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柯文 (四部叢刊本)/二編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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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 張惠言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刊本
三編目録

茗柯文二編卷下


  贈毛洋溟序

余之友曰毛洋溟學古之道爲古之文吾樂而友之余


之友曰吳仲倫學古之道爲古之文吾樂而友之洋溟

爲人坦易通適其文跌宕尙奇氣仲倫行嚴整進退有


法其爲文亦然二子者未嘗相過從余嘗以洋溟之文

示仲倫仲倫弗之許以仲倫文示洋溟洋溟亦弗深許

也然余聞仲倫言古之君子尊其道故其思約致其學


故其辭文惟洋溟之言固若是洋溟論爲文以古人爲

規矩始于法成于化仲倫亦嘗云爾夫二子者其學于

道同學于古人之文同而至其爲文若乃大異何哉余

嘗疑古之文人前後數千百年更相詆訾以是所見嘗

以爲設使其竝生一時相與上下其議論未知其所爲

是非者果有是非乎其無是非乎抑亦互相爲齗齗者

乎然唐人爲文唯韓愈氏爲是其時若李元賓樊紹述

之流于古人之文未爲得規矩也而韓氏之推之不啻

其自許易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則又疑以

爲古之學于道而庶幾古人者雖有不同其必無互相

爲是非者耶今二子者竝時而生又同州邑處余以未

嘗一相見上下其論議也果其開口一論議則余之所

疑于古人者其可釋耶抑二子者自有同焉者而其異

者未足爲是非也余爲古文在洋溟後而同學于仲倫

二子者之是非余無以識之也故序洋溟之文以訊仲

  送錢魯斯序

魯斯長余二十四歲以嘗從先君子受經故余幼而兄

事之魯斯以工作書爲詩名天下交友徧海內余年十

六七歲時方治科舉業閒以其暇學魯斯爲書書不工

又學魯斯爲詩詩又不工然魯斯嘗誨之越十餘年余

學爲古辭賦乾隆戊申自歙州歸過魯斯而示之魯斯

大喜顧而謂余吾嘗受古文法于桐城劉海峯先生顧

未暇以爲子儻爲之乎余愧謝未能已而余游京師思

魯斯言乃盡屏置曩時所習詩賦若書不爲而爲古文

三年乃稍稍得之而余畱京師六年歸更太孺人之憂

復游浙中轉入歙而魯斯客湖南北久乃歸參差不得

見者十三年今年夏余自歙來杭州畱數月一日方與

客語有覢然而來者則魯斯也其言曰吾見子古文與

劉先生言合今天下爲文莫子若者子方役役于世未

能還鄕里吾幸多暇念久不相見故來與子論古文魯

期遂言曰吾曩于古人之書見其法而已今吾見拓于

石者則如見其未刻時見其書也則如見其未書時夫


意在筆先者非作意而臨筆也筆之所以入墨之所以


出魏晉唐宋諸家之所以得失熟之于中而會之于心


當其執筆也繇乎其若存攸攸乎其若行冥冥乎成成


乎忽然遇之而不知所以然故曰意意者非法也而未


始離乎法其養之也有源其岀之也有物故法有盡而


意無窮吾于爲詩亦見其若是焉豈惟詩與書夫古文


亦若是則已耳嗚呼魯斯之于古文豈曰法而已哉抑


余之爲文何足以與此雖然其惓惓于余不遠千里而


來吿之以道若惟恐其終廢焉者嗚呼又可感也于是

畱數日將去送之于西湖書其言而誌之且以爲別


  與左仲甫書


仲甫執事前者奉書適苦頭痛言辭草猝懷不能盡凡


今天下之患在事至而無人任之無人任之者非無人


爲之也爲之而不足以勝之也凡爲其事者未有不欲


人之任之也非其人而任之事非以此人爲果足以勝


之也知其不足以勝之而無勝之者之可以代之故不


得已而聽其事之不勝也夫用人之道若良賈之息物


然陸而資舟水而資車故時用物而不匱事之至也而


求勝之焉者此其所以無人也識足以察之權足以致

之是之謂豫事凡今之有其權者皆不足以言此者也

或可與之言則又不足以察此者也州縣官之于權可


謂微矣雖然事之至而所欲求者其與有其權者有以

異乎無以異也仲甫之于此有其責矣其亦知之矣而


識又足以察之然則有其權者不足與言可與言者非

仲甫而誰哉仲甫之官不足以奔走天下之士仲甫之


財不足以延攬天下之士然而望之于仲甫者以仲甫

之自有可用之權也知縣者民之父母也未有一家之


人曠不相接而可以爲父母者也未有子孫之才智僕


隸之技力漫不相悉而可以爲父母者也昔者宓子宰

單父有兄事者有父事者有師事者今之縣與古之邑

大小殊矣民人戶口不啻十倍而曰無其人者儻不然

歟今仲甫之于所治搢紳之士草野之族下及吏胥之

役亦嘗得其可任者歟其有之則吾于仲甫無以復言

也如其求之而未得也其未嘗求之也則仲甫之責方

今之務未有要于此者也夫鴻毛雖眾不若一翮諾諾

盈側不當一士仲甫左右儻有周舍其人者乎其未有

也其未嘗求也則仲甫雖盡相識者而泛愛之人人有

得于仲甫其無益于仲甫之事可知也方今人才誠不

易得仲甫氣夷而見遠當有以辨之大要不汲汲于世

俗而近于迂誕者乃爲才耳朋儕中如丁道久者庶幾


可以成就惜其奔走衣食恐遂役於塵俗不然則亦可

任之一人也惠言于天下事無一能曉不量其愚鄙輒


欲以狂言聞于執事執事其亦察之幸甚不宣


  答莊卿珊書

卿珊足下得四月二十日書忻悚以愧僕不肖幼不知


學長而漫游行不足以自立文不足以自通過辱推許

誠非任受挹損之義自恆以上所不敢承況惠言之譾

譾者耶然吾子名家子學有源別質直不妄固知非苟

爲奬借而已蓋其有所篤好深嗜嗛嗛若不及中誠發

于天性推而達之而不自知其所施之非人僕豈惟媿


吾子之推許已哉抑重媿吾子取道之勤勤爲所不及


也自僕往京師鄕里之賢士聞其名者多矣嘗恨不及


知而友之其或見之而無恨于不知者乃亦多有三歲


以來略得相識然困于憂患心惛然不暇曉又奔走衣


食汲汲靡底其慕而友之者卒歲不過三四見又嘗自


恨友之而不足知之與向之不得友之也無有異去歲


遊南陵與道久居三十日自以爲知之其聰敏特達志


氣激發昭昭然在三代之上庶幾聖人之所爲進取者


僕旣得其爲人稠人廣眾之中率語之以自壯吾子在

諸君子之中内重而外厚最可一望而識又學于道久

議論性術一宗于師僕之于知吾子也自以爲差易而

又堅之以道久則吾之信于吾子者其亦有以得之矣

自古非才之難成之實難其于今尤甚何者貧窮迫其

中而誹譽敗其外也然天下之事無藉爲之則已爲之

有異于古乎哉幸而不爲其事則已爲之不必于古之

人之爲之乎哉才之天也成之人也在天者道久之與

卿珊皆是矣在人者道久之與卿珊之志皆是矣二子

者之成豈不謂難哉然吾謂二子者有其志則眾人之

所難者不足以難之而二子者之不負乎其志抑爲難

也僕材駑而精苶終以無所造就庶幾朋友之中多見

有其人者而吾之求之亦未始屢得抑鄕里之士僕所

未知者猶多卿珊必知之其儻爲我言吾得徧友之足

矣遷改格序前錄去計己得見文辭雖不足道其亦可

爲一簣之助耳舍弟方銳意爲學而迫于所難者憂恐

猝猝未知所成就何如耳方暑自愛不宣

  鄂不草堂圖記

巖鎭市之南舊有園曰先春地平衍小不能三畮臺榭

之飾甚儉池石花樹獨奇其外平疇長林帶以崇山雲

物之態四望交集巖鎭之爲園者莫及焉乾隆乙巳

客巖鎭時園荒無人嘗以歲除之日與桐城王悔生披


籬而入對語竟日是時朔風怒號樹木呌嘯敗葉荒草


堆積庭下時有行客闚門而視相與怪駭不知吾兩人


爲何如人也壁間有舊題則金君文舫及其兄筠莊季


星巖聯句詩蓋五六年前游詠之盛猶可想見而其時


筠莊官京師文舫星巖侍觀察公于吾郡皆不得相見


讀其詩俯仰今昔又爲之慷慨明年余與悔生皆去巖


鎭又十年余復來則園已爲文舫所有益治其傾圯位


置其樹石增以迤廊曲房高樓修除山若聳而高水若


瀏而深花木魚鳥皆若相得而欣旣乃易其名曰鄂不

草堂誌昔游也于是筠莊宦河東文舫則與星巖昕夕

歌嘯其中燕飮屬客余時時在坐而是歲十月王晦生

適至信宿草堂乃去當君兄弟昔日詠觴之時豈意十

五六年之後來爲斯園主人而余與悔生十年之間南

北奔走適草堂之成而復得相遇于此人生盛衰聚散

大都如此非偶然也于是黃君純矣畫草堂圖乃記其

後云園于程氏當明之某年草堂于金氏爲嘉慶元年

編竹爲籬方若干步堂居東偏西嚮前有桂樹四堂之

左曲廊迤以北水閣在其北少西南嚮其下池怪石環

其池池中爲梁梁西有梧桐高三十尺古藤繚之盡其

末末下垂復土爲本相去六尺樓在池西方二丈四達

囱曲池環之若矩夫蕖盈焉其岸多老梅石如人立曲

池之西又樓之東嚮道夫蕖上屬于方樓北降爲曲房

爲齋爲庖湢以東屬于水閣曲池之南爲畦春種芍藥

秋種菊畦東亭亭北値水閣牡丹在亭東其東紅豆樹

高四十尺三歲一實北直乎堂文舫名應璸内閣中書

不榮其官退而樂兄弟之樂君子以爲賢

  江氏墓圖記

相墓之法由來遠矣班孟堅曰形法者大舉九州地域

以立城郭宮室審其吉凶譬律有長短而徵其聲非有

SKchar神其數然也然氣與形相爲首尾有有其氣而無其

形亦有有其形而無其氣則精微之獨異者焉以其說

不見於六經傳其學者皆技術之士言不能雅馴學士

䍐道之是以靡所折中而迂怪荒亂之言縱矣自宋以

前地理家書著錄者七百餘卷今其存者不百一而元

明以來僞妄之書徧天下異學之禍非獨儒術然也傳

曰占水之法以勢爲難而形次之方又次之勢來形止

謂之全氣夫氣之行乎地也無乎不之也雖然有散有

聚有發有斂有和有乖有湻有駁是之謂八成夫氣者

呴也呴必有所積積必有所起起必有所分分必有所

會是故欲其來來也者會之徵也來也者無不往也有

所冓而畜有所畜而凝來者畜則往者亦來是故欲其

止止也者凝之徵也雖然懼其氣之乖也故陰陽以沖

之逆順以儷之死生以物之猶懼其駁也故經之以十

二兩之以八參之以二十四緯之以四十八有向有背

有右有左故曰方方也者受其來動其止也是之謂三

乘世之謂術者則不然論勢則蔽於五行而不窮其分

變論形則眩於四勢而不察其頓息論方則舛於星卦

而不原其條理紛紜囘互百變萬出而各自以爲神嗚

呼楊曾不作其誰與正之矣葬者藏也藏也者所以安

親之體魄也以親之體魄邀其利也者君子謂之逆雖

然體魄之安于其地也吾不得而知也其禍于其子孫

者其體魄不安焉吾見之矣故葬者以禍福爲之徵君


子不欲言顧有所弗廢也吾友江君少好學無所不窺

以其先世之有未葬也乃精求地理之學古今之書悉

通之考之以目驗決其是非若白在黑爲之十餘年乃


始卜地以葬其祖及曾祖其族人紹蓮爲圖其地形而

藏於家欲子孫之世有考也後十有八年余來新安始

識君時時質君以地理以君之論證之于書皆可信旣

觀君之葬有合于古者三焉一曰不趨正勢故審氣特

二曰不貪貴脈故乘氣親三曰不逐水向故用氣純信


乎哉其有以寕其親也乃記其圖曰乾隆四十三年


一月辛丑歙江毓英葬其曾祖考朝議大夫霖公府君


於所居北邨筲箕塢之原以其曾祖妣徐恭人及其祖


考朝議大夫虞在府君祖妣方恭人祔山祖于瑞金別


于雞冠降于馬墳于法龍巨門穴左輔水貪狼來脈艮


入氣甲葬乘甲向在申左加坤封之崇四尺圜十六尺


碑於後向亦申右加庚就用水爲癸局具如圖嘉慶三


年十二月八日武進張惠言書

  周維城傳

嘉慶元年余游富陽知縣惲侯請余脩縣志未及屬稾

而惲侯奉調余去富陽富陽高傅占君子人也爲余言

周維城事甚具故爲之傳以遺後之脩志者

周豐字維城其先紹興人徙杭州世爲賈有貲父曰重

章火災蕩其家流寓富陽重章富家子驟貧抑鬱無聊

益跅弛不問生產遂大困尋死富陽豐爲兒時當天寒

父中夜自外歸又無所得食輒引父足懷中以臥十餘

歲父旣卒學賈晨有老人過肆與之語奇之立許字以

女女李氏也豐事母起坐行步嘗先得其所欲飮食必

親視然後進事雖劇必時時至母所視問輒去去少頃

卽又至母不覺其煩李氏女又能順之母脫有不當意


或端坐不語豐大懼皇皇然若無所容繞䣛盤旋呼阿

母不已聲悲慕如嬰兒視母顔色怡乃大喜又久之然

後退其子孫逮見者言其寢將寐必呼阿母將寤又如


之殆不自覺也豐年四十二時未有子病幾死過吳山


有相者睨之良久引其手指之曰是文如丹砂公殆有

隱德當有子富夀康寕自今始矣豐賈致富有子三人

孫六人子濂沅孫愷恆皆補學官弟子豐年八十四卒

如相者言豐於鄕里能行其德有長者行嘗有與同賈


者歸豐旣資之已而或檢其裝有豐肆中物以吿豐豐

急令如故誡勿言其來待之如初高傅占言曰富陽

人多稱豐能施與好義然豐嘗曰吾愧吳翁焦翁吳翁

者徽州人賈于富陽每歲盡夜懷金走里巷見貧家嘿

置其戶中不使知也焦翁者江寕人挾三百金之富陽

賈時江水暴發焦急呼漁者拯一人者與一金凡數日

得若干人畱肆中飮食之俟水息貲遣之歸三百金立

罄二人者今以問富陽人不能知也豐又嘗言吾生平

感婦翁知我嗚呼市巷中固不乏士哉

  濟南知府莊君傳

莊君鈞字振和自號曰斆坡先世自鎭江之金壇徙武

進明宏治中有襗者中進士官山東參政其後子孫多

顯武進之言世族者推莊氏以至君十世矣君少育於

外王父劉文恪公于義乾隆初劉公奉節巡修畿輔河

道君年十九隨幕府數爲劉公言水利事劉公甚奇之

當是時直隸總督高公某方舉能任河工者曰孰有才

如莊某而不早試之吏者乎卽上其名補霸州洲判卓

異升東安縣知縣磁州知州以與按察使有親例改河

南禹州升直隸汝州尋升陜西漢中府知府畱河南改

南陽仍調直隸大名府丁父艱服除授山東濟南府護

理濟東道按察使印卒於官君旣以高公舉任河工而

以後督方公觀承卓異薦其畱河南也以巡撫阿思哈

公奏而直隸總督周公元理請之故又調直隸君旣明

習水利事又長于治民所在大府爭欲任君以事其厯

州郡皆有殊績而君性謙謹未嘗自言及君之殁而其

子幼無以知君之詳獨得其卓卓稱誦于人人者四事

其一事曰磁州二漳水合于其西夏秋之閒水潦至決

溢四漫或數百里無陸虛瀕河之吏歲賦帑築隄而捍

之潰又増焉以爲常君至州議曰水方悍而撓之以隄

是搏之也請穿河引之勢必殺總督方公然之疏于

朝報可如君所欲穿者漳患大息其二事曰漳之瀕有

棄地數千頃故民田也爲水敗獨其賦存吏以𫾣朴責

之君請總督以聞盡蠲之民祠君于漳水上其三事曰

汝州舊有衞衞有四屯衛之罷也幷于州而諸屯距州

二三百里遠徭役以爲病君爲州皆貰免屯之民立石

誦焉其四事曰君始爲大名府歲大旱君謁守道請發

粟賑道曰太守擅之乎咎誰執君曰府去省千里文移

往返必旬月饑民旦暮且死何咎之云乎知府請任立

檄大名元城出穀四萬石與民旣總督周公奏之有

旨復與賑穀四萬石民無餓者是秋歲大稔

張惠言曰君之子軫與予交軫言君在東安時河水暴

至君乘小舟渡及中流舟覆僕役皆溺有躍而呼者曰


此吾賢父母也遽入水負之岀及其去大名民號哭而


走送者百里不絕余以爲世多言今之民情不如古觀


于君豈其然哉惜乎君之未得盡其所設施而其事又


不得而盡傳之也余嘗游大名大名之人至今能道君


之賑民粟也


  封文林郞惲君墓誌銘

惲本楊氏漢平通侯惲其子違難以父名爲氏是曰貞


道爲梁相後遷于毗陵之黃山而葬焉子孫世爲毗陵


人君之支祖曰巍明湖廣按察司副使卒亦葬黃山君

祖曰燮臣父曰士璜由君至副使幾世由副使至梁相

幾世武進當吳越之要屢有兵燹故其望族不及宋以

上唯惲氏自漢子孫不他徙能識其祖之居葬至于今

不婚楊氏君之所居曰石橋去黄山十里自祖考皆不

仕君以經授鄕里教其三子爲人好善而嫉惡持之甚

嚴辨取予甚力不取虛美不逐世法獨行己志而已患

溼疾以嘉慶元年月日卒年六十有三其明年某月日

葬于其祖考之兆南在所居之北西三里君之子敬甞

試禮部不第君時已病敬請歸省輒弗許其意欲以成

其子之名以信其志也已而以教習官學生得官當選

爲知縣固非所欲請于君君命就選其意又欲以所欲

爲者屬之子以施之民也敬爲吏廉奉祿不足以豐養

君以疾困未能之所治見其政成而君于是死矣余與

敬交最久今年春卜葬吾母先時請於敬以銘墓之文

敬許之矣未及爲而遭君憂嗚呼吾母不得敬之銘而

乃使余銘君之葬也其可感也夫君諱輪字印槐配鄭

氏考曰縣學生賓石今舉人環其兄也内德盛茂事君

疾備至而不衰子三人長曰敬江甯鄕試舉人由浙江

富陽縣知縣調江山縣以

覃恩封君文林郎配孺人貤贈君之考如君妣錢如配

鄭氏次斆次敷順天鄕試舉人女一適鄒氏孫二銘曰


是唯君子之親翳此幽德兮曜其後人千秋萬世兮無


或湮


  楊君茹征墓誌銘


嘉慶三年七月三日陽湖楊君茹征卒其子嵎谷之友


王曰旦以書訃張惠言於杭州且曰以君之好文章詞


人學士之交於嵎谷者無不愛且禮也而於吾子及莊


宇逵畢訓咸三人者殆無日去諸口今其不幸而卒子


可無以銘其藏又曰君之行在門内父子昆弟諄至湻


篤而無奇異可喜之事君之義在取予交接矜分循節

而無任氣矯俗之舉君之風槪在鄕里朋友敬信愛樂

而不得施尺寸之用以見于世懼遂無述于後使潛德

晦昧則後進者之恥也又曰方君病且革夢寐或囈言

數日忽猛省誦詩曰有倫有脊自是神定如平常及將

屬纊嵎谷泣吿曰大人行矣其擇高明光大之路而蹈

之君已不能言頷之遂卒嗚呼觀君生死之際所以自

持及父子之所以相勖者其生平之所養豈苟焉而已

哉張惠言曰古者取士以德行故士爲善于國不若爲

善于家後世一以科舉試無用之文詞非是者擯不得

仕進士之有以自見者豈不鮮哉而世之論人者必求

其奇行高節繩墨之士則略弗稱道爲德者無以勸而

俗以益媮其不以此歟如君者道足以治其行而無其

位學足以淑其德而無其文惠足以博其施而無其財

若乃矯異絕特之事以取傳道非君之所存也然則予

之銘之也其容已乎君諱彙吉字茹征卒年七十一以

某年月日葬于某原祖諱某考諱某妣某氏娶于某生

子二人長卽嵎谷賢有文爲士宗師以廩膳生貢于學

次曰某孫若干人曰某某近勇補學官弟子君爲人長

疏晳有容音響淸越論議侃侃晩多病竟日對客莊坐

猶無倦色君毎以不學爲憾前年春惠言將之歙謁君

別君命嵎谷館之夜分與嵎谷論易君在別室聽久更

來相與譚名理多獲以是知君之未嘗不學也銘曰

氣剛以嚴又直以介何德之方惠于交友敬以終始何

道之常有所不取靡所不予何施之光自厥門内亦曁

宗黨御乎州鄕自我罔怍自彼罔怨何行之臧猗乎君

歟而棄於不文而恧於不文歟我銘其幽以誶君子後

其尙有聞歟

  恭城知縣陸君祠版文

廣西恭城知縣陸君諱廣霖字用賓旣卒之十七年其

子繼輅以書請于張惠言曰先人之葬也内閣中書趙

君懷玉旣銘其墓然吾子今之有道德能文章者以繼

輅之獲與游而不能得一言以傳其先人人且疑先人

之有遺行而吾子弗之許也敢以爲請邑有吏如吾先

人而傳之俾有述抑亦吾子之責惠言媿謝非其人不

獲則條具其行事可論者以爲版文俾著之廟將俟表

君之墓者刻焉其辭曰

君中乾隆三年順天鄕試舉人四年會試進士是時福

建知縣缺大吏以請

天子重其人特用新進士選補而君得連城進士之有

卽用知縣自君始君由連城知縣厯寕化順昌彰化而

順昌再任最後爲恭城縣署百色同知君爲知縣屢以

公事失官凡三失官輒復以知縣用嘗保舉知府終不

得遷卒以知縣爲同官牽連罷職焉君爲知縣二十餘

年所治閩粤之間或在海中林箐谿峪夷民蠻獠盜賊

厠處不可施以政地曠以隔俗懭悍睚眦語言挺刃矢

相鬬結連黨羣千百爲輩吏相顧不敢問則縱弛羈縻

冀且無事及其不可隱則嚴治以法痛芟艾之君以威

惠爲治善摘伏鉤距中民之情偏言單辭應手立斷姦

民巨豪先知其主名窟穴所在張關發機壞其萌芽姦

不得發寕化豪劉席玉其黨數百人號鐵尺爲鄕里害

君始至行縣召之至及其黨皆至遽執之眾大驚不知


所爲皆首服論十四人如法盜邱氏者居下泉里聚黨


自衞積十餘年吏莫敢捕君致其族之爲諸生者喻之


曰家有巨猾不能擒罪將及汝眾曰諾旬餘盜皆得而


盜賊聞君之威亦不敢匿名捕之無不獲者嘗遣吏有

所執取吏難之君曰不得吾親往至則己自械而待蓋


其嚴如此然君實以平恕服之非以武猛爲務連城民

有侮其族之貧者出其主于祠貧者怒火其祠遂相劫


殺吏當之死君至致其族人于庭諭以情涕泣交下眾


皆泣大感悔乃出火祠者于獄而反其主和如初臺灣

多漳泉兩郡人素不悅往往持兵鬬因肆劫君之在彰

化以事他出泉人乘君之不在也攻漳人于市眾大駭

君聞馳歸親諭之咸解兵叩頭君予之杖其自彰化調

順昌也守道以彰化多鴨寮曩時伺鴨者朱一桂以臺

灣畔懲之謂君必禁斷乃去君曰此民業可禁耶審其

籍令鄰里保任之君之寛厚喜全活人皆此𩔖故終君

所任無劇盜兵鬬者舊獄無不決君所不直退無怨言

謗辭君在閩嘗爲巡撫陳文恭公陳十二事曰崇貢院

通水利整橋梁裕積貯廣郵亭興煤厰端士習嚴械鬬

禁囤積廢闖神戒溺女止燒山陳公以爲善多見施行

其治縣亦皆用此蓋君明習吏事知大體本末明足以

決之强足以勝之而屢起屢躓終不越縣令又以廢退

卒故人多惜焉君以善治獄聞其事見于趙君之誌甚

具故采其大者而論之君之卒以乾隆四十五年月日

年七十五以乾隆五十三年月日葬于孝仁鄕方基邨

夫人高氏莊氏祔子五人繼輅最小賢而有文孫耀遹

亦與余善

系曰君之宗自福始祖廷煒父載起世有緒以至君顯

其德施於民胡起之胡躓之胡有才而巳斯君有子亦

作宰門未昌其有待君之季維其賢亦有孫世作程澤

之羕于是存有不信訊此文

  先府君行實

先府君諱蟾賓字步靑號雲墀姓張氏其先自宋初由

滁遷常州常州之張多由滁譜牒廢世不可紀其後曰

端當明宏治中居南門德安里是爲大南門張氏張氏

非大南門不共譜端孫欽欽生洲洲生宏道萬厯中舉

於鄕官開封府通判生典典生以鼎以鼎生銘傴銘傴

生采采生金第娶于白生府君自典至金第皆補郡縣

學生有文章名世以敎授爲事而銘傴當明之亡獨不

爲制舉業云府君生九歲而孤有兄曰思楷弟曰瑞斗

家貧日不得再食奉白孺人敎兄弟相厲以儒學補府

學生試高等廩膳常敎授鄕里閒其後游沅州一歲得

疾歸遂卒年三十有八府君旣不得志干世無所表見

又不獲永其年充所學以致不朽所論著皆未就其卒

時惠言方四歲翊遺腹四月而生凡其言行可紀者弗

得聞聞之于人所傳又弗敢審而府君之執友湯先生

賓輅鄭先生夢楊篤行君子也知府君深守道德不毁

譽故著其言以爲府君行實焉湯先生曰君好學深思

不事穿鑿善爲詩及制舉文操紙筆立就性沈摰寡欲

少言尤不喜說人過與人交不設城府久而能敬鄭先

生曰薛心筠董仲客湯賓輅君兄弟總角交也賓輅抗

希古人好考核故事不輕出門戶君兄弟與仲容則常

集于薛氏予亦時時在坐雍容出論議率常連日夜君

色温而恭言簡而中余心敬賓輅而酷愛君謂兩人于

入道近也篤于孝友平生未嘗與人迕人亦未嘗迕君

或問之曰天壤閒何處可使性氣其爲人如此鄭先生

又言府君有異表中夜目光閃閃或一二尺許嘗自言

秋夜偶翫月見河漢閒雲鱗鱗士女數十人雲裳霞佩

執諸樂器飄飄過太虛膚髮纖悉可辨云湯先生名修

業鄭先生名環皆常州武進人

  先祖妣事略

先祖妣白孺人年二十二歸我先祖考政諴府君生子

三人女二人政諴府君倜儻好學通六藝諸子之書天

文術數劎騎之說家貧屢困童子試父文復府君命北

游占天津商籍鄕試順天俄得疾卒京師年三十五是

雍正十一年也訃至孺人慟絕是時文復府君年七

十一呼曰天乎兒與婦偕亡乎頃之孺人蘇文復府君

曰我老矣諸孤幼新婦死耶孺人泣謝曰不敢明年文

復府君病及革顧孺人泣曰吾死矣諸孤與新婦爲命

新婦存一日諸孤亦存一日也良久唏噓曰貧甚無可

倚者吾死新婦存耶孺人泣對曰新婦生死與諸孤俱

文復府君遂卒是時孺人三子曰思楷年十一歲曰蟾

賓九歲曰瑞斗六歲兩女少長年十二三嵗孺人率二

女紡織以爲食而課三子讀書口授四子毛詩爲之講

解有疑義取筆記俟伯叔父至者就質焉或謂孺人家

至貧令兒習他業可以餬口今使之讀讀未成餓死矣

孺人曰自吾翁而上五世爲文儒吾夫繼之至吾子而

澤斬吾不可以見吾翁卒命之學文復府君有弟曰衍

黃老矣敎授於家憐諸孫恆誨之嘗語孺人曰而子可

敎吾欲嚴督之念其枵腹不忍也孺人謝曰翁幸督之

枵腹何病焉及孺人所以敎言行岀入罔閒三子皆以

文行有聲自文復府君卒後十數年日常不得再食冬

衣無袽夏無帳食以糠覈爲粥唯歲時及家忌日乃具

蔬食以祭孺人曰雖不成禮不敢闕也戚族中有周恤

之者一泉一粟皆簿記之曰他日不可不報而政諴府

君之卒於都也内閣中書許公宏聲爲經紀其喪文復

府君之終事則衍黃辦之孺人尤感焉曰吾子孫勿忘

此大德孺人後政諴府君二十六年以乾隆二十四年

二月二十日卒年六十有四考諱琪武進學生母吳太

孺人政諴府君諱金第天津府學生文復府君諱采武

進縣學生孺人之在室也吳太孺人病孺人刲股肉和


藥以進病輒愈及文復府君疾革孺人復刲股以進焉


及其卒也子瑞斗亦爲之刲股孺人喜釋氏書晚乃蔬


食曰此亦安心一法至於僧尼寺觀母許往來以爲家


敎孺人子思楷縣學生蟾賓府學廩膳生惠言之父也


女壻曰趙體元邵規方孫三人曰富言惠言翊孫女三


人壻曰董達章丁某許某曾孫五人孺人卒之五年子


蟾賓亦卒其明年思楷及瑞斗奉孺人之柩合葬于加


冠橋政諴府君之兆知縣黃公瑞鵬表之曰純孝苦節


嘉慶年月日孫惠言謹述

  先妣事略


先妣姓姜氏考諱本維武進縣學增廣生其先世居鎭


江丹陽之滕邨遷武進者四世矣先妣年十九歸我府


君十年凡生兩男兩女殤其二唯姊觀書及惠言在而


府君卒卒後四月遺腹生翊是時先妣年二十九姊八


歲惠言四歲矣府君少孤兄弟三人資敎授以養先祖


母先祖母卒各異財世父別賃屋居城中府君旣卒家

無一夕儲世父曰吾弟不幸以沒兩兒未成立是我責


也然世父亦貧省嗇口食常以歲時減分錢米而先妣

與姊作女工以給焉惠言年九歲世父命就城中與兄

學逾月時乃一歸省一日暮歸無以爲夕飱各不食而

寢遲明惠言餓不能起先妣曰兒不慣餓憊耶吾與而

姊而弟時時如此也惠言泣先妣亦泣時有從姊乞一

錢買糕啗惠言比日昳乃貰貸得米爲粥而食惠言依

世父居讀書四年反先妣命授翊書先妣與姊課鍼黹

常數綫爲節毎晨起盡三十綫然後作炊夜則然一燈

先妣與姊相對坐惠言兄弟持書倚其側鍼聲與讀聲

相和也漏四下惠言姊弟各寢先妣乃就寢然先妣雖

不給於食惠言等衣履未嘗不完三黨親戚吉凶遣問

之禮未嘗闕鄰里之窮乏來吿者未嘗不佽卹也先是

先祖早卒先祖妣白太孺人恃紡績以撫府君兄弟至


于成人敎之以禮法孝弟甚備里黨稱之以爲賢及先

妣之艱難困苦一如白太孺人時所以敎惠言等者人

以爲與白太孺人無不合也先妣逮事白太孺人五年

嘗得白太孺人歡于先後委宛備至于人無所忤又善

敎誨人與之居者皆悅而化姊適同邑董氏其姑錢太

君與先妣尤相得虛其室假先妣居先妣由是徙居城

中每歲時過故居里中諸母爭要請致殷勤唯恐速去

及先妣卒內外長幼無不失聲及姻親之臧獲皆爲流

涕先妣以乾隆五十九年十月十八日卒年五十有九

嘉慶二年正月十二日權葬于小東門橋之祖塋俟

卜地而⿱穴之 -- 窆焉府君姓張氏諱蟾賓字步靑常州府學廩

膳生世居城南郊德安里惠言乾隆丙午科舉人翊武

進縣學生爲叔父後觀書之壻曰董達章國子監生嗚

呼先妣自府君卒三十年更困苦慘酷其可言者止此

什伯于此者不可得而言也嘗憶惠言五歲時先妣日

夜哭泣數十日忽蒙被晝臥惠言戲牀下以爲母倦哭

而寢也須臾族母至乃知引帶自經幸而得蘇而先妣

疾惠言在京師聞狀馳歸已不及五十一日嗚呼天降

罰于惠言獨使之無父無母也耶而于先妣何其酷也










茗柯文二編卷下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