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窗日錄/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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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談一
[编辑]太祖高皇帝《御製勸世文》:
為人在世,艱難甚苦。時逢亂歲,遇遭劫楚。天運交回,改朝換宇。四海混元,圖霸並出。張方陳趙,明歐蠻虜。元運俱衰,總歸聖主。國號大明,萬邦拱服。英雄豪傑,盡滅歸土。愧我無能,托賴宗祖。我之道化,從運部伍。區區獨力,五六之數。流落他鄉,棄卻閭裏。東蕩西除,今御中土。亦不能文,亦不能武。吾將六旬,且男且女。謝天蓋載,感皇水土。家道清吉,一石之粟。量力求財,有何不足?盟手虔誠,晨香一炷。謝罪禳災,康泰為福。粗粗之衣,醜醜之婦。不缺家常,無量之福。日食三餐,夜眠一宿。身安飽暖,無量之福。安貧守分,凡事且足。但能隨緣,無量之福。身不少衣,口不缺祿。行處人敬,無量之福。不犯王法,身不係獄。一日無事,無量之福。善結善緣,來疾去速。但有一緣,無量之福。孝子順孫,兄弟和睦。居家吉慶,前修之福。他有自有,我沒自沒富貴貧窮,果得其福。雪則自欺,滿則莫覆。但能如此,便是受福。酒色財氣,只可遠逐。有人識破,天堂之福。為官為吏,心莫毒酷。常行公正,久遠之福。直只是直,曲只是曲。但行平等,不必求福。為商為賈,衣足食足。有名無役,莫要薄福。眼前天堂,眼前地獄。積善看經,身心念佛。聖君治世,便是活佛。父母在堂,便是活佛。明君勸世,天下太平。風調雨順,五穀豐盈。詩曰:清出源來即是清,因緣果報甚分明。善惡兩般隨爾造,富貴榮華水上萍。新宣大誥欽依念,舊頒律令案條行。均能本分安生理,保守全家樂太平。
太祖賜張以寧詩拜序〈以寧,字誌道,福建古田人〉:朕聞歷代賢君必有賢臣,能事其主者,居則規諫有方,出則能示威德以撫四夷。漢之陸賈出使於南越,馬援持書於竇融是也。朕居江左十有六年,思慕此等之臣,終未得至快快於心。自即位之初,特遣翰林官知制誥事張以宁、典簿牛諒使安南,初未知其懷抱何如?去後,今年實封來奏,朕再三覽之,喜不自勝。以寧至彼,其王已行長逝,彼國人請授王印於世子,我以寧言此吉禮非凶事也。今爾國有喪,況來文伊先君之名,非世子之名,降之非禮也。爾國當遣使往奏,庶依大禮,於是國人從之。今使者至,如以寧實封之言,朕思安南僻在外夷。瘴煙甚重,古人以為要荒,聖人不居之地,賢者不遊之處,恐瘴煙乖其體故耳。今我臣以寧抱忠貞之氣,奮古能使之風,執之以大義,守之以法,使安南複命,而後降印。又安南國中人民官屬,以我中國揖為大禮,見人長揖為禮畢,為我以寧能評之以禮,使彼國中今行稽首之拜。觀其所以,我以寧非獨抱忠貞,而能使其使者速能化夷,行中國之禮,可謂智哉!於戲!抱忠貞之氣,奮守節之剛,非生性之自然,曆練老成,愚夫猛士可乎?使之善者,以寧也。綴詩以勉之,句雖不聯,朕本非儒,文之不深,專述其事耳。
《以寧初使》:聞說西南瘴似煙,林叢草木有蛇蚿。承差不避言君命,自是前賢忠義傳。
《得以寧實封》:嶺南南又海南邊,惟有安南奉我天。使者往還多議說,瘴雲埋樹若堆煙。民人跣足為鄉禮,斷髮衣袍似野禪。話到異方人異處,老臣何日得來前?
《念以寧涉江海》:我臣奉命之丹徼,驛路迢遙渡幾河?野宿聽猿啼夜月,朝看狸走疾巖阿。風塵未紀何回日?取性觀山世態多。眼朗好膽紅日勝,旦陰驅逐片雲過。離馬乘舟涉大洋,風號帆掛幾尋檣。巨鼇聞詔衝前浪,淵底雄鮫翊駕航。舵轉水鳴聲霹靂,蚌開珠擁海雲光。我臣勁節遐方靖,好把丹衷奉上蒼。
《念以寧入重山》:卿初奉命便前奔,道路崎嶇實慘魂。千尋樹杪猿飛走,萬壑風生瘴氣昏。日暮鳥啼人不到,月沉象吼夜還溫。何時化作中原地?風俗流行禮樂敦。使者登山日進程,崎驅石徑動人情。鳥啼深樹聲投耳,獸立幽陰未識名。太古以來樵不到,至今人往獸無驚。峰頭一點無科木,駐馬觀來四海平。
《慎言》:卿因國事往期年,應是朝同世子賢。語善久知人道是,話非雖壯遠無邊。也知周廟三緘口,猶恐臨時不自然。彼處受封王即位,但將詩慶便回旋。
《戒財》:海濱邦國寶多珠,勿為區區化作迂。此去爾家豐俸祿,好將方寸向前圖。功名千載誠難得,一失應須目下汙。記得黃金乘夜送,四知不納卻來誣。
《保身》:華林江狹水湍流,為問民人是幾秋。水色紅黃民性獷,山生巨獸象為頭。我臣至彼還修養,豈被南方瘴氣愁?彼國有人依禮待,卿當歸告甚崇優。
《諭張制誥令世子守服》:安南世子性惟賢,志行將來必備全。初附能尊中國禮,訃音來報朕心憐。以寧休作殊邦看,萬里神交是宿緣。更把聖書深道與,直教素服衣三年。
洪武三年四月□日
太祖渡江題詩庵,壁僧洗之乃獻詩。御筆題詩不敢留,留時只恐鬼神愁。曾將法水輕輕洗,猶有餘光射斗牛。
太祖皇帝詠菊云:百花發我不發,我若發都駭殺。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何等英雄氣象?
太祖微時,於鳳陽城中遇一遊僧,手持小磬,號於眾曰:擊磬賣詩聲絕詩,就因指雞卵為題。僧云:一塊無瑕玉,中含混沌形。忽然成五德,叫落滿天星。豈僧為異人已先知真主,故假以為兆耳。
太祖高皇帝嘗書金華星士劉日新之扇曰:江南一老叟,腹內羅星斗。許朕作君王,果應神仙口,賜官官不要,賜金金不受。持此一握扇,橫行天下走。識以御寶,劉持此遍遊天下。十二年,有人題康郎山功臣祠云:鄱湖鏖戰不生還,是我皇家第一關。聖祖開基天地久,將軍正氣斗牛寒。義同紀信君臣際,功在張巡伯仲間。萬古精忠應不泯,白雲明月滿康山。
洪武間,御西鷹房觀海東青,翰林唐肅有詩云:雪翮能追萬里風,坐令狐兔草間空。詞臣不敢忘規諫,卻憶當時魏鄭公。可謂善於規諷矣。
太祖征陳友諒至鄱陽,吳芮廟壁見題竹詩云:幽人無俗懷,寫此蒼龍骨。九天風雨來,飛騰作靈物。知為胡閏之筆,深加歎賞,後用為大理寺少卿。閏鄱陽人,號松友,直氣不撓。
太祖詠雪詩云:臘前三白曠無涯,知是天公降六花。九曲河深凝底凍,張騫無處再乘槎。其一統洪基兆於此。
泳新雨詩云:片雲風駕雨飛來,傾刻憑看遍九垓。楹外近聆新水響,遙空一碧見天開。其維新丕治於此見焉。
親征漢至瀟湘云:馬渡溪頭苜蓿香、片雲片雨瀟湘。東風吹醒英雄夢,不是鹹陽是洛陽。天葩豪宕英邁,讀之竦然。
命楊文都督南征詩云: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呂虔刀。雷鳴甲胄乾坤靜,風動旌旗日月高。世上麒麟終有種,穴中螻蟻竟何逃?大標銅柱歸來日,庭院春深聽百勞。氣象雄豪,音律和暢。
儒士彭攸信有詩名,太祖一日微行,指虹詠曰:誰將青紅線兩條,無雲無雨繫天腰。命渠續之,彭即應聲云:玉皇昨夜鸞輿出,萬里長空駕玉橋。
老儒臨安錢宰公退吟曰:四鼓冬冬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何時得遂田園樂,睡到人間飯熟時。太祖曰:何嘗嫌汝,曷不用憂字?
會稽王冕題梅詩云:獵獵北風吹倒人,乾坤無處不沙塵。胡兒凍死長城下,誰信江南別有春。太祖見之,大加稱賞。
太祖高皇帝常誦唐人李元甫上元詩,吟哦不絕。其詩曰:南朝天子愛風流,盡守江山不到頭。總為戰爭收拾得,卻因歌舞破除休。堯將道德終無敵,秦把金湯可自由。試問繁華何處在?雨花煙草石城秋。安不忘危之心也。
甘露僧常欽,字惟心,能讀六經,過目不忘,戒行精專。高皇帝率舟師獲偽吳載院判,降其眾,大閱師,拱真庵師獻詩云:天人西來乘赤龍,手握寶劍青芙蓉。出師百萬皆英雄,四方上下雲相從。大船推鼓聲雷同,斬蛟射鯨滄海中。須臾日出扶桑東,波平浪息天無風。歸來奏凱登九重,斯民有賴歌年豐。祝皇壽比南山崇,邦基永永傳無窮。
金山主僧別峰,洪武中赴京慶萬壽節,高廟車駕親幸,賜詩云:命駕雞鳴訪老禪,知師昔日住承天,幼年參學心猶切,晚歲修持操愈堅。蓮發性天香馥郁,月沉秋水玉團圓。一毫照徹三千界,何必藏身北斗邊?
高廟駐蹕北固鳳凰池,來復見心應制獻詩曰:賊寇臨江口,王師出海邊。四方喧動地,萬姓獨瞻天。笳鼓驚棲雁,旌旗耀戰舡。生擒王十士,齊唱凱歌旋。
臨海趙太守,洪武間卒業太學,為中貴題蠶婦圖云:蠶未成絲葉已無,鬢雲撩亂粉痕枯。宮中羅綺輕如布,爭得王孫見此圖。一日太祖幸中貴宅,見之詰問中貴,以趙對,即召除肇慶知府,在郡有廉聲。及歸歎曰:昔趙清獻持一硯,今吾倍之,遂持二硯以歸,時號趙雙硯。
國初象山人錢唐,貌魁梧,善飲食、元末天下大亂,隱而不見。年將六旬,見四海定於一,赴京敷陳王道,先獻一詩。其詩曰:大明洪武元年春,春雷一聲天地響。龍飛在天雨如膏,大地山河增氣象。山人昔往東海山,山形如象山名丹。丹山之南有白石,山人隱遁松林間。一朝陰氣蔽白石,天昏地暗人變顏。人人變顏心鐵黑,山人鐵心仍鐵肝。山人名不掛唇齒,山人不與人相似。吳江江上吳山青,吳山有城高百雉。好風吹步上京師,鐵杖麻鞋見天子。天顏悅懌天開明,謹身殿中承聖旨。致君堯舜端有時,山人事業當如此。詩既稱旨,授刑部尚書。明年己酉,條《孟子節文》欲去其配饗,即上疏。先是有旨來諫者,當射殺之。唐果置棺,袒胸當箭,上見其諫甚切,命太醫院療其箭瘡,配饗得不廢。成化初,我先大父南山先生作四月八詠,有錢丈奇勳之詩,曰:引棺絕粒箭當胸,拚死扶持亞聖公。仁義七篇文莫蠹,冕旒千載繪仍龍。批鱗既奮回天力,沒齒終成衛道功。那得洪恩遍寰宇,泮宮東畔置祠宮。
太祖皇帝一日觀新月時,諸皇子在侍,皆命作詩詠之。東宮詩云:昨夜嚴陵失釣鉤,何人移上碧峰頭?雖然未得團圓象,也有清光照九州。時建文君年尚幼,詩曰:誰將玉指甲,掐破天上痕。影落寒潭底,魚龍不敢吞。太祖皆不懌。世傳逸詩為建文君所作,詩云:流落江湖四十秋,蕭蕭白髮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愁。新蒲細柳年年綠,野老吞聲哭未休。
文廟起兵靖內難,帷幄之功惟姚少師廣孝,姑蘇人,初為僧於北平仰山寺,名道衍,字斯道。歲壬午靖難功成,反初複姓名曰廣孝。是名也,蓋因元世祖時,有僧曰聰,書在慶壽寺,世祖召見,所言稱旨,授以官,復其姓名曰秉忠,位至太保,即元史劉秉忠也。姚因秉忠故名廣孝,位亦至少師。吁!一忠一孝,皆官公孤逃佛入儒,有如此人之出處,豈可決哉?
建文君嚐有詩云:是日乘輿看晚晴,蔥蔥佳氣滿金陵。禮樂再興龍虎地,衣冠重整鳳凰城。人以為文皇識也。
解縉應制題虎顧眾彪圖曰: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文皇感此詩,即日命夏原吉迎仁宗于南京。非縉諷諍之力歟?
山陰劉子華工詩詞,以明經薦。開平王常遇春薨,太祖命賦挽詩,子華承詔,少選而成曰:揮戈十載定河山,忽報星沉易水灣。馬首西風旌旆卷,天涯落日凱歌還。功成楚漢興亡際,名在韓彭伯仲間。聖主思功心獨苦,黃金直欲鑄真顏。大稱旨。
金華張公尚禮,洪武間拜監察御史,為人瘦小,人以「鬼臉張」呼之。一日作宮怨詩云:庭院沉沉晝漏清,閑門春草共愁生。夢中正得君土寵,卻被黃鸝叫一聲。聖祖以其摹寫宮閫心事,下蠶室而死。
仁廟在東宮觀奕詩云:二國爭強各用兵,擺成隊伍定輸贏。馬行曲路當先道,將守深宮戒遠征。乘險出車收敗卒,隔河飛炮下重城。等閑識得軍情事,一著功成見太平。何等機略雄偉?曾子棨先生應制云:兩君對敵立雙營,坐運神機決死生。十里封疆馳鐵馬,一川波浪動金兵。虞姬歌舞悲垓下,漢將旌旗逼楚城。興盡計窮征戰罷,松陰花影滿殘枰。君臣器局見矣。
宣德六年辛亥,敕曰:朕惟賢者致治之具,肆即位以來,屢詔有司舉德行才智之士,將與共圖治道,然林泉巖谷必有遠引而不輕出者,朕夙夜念之,不能已也。夫枉已求售,非忠士之本心而潔身獨善,豈聖賢之中道,故嚐作招隱之歌,欲使幽遠之賢,皆明朕志。庶幾翻然有奮起者,蓋昔人嘗賦招隱矣。彼其有激,欲與俱去遁世,遺人一已之私。朕之所懷,天下之公題,雖同而志則異,觀者亦亮予之志焉耳。卿等為國重臣,同朕欣戚宴樂之暇,特示觀之。夫舉賢為國,人臣之忠,其必有以勉副斯意,勿徒視為空言可也。歌曰:吾觀天地化育功,四序五行實任之。軒轅堯舜致熙皞,亦有六相兼皋夔。君臣共濟自往古,大廈豈是一木為?況予涼薄資九,五承大寶,四海之廣。兆姓繁側。席仁賢,翼王道,長林大澤,高丘巨壑,豈無懷抱材德者?蕭散幽閑樂其樂,扣舷清溪弄綠水。結巢雲松招白鶴,雲松蒼蒼白鶴飛。翠蘿搖曳春風時,朝饞黃獨夕茹紫芝。放歌考槃什吟詠,梁甫詞如玉在璞。韜其輝天之生才將有為,豈徒獨善而無施?彼不輕施,吾當致之。屢下求賢詔。明珠寧無遺?中夜有懷起待旦,勞心谘求誌日宴。嗟爾!賢人何樂?空穀有莘,幡然起畎畝,傅岩何嘗終版築?磻谿白首,還膺揚臥,龍亦復興,南陽旱歲,人間望霖,雨大川利,涉需舟航。嗟爾!賢人無為,徘徊石泉,麋鹿非爾伍,風雲天路為爾開脫,卻芰荷衣掛在青崖,隈翩翩並駕,蒲輪來黃金如山,築高臺待爾。為詠臺與萊母,為令我悵望思難裁。
十二月辛巳,又製喜雪歌,敕曰:臘後五日之夜,大雪迨旦而霽,蓋豐年之祥也。因作喜雪之歌,與群臣同樂之。已命光祿賜宴,其悉醉而歸,歌曰:一冬晴明人不厭,臘月雪飛尤所喜。從古農占重三白,來牟有秋預可擬。今年初春始雨雪,已見農穰連遠邇。況當嘉平越五日,遇雪相歡詎能已?昨夜長風廣莫來,號空卷地初停雷。斯須漫漫撒玉屑,千樹萬樹梅花開。大地平鋪皆一色,光輝未數瓊瑤白。西山蒼翠不可尋,但見淩虛聳銀壁。憑高四顧真奇觀,日上扶桑朝不寒。乾坤萃和作祥瑞,滿目欣愉增意氣。昔人勞農享臘惟此時,更說來年豐有期。村村腰鼓聚宴飲,庶幾時平今見之。嗟!予菲德臨九五,變理功能寄丞輔,舉觴相樂拜。天庥永念皇天與皇祖。
宣廟詩多大言,如史館云:蕩蕩堯天四表,巍巍舜德重華。祖考萬年垂統,乾坤六合為家。上林春色雲山,際雲開曉色林。間鳥弄春音物,意皆含生意天。心允合吾心。撒扇一首云:湘浦煙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掃卻人間炎暑,招回天上清涼。其詩皆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此真帝王之言也。
孝宗賜蜀昭王詩云:河間禮樂文風盛,江夏忠勤世業昌。異代豈能奪美事?吾宗亦自有賢王。蜀邸何幸得之?
孝廟弘治元年,御文華殿講書畢,賜講臣各織金緋衣,金帶及紗帽、烏靴,叩頭謝訖,上曰:先生辛苦。鹹對曰:此職分當為。皆頓首而退。程敏政有詩記之曰:日映罘罳曉殿深,湛恩稠疊駕親臨。袞衣紅耀天機錦,束帶黃分內帑金。久幸清班容宦履,老慚華髮點朝簪。經生職分尋常事,消得君念苦辛。
李文正公《懷麓續稿》五月七日泰陵忌晨詩云:秘殿深嚴聖語溫,十年前是一乾坤。孤臣林壑餘生在,帝裏金湯舊業存。舜殿南風難解慍,漢陵西望欲銷魂。年年此日無窮恨,風雨瀟瀟獨閉門。讀之不能不使人掩卷流涕。鄭少穀上泰陵詩云:千林松檜鬱相回,永夜風生瀚海哀。萬國昔曾瞻氣象,五雲空復護崔嵬。古來鳳鳥長難至,天上龍髯定不回。苦憶焚香賜第日,報恩真愧濟時才。蓋泰陵乙丑科在宮中焚香祝天云:願得賢才以輔太平。故少谷云云。是年得人為盛,至今被澤。嗚呼!帝德可及哉!
成化丁酉之冬無雪,上憂厪。給事中馬中錫疏劾巨璫尚路、李榮聲勢相倚,朝紳依附。上得疏,凡一應斜封墨敕人員俱從罷黜。次日遂大雪。大學士楊守陳作詩紀事,馬公次韻曰:一冬氛氣暖重重,年盡冰花馭朔風。官道白從今日始,群山青減舊時濃。自綠明主回天意,不獨貧民兆歲豐。我亦有樓高百尺,曉來登眺快元龍。
唐明皇劍門關詩云:劍閣橫空峻,鑾輿出狩回。翠屏千仞合,丹嶂五丁開。灌木縈旗轉,仙雲拂馬來。乘時方在德,嗟爾勒銘才。是詩英華,及諸唐詩皆不載,故記于此。
梁簡文帝春情曲云:蝶黃花紫燕相追,楊低柳合踞塵飛。已見垂鉤掛綠樹,誠知淇水霑羅衣。兩童夾車問不已,五馬城南猶未歸。鶯啼春欲駛,無為空掩扉。此詩似七言律,而末句又用五言。王無功亦有此體,又唐律之祖,而唐辭《瑞鷓鴣》格韻似之。
宋武帝丁都護歌云:都護北征時,儂亦惡聞許。願作石尤風,四面斷行旅。又云:都護北征去,相送落星墟。帆檣如芒檉,都護今何渠?唐人用丁都護及石尤風事,皆本此二辭,絕妙!宋武帝征伐武略,一代英雄,而複風致如此。其殆全才乎?
唐憲宗朝北狄寇邊,大臣議和親,帝曰:聞有士子能詩,姓名稍僻,朕記得詠史一篇云:漢家清史內,計拙是和親。社稷因明主,安危託婦人。豈能將玉貌,便欲靜胡塵。地下千年骨,誰為輔佐臣?大臣知為戎昱之詩,和戎之議遂息。
昔宋太祖微時,有詠初日詩云:太陽初出光赫赫,千山萬山如火發。一輪頃刻上天衢,逐退群星與殘月。一云:欲出未出光辣撻,千山萬山如火發。須臾走向天上來,趕卻殘星趕卻月。氣象剛質,後頭詩皆潤色耳。蓋宋以火德王天下,及登極,削平僭竊,混一寰宇之誌,先形於言,規模宏遠矣。又有詠月詩:未離海底千山暗,才到天中萬國明。大哉!王言。撥亂反正,見於詩如此。
宋真宗題內香藥庫云:每歲沉檀來遠裔,累朝珠玉實皇居。今辰內府初開處,充刃尤宜史筆書。其侈心之萌有自矣。
真宗幸鄭州,召處士楊朴,欲官之,問卿來時,有以詩送行乎?朴知帝意,謬云:無有,只臣妻一篇。使誦之曰:更休落魄貪杯酒,更莫猖狂愛作詩。今日捉將官裏去,這回斷送老頭皮。帝大笑賜束帛還山。
宋高宗題紅色木犀花云:月宮移就日宮栽,引得輕紅入面來。好向煙霄承雨露,丹心一點為君開。又云:秋入幽岩桂影團,香深粟粟照林丹。應隨王母瑤池宴,染得朝霞下廣寒。
泰州徐神翁獻詩宋高宗曰:牡蠣灘頭一艇橫,夕陽西去待潮生。與君不負登臨約,同上金鼇背上行。及兩宮北狩,高宗航海次臨海章安鎮,候潮金鼇山牡蠣灘,登福齊寺,此詩在壁間題墨尤新。
宋徽宗在北虜清明日吟曰:茸母初生認禁煙,無家對景倍淒然。帝城春色誰為主?遙指鄉關涕淚連。茸母草名北地寒,食則茸母草生,為君者至於身為臣虜,視草之榮,而□節可不為萬世之愴鑒耶?
寄語林和靖,梅花幾度開?黃金臺下客,應是不歸來。此宋幼主在京都所作也,二十字無限淒楚之意。
直北有宋道君題壁詩云:徹夜西風撼破扉,蕭條孤館一燈微。家山回首二千里,目斷天南無雁飛。
聶碧窗題趙太祖真容:鳳表龍姿儼若新,一回展卷一傷神。天顏亦怪君非魯,河北山東總舊臣。
宋徽宗書七言于扇云:選飯朝來不喜餐,禦廚空費八珍盤。命一太學生續之,生即續云:人間有味俱嚐遍,只許江梅一點酸。書進大喜,是生亦可謂調羹手段。
有降于紫姑仙,叩其姓名,不答,忽作薛稷體大書一詩云:星寇玉帶落邊塵,幾見東風作好春。因過江南省宗廟,眼前誰是舊京人?捧箕者悚然,知為淵聖在天之靈也。
宋高宗嘗作詩賜統制劉漢臣云:野水參差落漲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向何處?家在江南黃葉村。今勒石杭之潮鳴寺。又作漁父詞云:薄晚煙林淡翠微,江邊秋月已明暉。縱遠柁適天機水底,閑雲片段飛。又云:青草開時已過船,錦鱗躍處浪痕圓。竹葉酒柳花氈有意,沙鷗伴我眠。又云:水涵微影湛虛明,小笠輕蓑未易晴。明鏡裏縠紋生白,鷺飛來空外聲詞。致清遠詞人莫及,然規橫偏安,志氣柔媚亦可見矣。耽樂湖山,無複新亭之淚。有士人林升題旅邸云: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薰得遊人醉,便把杭州作汴州。又有人題朝京路經云:白塔橋邊賣地經,長亭短驛甚分明。如何隻說臨安路?不數中原有幾程。君相偏安亦可慨!失神州竟不恢複,咎誰執之?
宋徽宗北隨金虜,後見杏花,作燕山亭一辭云:裁剪冰綃,輕疊數重。冷淡燕脂注新樣,靚妝豔溢香融。羞殺芷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閒院落,淒涼幾番春暮。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裏,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有時不做辭,極淒惋,亦可憐矣。
大和九年誅王涯、鄭注,後仇士良專權恣意,文宗惡之,或登臨遊幸,不以為樂,往往瞠目獨語左右,莫敢進。因題詩曰:輦路生春草,上林花滿枝。憑高何限意?無複侍臣知。上於內殿前看牡丹,翹足憑欄,忽吟舒元輿牡丹賦云:俯者如愁,仰者如語,合者如咽。吟罷嘆息良久,泣下沾臆。嗚呼!宦官之橫致君如此,可不戒履霜哉!
唐文皇過舊宅詩曰:新豐停翠輦,譙邑駐鳴茄。一朝辭此去,四海遂成家。是何等功烈!
唐宣宗微時,遁跡為僧,與黃蘖禪師觀瀑布,泉師詠云:千岩萬壑不辭勞,遠看方知出處高。宣宗接下韻云:溪澗豈能留得住?終歸大海作波濤。其後竟踐大位。然接懿僖之時,宇內不靖,其作波濤之讖耶?
有人題秋胡詩,其一曰:郎恩葉薄妾冰清,郎說黃金妾不應。若使偶然通一笑,半生誰信守孤燈?其一曰:采桑樹下說黃金,料得秋胡用計深。不是別來渾未識,黃金聊試別來心。二詩各有寄意,見不同也。
會稽王冕、元章自題畫梅云:我家洗研池頭樹,箇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
一僧自題覺影云:汝即吾兮吾即伊,汝心惟有我心知。百年吾若登仙去,留汝人間作表儀。
王抑庵歸泰和有歎落花詩云:最愛東園桃李花,可堪飄蕩委泥沙。人生榮謝皆如此,不用臨流起歎嗟。
詠春雪云:東風萬樹發青條,信宿都隨雪色彫。惟有前林松與柏,依然蒼翠拂雲霄。
長洲劉詹事先生宗器,送同官之任南京,詩云:一尊傾罷雨蕭蕭,客思離情總不消。十載禁林同侍講,五更青瑣共趍朝。西風鴻鴈南歸急,落日雲煙北望遙。此際送君無限意,疏疏楊柳玉河橋。
有人作鴟吻詩:獸頭元是一團泥,做盡辛勤誰不知?如今抬在青雲裏,忘卻當初窯內時。
有題蘇李泣別圖云:我生自恨不如死,君死誰知更得生。十九年前今日淚,都無一滴為功名。
有題趙松雪寫陶元亮圖:文章撐住晉乾坤,三逕清風宛若存。何事揮毫松雪老?不知芳草怨王孫。
唐章碣題焚書坑云:竹帛煙銷帝業虛,關河空鎖祖龍居。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元來不讀書。
唐僧澹交題寫真云:圖形期自見,自見卻傷神。已是夢中夢,更逢身外身。水花凝幻質,墨采聚空塵。堪笑餘兼爾,俱為未了人。
宋康與之書宣和畫扇一絕云:玉輦宸遊事已空,尚餘奎藻繪春風。年年花鳥無窮恨,盡在蒼梧夕照中。
王叔能參政過錢清鎮劉寵廟云:劉寵清名舉世傳,至今遺廟在江邊。近來仕路多能者,也學先生揀大錢。
天台陳剛中仕元禮部郎中,使交趾詩云:老母越南垂白發,病妻塞北倚黃昏。蠻煙瘴雨交州客,三處相思一夢魂。
高麗宋端拱後不入貢,王徽立一夕夢至汴京,宣召,觀燈為詩識之曰:宿業因緣近契丹,一年朝貢幾多般?忽蒙舜日龍輪召,便侍堯天佛會觀。燈焰似蓮丹闕迥,月華如水白雲寒。移身幸入華胥境,可惜終宵漏滴殘。神宗時複修故事來朝,可謂夢寐不忘中華。
王元之兩貶還朝,不能無怏怏。時張齊賢、李沆當國,以詩投之曰:早有虛名達九重,宦途流落漸龍鍾。散為郎吏同元積,羞見都人看李邕。舊日謬吟紅藥樹,新朝曾獻皂囊封。猶祈少報君恩了,歸去山林作老農。然亦竟坐張相不悅,又有黃州之遷。
岳武穆至金山,僧道月送之登舟,囑云:風波亭下浪滔滔,千萬留心把舵牢。謹備同舟人意歹,將身推落在波濤。又曰:將軍此去莫心焦,未審金牌氣怎消。滾滾風波須仔細,牢心把舵要堅牢。秦檜果陷飛於風波亭下。
岳武穆死後,降箕書其花押宛然平日真跡,一絕云:經略中原二十秋,功多過少未全酬。丹心似石今誰愬?空有遊魂遍九州。秦相聞而治之,死者數人。
岳武穆墨跡,嚐見閩人持嶽武穆詩一軸,蓋從駕遊西內應制詩也。其云:敕報遊西內,春光藹上林。花團千朵錦,柳燃萬條金。燕遶龍旗舞,鶯隨鳳輦吟。君王即天地化育一𫢅心字,體徑可五尺,題名嶽飛,印章鵬舉,模雙鉤者,亦高手為之也。其真跡在閩中,陳氐惜不獲睹。
元末有曰全真先生言輒驗云,此後當改至元,至元後改至貞,天下亂矣。是時有人大書于御史台門曰:苞苴賄賂尚公行,天下承平恐未能。二十四官徒獬薦,越王臺上望金陵。
予乙巳家食,見賑饑之吏不以恤民為心,正所謂非徒無益而反害之。暇因讀袁介《踏災行》千錄一通,彼苛吏者不惻然,可謂無人心矣。辭云:有一老翁如病起,破衲㲯毿瘦如鬼。曉來扶向官道傍,哀告行人乞錢米。時予捧檄離江城,邂逅一見憐其貧。倒囊贈與五升米,試問何故為窮民?老翁答言聽我語,我是東鄉李福五,我家無本為經商,只種官田三十畝。延祐七年三月初,賣衣買得犁與鋤。朝耕暮耘受辛苦,更還私債輸官租。誰知六月至七月,雨水絕無潮又竭。欲求一點半點水,卻比農夫眼中血。滔滔黃浦如溝渠,農家爭水如爭珠。數車相接接不到,稻田一旦成沙塗。官司八月受災狀,我恐征糧吃官棒。相隨鄰里去告災,十石官糧望全放。當年隔岸分吉凶,高田盡荒低田豐。縣官不見高田旱,將謂亦與低田同。文字下鄉如火速,逼我將田都首伏。只因嗔我不肯首,卻把我田批作熟。太平九月開旱倉,主首貧乏無可償。男名阿孫女阿惜,逼我嫁賣陪官糧。阿孫賣與運糧戶,即日不知在何處?可憐阿惜猶未笄,嫁向湖州山裏去。我今年已七十奇,饑無口食寒無衣。東求西乞度殘喘,無因早向黃泉歸。旋言旋拭腮邊淚,我忽驚慚汗沾背。老翁老翁勿復言,我是今年檢田吏。
編脩楊守陳賦《銀豆謠》曰:尚方承詔出九重,治銀為豆驅良工。顆顆勻圓奪天巧,朱函進入蓬萊宮。御手親將十餘把,琅琅亂灑金階下。萬顆珠璣走玉盤,一天雨雹敲鴦瓦。中官跪拾多盈袖,金襠半墮羅裳縐。嬴得天顏一笑歡,拜賜歸來坐清晝。聞知昨日六宮中,翠娥紅袖承春風。黃金作豆競拾得,羊車不至愁煙空。別有銀壺薄如葉,並刀剪碎盈丹匣。也隨銀豆灑金階,滿地春風飛玉蝶。君不見民餐木皮和草根,夢想豆食如八珍。官倉有米無銀糴,操瓢盡作溝中瘠。明主由來愛一頻,安邦只在恤窮民。願將銀豆三千斤,活取枯骸百萬人。
元李存義役謠云:八都安仁最下都,易水易旱生理無。奉公往役名主首,半是摘蒻擔柴夫。或因苗麥僅升斗,遂忝殷實元空虛。千中得一稱上戶,土赤繆當辰砂朱。五更飯罷走畫卯,水潦載道歸來晡。天下未平諸鎖碎,每以附近先供需。課程茶酒率陪備。所取鹽米何錙銖。逃糧逃金不待論,職田子粒尤難輸。公家督促過星火,唯聽捶撻生蟲蛆。幾年辛苦垤容蟻,一界了畢鍋遊魚。間逢賢宰相憐恤,蘇息無術空嗟籲。省符郡帖一朝下,義遜得許從鄉閭。徐君更是好義者,率以公正人爭趨。同時共事數君子,但有讚協無谘且。出多出少由厚簿,若小若大皆歡愉。支吾縱廣非獨力,傾助能幾鹹安居。移東走西幸免矣,那上趲下歸誰歟?不聞隳突到雞狗,但覺和睦安犁鋤。願依此舉更堅久,美事無以三年拘。
淘金行元蔡明詩云:淘金大江側,水深沙淺淘不得。夜聞呼叫來打門,官司追課如追魂。呼童挑燈取金看,囊中隻有分毫積。課多金少輸不及,裏胥怒嗔徐見執。賣金買寬限,金盡限轉急。歸來坐窗下,妻子相對泣。泣亦徒爾為,輸官不在遲。南莊有田仍可賣,莫遣過限遭鞭笞。獨不見西家賣金仍賣屋,戶戶逋金猶不足。
且將世味濯瀟湘,贏得清高似太常。一寸自存心上赤,二毛不管鬢邊霜。守官愧我金為帶,怯酒從渠玉作觴。何日粗酬公事了?一江秋水送歸航。半江居士題于懷化驛,不知是誰也,亦可玩耳!
顧味厓鼎臣不第詩云:姊妹年來各有家,錦屏繡褥鬥奢華。自憐薄幸難為侶,歸去床頭學繡花。托物比興得實耳!
有一女子未嫁而夫死,葬日至墓所自縊焉。時撫按俱往吊,禦史有詩云:未親夫面繼夫亡,不比尋常女子行。白髮尚難操晚節,青年誰肯棄春光?魂遊碧落乾坤漲,名入青山木香。我淚豈能容易出?與伊千載寄綱常。
長沙陳思魯名論為母求節婦卷詩,自作詩云:共薑阿母可同儔,我母何曾讀柏舟。一點丹心隨父死,半生殘喘為孤留。啼多血淚花生眼,曆盡冰霜雪上頭。借重一言承萬古,雙親不負老荒陬。
有人有女及笄,更不置一物,其人善畫,止作舉案齊眉圖一幅,題一詩,手攜其女以適其夫。詩云:婚姻幾見鬥奢華,金屋銀屏眾口誇。轉眼十年人事變,妝奩賣與別人家。可謂識時知機矣。
蔡選善畫葡萄,號霜鶴,人以蔡葡萄呼之。工詩,其登黃鶴樓云:一上高樓眼界賒,乾坤清碧浩無涯。水邊突出群山小,天外飛來一雁斜。淑氣已將回造化,好風竟不起塵沙。闌幹十二都憑遍,四海而今總一家。登高云:笑取青蚨信手拋,呼兒沽酒壯詩豪。鬢邊白髮難欺我,籬下黃花不姓陶。大別也應如此大,龍山未必不多高。醉餘直至風顛處,舞破江南老布袍。
廣東一寺為人所圖,其僧即抽單而去,遺詩云:慇懃收拾舊袈裟,檢點行囊沒半㱔。袖拂白雲辭古寺,杖挑明月上天涯。最憐松頂新巢鶴,還憶籬邊昔種花。分付犬貓隨我去,免教流落野人家。
丘文莊公十三歲時,題五指山詩云:五峰如指翠相連,撐出浮洲半壁天。夜與銀河摘星斗,朝探碧落弄雲煙。雨餘王筍空中現,月出明珠掌上懸。猶似巨靈伸一臂,遙從海外撫中原。不但詠物得體,何等氣象。又題紅指甲云:金鳳花開血色鮮,佳人故染指尖丹。搊箏亂落桃花片,把盞斜排玳瑁班。拂鏡火星流夜月,畫眉紅雨過春山。有時閑托香腮立,疑是春風點玉顏。句雖灑麗,亦不失體。二詩蓋用洪武韻也。
有人詠蓑衣詩云:軟綠柔藍著勝衣,倚舡吟釣正相宜。蒹葭影裏和煙臥,菡萏香中帶雨披。狂脫酒家春醉後,亂堆漁舍晚晴時。只饒紫綬金章貴,未肯輕輕博換伊。
有詠傘詩云:萬骨攢來一柄收,街頭日日罩諸侯。幾番撐向馬前去,真個有天沒日頭。語雖俗而味可取。
王威寧詩云:歸去來兮歸去來,千金難買釣魚臺。已知世事只如此,借問古人安在哉?白髮有情容我老,黃花無主為誰開?平生報國心如火,一夜西風化作灰。詩雖可觀,而心如火,化作灰,是何言哉?人雖客氣,而逢迎於權宦之門,亦管仲之器也。
王陽明詠傀儡詩云:處處相逢是戲場,何須傀儡夜登堂?繁華過眼三更促,名利牽人一線長。稚子自應爭詫說,倭人亦復浪悲傷。本來面目還誰識,且向樽前學楚狂。佳作也。
酸齋貫學士題蘆花被詩云:采得蘆花不涴塵,翠蓑聊複籍為礻因。西風刮夢秋無際,夜月生香雪滿身。毛骨已隨天地老,聲名不讓古今貧。青綾莫為鴛鴦妒,款乃聲中別有春。亦大手也。
錢唐劉士亨哭其師王志道詩云:十年負芨遊門下,愛我翻於骨肉輕。才劣豈宜居第子,恩深何以報先生?春風夢斷行柯蟻,暮雨啼殘隔葉鶯。賴有詩家衣缽在,後來誰起繼芳聲。師第子之情藹然可見矣。
劉士亨有詠貓絕句云:口角風來薄荷香,綠陰庭院醉斜陽。向人隻作猙獰勢,不管黃昏鼠輩忙。語涉訕刺幾不能堪,不若劉潛夫詩云:古人養客乏車魚,今爾何功客不如。食有溪魚眠有毯,忍教鼠齧案頭書。語稍含蓄,而督責亦露,不若陸放翁詩云:裏鹽迎得小狸奴,盡護山房萬卷書。慚愧家貧策勳薄,寒無毯坐食無魚。庶乎厚施薄責,而報者自愧矣。又無若劉伯溫詩云:碧眼烏員食有魚,仰看蝴蝶坐階除。春風漾漾吹花影,一任東風鼠化駑。真可謂豁達涵容,法禁不張,而奸宄自化。信乎?王佐之才也。
林和靖雖隱居而亦以豪放玩世,故當時頗有不足之者,其詩云:道著權名便絕交,一峰春翠濕衡茅。莊生已慣鴟鳶嚇,楊子休譏蝘蜓嘲。滔滔藥泉來石竇,霏霏茶靄出松稍。琴僧近借南薰譜,且併閑工子細抄。閑搭綸巾擁縹囊,此心隨分識興亡。黑頭為相雖無謂,白眼看人亦未妨。雲噴石花生劍壁,兩松子落琴床。清猿幽鳥遙相叫,數筆湖山又夕陽。其玩世之態,可想見矣。
楊震四知臺在昌邑縣,薛文清公詩云:人間無處不天公,卻笑黃金饋夜中。千載四知臺下過,馬頭猶自起清風。
前人選唐詩,以鍾離洞賓二絕句為難得,恨不多見。今之唐詩正聲並削去,蓋以為異端之言也。不取是誠何心哉?錄出以備金剛眼為何如?鍾離云:黃鶴樓頭吹笛時,白蘋紅蓼滿江湄。衷情欲訴無人會,只有清風明月知。洞賓云:草鋪橫野六七裏,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後,不脫蓑衣臥月明。鍾離漢人名,權非鍾離昧也。
蜀青羊宮,有道人以帚蘸墨塗壁而去,人洗之,見有詩云:仙境閑尋采藥翁,草堂留語數宵同。要知山下雲深處,只是人間路不通。泉引藕香來洞口,月將松影過溪東。來名心在閑難遂,明日馬啼塵土中。後題三清案吏玉,皇舉人寒仙子書。人疑為白玉蟾云。
薩真人詩云:道法於人不等閑,每思戒行骨毛寒。千年鐵樹開花事,一入豐都出世難。學道者,可不懼歟?
葛蘭賓隱居養母,以孝聞。高文顏贈以詩云:烏紗巾子鹿皮寇,林壑幽栖若謝安。百歲殷勤惟奉母,一生瀟灑不求官。淮鹽海錯常供饌,野杏山桃屢薦盤。架上有書尊有酒,老年心事足清歡。蘭賓,泰州劉莊人也。
刁約使契丹,戲為四句詩曰:押燕移離畢,看房賀跋支。餞行三匹裂,密賜十貔貍。皆紀實也。移離畢官名,如中國執政官,賀跋支如執衣方閣。匹裂小木罌,以色綾木為之,如黃漆。貔貍形如鼠而大,穴居,食果穀嗜肉,狄人薦珍膳味,如豚子而脆。
松窗居士黃榮祖,詠宋十八帝各一律,辭簡意盡。太祖云:五季生民厭亂離,陳橋兵變更何疑?不因大志生平有,安得天文頃刻知。分痛灼肌敦友愛,圍爐呼嫂廣恩私。榻前豈可容鼾睡?燈下堪憐好做時。太宗云:虎步龍行亢厥宗,指撝一定下河東。武功自殺涪陵貶,多遜流崖趙普功。海宇雖然沾德澤,彝倫可惜欠淳風。嶺南馮拯緣何斥?有愧遺言自熱中。真宗云:承天鴟尾得天書,本欲愚民實自愚。不是君王恥孤注,誰教塚宰受明珠?史稱景德多賢相,我惜祥符問腐儒。李迪一言能感悟,不搖儲位實良圖。仁宗云:仁廟臨朝四十年,深仁厚澤古無前。攘夷雖未收靈夏,愛物何曾愧老天?白壁微瑕嗟廢后,紫宸端拱喜傳賢。一時英俊咸登用,培養邦基豈偶然。英宗云:叩額祈安母后慈,治平功在撤簾時。濮園誰是歐公議?章獻惟應魏國知。天不假年良史惜,政多法古後人思。可憐力疾書名日,彥博寧無退後辭。神宗云:堯舜何嚐不畏天?一言誤主禍基連。君王尚不知民隱,禽鳥猶能得氣先。鄭俠奏圖仍不悟,岐王泣諫亦堪憐。厲精求治渾無取,只有斯文獲正傳。哲宗云:女中堯舜有徽稱,苦惜群賢各黨朋。一自調停來社鼠,遂令紹述集庖蠅。慢嗟善政無終始,更惜丕圖錯繼承。若也申王無目眚,不須高廟作中興。徽宗云:道君皇帝厭楓宸,欲學神仙出世塵。不識蔡京真巨賊,妄憑童貫作謀臣。舊鄰未遂開疆計,新國先成入寇因。誰遣神君催納土,不知納土與金人。欽宗云:靖康天下已堪傷,不把權衡付李綱。只聽愚庸主和議,豈知忠義欲勤王。金銀盡括還無益,社稷南遷實自亡。卻悔不從師道語,青城山下解龍裳。高宗云:忍忘不共戴天仇,且得偷安浙水頭。早以汪黃作房杜,晚將檜賊比伊周。千年遺恨朱仙鎮,九廟孤魂古汴州。徒步南陽果何者?能令六合複炎劉。孝宗云:太祖傳來七世孫,力圖恢復舊乾坤。孝親已見無瑕翳,治國猶看識本根。自倚魏公殲巨敵,豈知湯相黨秦門。重華一入誰溫清,笑殺光宗惑婦人。光宗云:能用危言起帝疑,遂令人子孝情虧。牝雞司曉家惟索,孽后專朝國亦危。斷腕宮嬪果何罪?引裾宰相欲奚為?汝愚他日簾前議,大定人心卻賴誰?寧宗云:夢卜求賢三代聖,私恩進用後王非。共知侂胄能傾國,誰識徐誼早見幾?邊鄙頻聞兵敗績,朝廷更遣使求祈。可堪西北添新國,從此淩夷宋祚微。理宗云:廟號那能諡理宗,闡明吾道帝之功。人皆有願殲彌遠,天獨何心罷了翁。上下偷安時政弛,邊隅失利國基窮。中年嗜慾倡優進,僅得從容保令終。度宗云:天王降禮貶春秋,奸賊那須泣拜留。千古罪人能自覺,十年庸主不為愁。慢將酒色耽淫樂,卻把忠良作寇仇。六載襄陽圍不解,江南王氣自茲休。孝恭云:奸臣竊命已三朝,幼主臨民國祚搖。立信有謀言不聽,宜中無伎鼎難調。二王如婺人心在,太母降元帝業銷。太祖有靈應自笑,不須容易說陳橋。端宗云:黃幄頻為海嶺移,三閩四廣孰先知?忠臣死國真無愧,幼主臨戎更可悲。拜相尚求張世傑,禦兵須用李庭芝。當年似道專朝際,應妒群賢共一時。帝昺云:濱死孤臣可奈何?手擎日月赴清波。趙家自嘆乾坤窄,弘範初矜戰艦多。元社百年今寂寞,忠魂千古不銷磨。平章山下無情水,猶似當年發怨歌。
常見人家所貼四心字,各贅四句,言雖鄙,而意雖淺,深可為愚人易省,姑錄之。其寫一正心字云:若用此等心,何須去念經?自然家道富,代代子孫興。覆心字云:若用此等心,機謀害殺人。時時遭王法,業盡禍臨身。側心字云:若用此等心,妻子不相親。浪蕩東西走,混沌過平生。三心字叢一處云:三心共一心,心心都在人。但行平等事,不必問前程。予亦效製其一,以一心字中一點落下題云:萬事由天定,何須用意深?幹己不干己,都且放下心。不覺自發一笑。
李完者,荊才子也,任陳留尹。未第時,在一友家觀請紫姑仙,箕動眾叩姓名,書曰:介甫。完知為安石也。遂發一笑,箕即書一詩曰:李完笑我當時事,新法而今我白癡。堪笑史官何太貶?晦翁方是半相知。或聰明之鬼而假名耳!
王鉞雲中即事詩曰:二月山城雪尚飛,年年草色見春遲。不知上國閑桃李,開到東風第幾枝。
王鉞雲中中秋感懷曰:瑟瑟西風秋雨晴,可憐佳節在邊城。百年人有幾時健,一歲月惟今夜明。撫劍不堪傷往事,舉杯空自惜離情。君恩未報頭先白,嬴得轅門說老成。
郭登中秋感懷曰:南極烽煙又遠征,衣冠今夕會邊城。千家落木傷秋色,萬里歸心對月明。舞鏡彩鸞雲渺渺,隔簾霜兔杵丁丁。九霄風露涼如洗,期挽天河洗甲兵。文臣武將之意見矣。
于少保謙雲中書所見曰:目極煙河草帶霜,天寒歲暮景蒼茫。炕頭熾炭燒黃鼠,馬上彎弓射白狼。上將親平西突厥,前軍近斬左賢王。邊城無事烽塵靜,坐聽鳴笳送夕陽。
雲南梁王遭明玉珍之寇,總管段功為追逐之,王深德段功,以女阿衤盍妻之。功自是威望大著,後王疑而殺之。其妻愁憤作詩曰:吾家住在鴈門深,一片閑雲到滇海。心懸明月照青天,青天不語今三載。欲隨明月到蒼山,誤我一生路裏彩〈錦被名也〉。吐嚕吐嚕段阿奴〈吐嚕,可惜也〉,施宗施秀同奴歹〈歹,不好也〉。雲片波潾不見人,押不蘆花顏色改〈押不蘆,乃北方起死回生草名〉。肉屏獨坐細思量〈肉屏,駱駝背也〉,西山鐵立霜瀟灑〈鐵立,松林也〉。其從官員外楊淵海挽詩云:半紙功名百戰身,不堪今日總紅塵。死生自古皆由命,禍福于今豈怨人?蝴蝶夢殘滇海月,杜鵑啼破點蒼春。哀憐永訣雲南土,錦酒休教灑淚頻。詩竟,亦飲藥而卒。後功之子段寶複為總管,據大理,梁王複遭玉珍之侵,借兵於寶,寶答詩云:烽火狼煙信不符,驪山舉戲是支吾。平章枉喪紅羅帳,員外虛題粉壁圖。鳳別岐山祥兆隱,麟遊郊藪瑞光無。自從界限鴻溝後,成敗興衰不屬吾。功之妹僧奴適阿黎氏,遺寶令複仇詩云:珊瑚勾我出香閨,滿目潸然淚濕衣。冰鑒銀臺前長大,金枝玉葉下芳菲。鳥飛兔走頻來往,桂馥梅馨不暫移。惆悵同胞未忍別,應知含恨點蒼低。何彼穠穠花自紅,歸車獨別洱江東。鴻臺燕苑難紅目,風刺霜刀易塞胸。雲舊山高連水遠,月新春疊與秋重。淚珠恰似通宵雨,千里關河幾處逢。此數詩雖非大家,然見窮荒婦女亦知文墨云。
人之所誇與所仰慕,皆不出本等。唐杜牧詣僧,僧不識人言其名,亦不省。故詩云:家住城南杜曲傍,兩枝仙桂一時芳。山僧都不知名姓,始覺空門興味長。因為之語云:毀譽但能驕本等,利害但能動適用。
呂原明元祐間侍講,大雪不罷講,講孟子有感,哲廟一笑,喜為二絕云:水晶宮殿玉花零,點綴宮槐臥素屏。特敕下簾延墨客,不因風雪廢談經。其二曰:強記師承道古先,無窮新意出陳編。一言有補天顏動,全勝三軍賀凱還。
上書鄭谷雪詩,為扇賜禁近「亂飄僧舍茶煙濕」改云「輕飄僧舍茶煙濕」。云禁中諱危亂傾覆字,宮中皆不敢道著。
梅聖俞作試官,日登望有春色,題於璧云:不上樓來今幾日,滿城多少柳絲黃。惟毆公一見賞之,以為非聖俞不能。韓持國酷愛韋蘇州詩,如贈孔先生詩雲「鳥啼春意闌,林變夏陰早」,與蘇州詩云「綠陰生晝寂,孤花表春餘」相類。
梅聖俞舟中送人詩云:隻恐夜冰合,為君愁曉寒。荊公送人詩:只應今夜月,未便照相思。荊公詩有惜別意。孫莘老云:杜甫如「日長唯鳥雀,春暖獨柴荊」,言亂離有深意也。得風雅體。「草黃騏驥病,沙曉鶺鴒寒」謂:祿蒲君子不得誌,世亂兄弟不相見。叢篁低地碧高柳,半天青謂君子失。時小人得志也。返照入江翻石,壁歸雲擁樹失。山村老樹飽經霜,梅杏半傳黃腰。中一字最工。「荒庭垂橘柚,古屋畫龍蛇」。甫因見此而有感也。蓋橘柚錫貢龍蛇,皆禹之事也。「六柳卻在御榻上,榻上庭前屹相向。至尊含笑催賜金,圉人太僕皆惆悵。」謂小人乘君子之器。圉人、太僕,養馬者不得賜,而為假馬者得,故惆悵也。贈竇侍禦詩云:與奴白飯馬青芻。詩白駒云:生芻一束,其人如玉。又云:言刈其蔞,言秣其駒。敬其奴馬如此,則敬主人可知。
神廟愛「功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之句,以謂非詩人所及。神廟謂劉巨濟曰:作詩者序與意俱盡,故云:故作是詩,意已盡而語未絕,故云而作是詩。
蔡君謨守福州,上元日令民間一家點燈七盞,陳烈作大燈,長丈餘,大書云:富家一盞燈,太倉一粒米。貧家一盞燈,父子相對哭。風流太守知不知,猶恨笙歌無妙曲。君謨見之,還輿罷燈。
張思叔云荊公虎圖詩固好,然只是一箇「似在杜子美」一句道了,青松障子詩云「憑軒忽若無丹青」是也。
杜安世詞云:燒殘絳臘淚成痕,街鼓報黃昏。或譏其黃昏未到得燒殘絳臘,或雲荊公尊人作,曾有人以此問之,答曰:重簷邃屋簾,幕蔽擁不到。黃昏已可以燃燭矣〈此詩乃荊公尊人作,韓魏公嚐以此賞杜,杜云乃王某作,荊公時在座間,語離席〉。
李師中送唐介詩: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於山。又有送詩云:好斬佞人頭上血,來充行客酒中杯。筆老人云:不若荊公詩「衰俗易高名」已。振險塗難,進學須強。
張乖崖詩云:兒童不慣錦衣榮,見我歸來夾路迎。不免華山高士笑,天真喪盡得虛名。一同人居太學,和其韻云:四窗滅盡讀書燈,窗外唯聞步鐸聲。辜負江山好明月,閑來此地趁虛名。因拂袖而去。
《資治通鑑》刊成,賜執政官及曾預編校者,張芸叟以詩謝純夫云:我投湘水五千里,公滯周南二十春。純夫和云:六世承平有史臣,紬書東洛布成均。網羅遺逸三千載,筆削興亡十九春。天作冠篇墳典大,上思稽古憲章新。烏臺御史詞誰校?頭白今為汗簡人。
鄭閎中祭酒,閩中先生也。年老得請宮祠太學生,上書乞留純夫,奏疏引退之留孔戣故事,不報。公有詩送閎中云:顧我言非韓吏部,多公節似孔尚書。公稱閎中長者,常論邊事,閎中先生只是饒人。
雅州蒙山常陰雨,謂之漏天產茶極佳,味如建品。純夫有詩云:漏天常洩雨,蒙頂半藏雲。為此也。
詹奇,浦城人,至老恬退,焚香獨坐,常有詩云:老骨崢嶸裏皺皮,精神不似少年時。一周甲子從新數,急速回頭也是遲。
唐人詩主情,去三百篇;近宋人詩主理,去三百篇卻遠矣。匪惟作詩也,其解詩亦然。且舉唐人閨情詩云:嫋嫋庭前柳,青青陌上桑。提籠忘采葉,昨夜夢漁陽。即卷耳詩首章之意也。又曰:鶯啼綠樹深,燕語雕梁晚。不省出門行,沙場知近遠。又曰:漁陽千里道,近於中門限。中門踰有時,漁陽常在眼。又云:夢裏分明見關塞,不知何路向金微?又云:妾夢不離江上水,人傳郎在鳳凰山。即卷耳詩後章之意也。若如今詩傳解為托言,而不以為寄望之詞,則卷耳之詩乃不若唐人作閨情詩之正矣。若知其為思望之詞,則詩之寄興深而唐人淺矣。若使詩人九原可作,必蒙印可此說耳。
古文多倒語,如亂之為治,擾之為順,荒之為定,臭之為香,潰之為遂,釁之為祥,結之為解,皆美惡相對之字,而反其義以用之。如亂臣十人,亂越我家,惟以亂民,亂為四方新辟,亂為四輔,厥亂明,我新造邦丕,乃俾亂之類,以亂訓治也。安擾邦,國擾而毅,擾龍六擾之類,以擾訓順也。荒度土功,遂荒大東大,王荒之葛藟,荒之以荒訓定也。胡臭膻時,其臭膻臭,陰達于淵泉,以臭訓香也。是用不潰於成,莫不潰茂,以潰訓遂也。將以釁鍾,以釁訓祥也。親結其縭,以結訓解也。
黃滔律賦,如「明皇回駕經馬嵬」,隔句云「日慘風悲到玉顏」之死處,「花愁露泣認朱臉」之啼痕,褒雲萬疊斷腸新出於啼猿,秦樹千層比翼,不如於飛鳥景陽井云。理昧納隍處窮泉,而詎得誠乖馭朽,攀素綆以胡顏。又無名氏作《孟嘗君夜度亟穀賦》歎秦關之百二難騁,狼心笑齊客之三千,不如雞口,亦可喜也。
古樂府:暫出門前,楊柳可藏鳥。郎作沉木香,依作博山爐。李白用其意,衍為楊板兒歌曰:君歌楊板兒,妾勸新豐酒。何許最關情?鳥啼白門柳。鳥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爐中沉香火,雙煙一氣淩紫霞。古樂府:朝見黃牛,暮見黃牛。三朝三暮,黃牛如故。李白又則云:三朝見黃牛,三暮行太遲。三朝又三暮,不覺鬢成絲。古樂府云:郎今欲渡畏風波。李白云:郎今欲渡緣何事?如此風波不可行。古樂府云: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李反其意曰:春風復無情,吹我夢魂散。古人謂李詩出自樂府古選,信矣!其《楊板兒》一篇,即暫出白門前之鄭箋也。因其拈用而古樂府之意,益顯其妙益見。如李光弼將子儀軍旗幟益精,明又如神,僧拈佛祖語,信口無非妙道」,豈生吞義山,拆洗杜詩者比乎?
王半山:文梁王墜馬,賈傅自傷;門人泔漁,曾子垂涕。又詩曰:泔漁已悔當年事,搏虎方驚此日身。洱漁事出《荀子》云:曾子食魚,有餘曰:洱之。門人曰:泔之傷人,不若奧之。曾子泣涕曰:有異心乎哉?傷其聞之晚也。《左傳》林楚怒馬,及衢而騁。莊子草木怒生,又說大鵬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林希逸曰:莊子好用一怒字。王介甫詩「山木悲鳴水怒流」,此老善用古人妙字面。
沈約八詠詩:登臺望秋月,會圃臨春風。秋至湣衰草,寒來悲落桐。夕行聞夜鶴,晨征聽曉鴻。解佩去朝市,被褐守山東。此詩乃唐五言律之祖也。「夕夜晨曉」四字,似複非復,後人決難下也。東坡詩「朝與鳥鵲朝,夕與牛羊夕」二句尤妙,亦祖沈意。
滇中詩人蘭廷瑞,楊林人也。予過其家訪其稿,僅得數十首。如夏日云:終日憑欄對水鷗,園林夏長似深秋。槐龍細灑鵝黃雪,涼意蕭蕭風滿樓。冬夜云:枕上詩成喜不勝,起尋筆硯旋呼燈。銀瓶取浸梅花水,已被霜風凍作冰。題嫦娥奔月圖曰:竊藥私奔計已窮,槁砧應恨洞房空。當時射日弓猶在,何事無能近月中。三詩皆可喜。
陸放翁詩「遊山雙不借,取水一軍持」。「不借」,草鞋也,言其價賤,不須借也。《古今注》「漢文帝履不借以臨朝」,漢時已有此名矣。「軍持」,瓶也,出佛經。賈島送僧詩云「我有軍持憑子弟,岳陽江裏汲寒流。」
賈島詩「長江風送客,孤館雨留人」二句,為平生之冠,而其全集不載,僅見于坡詩注所引。
楊誠齋云李太白之詩,列子之御風也;杜少陵之詩,靈均之乘桂舟駕玉車也。無待者,神於詩者,與有待而未嘗有待者,聖於詩者。與宋則東坡似太白,山谷似少陵。徐仲車云太白之詩,神鷹瞥漢;少陵之詩,駿馬絕塵。二公之評意同而語亦相近。餘謂太白詩「仙翁劍客」之語,少陵詩「雅士騷人」之詞,比之文太白則《史記》,少陵則《漢書》也。
《羅浮山記》云「望平地樹如薺」,自是俊語。梁戴暠詩「長安樹如薺」,用其語也。後人翻之益工,薛道衡詩「遙原樹若薺,遠水舟如葉」。孟浩然詩「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
王維書事詩: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洪覺範天廚禁臠」,云此意含不盡之意。子由所謂不帶聲色者也。王半山亦有絕句,詩意頗相類。按羊山詩云:山中十十雨,雨晴門始開。坐有蒼苔文,莫上人衣來。蔡正孫編《詩林廣記》,乃以「若耶溪上踏莓苔」一首當之,謬矣。
孟集有「到得重陽日,還來就菊花」之句,刻本脫一「就」字,有擬補者,或作「醉」,或作「賞」,或作「泛」,或作「對」,皆不同。後得善本字「就」字,乃知其妙。唐詩亦有之,崔顥「玉壺清酒就君家」,李郢詩「聞說故園香稻熟,片帆歸去就鱸魚」,杜工部詩題有「秋日泛江就,黃家亭子而」。古樂府馮子都詩有「就我求清酒,青絲係玉壺。就我索珍肴,金盤鱠鯉魚。」則前人已道破矣。
「花開千朵秀,雨後萬山青。」乃琪禪歸垂示僧人之語也。「天台如庵主歸隱,故山猿鹿為伍郡。」守聞其風,逼令住持師作偈曰:三十年來住此山,郡符何事到林間?休將瑣瑣塵寰事,換我一生閒又閑。焚其廬去,不知所止。
寶月禪師云:學者無事空言,須求妙悟,去妙悟而事空言,其猶逐臭耳。然雖如是,罕逢穿耳。客多遇刻舟人,一日謂眾曰:世緣易染,道業難辦,汝等勉之。
上官道人,南平人,辟穀煉氣。一日偈云:處世紅塵五十八,混世獨存今始沒。時人若問吾歸處,掃盡雲霞一輪月。後戍兵於廣西見之。
鄭鑒,字子聲,將樂人,性嗜學攻詩及書畫,九存丹術。元至正間,出為教諭,嚐與邵武、黃鎮成為友。鎮成作詩懷之云:能畫能詩鄭廣文,丹成揮手謝塵氛。不知笙鶴遊何處?留得瀟湘一片雲。
寒食花藏縣,重陽菊繞灣。一聲離岸櫓,數點別州山。此魏野平陸縣詩也。最為警句,而集中不載,則野詩散逸亦多矣。
黃葉西陂水漫流,蘧蒢風急滯扁舟。夕陽暝色來千里,人語雞聲共一丘。此寇國寶題吳門寺壁一絕,亦可誦。
東坡云「清吟雜夢寐得」句,旋已忘,固已奇矣。晚謫惠州,複出一聯云:春風有佳句,我醉墮渺莽。則又加於少作一等。近世詩人,老而益嚴,未有如東坡者也。
近有題公館云:好峰層疊暮雲間,野老終年未一攀。卻嘆吳人若多事,四時簫鼓虎丘山。此南平尹張水波詩,此公甚有節,概以不習脂韋為世不取。惜哉!
或問唐宋人詩之別,答之曰:唐人詩活,宋人詩滯;唐詩渾成,鏗鏘自在,宋詩餖飣,散緩費力;唐詩縝密溫潤,宋詩漏逗枯燥;唐人詩如貴介公子,舉止風流,宋人詩如三家村,乍富人,盛服揖賓,辭容鄙俗。唐人作詩盡一生心力為之,故能名世傳後。如「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如「句向夜深潯,心從天外歸。」如「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如「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如「欲識吟詩苦,秋霜苦在心。」如「吟成五字句,用破一生心。」如「才吟五字句,又白幾莖鬚。」如「蟾蜍影裏清吟苦,舴艋舟中白髮生。」如「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如「夜吟曉不休,苦吟鬼神愁。」如「何不自閑心」,與身為仇之類是也。
史不足信久矣。司馬遷不為紀信立傳,陳壽論武侯無將略,又不為丁儀立傳。劉靜修有詩曰:紀錄紛紛已失真,語言輕重在詞臣。若將字字論心術,恐有無窮受屈人。
葛慶龍詠黃石公云:挾書律重大猶光,天下嚴搜不敢藏。圯上老人無見者,一編親寫授張良。又題筇杖云:白髮慵巾短短衣,閑行斜倚小筇枝。自家弄影猶癡絕,只似初騎竹馬時。
楊白湖詩曰:東坡但願生兒蠢,只為聰明自占多。愧我平生愚且蠢,生兒何怕過東坡?
有朝士還鄉,鼓吹甚,都執友誦孫鳳洲贈圭齋詩曰:圭齋還是舊圭齋,不帶㱔兒官樣回。若使他人居二品,門前簫鼓鬧如雷。
有人作大字刺嘲之以詩曰: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如何?雖於事體無妨礙,只恐文房費墨多。
嚴滄浪題北風云:夜來雨雪北風顛,吹得波濤欲暗天。世上如今少知己,煩君牢繫釣魚舡。
梅先生聞丐詩云:忽聞貧者乞聲哀,風雨更深去複來。多少豪家方夜飲,貪歡未許暫停杯。此與前輩《蠶婦吟》:子規啼徹四更時,起視蠶稠怕葉稀。不信樓頭楊柳月,玉人歌舞未曾歸。
近有人題出塞曲云:萬里提戈搗虜營,十年辛苦障邊城。生來不是封侯相,血漸長安陌上塵。
元末江西程國儒任餘姚州判官,因亂來依方谷珍,與呂玄英為友。國儒有鶴傍牡丹圖,索呂題云:牡丹花畔鶴精神,飛並雲林似倚人。萬里青霄不歸去,浴陽能有幾時春?程得詩即日促裝回鄱陽。
岳武穆王墓在杭州棲霞嶺,王之子雲祔馬。墳廟傾圮,田沒於人。元李全經曆杭府,與鄭元祐作疏白請興廢云:方略如霍嫖姚不逢漢武,徒結志於亡家意氣。如祖豫州,乃遇晉元空誓言於擊楫。棲霞嶺下,秋水觀西,落日鼓鍾,長為聲冤於草木。空山香火,猶將薦爽於淵泉,豈期春秋無所蒸?嚐風雨遂頹,廟貌休䶉夜啼,拱木躑躅,春開斷垣,名人佳客,吊詩固多。如潘子素先生純云:海門寒日澹無暈,偃月堂深書漏遲。萬灶貔貅江上老,雨宮環珮夢中歸。內園羯鼓催花發,小殿珠簾看雪飛。不道帳前胡掀撫,有人行酒著青衣。林清源先生泉生云:誰收將骨葬西湖,已卜他年必沼吳。孤塚有人來下馬,六陵無樹可棲烏。廟堂短計慚婺婦,宇宙惟公是丈夫。往事重觀如敗局,一龕燈火屬浮屠。高則誠先生明云:孤臣尚有埋身地,二帝遊魂更可悲。葉靖逸先生紹翁云:如公少緩須臾死,此虜安能八十年?皆忠壯激烈,讀之墮淚。近時如莆陽林見素先生俊云:十二牌來馬便東,郾城狼狽泣相從。中原赤手經營外,底事書生蚤料中。大將幾看刑白馬,諸君無分飲黃龍。播遷竟沮奸臣計,吹落崖山此夜風。則又追前作而抗軼之矣。孫太白山人一元云:誓死從來建大勳,長驅虎旅破妖氛。中原故舊今餘幾?四海相看獨有君。吾道千年元氣在,皇圖萬里一江分。至今風斷黃龍府,鐵馬猶嘶戰後雲。亦傑作也。
紫陽楊煥然先生讀《通鑑》,至論漢魏正閏,大不平。作詩云:風煙慘淡駐三巴,漢燼將燃蜀婦髽。欲起溫公問書法,武侯入寇寇誰家?
元吳思誠先生未及第時,晨炊下繼,欲攜布袍質米於人,室氏有吝色,戲作一詩曰:典卻春衫辦早廚,老妻何必更躊躕?瓶中有醋堪燒菜,囊裹無錢莫買魚。不敢妄為㱔子事,只因曾讀數行書。嚴霜烈日皆經過,次第春風到草廬。
唐德宗制誥闕人,帝曰:與韓翃時,有同姓名中書具二人同進,帝書詩云: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青煙散入五侯家。末批云:與此韓翃。
杭州吳山丁野鶴仙升于紫陽洞庵,舊傳丁棄家為全真道士。一日,召其妻王守素入山,書四句付之云:懶散六十三,妙用無人識。逆順俱兩忘,虛空鎮常寂。坐抱一膝而逝,方外謂之騎鶴化。守素亦束髮簪冠,著道士服,奉夫遺屍二十年,迹不下山。元進士薩都剌天錫有詩曰:不見遼東丁令威,舊遊城郭昔人非。鏡中春去青鸞老,華表山空白鶴歸。石竹淚乾斑雨在,玉簫聲斷彩雲飛。洞門花落無人跡,獨坐蒼苔補道衣。予辛丑丁未至其地,見一庵中野鶴遺像在焉。無所謂遺屍意,或在懸崖絕頂,覓其處所,後人特於此祀之矣。
洞庭劉氏寄衣於都門,與夫葉正甫詩云:情同牛女隔天河,又喜秋來得一過。歲歲寄郎身上服,絲絲是妾手中梭。剪聲自覺和腸斷,線腳那能抵淚多。長短只依先去樣,不知肥瘦近如何?
陳白沙先生唱道東南,頗自尊重,有一士人投刺往見,白沙拒之,其人大書廳壁云:考亭亭下蹟荒蕪,野鳥山中獨自呼。欲向白沙問真處,魯人曾笑宋人愚。書畢遂去,白沙讀詩悵恨不已,追之不及。
白沙題潮州韓文公祠云:刺史文章天下無,海中靈物識之乎?可憐甫李生人世,不及滄洲一噩魚。
毗陵有一女,姓李,年十六歲,能詩,破錢詩云:半輪殘月掩塵埃,依稀猶有開元字。想得清光未破時,買盡人間不平事。
劉改之挽張魏公一絕云:背水未成韓信陣,明星已隕武侯軍。平生一點不平氣,化作祝融峰上雲。
蔣複軒鑷白髮詩云:勸君休鑷鬢毛班,鬢到班時已自難。多少朱門少年子,業風吹上北邙山。
馬自然題杭州秦望山詩曰:太一初分何處尋?空留曆數變人心。九天日月移朝暮,萬里山川自古今。風動水光吞遠徼,雨添嵐氣沒高林。秦皇謾作驅山計,滄海茫茫轉更深。
有僧因人欲攘其山,乃掛草鞋一雙,於方丈詩云:方丈前頭掛草鞋,流行坎止任安排。老僧腳底從來闊,未必骷髏就此埋。可為解龜之法。
杜詩云:莫笑田家老瓦盆,自從盛酒長兒孫。傾銀注玉驚人眼,共醉終朝臥竹根。「傾銀注玉」只言酒也,論田家樂趣,非如「傾銀壺注玉杯」之云。
唐司空圖書云:昨日流鶯今日蟬,起來又是夕陽天。六龍飛轡長相窘,更忍乘危自著鞭。戒好色自戒者也。
楊與立谿頭詩云:谿頭石磴坐盤桓,時見脩鱗往復還。可是水深魚極樂,不須妄意要垂竿。有道之言,意象自別還竿,非韻不論。
王元章勸農詩云:雲擁旌旗出翠微,勸農五馬夜歸遲。年年隻把親耕語,說與山光水色知。于介翁和之云:同井分田古意微,租庸遺法亦淩遲。欲耕多是無田者,試問使君知不知?
樊時中參政浙江,觀潮詩云:煙波閃閃海門開,平地潛生萬壑雷。大信不虧天不老,浙江亭上看潮來。公之志可見矣。
楊玢尚書致仕,舊居為人侵占,有詩云:四鄰侵我我從伊,畢竟須思未有時。試上含光殿基望,秋風秋草正離離。
楊廉夫見元朝以酒衣賜張士誠,遂作詩云:江南歲歲烽煙起,海上年年禦酒來。如此烽煙如此酒,老夫懷抱幾時開。
焚書坑在驪山下,即坑儒穀,有人云:焚書隻是要人愚,人未愚時國已墟。惟有一人愚不得,又從黃石讀兵書。
劉草窗溥題楊邊帥白鵲詩云:早隨金印出邊州,晚送懽聲入御樓。剪取白羅飛繡幕,旗竿十丈掛胡頭。
宋李文正公昉,嘗言其座主王仁裕懸一詩于客次,云:二百一十四門生,春風初長羽毛成。擲金換得天邊桂,鑿壁偷將榜上名。何幸不才逢聖世,偶將竦網罩群英。衰翁漸老兒孫小,異日誰知略有情?觀此座主門生,重且厚矣。
僧言佛子在西空,道說蓬萊住海東。惟有孔門真實事,眼前魚日不春風。此詩云是回回教門作,彼之俗惟敬一天字。
莊定山賦曾節婦詩曰:二十夫君棄妾身,諸郎癡小舅姑貧。自傷薄命同衰葉,不掃蛾眉嫁別人。化石未成猶有淚,舞鸞雖在不驚塵。鎖囪獨對東風樹,歲歲花開他自春。苦心苦語,可泣鬼神。
幾樹甘棠種未成,使君何事苦經營。雷霆怒擊冰山碎,只恐錢神也不靈。此紫姑仙降筆箴。一大守攜賂入京,求升詩也,鬼亦靈也哉!
張東海過蘇步坊云:東坡昔日此閑行,此地遂留蘇步名。何事章惇瘞毛骨,子孫羞認是先塋。邵二泉挽張東海云:張公不作南安守,浪說文章只潤身。滿地棠陰棺蓋後,忌公人是愛公人。
農家壁上四絕意,甚警策,或曰晦翁詩。鵲噪未為古,鴉鳴豈是凶?人間凶與吉,不在鳥音中。耕牛無宿食,倉鼠有餘糧。萬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翠死因毛貴,龜亡為殼靈。不如無用物,安樂過平生。雀啄複四顧,燕寢無二心。量大福亦大,機深禍亦深。
天台陳剛中題范增墓云:七十衰翁兩鬢霜,西來一笑火鹹陽。平生奇計無他事,只勸鴻門殺漢王。題博浪沙云:一擊沙中膽氣高,祖龍社稷已驚搖。如何十二金人外,猶有民間鐵未消。二詩豪邁,出人意外。
趙東山口占鋸匠解木云:一條黑路兩人忙,傍晚相看鬢有霜。你去我來何日了?虧他扯拽度時光。
元朝將采男女,民間年十二、三以上便婚嫁,有口占絕句云:一封丹詔未為真,三盃淡酒便成親。夜來明月樓頭望,惟有姮娥不嫁人。
沈石田一日將遊金陵,其友人送以詩云:丈人安得守茅茨,獨上金陵看絕奇。為語鳳凰台上客,有人來和謫仙詩。
有人題張果老倒騎驢圖云:世間多少人,無如此老漢。不是倒騎驢,萬事回頭看。
張志道題爛柯山圖云:人說仙家日月遲,仙家日月轉堪悲。誰將百歲人間事,只換山中一局棋。
有一士人,見人以張巡傅糊窗,題云:坐守睢陽當豹關,江淮賴此得全安。至今青史雖零落,猶障窗風一面寒。
真西山帥長沙,宴十二邑宰於湘江亭,作詩曰:從來官吏與斯民,本是同胞一體親。既以脂膏供爾祿,須知痛癢切吾身。此邦素號唐朝古,我輩當如漢吏循。今日湘亭一杯酒,便煩散作十分春。
米元章為雍丘令,捕蝗,鄰縣亦多,或言緣雍丘驅逐。移文牒至,元章大笑,書其後云:蝗蟲元是飛空物,天遣來為百姓災。本縣若還驅得去,貴司卻請打回來。
江丞相古心知吉州,遇上元放燈同樂,雨作,有士人投詩云:隱隱雷聲天鼓鳴,熒熒燈火夜星辰。風流大守明如鏡,何用姮娥作主人?後古心改除江西漕使,舟經臨江風濤大作,索紙筆書云:萬里為官徹底清,舟中行止甚分明。如今若有虧心事,一任碧波深處沉。
宋末宮中好養鴿,太學諸生題之曰:萬鴿盤旋繞帝都,暮收朝放費工夫。何如養取南來鴈,沙漠能傳一聖書。
龍麟洲賦琵琶亭,譏呂文煥詩曰:老大蛾眉負所天,忍將離怨付哀絃。夜深正好看明月,卻抱琵琶過別船。
張伯雨題趙仲穆墨蘭詩曰:滋蘭九畹空多種,何似墨池三雨花?近日國香零落盡,王孫芳草遍天涯。
李東陽為首相,有士人投以詩云:才名直與鬥山齊,伴食中書日已西。回首湘江春草碧,鷓鴣啼罷子規啼。
東坡《朱陳村嫁娶圖》云:我是朱陳舊使君,勸農曾入杏花村。而今風雨那堪畫,縣吏催錢夜打門。則非樂天所云「縣遠官事少,土深民俗淳」之舊矣。
夏正夫過彭澤,詩曰:縣樓寂寂枕江聲,五里荒山二裏城。彭澤到今更幾令,縣人開口說淵明。
裘萬頃不樂仕進,詩云:新築書堂壁未幹,馬蹄催我上長安。兒時只道為官好,老去方知行路難。千里關山千里念,一番風雨一番寒。何如靜坐茅齋下,翠竹蒼梧仔細看。
楊與立幽居詩云:柴門闃寂少人過,盡日觀書口自哦。餘地不妨添竹木,放教啼鳥往來多。
沈文卿貧而讀書被盜,反贈以詩曰:風寒月黑夜迢迢,孤負勞心此一遭。只有古書三四束,也堪將去教兒曹。
天台宋氏家,本富後貧,鬻廬於鄰,價成作詩曰:自歎年來刺骨貧,吾廬今已屬西鄰。殷勤說與東園柳,他日相逢是路人。
有題呂洞賓飛吟亭云:覓官千里赴神京,鍾老相傅蓋使傾。未必無心唐事業,金丹一粒誤先生。
王梅溪勉邑宰云:九重天子愛民深,令尹宜懷惻隱心。今日黃堂一杯酒,使君端為庶民斟。
宋仇萬頃敏捷能詩,有人以空箋紙求題,止有蘆鴈,即書:六六〈七〉葉蘆秋水裏,兩三箇雁夕陽邊。青天萬里渾無礙,衝破寒潭一抹煙。
張乖崖自成都召還華山,寄陳搏詩云:世人大抵重官榮,見我西歸夾路迎。應彼華山高士笑,天真喪盡得浮名。
日本僧詠西湖曰:昔年曾見畫湖圖,不意人間有此湖。今日卻從湖上過,畫工猶自欠工夫。
寇萊公富貴,作詩多淒楚愁怨,如曰:杳杳煙波隔千裏,白蘋香散東風起。日落汀洲一望時,愁情不斷如春水。
餘幹胡敬齋題詩孺子祠曰:漢豎紛紛不可為,先生明哲已先知。如何不把幾微事,說向陳蕃下榻時。
靖難師至,齊、黃、方、練死焉。有人賦詩云:一個忠成九族殃,全身遠害亦天常。夷齊死後君臣薄,力為君王固首陽。
世間惟有征夫苦,天下無如邊塞寒。髮為胡笳吹作雪,心因烽火煉成丹。此威寧伯王越行邊詩也。其人雖有權譎,而於邊徼易,虜情真偽,將士強弱勞逸,出奇取捷,顛倒才智,而言官劾其生事,開邊褫爵家食居。今之世全才固難,而用才尤難也。
羅編修一峰之貶,雖時相李賢而為之。畫策者,學士陳文也。文死,薛之綱御史挽之曰:學士先生早蓋棺,薤歌聲裏蹄人歡。填門客散名猶在,負郭田多死亦安。鹽井已非今日利,冰山不似舊時寒。九原若見南陽李,為道羅倫已複官。
虎告相公聽我歌,相公比我食人多。相公若肯行仁政,我自雙雙北渡河。此士人愈珩賀仁和大尹獲虎詩也。餘宅憂時,親見縣尹以一石米庫役之差而敗三家,苛求滿橐,而巡察者反以材能目之。嗚呼!斯民太平之五日矣。比虎食多,豈無驗之言哉?
茅大方寄淮南守將梅殷詩曰:淮南消息近如何?聞道將軍志不磨。縱有火龍燔地軸,莫教鐵騎渡天河。關中事業蕭丞相,塞上功名馬伏波。老我不才無補報,臨風一歎一長歌。
寧海典史魏澤過方孝孺故居云:筍輿衝雨過侯城,撫景令人感慨生。黃鳥向人空百囀,清猿隨淚況三聲。山中自可全高節,天下難居是盛名。卻意令威千載後,重歸華表不勝情。
江風夜夜鼓洪波,江雨朝朝濕薛蘿。九辨不回哀郢志,三軍難奪采薇歌。手披宿草狐蹤滿,夢轉空梁月影多。誰謂百年臣子恨?獨聞野老淚滂沱。此楊福禮葬黃給事鉞,而吊之以詩也。
黃子澄因李景隆敗,衄不誅,撫膺大慟曰:大事去矣。賦一詩誌痛云:仗铖曾登大將壇,貂裘遠賜朔方寒。出師無律真兒戲,負國全身獨汝安。論將每時悲趙括,攘夷何日見齊桓。尚方有劍憑誰借?哭向蒼天幾墮冠。景隆乃李文忠之子,故以趙括斥之。
沛縣尹顏伯瑋題詩御史臺壁云:太守諸公監此情,只因國難未能平。丹心不改人臣節,青史誰書縣尹名。一木豈能支大廈?三軍空復築長城。吾徒雖死終無恨,望采民艱達聖明。南向再拜自經死。廬陵楊文貞公過沛悼以詩曰:平生金石見臨危,就義從容子亦隨。千載山河遺縣在,一門忠義史官知。故鄉住近文丞相,先德傳從魯太師。欲酬荒墳何處是?離離芳草淚空垂。
錢武肅時,西湖若供使宅魚,羅隱題蟠溪垂釣圖曰:呂望當年展廟謨,直鉤釣國更誰如?若教生在西湖上,也是須供使宅魚。武肅笑蠲其征,可謂微而諷者矣。
藍裏無魚欠酒錢,酒家門外擊漁船。幾回欲脫蓑衣當?又恐明朝是雨天。此蜀僧賦漁翁,以答賈似道也。其詩洒然可誦。
刺血抄經奈若何?十年依舊一頭佗。袈裟未著言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此楊廷秀《贈抄經頭佗詩》也。筮仕解褐,亦可以此為規。
同一狀元也,文文山天祥死焉。留中齋夢炎北附後,自北歸嚴陵,就養於其子府判者,何潛齋遺之詩曰:昆明灰劫化塵緇,夢裏功名黍一炊。錘子不將南操變,庾公空抱北臣悲。歸來眼底湖山在,老去心期浙水知。白髮門生憐未死,青衫留得裏遺屍。
韓侂胄宴南園,有人獻牽絲傀儡,為土偶負小兒者,名「迎春黃胖」,韓顧族子判院賦詩,即承命云:腳踏虛空手弄春,一人頭上要安身。忽然線斷兒童手,骨肉都為陌上塵。韓大不樂,未幾禂作。
嚴州壽昌縣道旁,有朱買臣廟,有人題詩云:貧賤難堪俗眼底,區區何事便雲泥。會稽乞得無他念,隻為歸來詫故妻。又云:采薪行道自歌呼,越俗安知有丈夫。一見印章驚欲倒,相看方悔太模糊。二詩所刺不同。
唐李涉過皖口,遇豪首持兵遏艦,乞詩涉贈一絕云:暮雨蕭蕭江上村,綠林豪客夜知聞。相逢不用相回避,世上于今半是君。讀此可閱世變。
明之慶安寺前有古松夾道,奇蔭數里,寺後有泉出,深穀,僧以巨竹連筒,引分于松下石池中。舒亶有詩云:門前屏障繞潺湲,付與林僧夜定還。松蓋作雲遮十里,竹龍行雨出千山。白公香火蓮開後,謝氏池塘草夢間。我亦鳳凰臺上客,圖閑卻笑未能閑。模寫景物殆盡。
收拾乾坤一擔擔,上肩容易下肩難。勸君高著擎天手,多少傍人冷眼看。此士人上賈似道入相詩也。劉伯溫曰:宰相者,持心如水,以義理為權衡而已,無與焉。楊憲、汪廣洋雖不可謂無才,皆無相器,卒以覆敗。況意氣卑弱,心術貪忮之人,當此大任,無敗得乎?用人者拘之以資格,循之以品第,難保其不患得患失。上世耕野釣渭之意既微,而退居下僚,身老不用治平之學,無自表見矣。
王欽若守杭州,一錢塘尉蒼髯白髮,乃公同年進士,憐而薦之以詩,申謝曰:當年同試大明宮,文字雖同命不同。我作尉曹君作相,東君元沒兩般風。
李適之罷相作詩曰: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為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蓋炎附寒棄,從古然矣。灌夫不負竇嬰於擯棄之時,任安不負衛青於衰落之日。徐晦越鄉而別臨賀,後山出境,而見東坡,宜其響千載之齒頰也。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遍隴頭雲。歸來笑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此尼詩也。脫灑可喜,悟道之言也。
庶吉士鄒公智星變抗章,斥宦官下獄,其寫懷曰:人到白頭終是盡,事垂青史定誰真?夢中不識身猶係,又逐東風入紫宸。其辭朝曰:盡披肝膽知何日?望見衣裳只此時。但願太平無一事,孤臣萬死更何悲?
霜落風高恣所如,歸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繳,窮海纍臣有帛書。元郝文忠公經帛書詩也,雁能傳書不誣矣。
僧問達觀穎禪師云:如何是向去底人?師曰:從歸青嶂裏,不出白雲來。云:如何是卻來底人?師曰:自從遊紫陌,誰肯隱青山?云:如何是奪人不奪境?師曰:家裏已無回日信,路邊空有望鄉牌。云:如何是奪境不奪人?師曰:滄海盡教枯到底,青山直得碾為塵。云:如何是人境兩俱奪?師曰:天地尚空秦日月,山河不見漢君臣。云:如何是人境俱不奪?師曰:鶯囀千林花滿地,客遊三月草侵天。
洞山和尚問師曰:如何是主中賓?師曰:青山覆白雲。曰:如何是賓中主?師曰:長年不出戶。曰:賓主相去幾何?師曰:長江水上波。曰:賓主相見有何言說?師曰:清風拂日月洞山。辭退,師乃述偈曰:三間茅屋從來住,一道神光萬境閑。莫把是非來辨我,浮生穿鑿不相關。
近有箕筆降云:是巫山神女。即大書曰:我是巫山正直神,襄王與我有何因?自從宋玉悲秋後,萬古湘流洗不清。則古人裝點詞賦,而後人以假偽真者,豈但此哉?
元厚之絳,平生嗜富貴,不喜外補,及以給事領長樂,親舊祖道多以東閩百貨:永嘉之柑,烏石荔子,珍絕天下。絳下車作詩謝之云:丹荔黃柑北苑茶,勞君誘我向天涯。爭如太液池邊看,池北池南總是花。則重內輕外,在昔已然矣。
邵京賓,閩人,務學尚隱,所交皆一時清雅,惜其唱和散逸,惟鍾明德《題京實山居十六詠》內《巫頂飛雲詩》云:白雲飛去山色深,白雲飛歸山色陰。時來時去自古今,山亦無語雲無心。有人結廬占巫頂,白石支頭臥雲影。清霄雲起隨飛龍,行雨歸來人未醒。
世傳宋真宗、神宗、哲宗皆武夷君,應世建守,陳覺民常有詩云:升真洞口接天門,靈草丹桃日日春。聽說列仙來瑞世,三朝德業在斯民。
章子厚罷相過南山寺,有僧奉忠,子厚不為禮,倚檻看雲曰:夏雲多奇峰,真善比類僧。曰:曾有一詩甚奇,「如峰如火復如綿,飛過微陰落檻前。大地山河幹欲死,不成霖雨漫遮天」,有譏意。子厚默然。
泉州守臣滿壽庚,拒宋益廣二王,殺諸宗室,帝移潮州,納款于元。壽庚,武人,其計皆山於兄壽𡷫所畫。決策既定,佯著黃冠野服隱山中,自稱處士,不臣二姓之意。忽二書生求謁,索紙筆題詩,其一曰:梅花落地點蒼苔,天意商量要入梅。蛺蝶不知春去也,雙雙飛過粉墻來。其一曰:劍戟紛紛扶主日,山林寂寞閉門時。水聲禽語皆時事,莫道山翁總不知。書畢拂袖。壽𡷫得詩,惶汗失措,遣人追之,竟不復見。
方帷深,字子通,隱居不仕,嘗吟古柏云:四邊喬木盡兒孫,曾見吳官幾度春。若使當時成大廈,也應隨例作埃塵。又行舟詩:湍流怪石礙通津,一一操舟若有神。自是世間無妙手,古來何事不由人?又晚泊云:客帆收浦月黃昏,野店無燈欲閉門。半出岸河楓欲死,繫舟猶有去年痕。王荊公大愛之。
或有稱詠松之句,「影搖千尺龍蛇動,聲撼半天風雨寒」者,一僧在座曰:未若「雲影亂鋪地,濤聲寒在空」。或以語聖俞,聖俞曰:言簡而意不遺,當以僧語為優。
宋陳彥才與時相同庚,但日少差,有薦陳者,但注邑連江,陳戲作一詩云:命賤安能比巨公?偶然年月與時同。只因日上差㱔子,笑向連江作醉翁。
宋朝頃年多事,郡縣不頒曆,所至晦朔不同。朱希真避地廣中,作《小盡行》云:藤州三月作小盡,梧州三月作大盡。哀哉官曆今不頒,憶昔升平淚成陳。我今何異桃源人?落葉為秋花作春,但恨未能與世隔,時聞喪亂空傷神。嗚呼!時事如此,尚忍言哉?
世之箕仙,亦有可信者。子辛醜年冬,請一箕仙云:千林搖落晚風寒,萬里長空眼界寬。拂石坐來清興發,高山流水為誰彈。予方有綠珠之擇,遽降詩云:乙酉年來是子時,平平穩穩卻無疑。一段良緣君可就,管教繼續百年期。予問以進士消息,則云:玉環龍首語音容,象管歌喉樂更濃。甲第此時端的分,似疑天府下攀龍。前二句則嘲予末二句,分明露出甲辰二字。
東坡挾妓登金山,以酒醉佛印,戲命妓同臥,印醒書壁云:夜來酒醉上床眠,不覺琵琶在枕邊。傳語翰林蘇學士,不曾彈動一條絃。
金山當京口之衝,騷人墨士遊無虛日,焦山僻處下流,人跡罕到。坡云:金山樓觀何耽耽?撞鍾擊鼓聞淮南。焦山何有有脩竹?采薪汲水僧兩三。其後梵宇浸盛,與金山並勝,金山亭曰:吞海而焦山。亭曰:汲江示兩山。對峙江中,不相上下也。
蜀峽[]間有溪曰韓溪,乃蕭相國追韓淮陰處也。劉涇題一絕云:豪傑相從意氣中,憐才傾倒獨蕭公。後來可是無奇客,東閣投名尚不通。嗚呼!士貴士賤,固自有時,抑或求人求於人者,有不同耶?
宋王十朋因太白晝見詩曰:煌煌太白生東方,追逐殘月生光芒。太陽中天不肯藏,過午一點猶微茫。太史占之此何祥?感憂兵起人流亡。金行用事多災傷,大風地震水旱蝗。有一于此宜預防,雜然並見何以當?臣言天意未可量,滔天赤地與堯湯。偃禾拔木悟成王,宋景一言國乃昌。災異不作憂楚莊,吾皇脩德應彼蒼。去讒遠佞任忠良,推誠納諫正紀綱。內脩政事仍外攘,誓雪國恥還封疆。強虜當弱吾當強,天戒為福非為殃。願勿徒以虛文,攘其忠愛之意,中心達於面目。
謝疊山作《五星詩》云:五緯煌煌聚在秦,項王稱霸沛公臣。誰知四百年天下,已屬寬仁大度人。
坐見茅齋一葉秋,小山叢桂鳥聲幽。不知疊障夜來雨,清曉石楠花亂流。狀霽後景物不凡也,或云司馬才叔作。
東都周默未嘗作東,一日設席請客時,久旱,忽風雨交作,宋溫戲作詩曰:驕陽為戾已成災,賴有開筵周秀才。莫道上天無感應,故教風雨一齊來。客哄然一笑。
舊傳太守因旱祈雨於龍潭,得小雨而未應,因作一絕云:祈雨精神尚未通,浮雲開闔有無中。潭龍恐我羞歸去,略灑㱔㱔表不空。因寫詩投潭中,繼即大雨隨至。
滎陽公謫居,閉戶卻掃,不交人物,嘗作詩云:老讀文書興易闌,須知養性不如閑。竹床麗枕虛堂上,臥看江南雨後山。元符未起知單州,登城樓作詩云:斷霞孤鶩欲寒天,無復青山礙日前。世路崎嶇飽經歷,始知平地是神仙。
毛國英,澤民之子也,以詩自鳴。嘗經岳侯駐兵之地,江禁方嚴,國英投詩云:鐵鎖沉沉截碧江,風旗獵獵駐危檣。禹門縱使高千尺,放過蛟龍也不妨。侯曰詩人也,委舟渡之。
讒口之禍可畏,蔡持正作詩云:紙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拋書午夢長。睡起筦然成獨笑,數聲漁唱在滄浪。人遂云:蔡確此時獨笑何事?又有詩云:孤臣正泣龍鬚草,遊子空簪鳳尾花。後被監司指此句為罪言,既不得笑,又不得泣,此豈盛時之事?近有奸人指詩求脫罪罟,而「穆王湘女」之句禍烈縉紳,雖究竟昭雪,而作詩之禍,不但一蘇子聸可畏也哉。
有一人與一士人園相近,百計取之而不可得。一日書一契,送之云:乾坤到處是吾亭,機械從來未必真。覆雨翻雲成底事,清風明月冷看人。蘭亭禊事今非晉,桃洞神仙也笑秦。園是主人身是客,問君還有幾年身?既得詩,不敢受園,即日還之。
唐末撫州刺史禁汝水放生池采捕,忽有人垂釣,邏者捕之,釣者口號云:投卻長竿捲卻絲,手攜蓑笠賦新詩。臨川太守清如鏡,不是漁人下釣時。刺史釋之。
雪壓喬林凍未開,始知天意欲春回。雪中未問和𦎟事,先向百花頭上開。此王沂公梅詩也。呂文穆公見之曰:此已安排狀元宰相矣。後果然。
王荊公詠竹云:人憐直節生來瘦,自許高材老更剛。曾與蒿藜同雨露,終隨松柏到風霜。慈溪黃氏震曰:此詩見其自少抱負不凡。近又有人詠竹云:未出土時先有節,到淩雲處亦無心。
歐陽公守滁陽,築醒心、醉翁二亭。相琅琊幽谷,命幕客謝判雜植花卉,其間諭以狀問名品,公即以一絕句書其紙尾云:淺深紅白宜相間,先後仍須次第栽。我欲四時攜酒去,莫教一日不花開。
有客宿湘妃廟前,夜半偶不寐,見輿衛入廟中,置酒鼓琴,心悸不敢窺,迨明方散,隱隱絕水浮空而去,因入廟中,見壁上墨猶未幹,詩云:碧杜紅蘅縹緲香,水絲彈月弄新涼。峰巒向曉渾相似,九處堪疑九斷腸。神怪不足言,但詩殊佳也。
有人題夢筆驛云:一霄短夢驚流俗,千載高名掛里閭。遂使晚生矜此意,癡眠不讀一行書。此亦足驚,後學者之虛誕不學,而付於悠悠之一夢也。
白樂天絕句云:試問施臺主,多為將相官。終身不曾到,惟展畫圖看。此言富貴之人,當知止足之義,而勿為身後之悔也。
戴石屏織女詩云:春蠶成絲複成絹,養得夏蠶重剝繭。絹未脫軸擬輸官,繭未脫車圖贖典。一春一夏為蠶忙,織婦布衣仍布裳。有布得著猶自可,今年無麻愁殺人。詩語盡,而愁意無盡,可與聶夷中詩並看。
韓魏公琦晝寢,士人李清臣來謁,門者不報,辭以方寢,清臣遂題其壁云:公子乘閑臥絳廚,白衣老吏慢寒儒。不知夢見周公否?曾說當年吐哺無。魏公使人慰之,以其兄子妻之。魏公之下士,清臣之自直,今皆不可得而見矣。
則天延載元年,嵩山人韋什方自云吳赤烏兀年生,自言二百年以妖妄惑眾,則天遂賜姓武氏。僧懷義得幸於天后,費財耗國度,力士為僧千人,姦謀萬狀,多居白馬寺。詩云:經來白馬寺,僧到赤烏年。釋氏之熾於中國,豈聖明之世哉?
宋江都陳良,與子景山同登進士。良孝念親不逮,嘆曰:先子力學起家,今墓木已拱,而予方登第,不及景山遠耳。有詩云:自慚不及吾兒甚,得向親前謝綠衣。
李東陽跋胡廣所集文山事蹟曰:狀元忠義古今傳,野史何如舊史全。刪述總煩胡學士,姓名猶記丙申年。其意微而婉,讀者自得之。
葉少蘊云:鄉有老儒方深,字子通,能詩,用意精。苦所居陋巷。終日閉門,有詩思,步行其中,引手瞑目如與人語,或空中搏拿跳躍,故人謂之「方鬼子通」。嚐徑造一圓亭,不遇主人,自盤礴終日,因題詩云:何年兀突庭前石,昔日何人種松柏。乘興閑來就榻眠,一枕清風君莫惜。城西今古陽山色,城中誰有千年宅。來去何須問主人?主人自是亭中客。其灑落如此。釋仲殊一日訪子通,留詩云:多年不見玉川翁,今日相逢小樹東。依舊青氈無長物,只餘松檜養秋風。可見其清簡云。
有僧名規者,年七十,談論蕭散,有詩曰:讀書已覺眉棱重,就枕方欣骨節和。睡起不知天早晚,西窗殘日已無多。真所謂「日午山僧眠未醒,筭來名利不如閒」,誠哉!
江羅亭仙姬訪西子陳跡古歌曰:吳王舊國水煙空,香徑無人蘭葉紅。春色似憐歌舞地,年年先發館娃宮。又曰:舊老芳台楊柳新,菱歌清唱不勝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吳王宮裏人。又曰:家國興亡來有以,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亡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末又歌曰:家是江羅亭上仙,謫來塵世已多年。君心既逐東流水,錯把無緣當有緣。歌畢,躍入水中去。
僧琳號無畏,好學能詩,常創無畏庵,有松合抱,郡將治鈐齋索材,欲往伐之,琳知之,預命削松皮題詩其上云:大夫去作棟梁材,無複清陰護綠苔。只恐夜深明月下,誤他千里鶴飛來。縣尉讀其詩而止。
林見素公征西成功,隨乞休致,蓋見幾而作,不俟終日。李夢陽寄以詩云:錦水啼鶯起,巴山春望微。干戈滿眼急,江漢再歸遲。花送琴書色,霜留斧鉞威。所傷豺虎,亂公也。惜鷗機又云:諸葛能安蜀,穰苴本善兵。向來優起詔,翻作急流行。老益丹心壯,憂帷白髮驚。獨憐川父老,涕泣挽歸旌。
八十耆年一品官,歸來清節雪霜寒。雖然海內歸心在,可柰君前下拜參。鷗鷺恐疑威鳳起,鳳雲長護老龍蟠。三公事業三槐侍,留取完名久遠看。此秦左史強景明,上王三原公詩也。公之勇退固不輕就,但景明亦魏野之流也。
呂用之起延和閣,綺窗繡戶,殆非人世焚香列寶以祈王母之至。及師鐸亂,人方及登之,見二十八字於高閣藻井垂蓮之上。云:延和高閣上幹雲,小語猶疑太乙聞。燒盡降真無一事,開門延得畢將軍。此近詩妖也。
小秦王詩三首,其一云:雁門山上雁初飛,馬邑闌中馬正肥。陌上朝來逢驛騎,殷勤南北送征衣。其二云:柳條金嫩不勝鴉,青粉牆頭道韞家。燕子不來春寂寞,小窗和雨夢梨花。其三云:十指纖纖玉筍紅,雁行輕度翠弦中。分明自說長城苦,水咽雲寒一夜風。第一首,妓女盛小叢作,後二首無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