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罷百姓西戍疏勒等四鎮疏
臣聞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域之外,故東距滄海,西隔流沙,北橫大漠,南阻五嶺,此天所以限夷狄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紀,聲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國家盡兼之矣。此則今日之四境,已逾於夏殷者也。詩人矜薄伐於太原,美化行乎江漢,是則前代之遠裔,而國家之域中。至前漢時,匈奴無歲不犯邊,殺略吏人。後漢則西羌侵軼漢中,東寇三輔,入河東上黨,幾至洛陽。由此言之,則陛下今日之土宇,過於漢朝遠矣。
若其用武荒外,邀功絕域,竭府庫之實,以爭磽確不毛之地,得其人不足以增賦,獲其土不足以耕織,苟求冠帶遠夷之稱,不務固本安人之術,此秦皇、漢武之所行,非二帝三王之事業也。若使越荒外以為限,窮絕域以騁欲,非但不愛人力,亦所以失天下之心也。昔始皇窮兵極武,以求廣地,男子不得耕於野,女子不得蠶於室,長城之下,死者如亂麻,於是天下潰叛。漢武追高皇之宿憤,藉四帝之儲實,於是定朝鮮,討西域,平南越,擊匈奴。府庫空虛,資賊蜂起,百姓嫁妻賣子,流離於道路者萬計。末年覺悟,息兵罷役,封丞相為富民侯,故能為天所佑也。昔人有言曰:「與覆車同軌者未嚐安。」此言雖小,可以喻大。
近者國家頻歲出師,所費滋廣。西戍四鎮,東戍安東,調發日加,百姓虛弊。開守西域,事等石田,費用不支,有損無益。轉輸靡絕,杼軸殆空。越磧逾海,分兵防守,行役既久,怨曠益多。昔詩人云:「王事靡監,不能藝稷黍。」「豈不懷歸?畏此罪罟,念彼共人,涕零如雨。」此則前代怨思之詞也。上不是恤,則政不行而邪氣作。邪氣作,則蟲螟生而水旱起。若此,雖禱祀百神,不能調陰陽矣。方今關東饑饉,蜀漢逃亡,江淮已南,徵求不息。人不複業,則相率為盜,本根一搖,憂患不淺。其所以然者,皆為遠戍方外,以竭中國,爭蠻貊不毛之地,乖子育蒼生之道也。
昔漢元納賈捐之謀而罷朱崖郡,宣帝用魏相之策而棄車師之田,豈不欲慕尚虛名?蓋憚勞人力也。近貞觀年中,克平九姓,冊李思摩為可汗,使統諸部者,蓋以夷狄,叛則伐之,降則撫之。得推亡固存之義,無遠戍勞人之役。此則近日之令典,實綏邊之故事。竊見阿史那斛瑟羅,陰山貴種,代雄沙漠。若委之四鎮,使統諸蕃,封為可汗遣禦寇患,則國家有繼絕之美,荒外無轉輸之勞。如臣所見,請捐四鎮以肥中國,罷安東以實遼西,省軍費於遠方,並甲兵於塞上,則恒代之鎮重,而邊州之備實矣。況撫綏夷狄,蓋防其越逸,苟無侵侮之患則已矣。何必窮其窟穴,與螻蟻計較長短哉?
且王者外寧必有內憂,蓋為不勤修政故也。伏惟陛下棄之度外,無以絕域未平為念,但當敕邊兵,謹守備,蓄銳以待敵,待其自至,然後擊之,此李牧所以制匈奴也。當今所要者,莫若令邊城警守備,遠斥堠,聚軍實,蓄威武。以逸待勞,則戰士力倍;以主禦客,則我得其便;堅壁清野,則寇無所得。自然賊深入必有顛躓之慮,淺入必無虜獲之益。如此數年,可使二虜不擊而服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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