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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報館有益於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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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報館有益於國事
作者:梁啟超
1896年8月9日

  覘國之強弱,則于其通塞而已。血脈不通則病;學術不通則陋;道路不通,故秦越之視肥瘠,漠不相關;言語不通,故閩粵之与中原,邈若异域。惟國亦然。上下不通,故無宣德達情之效,而舞文之吏,因緣為奸;內外不通,故無知己知彼之能,而守舊之儒,乃鼓其舌。中國受侮數十年,坐此焉耳。

  去塞求通,厥道非一,而報館其導端也。無耳目,無喉舌,是曰廢疾。今夫万國并立,猶比鄰也,齊州以內,猶同室也。比鄰之事,而吾不知,甚乃同室所為,不相聞問,則有耳目而無耳目;上有所措置,不能喻之民,下有所苦患,不能告之君,則有喉舌而無喉舌。其有助耳目、喉舌之用,而起天下之廢疾者,則報館之為也。

  報館于古有征乎?古者太師陳詩以觀民風,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使乘輶軒以采訪之,鄉移于邑,邑移于國,國移于天子,猶民報也。公卿大夫,揄揚上德,論列政治,皇華命使,江漢紀勳,斯干考室,駉馬畜牧,君以之告臣,上以之告下,猶官報也。又如誦訓掌道方志,以詔觀事;掌道方慝,以詔辟忌,以知地俗;外史掌四方之志,達書名于四方;撢人掌誦王志,道國之政事,以巡天下邦國而語之。凡所以宣上德、通下情者,非徒紀述,兼有職掌,故人主可坐一室而知四海,士夫可誦三百而知國政。三代盛強,罔不由此。

  西人之大報也,議院之言論紀焉,國用之會計紀焉,人數之生死紀焉,地理之險要紀焉,民業之盈絀紀焉,學會之程課紀焉,物產之品目紀焉,鄰國之舉動紀焉,兵力之增減紀焉,律法之改變紀焉,格致之新理紀焉,器藝之新制紀焉。

  其分報也,言政務者可閱官報,言地理者可閱地學報,言兵學者可閱水陸軍報,言農務者可閱農學報,言商政者可閱商會報,言醫學者可閱醫報,言工務者可閱工程報,言格致者可閱各种天、算、聲、光、化、電專門名家之報。有一學即有一報,其某學得一新義,即某報多一新聞,体繁者證以圖,事賾者列為表,朝登一紙,夕布万邦。是故任事者無閡隔蒙昧之憂,言學者得觀善濯磨之益。猶恐文義太賾,不能盡人而解,故有婦女報,有孩孺報。其出報也,或季報,或月報,或半月報,或旬報,或七日報,或五日報,或三日報,或兩日報,或每日報,或半日報。國家之保護報館,如鳥鬻子;士民之嗜閱報章,如蟻附膻。閱報愈多者,其人愈智;報館愈多者,其國愈強。曰:惟通之故。

  其益于國事如此,故怀才抱德之士,有昨為主筆而今作執政者,亦有朝罷樞府而夕進報館者,其主張國是,每与政府通聲气。如俄、土之爭戰,德、奧、意之聯盟,五洲之人,莫不仰首企足以觀《秦晤士》之議論,文甫脫稿,電已飛馳,其重之又如此。然而英國、德國、日本國,或于報館有讒謗之律,有懲罰之條,則又何也?記載瑣故,采訪异聞,非齊東之野言,即秘辛之雜事,閉門而造,信口以談,無補時艱,徒傷風化,其弊一也;軍事敵情,記載不實,僅憑市虎之口,罔懲夕雞之嫌,甚乃揣摩眾情,臆造詭說,海外已成劫燼,紙上猶登捷書,熒惑听聞,貽誤大局,其弊二也;臧否人物,論列近事,毀譽憑其恩怨,筆舌甚于刀兵,或颺頌權貴,為曳裾之階梯,或指斥富豪,作苞苴之左卷,行同無賴,義乖祥言,其弊三也;操觚發論,匪有本原,蹈襲陳言,剿撮涂說,或乃才盡為憂,敷衍塞責,討論軼聞,紀述游覽,義無足取,言之無文,其弊四也;或有譯錄稍廣,言論足觀,刪汰穢蕪,頗知体要,而借闡宗風,不出鄭志,雖有斷章取義之益,未免歌詩不類之憾,其弊五也。具此諸端,斯義遂梏,遂使海內一二自好之士,反視報館為蝥賊,目報章為妖言,古義不行,良法致弊。嗚呼,不其恫歟!

  今設報于中國,而欲复西人之大觀,其勢則不能也。西國議院議定一事,布之于眾,令報館人入院珥筆而錄之;中國則諱莫如深,樞府舉動,真相不知,無論外人也。西國人數、物產、民業、商冊,日有記注,展卷粲然,錄副印報,与眾共悉;中國則夫家六畜,未有專司,州縣親民,于其所轄民物、產業,末由周知,無論朝廷也。西人格致制造專門之業,官立學校,士立學會,講求觀摩,新法日出,故亟登報章,先睹為快;中國則稍講此學之人,已如鳳毛麟角,安有專精其業,神明其法,而出新制也。坐此數故,則西報之長,皆非吾之所能有也。然則報之例當如何?曰:廣譯五洲近事,則閱者知全地大局,与其強盛弱亡之故,而不至夜郎自大,坐眢井以議天地矣;詳錄各省新政,則閱者知新法之實有利益,及任事人之艱難經畫,与其宗旨所在,而阻撓者或希矣;博搜交涉要案,則閱者知國体不立,受人嫚辱,律法不講,為人愚弄,可以奮厲新學。思洗前恥矣;旁載政治、學藝要書,則閱者知一切實學源流門徑,与其日新月异之跡,而不至抱八股八韻考据詞章之學,枵然而自大矣。准此行之,待以歲月,風气漸開,百廢漸舉,國体漸立,人才漸出,十年以后,而報館之規模,亦可漸備矣。

  嗟夫!中國邸報興于西報未行以前,然歷數百年未一推廣。商岸肇辟,踵事滋多;勸百諷一,裨補蓋寡;橫流益急,晦盲依然;喉舌不通,病及心腹。雖蚊虻之力,無取負山;而精禽之心,未忘填海。上循不非大夫之義,下附庶人市諫之條;私懷救火弗趨之愚,迫為大聲疾呼之舉;見知見罪,悉憑當途。若听者不亮目,為誹言摧萌拉蘖,其何有焉?或亦同舟共艱,念厥孤憤,提倡保護,以成區區,則顧亭林所謂“天下興亡,匹夫之賤,與有責焉”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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