,然後其文益振,其道益大。今樂安公懿文茂行,超越朝右,復得足下以宏識清議,相須光潤。苟力而不已,使後之議者必曰:「樂安公,聖宋之儒宗也,猶唐之昌黎而勳業過之。」又曰:「邵公,樂安公之婿也,猶昌黎之李漢而器略過之。」則韓、李、蔣、邵之名,各齊驅並驟,與此金石之刻不朽矣。所以且欣且慶者,在於茲焉。

郡庠拘率,偶足下有西笑之謀,未獲親交談議,聊因手書,以道欽謝之意,且賀樂安公之得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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