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山清話
道山清話 南宋 |
不著撰人名氏。《說郛》摘其數條刻之,題曰宋王暐。案書末有暐跋語云,先大父國史在館閣最久,多識前輩,嘗以聞見著《館秘錄》、《曝書記》並此書為三。仍歲兵火,散失不存。近方得此書於南豐曾仲存家,因手抄藏,示子孫。後題建炎四年庚戌,孫朝奉大夫主管亳州明道宮,賜紫金魚袋暐書。則撰此書者乃暐之祖,非暐也。周煇《清波雜志》稱成都富春坊火詩,乃洛中名德之後,號道山公子者所作,亦不言其姓氏。書中記元祐五年其父為賀遼國正旦使,論范純仁、呂公著事,歸奏哲宗。哲宗命寄書純仁。後純仁再相,哲宗問曾見李某書否。則撰此書者李姓,非王姓也。然考李燾《通鑒長編》是年八月庚戌,命吏部郎中蘇註、戶部郎中劉昱為正旦使,供備庫使郭宗顏、西京左藏庫副使畢可濟副之。後郭宗顏病,改遣西頭供奉官閤門陸孝立,無李姓者在其間。而所稱去年范純仁出守潁昌,呂公著卒於位事。考二人本傳,實均在元祐四年。則五年字又不誤,不審其何故也,或蘇字劉字傳寫訛為李歟。所記終於崇寧五年,則成書當在徽宗時。書中頗詆王安石之奸,於伊川程子及劉摯亦不甚滿。惟記蘇、黃、晁、張交際議論特詳。其為蜀黨中人,固灼然可見矣。其書皆記當代雜事。王士禎《居易錄》嘗譏其誤以兩張先為一,今考《歐陽修集》張子野墓誌銘,《蘇軾集》張子野詩集跋及定風波引,士禎之說信然。又所記陳彭年對真宗墨智墨允出春秋少陽事,稱上令秘閣取此書,既至彭年令於第幾板尋檢,果得之云云,其說頗誣。案《春秋·少陽篇》,隋、唐誌已不著錄,彭年安得見之?宋秘閣又何自有之。今考《皇侃論語疏》、陸德明《經典釋文》、刑昺《論語疏》皆引春秋少陽此條,其時尚未有昺疏,彭年所舉,非陸氏書,則皇氏書耳。是則傳聞者失實,此書因而誤載也。 |
李常為言官,言王安石理財不由仁義,且言安石遂非喜勝,日與其徒呂惠卿等陰籌竊計,思以口舌以文厥過,以公論同乎流俗,以憂國為震驚朕師,以百姓愁嘆為出自兼並之言,以卿士僉議為生乎怨嫉之口,而又妄取經據,傅會其說。且言:「理財用而不由仁與義,不上匱則下窮矣,臣自知朝夕蒙戮,不憚開垂閉之口,吐將腐之舌,為陛下反覆道之。」凡數千言。上覽之,驚嘆再三,撫諭曰:「不意班行中乃有卿也,從前無臣僚說得如此分明。待便為施行。」明日,安石登對,神宗正色視安石:「昨覽李常奏,豈不誤他百姓?」安石垂笏低手,作怠慢之狀,笑而不對。神宗愈怒,遂再問之。安石略陳數語,人不聞安石所言何事,但見上連點頭曰:「極是,極是。」常之奏竟不見降出。常後對人言:「不知安石有甚狐媚厭倒之術。」
司馬君實洛中新第,初遷入,一日步行,見墻外暗埋竹簽數十,問之,則曰:「此非人行之地,將以防盜也。」公曰:「吾篋中所有幾何?且盜亦人也,豈可以此為防。」命亟去之。
人之叩齒,將以收召神觀,辟除外邪,其說出於道家者流。故修養之人多叩齒,不聞以是為恭敬也。今人往往入神廟中叩齒,非禮也。
唐明皇名隆基,故當時改太一基為棊,至今因之不改,何也?予嘗兩入文字,不報。
秦觀少遊,一日寫李太白《古風》詩三十四首於所居壺隱壁間。予因問:「『燕昭延郭隗,遂築黃金臺』之詩,史但言築宮而師事,不聞黃金之名,太白不知何據?」少遊曰:「《上谷圖經》言昭王築臺,置千金於其上,遂因以為名。」閱之信然。
正獻杜公嘗言,人家祀祖先,非簡慢則媟瀆,得其中者鮮矣。
天聖中,詔營浮圖。姜遵在永興,毀漢唐碑之堅好者以代磚甓。當時有一縣尉投書啟,具言不可,力懇不已,至於叩頭流血。遵以其故沮格朝命,按罷之。自是人無敢言者。遵因此得進用。何斯舉詩云:「長安古碑用樂石,蠆尾銀鉤擅精密。缺訛橫道已足哀,況復鐫裁代磚甓。有如天吳及紫鳳,顛倒在衣籲可惜。」斯舉,黃州人。少年識蘇子瞻。初名頏,字頡之,後名頡之。黃庭堅魯直極推重之,嘗與斯舉簡云:「老病昏塞,不記貴字,欲奉字曰斯舉,取色斯舉矣,翔而後集,但恐或犯公家諱字爾。」(遵自諫議大夫知永興軍,即除樞密副使。)
斯舉又作《黃綿襖子歌》,其序言:「正月大雨雪,十日不已。既晴,鄰里相呼負日,曰:黃綿襖子出矣。」
子瞻嘗言,韓莊敏對客,稱仁宗時,一夜三更以來,有中使於慈聖殿傳宣。慈聖起,著背子,不開門,但於門縫中問云:「傳宣有甚事?」中使云:「皇帝起,飲酒盡,問皇后殿有酒否?」慈聖云:「此中便有酒,亦不敢將去。夜已深,奏知官家且歇息去。」更不肯開門納中使。
王陶為中丞,劾韓琦、曾公亮不押班,有背負芒刺之語。參政吳奎言,不押班蓋已久來相承,寖成廢禮,非始於二人。陶以臺制彈劾,舉職便可,何至引用背負芒刺跋扈之語;且言陶天資險薄,市井小人,巧詐翻覆,情態萬狀。邵安簡亢反攻奎,言陰陽不利,咎由執政。奎乃言由陶所致,所言顛錯,奎遂罷。
魏公一日至諸子讀書堂,見臥榻枕邊有一劍,公問儀公:「何用?」儀公言:「夜間以備緩急。」公笑曰:「使汝果能手刃賊,賊死於此,汝何以處?萬一奪入賊手,汝不得為完人矣!古人青氈之說,汝不記乎?何至於是也。吾嘗見前輩云,夜行切不可以刃物自隨,吾輩安能害人。徒起惡心,非所以自重也。」
神宗時,文州曲水縣令宇文之邵上書,極言時政,且言「奸聲亂色盈溢耳目,衢巷之中,父子兄弟不敢肩隨。孰謂王者之都,而風俗一至於此」。神宗乃遣一二內侍,於通衢中物色民言,竟以無是事而止。予謂縱物色得其言,如何敢舉於上前?劉貢父常對人言:「內官如聽得,只道是尋常文談。」
魏公在永興,一日,有一幕官來參,公一見,熟視,蹙然不樂。凡數月,未嘗交一語。儀公乘間問公:「幕官者,公初不識之,胡然一見而不樂?」公曰:「見其額上有塊隱起,必是禮拜,當非佳士。恁地人,緩急怎生倚仗?」
哲宗御講筵所,手折一柏枝玩。程頤為講官,奏曰:「方春萬物發生之時,不可非時毀折。」哲宗亟擲於地,終講有不樂之色。太后聞之,嘆曰:「怪鬼壞事,呂晦叔亦不樂其言也。」云不須得如此。
溫公在永興,一日,行國忌香,幕次中客將有事,欲白公,誤觸燭臺,倒在公身上。公不動,亦不問。
韓持國為人凝嚴方重,每兄弟聚話,玉汝、子華議論風生,持國未嘗有一言。
邵康節與富韓公在洛,每日晴,必同行至僧舍。韓公每過佛寺神祠,必鞠躬致敬。康節笑曰:「無乃為佞乎?」韓公亦笑,自是不為也。
章子厚與蘇子瞻少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臥,適子瞻自外來,摩其腹以問子瞻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謀反底家事。」子厚大笑。
慶曆中,親事官乘醉入禁中,上遣內侍諭皇后貴妃,使閉閣勿出。後聽命不出,貴妃乃直趨上前。明日,上對輔臣泣下,樞相乘間啟廢立之議,獨梁相適厲聲曰:「一之為甚,其可再乎!」其事乃止。
契丹遣使論國書中所稱「大宋」、「大契丹」,以非兄弟之國,今輒易曰「南朝」、「北朝」。上詔中書密院共議,當時輔臣多言此不計利害,不從,徒生怨隙。梁莊肅曰:「此易屈爾,但答言宋蓋本朝受命之土,契丹亦彼國號,令無故而自去,非佳兆。」其年賀正使來,復稱大契丹如故。
京城界多火,在法放火者一不獲,則主吏皆坐罪。民有欲中傷官吏者,至自爇其所居,罷免者紛然。時邵安簡為提點府界縣鎮寨公事,廉得其事,乃請自今非延及旁家者,雖失捕勿坐。自是絕無遺火者。遂著為令。
仁宗時,王文正公為諫官,因論王德用所進女口。上曰:「正在朕左右。」文正曰:「臣之所言,正恐在陛下左右。」上色動,呼內侍官,使各賜錢三百貫,令即今便般出內東門。文正謂:「不須如此之遽,但陛下知之,足矣。」上曰:「人情皆一般,若見涕泣不忍去,則朕決不能去之。」既而上即閑說漢唐間事,又言太宗黜李勣,使其子召用大是,入思慮來,喜見於色。忽內侍來奏云:「已出內東門去訖。」上復動容,乃起。其廢郭后也,臺臣論列尚美人,上曰:「隨即斥去矣,豈容其尚在宮中也。」上之英斷如此,盛矣哉!
蘇子瞻詩有「似聞指麾築上郡,已覺談笑無西戎」之句。嘗問子瞻當是用少陵「談笑無西河」之語,子瞻笑曰:「故是。但少陵亦自用左太沖『長嘯激清風,志若無東吳』也。」
余一日在陜府官次中,見一官員與人語,話因及守將怒一孔目官,始效守將奮髯抵掌厲聲之狀,次又作孔目官皇懼鞠躬請罪,至於學傳呼杖直之聲。一少年方十二三,冠帶,在眾中坐,忽叱曰:「是何輕薄舉止!」一坐驚笑。後問,知是蔡子正家子弟。
元祐八年,呂大防因講筵言及:「前代宮室多尚華侈,本朝宮殿止用赤白。前代人君雖在宮禁中,亦出輿入輦;祖宗皆步自內庭,出御後殿止欲涉歷黃庭,稍冒寒暑。前代多深於用刑,大者誅戮,小者遠竄;唯本朝用法最輕,臣下有罪,止於罷黜。至於虛己納諫,不好畋獵,不尚玩好,不用玉器,不貴異味,御廚止用羊肉,皆祖宗家法。陛下不須遠法前代,只消盡行家法。」既而上退至宮中,笑謂左右曰:「呂相公甚次第好。」
微仲為人剛而有守,正而不他,輔相泰陵八年,朝野安靜。宣仁聖烈上仙,因為山陵使。既回,乃以大觀文知穎昌,時元祐甲戌三月也。公既行,而左正言上官均言其以張耒、秦觀浮薄之徒撰次國史,以李之純為中司,來之邵、楊畏、虞策為諫官,范祖禹、俞執中、呂希純、吳安詩或主誥命,或主封駁,皆附會風旨,以濟其欲。時監察御史周秩及右正言張商英連上疏交攻之,微仲遂落職,猶知隨州。秩等攻之不已,至循州安置,未逾嶺而卒。人頗冤之。
程伊川嘗言:醫家有四肢不仁之說,其言最近理,下得「仁」字極好。
館中一日會茶,有一新進曰:「退之詩太孟浪。」時貢父偶在座,厲聲問曰:「『風約一池萍』,誰詩也?」其人無語。
蘇子瞻一日在學士院閑坐,忽命左右取紙筆,寫「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兩句,大書、小楷、行草書凡寫七八紙,擲筆太息曰:「好!好!」散其紙於左右給事者。
張文潛嘗言,近時印書盛行,而鬻書者往往皆士人,躬自負擔。有一士人,盡掊其家所有約百餘千買書,將以入京,至中塗,遇一士人,取書目閱之,愛其書而貧不能得。家有數古銅器,將以貨之。而鬻書者雅有好古器之癖,一見喜甚,乃曰:「毋庸貨也,我將與汝估其直而兩易之。」於是盡以隨行之書,換數十銅器,亟返其家。其妻方訝夫之回疾,視其行李,但見二三布囊磊磈然鏗鏗有聲,問得其實,乃詈其夫曰:「你換得他這個,幾時近得飯吃?」其人曰:「他換得我那個,也則幾時近得飯吃?」因言人之惑也如此。坐皆絕倒。
劉貢父一日問蘇子瞻:「『老身倦馬河堤永,踏盡黃榆綠槐影』,非閣下之詩乎?」子瞻曰:「然。」貢父曰:「是日影耶?月影耶?」子瞻曰:「『竹影金鎖碎』,又何嘗說日月也?」二公大笑。
常秩之學,尤長於《春秋》。或問秩:「孫復之學何如?」秩曰:「此商君法爾。步過六尺與棄灰於道者有誅,大不近人情矣。」
周重實為察官,以民間多壞錢為器物,乞行禁止,且欲毀棄民間日近所鑄者銅器。時張天覺為正言,極論其不可,恐官司臨迫,因而壞及前代古器。重實之言既不降出,憤懣不平,謂同列曰:「天覺只怕壞了鈸兒磬兒。」
呂晦叔為中丞,一日,報在假,館中諸公因問:「何事在假?」時劉貢父在坐,忽大言:「今日必是一個十齋日。」蓋指晦叔好佛也。
洛中有一僧,欲開堂說法。司馬君實夜過邵堯夫,云:「聞富彥國、呂晦叔欲往聽,此甚不可。但晦叔貪佛,已不可勸,人亦不怪。如何勸得彥國?」堯夫曰:「今日已暮矣,姑任之。」明日,二人果偕往。後月餘,彥國招數客共飯,堯夫在焉。因問彥國曰:「主上以裴晉公之禮起公,公何不應命?又聞三遣使,公皆臥內見之。」彥國曰:「衰病如此,其能起否?」堯夫曰:「上三命,公不起;一僧開堂,以片紙見呼即出,恐亦未是。」彥國曰:「弼亦不曾思量至此。」
神宗時,韓子華為中丞,劾奏宰臣富弼:「人言張茂先為先帝子,而弼引為管軍。」鄭公丏罷,子華亦待罪,仍牒閣門,更不稱中丞,及不朝參。今中書密同諫議,以為管軍,人無間言。絳欲以危言中傷大臣,事既無根,徒搖眾聽;兼絳舉措顛倒,不足以表率百官。於是子華削職,知蔡州;子方亦請外知荊南,敕過門下,何郯知封駁事,封還,子方乃留。
仁宗時,梓州妖人白彥歡,能依鬼神作法以詛人,至有死者。獄上,請讞,皆以不見傷為疑。梁莊肅曰:「殺人以刃,尚或可拒。以詛,則其可免乎。」竟殺之。
張堯佐以溫成之故,復除宣徽使。唐質肅時為御史裏行,爭之不可得,求全臺上殿不許,求自貶不報,於是劾宰相並言事官,皆附會緘默,乃又援致舊臣。帝急召二府,以其章示之。子方猶立殿上。梁莊肅為樞副,曰:「宰相豈御史薦耶?」叱使下殿,殿上莫不驚愕相視。於是貶春州別駕,又改英州。宰相諫官,明日亦皆罷逐。
真宗不豫,荊王因問疾,留宿禁中,宰執亦以祈禳內宿。時御藥李從吉因對荊王叱小黃門,荊王怒曰:「皇帝服藥,爾輩敢近木圍子高聲。」以手中熟水潑之。從吉者自言與李文定是族人。仁宗既即位,從吉使其徒乘間言於上曰:「頃時先帝大漸,八大王留禁中者累日。宰執恐有異謀,因八大王取金盂熟水,李迪以墨筆攪水中,八大王疑有毒藥,即時出禁中去。」上曰:「不然。安有是事?若八大王見盂中黑水,便不會根究,翰林司且渲筆在熟水中也,則甚計策?當時八大王才到禁中,便要出去,卻是娘娘留住,教只在禁中,明日即去。直是無此事,必是李從吉唆使爾輩來說。」上即位未及一年,英悟已如此。
余少時,嘗與文潛在館中。因看《隋唐嘉話》,見楊祭酒贈項斯詩云:「度度見詩詩總好,今觀標格勝於詩。平生不解藏人善,到處逢人說項斯。」因問諸公:「唐時未聞項斯有詩名也。」文潛曰:「必不足觀。楊君詩律已如此,想其所好者,皆此類也。」
韓莊敏一日來予子弟讀書堂,遍觀子侄程課,喜甚,謂門客曰:「舉業只須做到這個地位,有命時,盡可及第。自此當令日日講五經,依次第觀子史,程文不必更工。枉了工夫,若無命時,雖工無益。」
東坡在雪堂,一日讀杜牧之《阿房宮賦》,凡數遍,每讀徹一遍,即再三咨嗟嘆息,至夜分猶不寐。有二老兵,皆陜人,給事左右,坐久,甚苦之。一人長嘆,操西音曰:「知他有甚好處?夜久寒甚不肯睡,連作冤苦聲。」其一曰:「也有兩句好。」(西人皆作吼音。)其人大怒曰:「你又理會得甚底?」對曰:「我愛他道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叔黨臥而聞之,明日以吿。東坡大笑曰:「這漢子也有鑒識。」
秦觀南遷,行次郴道,遇雨。有老僕滕貴者,久在少遊家,隨以南行,管押行李在後,泥濘不能進。少遊留道傍人家以俟,久之,方盤珊策杖而至,視少遊嘆曰:「學士,學士,他門取了富貴,做了好官,不枉了恁地。自家做甚來陪奉他門,波波地打閑官,方落得甚聲名!」怒而不飯。少遊再三勉之,曰:「沒奈何。」其人怒猶未已,曰:「可知是沒奈何!」少遊後見鄧博文,言之大笑,且謂鄧曰:「到京見諸公,不可不舉似以發大笑也。」
子瞻愛杜牧之《華清宮》詩,自言凡為人寫了三四十本矣。
仁宗時,大名府有營兵,背生肉,蜿蜒如龍。時程天球判大名,囚其人於獄,具奏於朝。上覽其奏,笑曰:「是人何罪哉!此贅耳。」即令釋之。後其兵輒死,上頗疑焉。一日,對輔臣言:「大名府兵士,肉生於背,已是病也,又從而禁系,安得不死?」又其後天球在延州累立功,上欲大用,輒曰:「向來無故囚人,至今念之也。」
元符三年,立賢妃劉氏為後。鄒至完上疏,言不當立:「五伯者,三王之罪人也,其葵丘之會,載書猶首曰無以妾為妻,況陛下之聖高出三王之上,其可忽此乎?萬一自此以後,士大夫有以妾為妻者,臣僚糾劾以聞,陛下何以處之?不治則傷化敗俗,無以為國;治之則上行下效,難以責人。先帝在位,動以二帝三王為法,今陛下為五伯之所不為者。」哲宗讀至此,震怒,詔:「浩言多狂妄,事實不根。」除名勒停新州羈管。當時人見至完之貶大峻,而未見其疏,遂有士人偽為之者。不樂至完者,錄其偽本以進,有「商王桀紂」之語,言至完外以此本矯示於人以邀名,其實非也。上愈怒,故行遣至完嘗所往來之人甚眾。
曾紆云:山谷用樂天語作《黔南》詩,白云:「霜降水返壑,風落木歸山。冉冉歲將晏,物皆復本原。」山谷云:「霜降水返壑,風落木歸山。冉冉歲華晚,昆蟲皆閉關。」白云:「渴人多夢飲,饑人多夢飧。春來夢何處,合眼到東川。」山谷云:「病人多夢醫,囚人多夢赦。如何春來夢,合眼在鄉社。」白云:「相去六千里,地絕天邈然。十書九不到,何以開憂顏。」山谷云:「相望六千里,天地隔江山。十書九不到,何用一開顏。」紆愛之,每對人口誦,謂是點鐵成金也。范寥云:「寥在宜州,嘗問山谷。山谷云:『庭堅少時誦熟,久而忘其為何人詩也。嘗阻雨衡山尉廳,偶然無事,信筆戲書爾。』」寥以紆「點鐵」之語告之,山谷大笑曰:「烏有是理?便如此點鐵。」
人問邵堯夫:「人有潔病,何也?」堯夫曰:「胸中滯礙而多疑耳,未有人天生如此也。初因多疑,積漸而日深,此亦未為害。但疑心既重,則萬境皆錯,最是害道第一事,不可不知也。」
山谷在宜州,服紫霞丹,自云得力。曾紆嘗以書勸其勿服,山谷答云:「公卷疽根在傍,乃不可服。如僕服之,殆是晴雲之在川谷,安得霹靂火也。」
山谷之在宜也,其年乙酉,即崇寧四年也。重九日,登郡城之樓,聽邊人相語:「今歲當鏖戰,取封侯。」因作小詞云:「諸將說封侯。短笛長吹獨倚樓。萬事總成風雨去,休休。戲馬臺南金絡頭。催酒莫遲留。酒似今秋勝去秋。花向老人頭上笑,羞羞。人不羞花花自羞。」倚欄高歌,若不能堪者。是月三十日,果不起。范寥自言親見之。
范寥言,山谷在宜州,嘗作亥卯未腪肫,又作未酉亥腪肫,寥皆得享之。
王沂公每見子侄語話學人鄉音及效人舉止,必痛抑之,且曰:「不成登對。」後亦如此。
李公擇每飲酒,至百杯即止。詰旦,見賓客或回書問,亦不病酒,亦無倦色。
老蘇初出蜀,以兵書遍見諸公貴人,皆不甚領略。後有人言其姓名於富韓公,公曰:「此君專勸人行殺戮以立威,豈得直如此要官職做!」
忠宣公范堯夫居常正坐,未嘗背靠著物。見客處有數胡床,每暑月蒸濕時,其餘客所坐者,背所著處皆有汗漬痕跡,惟公所坐處常幹也。公所著衣服,每易以澣濯,並無垢膩。履襪雖敝,亦皆潔白。子弟書室中,皆坐草縛墪子或杌子,初無有靠背之物。有一幕客,好修飾邊幅,其衣巾常整整然,公未嘗以目視之。每遇筵會,公不以上官自居,必再三勉客,待其飲盡而後已。惟勸至此幕客,一舉而退。然此客不悟,每遇赴席,愈更潔其服而進。予每舉此以戒吾家子侄。
王荊公《謝公墩》詩云:「千枝孫嶧陽,萬本母淇奧。滿門陶令株,彌岸韓侯簌。」貢父云:「不成語。」
張天覺好佛,而不許諸子誦經,云:「彼讀書未多,心源未明,才拈著經卷,便燒香禮拜,不能得了。」
范蜀公鎮每對客,尊嚴靜重,言有條理,客亦不敢慢易。惟蘇子瞻則掀髯鼓掌,旁若無人,然蜀公甚敬之。一日有客問:「公何為不重黃庭堅?」公曰:「魯直一代偉人,鎮之畏友也,安敢不加重?」又問:「庭堅學佛有得否?」公曰:「這個則如何知得,但佛亦如何恁地學得?」
彭汝礪久在侍從,剛明正直,朝野推重。晚娶宋氏婦,有姿色器資,承順惟恐不及。後出守九江,病中忽索紙筆,大書云:「宿世冤家,五年夫婦。從今以往,不打這鼓。」投筆而逝。
晏文獻公為京兆,辟張先為通判。新納侍兒,公甚屬意。先字子野,能為詩詞,公雅重之。每張來,即令侍兒出侑觴,往往歌子野所為之詞。其後,王夫人寖不容,公即出之。一日,子野至,公與之飲。子野作《碧牡丹》詞,令營妓歌之,有云「望極藍橋,但暮雲千里。幾重山,幾重水」之句。公聞之,憮然曰:「人生行樂耳,何自苦如此?」亟命於宅庫支錢若干,復取前所出侍兒。既來,夫人亦不復誰何也。
陳瑩中雲,嶺南之人,見逐客,不問官高卑,皆呼為相公。想是見相公常來也。
一長老在歐陽公座上,見公家小兒有小名僧哥者,戲謂公曰:「公不重佛,安得此名?」公笑曰:「人家小兒要易長者,往往以賤名為小名,如狗羊犬馬之類是也。」聞者莫不服公之捷對。
裕陵嘗因便殿與二三大臣論事,已而言曰:「嘗思唐明皇晚年侈心一搖,其為禍有不勝言者。本朝無前代離宮別館,遊豫奢侈,非特不為,亦不暇為也。蓋北有強鄰,西有黠羌,朝廷汲汲然,左枝右梧,未嘗一日不念之。二敵之勢所以難制者,有城國,有行國,依古以來,未有敵國外患如今之強盛者,比之漢唐,奚啻十倍。」大臣皆言:「陛下聖慮及此,二敵不足撲滅矣。」上曰:「安有撲滅之理,但用此以為外懼則可。」
溫公無子,又無姬侍。裴夫人既亡,公常忽忽不樂,時至獨樂園,於讀書堂危坐終日。常作小詩,隸書梁間云:「暫來還似客,歸去不成家。」其回人簡有云:「草妨步則薙之,木礙冠則芟之,其他任其自然。相與同生天地間,亦各欲遂其生耳。」可見公存心也。
石曼卿一日在李駙馬家,見楊大年寫絕句詩一首,云:「折戟沈沙鐵未消,自將磨洗認前朝。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後書「義山」二字。曼卿笑云:「昆裏沒這般文章。」塗去「義山」字,書其傍曰「牧之」。蓋兩家集中皆載此詩也。此詩佳甚,但頗費解說。
熙寧四年,呂誨表乞致仕,有曰:「臣本無宿疾,偶值醫者用術乖方,不知脈侯有虛實,陰陽有逆順,診察有標本,治療有後先,妄投湯劑,率任情意,差之指下,禍延四肢,寖成風痹,遂難行步。非徒憚跖盭之苦,又將虞心腹之變。勢已及此,為之奈何!雖然,一身之微,固未足惜,無如九族之托,良以為憂。是思逃祿以偷生,不俟引年而還政。」於戲!獻可之論,可謂至矣。
周穜言,垂簾時,一日早朝,執政因理會事,太皇太后命一黃門於內中取案上文字來。黃門倉卒取至,誤觸上襆頭墜地。時上未著巾也,但見新剃頭撮數小角兒。黃門者震懼,幾不能立。旁有黃門取襆頭以進,上凝然端坐,亦不怒,亦不問。既退,押班具其事取旨,上曰:「只是錯。」太后命押班只是就本班量行遣。又言,一日輔臣簾前論事甚久,上忽顧一小黃門附耳與語,小黃門者既去,頃之復來,亦附耳而奏。上忽矍然而興,俄聞御屏後小鑼鈸之聲交作,須臾即止。上復岀,一小黃門抱上御椅子,再端拱而坐,直待奏事畢,乃退。太皇亦顧上笑。
章子厚為侍從。時遇其生朝會客,其門人林特者,亦鄉人也,以詩為壽。子厚晚於座上取詩以示客,且指其頌德處云:「只是海行言語,道人須道著乃為工。」門人者頗不平之。忽曰:「昔人有令畫工傳神,以其不似,命別為之。既而又以不似,凡三四易。畫工怒曰:『若畫得似後是甚模樣?』」滿坐哄然。
章子厚,人言初生時,父母欲不舉,已納水盆中,為人救止。其後朝士頗聞其事。蘇子瞻嘗與子厚詩,有「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猶愛水雲鄉」之語,子厚謂其譏己也,頗不樂。
熙寧中,有薦華山陳戩者,博學,知治亂大體,三十年不出戶,庭鄰人有不識者,云是希夷宗人。既對,便坐。上先覽其所進時議,甚喜之。至是命坐賜茶,戩乃趑趄皇恐,謝不敢者再三,云:「上有鴟尾,乞陛下暫令除去。」上使之退,左右皆掩笑。上亦不怒,對輔臣亦未嘗言及。一日,忽有旨,賜束帛令還山。
太祖嘗有言,不用南人為相,實錄、國史皆載,陶谷《開基萬年錄》、《開寶史譜》言之甚詳。皆言太祖親寫南人不得坐吾此堂,刻石政事堂上。或云,自王文穆大拜後,吏輩故壞壁,因移石於他處,後寖不知所在。既而王安石、章惇相繼用事,為人竊去。如前兩書,今館中有其名而亡其書也,頃時尚見,其他小說往往互見,今皆為人節略去,人少有知者,知亦不敢言矣。
予一日道過毗陵,舍於張郎中巷,見張之第宅雄偉,園亭臺榭之勝,古木參天,因愛而訪之。問其世家,則知國初時有張佖者,隨李煜入朝。太宗時,佖在史館,家常多食客。一日,上問:「卿何賓客之多?每日聚說何事?」佖曰:「臣之親舊,多客都下,貧乏絕糧,臣累輕而俸有餘,故常過臣,飯止菜羹而已。臣愧菲薄,而彼更以為羹美,故其來也,不得而拒之。」七日,上遣快行家一人,伺其食時,直入其家。佖方對客飯,於是即其座上,取一客之食以進,果止糲飯菜羹,仍皆粗璺陶器。上喜其不隱,時號「菜羹張家」。佖三子益之、昷之、沓之,皆嘗為郎官,至今彼人呼其所居曰張郎中巷。
唐子方為人剛直,既參大政,與介甫議事每不協。嘗與介甫議殺人傷者許首服,以律案問免死,爭於裕陵之前。介甫強辯,上主其議。子方不勝憤懣,對上前謂介甫曰:「安石行乖學僻,其實不曉事,今與之造化之柄,其誤天下蒼生必矣!」上以其先朝遺直,驟加登用,亦不之罪。既而子方疽背而死。方其病革,車駕幸其第以臨問之,子方已昏不知人,忽聞上至,開目而言曰:「願陛下早覺悟。可惜祖宗社稷,教安石壞卻。」上首肯之。問其家事,無一言。及薨,又幸其第,見其畫像不類,命取禁中舊藏本以賜其家。上有昭陵御題「直哉若人,為國砥柱」八字,印以御寶,下有昭陵御押字,予嘗親得見焉。其家傳有云:子方一日見介甫誦《華嚴經》,因勸介甫不若早休官去。介甫問之,子方曰:「公之為官,止是作業。更做執政數年和佛也費力。」介甫不答。一日,子方在朝,介甫乃以子方之言白於上,將以危之。上大笑而止。
紹聖改元九月,禁中為宣仁作小祥道場。宣隆報長老升座,上設御幄於旁以聽。其僧祝曰:「伏願皇帝陛下愛國如身,視民如子。每念太皇之保佑,常如先帝之憂勤。庶尹百僚,謹守漢家之法度;四方萬民,永為趙氏之封疆。」既而有僧問話云:「太皇今居何處?」答云:「身居佛法龍天上,心在兒孫社稷中。」當時傳播,人莫不稱嘆。於戲!太皇之聖,中外稱為女堯舜,方其垂簾,每有號令,天下人謂之快活條貫。
元祐癸酉九月一日初夜,開寶寺塔表裏通明徹旦。禁中夜遣中使賫降御香,寺門已閉。既開,寺僧皆不知也。寺中望之,無所見。去寺,漸明。後二日,宣仁上仙。
嘗聞祖父言,每歲三月二十八日,四方之人集於泰山東嶽祠下,謂之朝拜。嘉祐八年,祖父適以是日至祠下,言其日風寒已如深冬時。至明日,地皆結冰,寒甚,幾欲裂面墮指。人皆閉戶,道無行跡。日欲入,忽聞傳呼之聲,自南而北,儀衛雄甚。近道人家有自戶牖潛窺者,見馬高數尺,甲士皆不類常人,傘扇車乘皆如今乘輿行幸,望廟門而入,廟之重門皆洞開,異香載路。有丈夫絳袍襆頭,坐黃屋之下,亦微聞警蹕之聲,亦有言去朝真君回來,又有云真君已歸,皆相顧合掌。中夜方不聞人語。又明日,天氣復溫,皆揮扇而行。後數日,方聞昭陵其日升遐。
昭陵上賓前一月,每夜太廟中有哭聲,不敢奏。一日,太宗神御前香案自壞。
杜少陵《宿龍門》詩有云「天闕象緯逼」,王介甫改「闕」為「閱」,黃魯直對眾極言其是。貢父聞之曰:「直是怕他。」
劉貢父嘗言,人之戲劇,極有可人處。楊大年與梁周翰、朱昂同在禁掖,大年年未三十,而二公皆高年矣。大年但呼「朱翁」、「梁翁」,每以言侵侮之。一日,梁戲謂大年曰:「這老亦待留以與君也。」朱於後亟搖手曰:「不要與!」眾皆笑其捷。雖一時戲言,而大年不五十而卒。
今上初登極,羣臣班列在庭。忽一朝士大叫數聲,仆地不知人。扶未出殿門,氣已絕。
予頃時於陜府道間舍於逆旅,因步行田間。有村學究教授二三小兒,閑與之語,言皆無倫次。忽見案間有小兒書卷,其背乃蔡襄寫《洛神賦》,已截為兩段,其一塗汙,已不可識。問其何所自得,曰:「吾家敗籠中物也。」問更有別紙可見否,乃從壁間書夾中取二三十紙,大半是襄書簡,亦有李西臺川箋所寫詩數紙,因以隨行白紙百餘幅易之,欣然見授。問其家世,曰:「吾家祖亦嘗為大官。吾父罷官,歸死於此,吾時年幼,養於近村學究家,今從而李姓。然吾祖官稱姓名,皆不可得而知。頃時如此紙甚多,皆與小兒作書卷及糊窗用了。」會日已暮,乃歸旅舍。明日天未明,即登塗,不及再往,至今為恨也。
先公嘗言頃見李公擇雲,曾於高郵道上,時正午暑,見臨清流有竹籬茅屋,望之極雅潔,前有修竹長松,二道士臨流奕棋於松陰間。其一疏髯秀目,其一美少年,肌體如玉。見公擇來,皆欣然,然與之語,則凡俗鄙俚。入其茅屋下,往往堆積槁稭罌缶之類。觀其寢處,穢汙如僕廝。然忽問予能飲否,予曰:「粗能之。」其少年道士徐起取酒,既而酒如米泔,且將臭敗,於樹間摘小毛桃子數枚,置案上。予疑其仙也,乃危坐斂衽,滿引不敢辭。其盛酒物乃一大盆,飲於破陶器中,徐顧予僕曰:「此人亦得。」乃與之酒一陶器。二道士先醉,長嘯而入。予愈疑焉。既別數里許,詢道旁人家,曰:「二人者,里胥之子也。在城中出家,今其父死,歸謀還俗而分其家財耳。」
慶曆中,胡瑗以白衣召對。侍延英講《易》,讀「乾元亨利貞」,不避上御名,上與左右皆失色。瑗曰:「臨文不諱。」後瑗因言《孟子》「民無恒產」讀為「常」,上微笑曰:「又卻避此一字。」蓋自唐穆宗已改「常」字,積久而讀熟。雖曰尊經,然坐斥君父之名,亦未為允。上嘗詔其修國史,瑗乃避其祖諱,不拜。
舊制,講讀官坐而講讀,別置書策於御案上。仁宗忽一日講讀官已班立,俟上出,久之,忽有內侍官自御屏後出,大聲曰:「有聖旨:今後講筵官起立御案前講讀。」自是遂為定制。至神宗朝,王安石為侍讀,以言道之所存,請復賜坐。有旨下禮官議。韓維以謂當賜坐,劉攽以謂不可,紛爭不已,議於上前。維曰:「今有時禁中宣長老說法,猶升高踞坐。吾儒講聖人大中至正之道,乃獨不得坐耶?」攽曰:「彼髠徒何知?自是朝廷不約束耳!維讀聖人書,乃亦欲如彼髠無君臣上下乎?安石非為道,為己重耳。」於是安石之請不行。至元祐初,程頤復請坐講。太皇皇帝幼沖,豈可先教改動前人制度,有旨令不得行。
今皇帝即位之明年,范純仁卒,其遺表有曰:「伏願陛下,清心寡欲,約己便民。達孝道於精微,攄仁心於廣遠。深絕朋黨之論,詳察正邪之歸。搜抉幽隱,以盡才人;屏斥奇巧,以厚風俗。愛惜生靈,而毋輕議邊事;包容狂直,而毋易逐言官。若宣仁之誣謗未明,致保佑之憂勤不顯。皆權臣務快其私忿,非泰陵實謂之當然。以至未究流人之往愆,悉以聖恩而特敘;尚使存沒猶玷瑕疵,又復不解疆場之嚴,幾空帑藏之積,有城不守,得地難耕。凡此數端,願留聖聽。」此李之儀端叔之文也,上令大書此表,留禁中。章惇由是再貶雷州司戶。端叔後坐黨,終身廢棄。
黃庭堅宜州之貶也,坐為《承天寺藏記》。
張舜民彬州之貶也,坐進《兵論》,世言「白骨似山沙似雪」之詩,此特一事耳。《兵論》近於不遜矣。舜民嘗因登對缺云:「臣頃赴潭州任,因子細奏陳神宗感疾之因。」哲宗至於失聲而哭。
元符二年十二月一日,水開五丈河,數處波浪湧起,亦有聲如潮。水高丈餘,數日而止。
富丞相一日於墳寺剃度一僧。貢父聞之,笑曰:「彥國壞了幾個,才度得一個?」人問之,曰:「彥國每與僧對語,往往獎予過當,其人恃此傲慢,反以致禍者,攽目擊數人矣。豈非壞了乎?」皆大笑,然亦莫不以其言為當。
趙悅道罷政閑居,每見僧至,接之甚有禮。一日,一士人以書贄見,公讀之終卷,正色謂士人曰:「朝廷有學校,有科舉,何不勉以卒業,卻與閑退之人說他朝廷利害?」士人皇恐而退。後再往,門下人不為通。士人謂閽者曰:「參政便直得如此敬重和尚?」閽者曰:「尋常來相見者,僧亦只是平平人,但相公道只是重他袈裟。」士人者笑曰:「我這領白襕,直是不直錢財?」閽者曰:「也半看佛面。」士人曰:「便那輟不得些少來看孔夫子面。」人傳以為笑。
元祐五年,先公為契丹賀正使。遼主問:「范純仁今在朝否?」先公曰:「純仁去年六月以觀文殿學士知穎昌府。」又問:「何故教出外?」先公云:「純仁病足,不能拜,暫令補外養病爾。」又問:「呂公著如何外補?」先公云:「公著去年卒於位,初不曾外補。」乃咨嗟曰:「朝廷想見闕人。」先公曰:「見不住召用舊人。」先是,遼主聞先公言純仁以足疾外補,乃回顧近立之人微笑。先公既北歸,不敢以是載於語錄,嘗因便殿奏陳。上微語曰:「因通書說與純仁著。」未幾,先公捐舍。八年,純仁再入相,上首以此告之。且曰:「曾令李某通書說。」純仁曰:「不曾得書。」
頃時都下有一賣藥老翁,自言少時嘗為尚書省中門子,門旁有土地廟,相傳為大將軍廟,靈應如響。廟有斷碑,題額篆「漢大將軍王公之碑」。龕在壁間。堂後官香燭牲酒無虛日,亦沾及閽者。每有大除拜,必先示朕兆。一夜聞群鬼聚語,或哭或笑,或曰:「他運既當限,只得此來,怎奈何朝廷去裏!」一曰:「社稷如此,又待如何?」其一曰:「改東作西,幾時定疊?」至曉方不聞聲。不數日,果有拜相者。
元祐五年,文太師自平章軍國重事致政而去。初,潞公再入,劉摯於簾前言王同老所入劄子,皆文彥博教之,乞行下吏官改正。宣仁曰:「此大不然也。吾於此事熟知之矣。仁宗時,乞立英宗為嗣者,文太師也。後策立英宗者,韓相公也。功不相掩,不須改史。」宣仁既退,嘆曰:「劉左丞幸是好人,何故如此?」摯既相,故潞公力求退,麻既入,御批紙背有云「音聲不遐,尚有就問之禮;几杖以俟,佇陪親祀之朝。勿以進退之殊。」後學士院入此五句,下添「而廢謀猷之告」。潞公年九十二,至紹聖五年卒。公逮事四朝,七換節鉞,為侍中、司空、司徒、太保、太尉,知永興、大名、秦州者再,兩以太師致仕,五判河南,出將入相者五十餘年,可謂功德兼美。既而黨論興,無所不有矣云云。
莘老入相,不及一年而罷,坐父死不葬。後莘老作《家廟記》自辯,劉器之為其集之序。
建中靖國辛巳,都下有一僧行誦《法華經》,晝夜不停聲,雖大雨雪亦然。行步極緩,問之不應,招之不來。有人隨其後行,亦無止宿處。每誦數十句,即長嘆一聲曰:「怎奈何無人知者?」
元祐丁卯十一月雪中,予過范堯夫於西府。先有五客在坐,予既見,因眾人論說民間利害。公甚喜。書室中無火,坐久寒甚,公命溫酒來,公與坐客各舉兩大白。公曰:「說得通透後,令人心神融暢。」
或問范景仁:「何以不信佛?」景仁曰:「爾必待我合掌膜拜,然後為信耶?」
司馬君實嘗言,呂晦叔之信佛,近夫佞;歐陽永叔之不信,近夫躁:皆不須如此。信與不信,才有形跡,便不是。
裕陵嘗問溫公:「外議說陳升之如何?」溫公曰:「二相皆閩人,二執政皆楚人,風俗如何得近厚?」又問:「王安石如何?」溫公曰:「天資僻執好勝,不曉事。其拗強似德州,其心術似福州。」上首肯微笑。又嘗稱呂惠卿美才,溫公曰:「惠卿過於安石。使江充、李訓無才,何以動人主?」
司馬君實與呂吉甫在講筵,因論變法事,至於上前紛拏。上曰:「相與講是非,何至乃爾!」既罷講,君實氣貌愈溫粹,而吉甫怒氣拂膺,移時尚不能言。人言一個陜西人,一個福建子,怎生廝合得著?
趙先生,蔡州人。後往來無定,蘇子由諸公極愛重之。嘗言:「人將發,不惟門戶有旺相,視僕史輩亦可知。洛中士大夫家僕史,往往皆官樣。吾嘗觀主人將興,其僕史輩必氣宇軒昂,仍忠勤不為過。主人將替,僕史輩縱不偷錢,便一身疙癆。周世宗與本朝藝祖方潛龍時,識者識其門下人,皆是節度使。」
趙先生能使人夢寐中隨其往以觀地獄。寶靈長老不信,欲往觀之。先生與之對趺坐,命長老合眼正念。人視之,二人皆已熟睡,鼻息如雷。俄頃而覺,長老者流汗被體,視先生合掌作戰悸之狀。人問之,皆不答,但亟遣人往州橋,問銀鋪李員外如何。既而人回,曰:「今早殂矣。」明日,長老遂退院而去。
京師慈雲有曇玉講師者,有道行,每為人誦梵經及講說因緣,都人甚信重之,病家往往延致。一日,與趙先生同在王聖美家,其僧方講說,趙謂僧曰:「立爾後者何人?」僧回顧愕然者久之。自是僧彌更修謹,除齋粥外粒米勺水不入口;人有招致,聞命即往,一錢亦不受。
熙寧壬子九月,華山阜頭嶺崩,聲震數十里,西嶽祠門戶皆震動,鐘鼓成聲,陷千餘家。有大石自立,高四丈,周百八十尺。
今宣德門即正陽門,自明道元年十二月改此名,今得七十年,民間但呼正陽門也。
明肅既上賓,時遺誥以太妃楊氏為皇太后,軍國大事,內中商量,閣門促百官班賀皇后。時蔡齊為中丞,厲聲叱曰:「誰命汝來?不得追班!」閣門吏皇懼而退。既而執政入奏:「今皇帝二十四歲,何必更煩太后垂簾?豈有女後相繼之理?」議未定,御史龐籍奏言:「適已將垂簾儀焚了矣。敢有異議,請取旨斬於庭。」左右震栗。後自屏後曰:「此間無固必。」於是刪去遺誥中內中與皇太后商量一節。當時倉卒中,實自蔡齊先發之。
劉貢父:「言每見介甫道《字說》,便待打諢。」
張文潛言,嘗問張安道云:「司馬君實直言王介甫不曉事,是如何?」安道云:「賢只消去看《字說》。」文潛云:「《字說》也只是二三分不合人意思處。」安道云:「若然,則足下亦有七八分不解事矣。」文潛大笑。
大參陳彭年,以博學強記受知於定陵,凡有問,無不知。其在北門,因便殿賜坐對,甚從容。上因問:「墨智、墨允是何人?」彭年曰:「伯夷、叔齊也。」上問:「見何書?」曰:「《春秋少陽》。」即令秘閣取此書。既至,彭年令於第幾板尋檢,果得之。上極喜,自是註意。未幾執政。
程頤一日在講筵,曰:「聞有旨召江西僧元某,不知何為?」泰陵曰:「聞其有禪學,故召來,欲一見之。」頤曰:「臣所講者,君臣父子仁義道德性命之說,盡在此矣。不省陛下以何為禪也?」上不語。頤又曰:「陛下深居九重之中,元某之名,如何得達?」上復不語。既罷講,頤即移書兩省諫坡,謂:「豈可坐視而不救?不惟負兩宮之委任,抑且負先帝之厚恩。」於是頤稱病在假。太皇夜遣使至頤家,密傳旨云:「皇帝既服不是,說書且看先朝面。」明日早參,既朝參。又明日當講,既講畢,欲退,一中官附耳密奏數語。上曰:「風露早寒,可共飲蘇合酒一杯。」酒未至,上曰:「前日召江西僧,何益於治道,已令更不施行。」頤曰:「人主好佛,未有不為國家之害。陛下知之,社稷幸甚。」越數日,又因講次,頤復奏陳曰:「梁武帝英偉之姿,化家為國,史稱其生知淳孝,篤學勤政,誠有之。終其身無他過,止緣好佛一事,家破國亡,身自餒死,子孫皆為侯景殺戮俱盡。可不深戒!」上曰:「前日江西召禪僧,已曾說與卿更不施行。」頤曰:「願陛下取《梁武帝紀》一看。不然,臣當摭其要而上之。」上曰:「想是如此,卿必不妄言。」
近時一從官,其父本胥也,屢典大藩府,其治刻木輩極嚴,少有過舉即黥配。親舊有勉之者,則曰:「吾豈不知?但吾為民父母之官,豈可見病民者坐視而不治也?」其為郡,所至有聲。其父年九十二方卒,官封至宣奉大夫。
張先,京師人。有文章,尤長於詩詞。其詩有「浮萍斷處見山影,小艇歸時聞草聲」之句,膾炙人口。又有「雲破月來花弄影」、「隔墻送過秋千影」之詞,人目為「張三影」。先字子野,其祖母宋氏,孝章皇后親妹也。祖遜因是而貴,太宗朝為樞密副使。子野生貴家,刻苦過於寒儒。取高科,甫改秩為鹿邑縣以殂。歐陽永叔雅敬重之,嘗言與其同飲,酒酣眾客或歌或呼起舞,子野獨退然其間,不動聲氣。當時皆稱為長者。今人乃以「張三影」呼之,哀哉!歐公為其墓銘。
黃庭堅嘗言:「人心動則目動。」王介甫終日目不停轉。庭堅一日過范景仁,終日相對,正身端坐,未嘗回顧,亦無倦色。景仁言:「吾二十年來,胸中未嘗起一思慮。二三年來,不甚觀書。若無賓客,則終日獨坐,夜分方睡。雖兒曹歡呼,只尺皆不聞。」庭堅曰:「公卻是學佛作家。」公不悅。
神宗一日在講筵,既講罷,賜茶,甚從容,因謂講筵官:「數日前因見司馬光《王昭君》古風詩甚佳,如『宮門銅镮雙獸面,回首何時復來見。自嗟不若住巫山,布袖蒿簪嫁鄉縣』,讀之使人愴然。」時君實病足在假,已數日矣。呂惠卿曰:「陛下深居九重之中,何從而得此詩?」上曰:「亦偶然見之。」惠卿曰:「此詩不無深意。」上曰:「卿亦嘗見此詩耶?」惠卿曰:「未嘗見此詩,適但聞陛下舉此四句爾。」上曰:「此四句有甚深意!」
往見曾子固家有《五代政要》一百卷,今人家難得之,頗恨無筆力傳寫。嘗愛世宗自改賜江南書,有曰:「但存帝號,何爽歲寒。儻堅事大之心,必不迫人於險。」語意雄偉,真得帝王大體。蓋是嗣王欲削尊稱,求緩師也。
黃庭堅年五歲,已誦五經。一日,問其師曰:「人言六經,何獨讀其五?」師曰:「《春秋》不足讀。」庭堅曰:「於,是何言也!既曰經矣,何得不讀?」十日成誦,無一字或遺。其父庶喜其警悟,欲令習神童科舉。庭堅竊聞之,乃笑曰:「是甚做處!」庶尤愛重之。八歲,時有鄉人欲赴南宮試,庶率同舍餞飲,皆作詩送行。或令庭堅亦賦詩,頃刻而成,有云:「君到玉皇香案前,若問舊時黃庭堅,謫在人間今八年。」
錢穆父嘗言,頃在館中,有同僚曹姓者,本醫家子,夤緣入館閣,不識字,且多犯人。錢一日因誦子瞻詩,曹矍然曰:「每見諸公喜此人,不知何謂?」或言其文章之士也,曹曰:「吾近得渠作詩,皆重疊用韻,全不成語言。」錢恐人作偽,命取以觀之,乃子瞻醉中寫少陵《八仙歌》。錢曰:「此少陵詩,子瞻寫耳。」曹曰:「便老陵也好吃棒。」一日,諸公過其家,觀其所藏書畫。其家多資,雖真贗相半,然尤物甚多,有虞世南寫《法華經》,禇河南寫《閑居賦》、臨《蘭亭》,其父得於天上,蓋錫賚之物也。諸公愛玩,不能去手。又有閻立本粉畫羅漢,橫軸上各有贊,字畫皆真楷可喜,乃唐時帝王御製,不知何帝所作,皆有小長印御製之寶,兩頭皆尖,如橄欖核狀,外標首題云「應真橫軸」。曹問坐客:「何故為應真?」或對曰:「真即羅漢也。」曹曰:「好好地團甚謎。」亟命易去,自題云「十八大阿羅漢」。或言「應真橫軸」四字,亦是名人書。
晏臨淄,臨川人。其未生時,有仙人曹八百見其父,固謂之曰:「上界有真人當降汝家。」自是其家日貧。臨淄公既顯,其季弟穎,自幼亦如臨淄公警悟,章聖聞其名,召入禁中,因令作《宮沼瑞蓮賦》,大見稱賞,賜出身,授奉禮郎。穎聞之,走入書室中,反關不出。其家人輩連呼不應,乃破壁而入,則已蛻去。案上有紙,大書小詩二首,一云:「兄也錯到底,猶誇將相才。世緣何日了,了卻早歸來。」一云:「江外三千里,人間十八年。此行誰復見,一鶴上遼天。」其年十八歲也。章聖御篆「神仙晏穎」四字,賜其家。
李覯,字泰伯,盱江人。賢而有文章,蘇子瞻諸公極推重之。素不喜佛,不喜孟子。好飲酒作文,古文彌佳。一日,有達官送酒數斗,泰伯家釀亦熟,然性介僻,不與人往還。一士人知其富有酒,然無計得飲,乃作詩數首罵孟子,其一云:「完廩捐階未可知,孟軻深信亦還癡。丈人尚自為天子,女婿如何弟殺之?」李見詩,大喜,留連數日,所與談莫非罵孟子也。無何,酒盡,乃辭去。既而又有寄酒者,士人聞之,再往,作《仁義正論》三篇,大率皆詆釋氏。李覽之,笑云:「公文采甚奇,但前次被公吃了酒後,極索寞,今次不敢相留,留此酒以自遣懷。」聞者莫不絕倒。
泰伯一日與處士陳烈同赴蔡君謨飯。時正春時,營妓皆在後圃賣酒,相與至筵前聲喏,君謨留以佐酒,烈已不樂。酒行,眾妓方歌,烈並酒擲於案上,作皇懼之狀,逾墻攀木而遁。時泰伯坐上賦詩云:「七閩山水掌中窺,乘興登臨對落暉。誰在畫樓酤酒處,幾多鳴櫓送潮歸。晴來海色依稀見,醉後鄉心積漸微。山鳥不知紅粉樂,一聲檀板便驚飛。」既而烈聞之,遂投牒云:「李覯本無士行,輒簉賓筵,詆釋氏為邪教,指孟軻為非聖。按吾聖經云:非聖人者無法,合依名教,肆誅市朝。」君謨覽牒,笑謂來者云:「傳語先生,今後不使弟子也。」君謨後每會客,必以示坐上,以供一笑云。
張文潛嘗云,子瞻每笑「天邊趙盾益可畏,水底右軍方熟眠」,謂湯燖了王羲之也。文潛戲謂子瞻:「公詩有『獨看紅蕖傾白墮』,不知『白墮』是何物?」子瞻云:「劉白墮善釀酒,出《洛陽伽藍記》。」文潛曰:「雲白墮既是一人,莫難為傾否?」子瞻笑曰:「魏武《短歌行》云:『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杜康亦是釀酒人名也。」文潛曰:「畢竟用得不當。」子瞻又笑曰:「公且先去共曹家那漢理會,卻來此間廝魔。」蓋文潛時有僕曹某者在家作過,亦去失酒器之類,既送天府推治,其人未招承,方文移取會也。坐皆絕倒。
劉貢父平生不曾議人長短,人有不韙,必當面折之。雖介甫用事,諸公承順不及,惟貢父屢當面攻之。然退與人言,未嘗出一語。人皆服其長者。雖介甫亦敬服之。
黃魯直嘗云,《高祖紀》「恐能薄」止是才能之「能」,合作奴登切,孟堅不必解說。彼音奴來切者,三足鱉也。徐浩詩「法士多瑰能」,卻在「來」字韻押,乃是僧似鱉爾。
予嘗見蘇子瞻一帖云:「歲行盡,風雨淒然。紙窗竹屋,燈青熒熒。時於此間得少佳趣,無由持獻,獨享為愧。」一日,對貢父舉此。貢父云:「前數句是夜行迷路,誤入田螺精家中來。」
黃育,字和叔,魯直叔父也。為童兒時,其伯氏長善,將諸兒出行,天驟雨,長善問諸兒:「日在雨落,翁婆相撲,是何語?」和叔曰:「陰陽不和也。」時年七歲矣。
朱康叔送酒與子瞻,子瞻以簡謝之云:「酒甚佳,必是故人特遣下廳也。」蓋俗謂主者自飲之酒為不出庫。
范堯夫帥陜府,有屬縣知縣,因入村,至一僧寺少憩。既飯,步行廊廡間,見一僧房頗雅潔,闃無人聲,案上有酒一瓢。知縣者戲書一絕於窗紙云:「爾非慧遠我非陶,何事窗間酒一瓢。僧野避人聊自醉,臥看風竹影蕭蕭。」不知其僧俗家先有事在縣,理屈坐罪,明日,其僧乃截取窗字黏於狀前,訴於府,且曰:「某有施主某人,昨日攜酒至房中,值某不在房。知縣既至,施主走避,酒為知縣所飲不辭,但有數銀杯。知縣既醉,不知下落,銀杯各有鐫識,今施主迫某取之。乞追施主某人與廳吏某人鞠之。」堯夫曰:「爾為僧,法當飲乎?」杖而逐之,且曰:「果有失物,令主者自來理會。」持其狀以示子姪輩曰:「爾觀此,安得守官處不自重?」即命火焚之,對僚屬中未嘗言及。後知縣者聞之,乃修書致謝。堯夫曰:「不記有此事,自無可謝。」還其書。
張子顏少卿,晚年嘗目前見白光閃閃然,中有白衣人如佛相者。子顏信之彌謹,乃不食肉,不飲酒,然體瘠而多病矣。時泰陵不豫,汪壽卿自蜀入京,診御脈,聖體極康寧。壽卿醫道盛行,其門如市。子顏一日從壽卿求脈,壽卿一見大驚,不復言,但授以大丸數十,小丸千餘粒,祝曰:「十日中服之當盡,卻以示報。」既數日,視所見白衣人衣變黃,而光無所見矣,乃欲得肉食,又思飲酒。又明日,俱無所見,覺氣體異他日矣。乃詣壽卿以告。壽卿曰:「吾固知矣。公脾初受病,為肺所尅。心,脾之母也。公既多疑,心氣一不固,自然有所睹。吾之大丸實其脾,小丸補其心。肺為脾之子,既不能勝其母,其病自當愈也。」子顏大神之,因密問所診御脈如何,壽卿曰:「再得春氣,脈當絕,雖司命無如之何。」時元符改元八月也。至三年正月,泰陵晏駕。壽卿後入華山,年已八十餘矣。
昭陵上仙之日,金陵城外有人聞數千百人吹簫聲,自空中過,久之方寂然。
崇寧改元之明年,蔡丞相既遷左揆,首令議天下州縣皆建佛剎,以崇寧為額。時石豫為中丞,其門人陳確,賢士也,夜過豫,問豫曰:「中丞豈可坐視?」豫曰:「少待數日,看行與不行。」未幾,豫招確,謂之曰:「前夕之言,今早已納劄子矣。」上甚喜。乃是乞詔州郡,仍置崇寧觀。
崇寧三年四月,大內火。宰輔請以司馬光等三百九人姓名,大書刻石於文德殿門,謂之元祐黨人。凡元符三年應詔直言人為邪等,附黨籍於刑部,云以禳火災。其年罷科舉,頒三舍法於天下。
王安石配享文宣王廟庭,坐顏、孟之下,十哲之上。駕幸學,親行奠謁。或謂:「安石巍然而坐,有所未允。」蔡知院元度曰:「便塑底也不得。」
四年正月,元度引兄嫌,以資政知河南府。送車塞道,凡三日,始見絕賓客,然後得行。禁中給賜之人,絡繹於路。觀者榮之。
明年,彗星見,其辰亙天。禁中窗戶洞明,與其他處不同。連夜詔毀文德殿門石籍,宮門方開。有旨取刑部籍入,或云亦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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