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蕐黃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八
金蕐黃先生文集 卷第十八 元 黃溍 撰 張元濟 撰劄記 景常熟瞿氏上元宗氏日本岩崎氏藏元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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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華黄先生文集卷苐十八 續藁十五
序 臨川危素編次 番昜劉耳校正
送任時仲逰金𨹧序
新安任時仲與予别十年而相見錢唐言將逰于金𨹧願有聞
以自壯時仲之逰道亦已廣矣予何能為之軒輊乎雖然不可
無以告也盖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者莊周之𠩄謂逰左雨
師右雷公經營四荒周流六漠者屈平之𠩄謂逰是皆其寓言
云耳可姑寘而勿論有如司馬遷之南逰江淮上㑹稽探禹穴
闚九疑浮扵沅湘北渉汶泗講業齊魯之都觀孔子之遺風郷
射鄒嶧戹困鄱薛彭城過梁楚以歸其閱山川之形勝而考廢
興之陳迹有以見徃昔君臣盛衰得失之由渉聖賢之故里而
博習扵稽古禮文之事有以見君子之澤彌乆不衰而其舊俗
猶有存者即𠩄見以證𠩄聞而譔定成一家之言千載而下可
徴不誣夫其為逰非徒以極視聴之娱而已也金𨹧古帝王州
六朝以来其事雖淺陋無足言苟能因耳目之𠩄及参之前史
而有𠩄論著則兹逰豈徒然㦲若夫出逰而歸既歸而復出卒
以逰顯名諸侯如蘇秦張儀者固無𠩄用扵今天下一家之
日然大江以南金𨹧為㑹府 朝廷重臣緫憲度扵外者實涖
治其䖏而持風紀以使于十道者咸禀命焉尊官大人冠盖相
望或者以一言遇合蒙被薦籍與英俊並逰而無周南之留滯
則其飛騰變化坐𦤺顯名又非予之𠩄能測矣
送鄒生歸臨江序
臨江鄒生少執業于郷先生而能窺其端緒及来錢唐遇士之
有文學者必與之㳺時出微辭碎義以相叩擊而博極其趣其
泝江而西歸也咸相率賦詩贈其行而予為之序予𮗚古之君
子有弗仕無弗學後世自中人以下非志于仕弗學也其學焉
者直以為于禄之資而巳夫干禄固非𠩄以為學而亦有道焉
孔子之語子張者是也盖聖人未甞絶人之干禄又惡不由其
道是故聞與見欲其多疑與殆欲其闕言與行欲其慎能是三
者則雖不言禄而禄在其中矣今之學者羣居終日稽經諏史
不患𠩄識前言之不多患夫捜竒摘隠苟為難問未能自信耳
不患𠩄識徃行之不多患夫𭰗髙厲空不習其事未能自安耳
然且言之而不以為怍行之而不以為歉以是干禄猶非其道
况欲希賢希聖乎吾子旣有𠩄受扵其師又遑遑焉取友扵四
方聞見非不多也誠能即其耳目之𠩄及真知而實踐之盈科
而進成章而逹雖入於聖賢之域可也奚止可以干禄哉苟以
予言為然則歸而求之有餘師矣若徒望予以曼辭詭辯為希
世取寵之助予不惟不敢亦不暇姑述其鄙陋以代序引庸俟
吾子之覧擇焉
送周眀府詩序
古之作史者必為循吏立傳漢西亰二百年間傳𠩄書厪六人
盖才難自古而然尤難得者循吏也
皇元統一函夏吾烏傷領扵職方逾七十年溍生乎其時而獲
事其大夫之賢者固多求可儗扵古循吏者清江周侯殆其人
乎先是為政者務以平易近民㦯奉贄納謁以自通皆弗之拒
習為故常人不訝也侯至一切峻却之是可謂之㢘矣而世未
甞乏㢘吏也異時屢建局以覈田糧而隠匿飛併之弊有未盡
革侯始令民得自實且躬任其鉤考之勞一無𠩄憚朞月而簿
書井井有條愚民無知喜争豪猾之徒誘使相告訐而隂持其
予奪之柄以為利事未竟家已破而猶弗悟侯遇其有𠩄赴愬
悉委曲譬暁調護而遣之去其不直者悉皆慙伏悔罪詘者
以信部使者郡長吏諉以鄰境之疑獄及累𡻕不决之訟侯
折以片言人莫不服其眀𠃔官府旣以無事用其餘力大治土
木營尉葺儒黌剏常平義倉而分貯公𥝠之以實其中完
舊益新百廢具舉是可謂之能矣而世未甞乏能吏也惟夫𠩄
居民冨𠩄去見思至扵生為立祠樹碑廪庻㡬循吏之遺風
乃絶無而僅有者也而况漢之循吏皆郡二千石今也以百
里之邑而得一循吏焉不愈難㦲侯書滿解印綬行有日吾黨
之士各賦詩以道其戀慕之𥝠俾溍序于篇首侯初由湖北海
南憲入湖南廣西帥幕以招兩江叛蠻有功超擢宣閫都司
歴江東兩郡元僚績用甚著其来烏傷治治行為諸邑最憲
府方交章列薦于中朝行嚮用矣因序詩而附見侯行事之
大略俟它日傳循吏者采擇焉
送胡季城序
東陽胡先生徃来亰師三十年通籍于 朝再居史舘悉以家
政𢌿其二子一無𠩄問二子亦能承先生之志厚自植立𡻕時
遣問寒温𠩄進貲用服食之須相屬不絶先生以是安之忘其
身之客也嗣子瑜方侍慈親且力持門户事恒以不得奉晨昏
於萬里為歉先生以書来謂已得請以太常博士𦤺其事品在
苐七用著令得貤恩于父母將歸而展燎於先塋瑜聞之即日
籯糧就道徃迎候焉昔者陸賈以千金分其五子各二百金令
為生産約以過之則給人馬酒食極飲十日而更一𡻕中率再
過毋乆溷汝䟽廣受以䆠成名立行足止之計歸老故郷日令
其家設酒食請族人故舊賔客相與娯樂子孫㡬及君時頗立
産業基阯而廣以為自有舊田廬予甞評先生之曠逹似陸生
㢘退似䟽傅若夫有田廬而令子孫勤力其中以供衣食則不
止扵人二百金父子相随出𨵿而歸賣金供具與郷黨宗族同
饗上賜則不止扵𡻕中再過其子與䟽傅固無大異視陸生
殆將過之然𥨸𮗚陸生始事髙帝後去官家好畤至文帝時乃
復起未必能常乘安車駟馬從歌舞鼔琴瑟數擊鮮以為樂也
家承平滋乆垂意稽古禮文之事招徕𦒿俊以備咨詢先生
年未及謝而自請納禄安知不有知陳丞相之言陸生而復起
先生於家者先生雖欲以䟽傅自䖏得乎予以衰謝之餘罹
憂患結廬先墓待終天年無從簉跡扵郷黨故舊履屐之末試
以予言諗扵先生何如瑜曰諾則次第其語於行卷之首以爲
序
山愁吟後序
古之爲詩者未始以辭之工拙驗夫人之窮逹以窮逹言詩自
昌𥠖韓子廬𨹧歐陽子始昌𥠖盖曰窮苦之言易好廬𨹧亦曰
非詩能窮人殆窮而後工耳自夫爲是言也好事者或又矯之
以詩能逹人之此豈近扵理也㦲匪風下泉誠窮矣鳬鷖既
醉未或有不工者𥨸意昌𥠖廬𨹧持指夫秦漢以来幽人狷士
悲呼憤慨之辭以爲言而未暇深論乎古之爲詩也臨川艾君
當宋之季其𠩄有一不售扵世凡𠩄撰著率散落而詩獨傳
其亦𠩄謂窮而工者耶感城郭之非是嘆江濤之眇然悃欵惻
怚一出畎畒之𠂻雖流離顛越而不悔是耿耿者固非詩之𠩄
能窮逹而其詩亦不俟窮而後工也夫豈非適扵先民性情之
正者乎溍生也後不及望君之風采幸辱與君諸孫廷暉㳺而
獲聆君之詩愛其辭之工而閔其窮且老以死也庸敢顯誦𠩄
聞以發其歸趣云
順齋文集序
故贈秘書少順齋蒲公旣殁仲子御史君機裒輯遺文曰間
居叢藁者為二十有六卷以授溍俾序之孟子曰頌其詩讀其
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按公行狀公生而岐嶷丱𡻕
就學強記過人未成童已通經大義弱冠文聲籍甚諸老多折
行軰與之交逮乎立年復以濂洛諸儒之倡扵漢中而漢中
之士知有道徳性命之學盖公之求端用力務自博以入約由
體以逹用眞知實踐不事矯飾而於名物度數下至隂陽醫藥
無不究其精微教人具有師法大柢以行檢為先而窮經則使
之存心静定而𠫵透扵言語文字之外郡縣長吏或有𠩄取正
亦必引以當道而使之行其𠩄無事臨〈終却藥 弗御飲 酒賦詩夷然而逝由是觀之則公之為人可知也粤自〉
家統壹宇内治化休明士俗醇羙一時鴻生碩儒為文皆雄
深渾厚而無靡麗之習承平滋乆流風未墜皇慶延祐間公入
通朝籍以性理之學施扵臺閣之文而其文益以粹譬如良金
羙玉不俟鍜錬琱𤥨而光輝發越自有不可掩者矣時
上新即位方嚮用儒術設科目以網羅四方之賢俊而御史君
以公在班列之日䇿名於昕陛士大夫尤以為榮論其丗則太
平極盛之際也溍浮沉州縣白首登畿忝以非才承乏胄實
公去官十有五年之後無接聞緒論兹幸獲以疵賤之氏名
自附扵公是用忘其衰朽荒落而序其梗槩如右後之覧者論
其世而知其人則於公之文思過半矣公諱道源字得之系出
漢蒲將軍至晋安西大將軍遂避亂入蜀而宋資政殿學士贈
太師楚公宗孟居眉之青神公之考皇贈禮部郎中諱〈政午〉又
以𥘉徙興元公甞為郡學正終更因不復出晚以遺逸徴詣
亰師編摩史舘供奉詞林尋以博士教子居𡻕餘自引去
詔起公提舉陕西儒學訖不就後用御史君貴以有今贈其年
夀卒葬與言行之詳壙有誌神道有碑兹不贅述焉
𦤺用齋詩集序
始予舉進士至亰師辱㳺伯温父子間時尊公以次對居集賢
伯温日侍左右予不乆亦調𥙷而去未暇以文字相叩擊也後
二十又五年伯温在翰苑予適備貟學官休沭相過因出𠩄為
詩曰𦤺用齋藁者若干卷𥘉第見其筆𫝑翩翩東西馳騁莫不
如意之𠩄欲岀而無艱辛齟齬之態玩味之乆乃見其摹冩之
工人情物理難状之景歴歴如諸掌言皆有實而非徒作也
盖伯温之少也渉江逾淮泝大河而上徘徊齊魯燕趙之郊以
逹于
天子之都博習乎朝廷之故事臺閣之舊儀而周覧乎古昔君
臣廢興之遺蹟有以資其見聞𫎇被樂育而翶翔乎英俊之林
有以飬其性情逮其強而仕也隨牒逺方﨑嶇嶺海萬里之外
長風怒濤魚龍變化巖竒穴怪殊言異服宏大卓絶詭之觀
又有以開廓其心目今方載筆属車之後度居庸陟龍門息駕
灤水之陽入則與聞 家之命令岀則覩夫山谿之固士馬
之䧺志愈充而氣愈夷凡形扵言者無非身之𠩄履境與神㑹
而託扵詠歌以發其胸中之趣是故不待巧為刻飾而文采自
然可觀彼屑屑焉掇拾扵零編碎簡之中而張為虚辭者未易
以語此也伯温徴予序卷首以𠩄知序之如此云
雲蓬集序
延祐庚申秋予忝預校文郷闈得一人焉曰髙君𩦪雖甚有味
其言然𥨸意屋之士苟其才而馳騁扵筆墨畦逕之間者
可企而及也後三年識君扵錢唐觀其氣䫉充然聴其言磊落
正大始知君誠佳士非特一日之長傑出扵儕軰而巳自是聲
迹不相聞倐二十年君不逺千里槖其歌詩雜著曰雲蓬集者
若干卷以示予盖君退自春官不復踐塲屋平生故習刋落殆
盡其為文也和易而不迫髙不強同乎古卑不苟合乎今譬如
大山長林象犀翬翟玉石恠珍之産雜集其中皆伏而不耀藴
積之厚殊未易量予扵是又媿向之知君者不深也予聞昔人
論文有朝廷臺閣山林草野之分𠩄䖏不同則𠩄施亦異夫二
者豈有優劣哉今四方學者苐見尊官顯人摛章繢句婉羙豐
縟遂悉意慕效之故形扵言者𩔖多有其文而無其實君旣髙
蹈物表不蘄當世之譽凡有託以見其志者非身之𠩄歴則耳
目之𠩄接未甞侈大其而求以為竒君之扵文可謂有其實
者也頋予方牽扵禄食操觚挈牘岀應時須掇拾陳腐日不暇
給徴其實則無有與君相去固巳逺矣尚安能為之品評以序
作者之意乎題辭篇端姑識予媿云爾
霽峯文集序
宇宙間清靈秀㳤之氣未有積而不發天不能閟蔵而以𢌿於
人人不能閟蔵而復岀以為文遭時遇主詠歌帝載黼黻王度
則如五緯麗天下燭萬物有目者孰不仰其餘光退而託扵空
言以俟来哲則如珠捐󠄂璧委而輝山媚川終不可掩盖有得於
天者不必皆有合於人顯晦雖係乎時天之𠩄不能閟蔵者人
亦不能閟蔵之也此理之𠩄必至夫何疑焉寧海為縣在東南
斗絶䖏其地多連山穹林而大海距其前清靈秀㳤之𠩄聚至
是而止瑰瑋之士隨𠩄受之豐嗇發而為文㦯蕳雅而峻潔或
博贍而弘麗徃徃各名其家霽峯李先生則並㳺乎英俊之林
而以才自奮扵其間者也先生年甫弱冠流寓之士試藝
闈籝糧笥書而来者以萬計先生微見𠩄長為其苐一暨登
名扵天府筮仕於郡則歩已蹙運去祚移杖䇿東還屏迹
海上簟瓢晏如垂將兩紀逹官貴人有知先生者強起而𦤺之
亰師先生因作大都賦以進一時舘閣諸公咸共歎賞交薦于
上擢教授杭學而其賦遂為人𠩄傳誦先生後由杭學遷教授
臨江尋以黄巖州判官𦤺其事竟不及以崇論谹議施扵大撰
著由是學士大夫靡得而稱焉然先生甞上書 闕下懇懇數
千言𠩄陳六事皆有関扵政理格不行而其藁具存它歌詩古
文下至近世駢儷之語筆𫝑横放如懸河注水愈出而不竭與
夫屑屑然刻雕藻飾以求工扵片言𨾏字者固自不洠也延祐
𥘉 朝廷設科取士溍以非材叨預薦書先生實預秉文衡後
十有五年而先生以髙夀終又十有五年溍亦以年逾六十上
謝事之請歸休于田里先生之季子㮚始裒輯遺文詮次為二
十卷俾溍序之豈非顯晦有時天𠩄不能閟蔵者人亦莫得而
閟蔵也哉昔楊子雲以奏賦受知當時為郎給事黄門而子雲
之意本欲以文章成名扵後世太玄法言𠩄由作也子雲歿旣
乆法言乃行玄猶不顯學者苟徒誦先生之賦而挹其膏馥以
為希世資身之助何以異扵向之知子雲者乎必也即其秘蔵
於昔而顯於今者盡大觀而無憾則先生之為言可得而知矣
先生諱洧孫字甫山世系年夀卒葬溍旣誌于墓上兹不復云
呉正傳文集序
溍𥨸聞昔人之論文率謂文主於氣氣命扵志志立於學者也
盖三代而下騷人墨客以才驅氣駕而為文驕氣盈則其言必
肆而失於誕吝氣歉則其言必苟而流於謟譬如一元之運百
物生焉觀其榮耀銷落而氣之屈伸可知也惟夫學足以輔其
志志足以御其氣者氣和而聲和故其形於言也粹然一出於
正兹其𠩄以信於今而貽於後歟若吾亡友呉正傳氏可謂有
志之士矣正傳自羇丱知學即善記覧工辭章才思涌溢亹亹
不巳時出為歌詩尤清俊麗逸人多誦稱之弱冠因閱西山真
氏遺書乃幡然有志於為巳之學刮摩淬礪日長月益訖為醇
儒𥘉陽朱子之門人髙弟曰勉齋黄氏自黄氏四傳白北山
何氏魯齋王氏仁山金氏白雲許氏皆婺人正傳金氏里中子
不及受業其門而耳濡目染其微辭奥義於遺編之中間以質
於許氏而悉究其旨趣是以近世言理學者婺為最盛然自何
氏以来並髙蹈逺引遺榮弗居正傳生今 聖時值文運之聿
興始以才自奮浮沉常調㡬二十年𠩄至能使政平訟理民安
其業取知上官用薦者通朝籍同志之士方相與慶幸人有
𠩄矜式俄以憂去尋移疾上休𦤺之請遂不起惜夫𠩄試者小
不得盡展其志之𠩄欲為可以信今而貽後者獨其文而已正
傳旣以道自任晚益䆳於文剖析之精援据之博論議之公視
古人可無媿其𠩄推眀者無非陽朱子之學其好已之道勝
則昌𥠖韓子之志也正傳子深前卒仲子沉裒其詩文彚次
成若干卷以授溍曰先人𠩄與㳺相知之深而居相近者多已
凋謝而執事與東陽張君獨存先人之葬張君已掲表于墓道
惟是家集冝有序以傳非執事將誰屬溍不敢以不敏辭謹考
論其師友源流之懿使覧者知正傳之文非徒以才驅而氣駕
其夙知而莫成由其有志以基之而又能成之以學也正傳諱
師道延祐辛酉進士調髙郵丞歴寜録事遷建徳尹入教
子由助教為博士以奉議大夫中書禮部郎中𦤺其事 制下
正傳巳卒它𠩄著有某書若干卷某書若干卷不在集中
唐子華詩集序
荀卿子曰藝之至者不兩能言人之學力有限術業貴乎專攻
也若夫天機之精而造乎自得之妙者其應也無方其用也不
窮如泉之有源不擇地而皆可出豈一藝𠩄得而名歟且聲之
與色二物也人知詩之非色𦘕之非聲而不知造乎自得之妙
者有詩中之𦘕焉有𦘕中之詩焉聲色不能拘也非天機之精
而㡬於道者孰能與於此乎子華弱冠時以善𦘕際遇先朝
甞登于乙覧而列于東壁圗書之府矣散落人間者好事之家
莫不蔵用為珍玩其馳名四方巳三十年固未始規規然若
窮閻下士琱章刻句蘄以詩顓門名家而為詩之工如此盖其
詩即𦘕𦘕即詩同一自得之妙也荀卿子𠩄謂不兩能者特
夫藝而言之耳詎為知道者發哉是故庖丁之技與飬生之道
同不知者苐見其能庖而已誠使易其事而為之則老聃列禦
冦之徒矣𥨸恐時人有愛子華之𦘕而未知愛其詩者是用表
而出之以為序云
夏生文藁序
予筮仕寧海之𡻕屬當大比凡充賦者八十有五人惟夏君洪
参年最少其年之最髙者曰陳先生大有先生宋咸淳乙丑進
士入 朝甞以將仕佐郎教授䖏州春秋七十有四矣予止
先生毋行先生不聴遂上其名于郡府俄有專使持省撽起先
生為考官先生又不就卒就試有司已而與夏君俱不合先生
旣歸老越溪上夏君亦棄舉子業而肆其力扵古文盖與予别
十有六年乃相見錢唐示予以𠩄為文一編曰邯鄲歩者予為
之展玩不巳向令以區區之得失少累其志能使才隨年長若
是否乎夏君一出不售逺引而去視先生誠若太早計然較
之摧折困踣於屋老死而不悔者孰得孰失有不待辨也故
予扵夏君之文不屑屑焉鉤摭其片言𨾏字為之品評而獨論
次其平生之大槩如此它日夏君年益邁志益堅文當益醇覧
者尚因予言而有考焉
方彦登詩後序
彦登少好𦘕以善𦘕名江湖間已乆俄棄去而歸治舉子業下
筆亹亹文采論議有過人者試有司一不合復棄去不入塲
屋杜門讀書習為古文辭然未及有大撰著間出為歌詩皆清
俊可喜今𠩄存者厪百餘篇盖彦登死時年三十有四故其可
見者若此而巳使假之以年将併棄之而進扵聖賢之學矣豈
止於是耶古者民之師帥必歛其英髦而長育之道徳眀秀
可為公卿者胥此焉出中材之下亦不大失為善士詩𠩄謂肆
成人有徳小子有造是也今也長育之者旣非有其實幸有不
待上之教誨而思自㧞於流俗庻㡬有志之士矣又夭閼之如
此豈非天哉故予不敢以彦登𠩄已至者為可恃而不朽獨憫
其志之有進無退未知𠩄終極而死也嗚呼悲夫彦登之詩有
郷先生江山縣尹𦤺仕徐君𠩄為序評品已詳姑識其𡻕月于
卷左以抒予哀云爾
彭克紹詩序
鄱陽彭克紹来亰師示予以其詩曰學餘藁〈者若〉干卷予愛其出
新意而不傷扵巧未始規規然求古人之形似而不失其為髙
為之展玩數四叩其家世則故四川制置副使忠烈公其祖也
予𥨸觀宋之季年𭛌圉雖日蹙而文武材智之士足任方面之
重者未為乏人公又傑出其間而能以竒偉非常之功自奮者
也謀人之者視此為何時而使全軀保妻子之臣得以媒孽
其短一斥而不復廢興存亡固皆天運抑有人事焉凡公巳試
之效著於簡𠕋蔵之史官者世旣莫得而見其平生𠩄藴未克
究扵設施者史亦莫得而詳也而克紹以異代事頗諱言之盖
自 家臣一四海弛武不用朝野多暇文治日興爲士者惟
知涵煦徳澤而相與詠歌太平之盛欲訪百年之遺事而故老
盡矣頋予與克紹生今無事之時飽食終日而得以文字相娯
樂豈非幸歟克紹之詩有吴仲退先生𠩄爲序稱之曰竒材而
又勉之曰未可以是爲足其望克紹厚矣兹不復云
山中集序
山中集者東陽胡君師古自名其𠩄爲詩也師古夙有文聲而
雅不欲以俗學累其志藴蓄之素壹發扵詩崇巖䆳壑風月浩
然父兄子弟自爲倡荅石樹蟲魚水泉花藥無一不在題品中
山林間物色拾殆盡矣異時有司甞以月泉山長起師古於
家居亡何棄去歸隠故廬杜門不復出時人雖罕與之接得
其片辭𨾏字未有不為之擊莭也自予以斗升之禄奔走四方
與師古别踰二十年今乃獲覩是集其雜擬諸作思𦤺髙絶歩
驟深穏它小篇短章亦蕳逺而有味視古人皆可無歉頋予方
隨俗浮湛強出其蕪陋以時人之須不能無違繩墨舎規矩
而狥其𠩄欲廻睨師古夐焉獨立萬物之表不知相去尚隔㡬
塵師古不鄙辱謂予盍寘一言扵卷末予弗譲而為之書者盖
以志予媿非敢以為能發明作者之意也凡古今為詩之源流
不專繫于師古者昔人巳備論之矣兹不復云
學圃詩序
翰林主人伯温甫世居張掖而其别業在長安城東有堂曰飬
正之堂堂之左有齋曰仁齋右有齋曰學齋學齋之外有圃直
其西北曰學圃雜植𬞞果花木其中而引九龍池之水環屋東
西分注于蓮池以漑其圃九龍即興慶池也又扵其旁作懐古
之臺濯纓之亭四方賔客来過必欵而休焉大篇短章更唱迭
和因㑹稡成卷而俾予序之或曰昔樊遲請學為圃孔子旣婉
其辭以拒之復峻其辭以斥之伯温甫何慕乎予曰不然樊遲
𠩄謂學圃志在圃也伯温甫𠩄謂學圃志在學也古者自而
郷自郷而家莫不有學出入起居目觸心接亦無一事一物而
非學園圃者𠩄以毓草木也觀天地生物之心周流而不窮則
可以驗吾心之仁無一息之間㫁因雨露之沾濡則思有以培
本而逹支因風霜之揺落則思有以歛而就實至扵蕪之
不可不去則克治之功自有不容扵鹵莽滅裂矣又以其榮耀
消隕而推求夫盛衰之故則有以䖏屈伸進退之際而不惑矣
而况水花庭草皆先賢格言精義之𠩄存又豈徒可以供宴娭
而已乎伯温甫即其齋以蔵焉脩焉𠩄以飬其内性理之學也
即其圃以息焉㳺焉𠩄以飬其外物理之學也是固有不可偏
廢者矣傳𠩄謂人情為田禮耕義種而學以耨之者盖以農喻
學此則以圃喻學也庸因或者之疑而釋之以為學圃詩序
群玉集序
蕭侯存道世為將家而服儒術鉅公顯人四方知名之士咸
喜與之交遺以詩凡三百餘首侯懼乆或散軼乃裒稡成編號
群玉集俾溍序之崧髙之卒章曰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
好以贈申伯烝民之卒章曰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懐
以慰其心吉甫為申伯仲山甫兩人作是詩而序詩者皆以為
羙宣王何歟盖兩人雖賢有徳非宣王莫能任使而褒賞焉𮗚
其職業之脩文物之備而周室之復興天下之平定可知也𥨸
意兩人之可稱道者非獨吉甫能知而言之諸公大夫至扵
人無不能知之能言之史采其𨵿扵王政之大者播于樂章
謂之大雅是故學者得因其文繹其義世守之以爲經而史𠩄
不能盡録者今皆無𠩄於考矣侯以文武材受知
天子將使指樹軍功拊叛民殄狂冦事皆偉甚錫予之優悉出
異數其赫然可見而上繫扵 朝廷者固當之弦歌與崧髙
烝民之什同垂扵無窮若夫英俊之並㳺粲然有文以相接亦
足見方今材華之盛俗習之厚皆 家百年涵濡之澤培飬
𠩄𦤺安可以一話一言之細而略之㦲冝兼存之以俟後之刪
詩者庸弗辭而本諸古人序詩之旨志于篇端云
師友集序
師友集者張君伯雨𠩄得名公贈言及倡酬之作也伯雨之生
去宋季未乆其大父漳州通守公雅不欲諸孫豢扵貴驕而縦
為異時華靡遨放事延儒先以為師教之甚䔍而伯雨特聦窹
爽朗頴出不群丱𡻕即務記覧弄翰為辭章方是時前朝遺老
𪧐儒魁士猶有存者百年之文獻頼以不墜然皆尊其𠩄聞
人自為學未甞髙厲空併為一談以事苟同伯雨覿其光儀
而聆其緒論如企嵩岱而得其髙臨河海而得其大且深佩服
之素固非一日年運而徃諸老相淪謝伯雨乃以壯盛時去
為黄冠師間出而觀之光屬當文眀之代一時鴻生碩望文
學侍之臣方相與鎔金鑄辭著為訓典播為頌歌以鋪張太
平雍熈之盛伯雨周旋其間又皆與之相接以粲然之文如塤
鳴而箎也逮伯雨勌㳺而歸入山益深入林益宻並㳺之英
俊多已零落而伯雨亦老矣後生晚出如春華夕秀竒采逓發
欲一經伯雨之品題者無不挟𠩄長以為贄而伯雨皆莫之拒
雖細弗遺冝其𠩄積之冨如此嗟夫伯雨其超邁卓絶之材
不徒有聞扵家庭而脫落綺紈之習遂能遺世獨立周覽六合
必欲盡大𮗚而無憾其髙風雅固可槩見也雖然四十年間
氣運有𦫵降人物有盛衰而文章之變化與之相為無窮述作
之家尚有考焉詩文揔若干篇其次苐不係乎齒爵位望而一
以𡻕月為後先方外一二士旣編輯而校讎之復俾溍為之序
而刻寘伯雨𠩄居靈石山之登善庵溍之鄙陋言不足以盡意
序續集者寧不為之畢其乎
繡川二妙集序
吾里中前軰以詩名家者推山南先生為巨擘傅君景文陳君
景傳其流亞也先生𭧽㳺太學未及釋而學廢士散束書東
歸遯迹林壑間覧物興懐一寓扵詩悲壯激烈有以發其邁徃
〈不羣之氣〉自視與石曼卿蘇子羙不知何如近代江湖間呫呫然動
其喙者姑勿論也二君之年稍後扵先生而皆有能詩聲景文
之詩精切整暇如清江漫流一碧千里而魚龍光怪隠見不常
莫可得而測也景傳之詩涵肆彬蔚如竒葩珍木洪纎髙下雜
植扵名園終日翫之而不厭也其以氣自豪則同宜乎能接先
生之儁𮜿而與之參翶翔非餘子可得而預也予年復後於二
君而扵先生為中表子姪行自丱𡻕侍先生杖屨而知愛先生
之詩頋以材器劣弱局量𥚹小不敢窺其涯涘徒有望洋而歎
可以配先生者二君而已予甞因先生自序夢藁癡藁聴雨留
藁者重加詮次為二十卷題曰山南先生集而先生之交朋皆
巳凋謝後生晚出有好酸醎之殊由是未克大行於世二君
與先生相死而其遺藁亦僅蔵扵家因訪而求之得景文𠩄
作若干篇景傳𠩄作若干篇合若干卷題曰繡川二妙集而序
其梗槩庶二君之遺風餘韻有托而不遂泯滅也先生韜光弗
耀十五寒暑部使者強𦤺之俾主教事不得已為之起後卒歸
隠而終二君從俗浮沉嘯歌自適與先生俱能不以名自累名
且不有詩之傳不傳盖無足為其重䡖也雖然物之顯晦固自
有時天下之寳當為天下惜善而蔵之以待後世之楊子雲不
亦可乎先生姓劉氏諱應龜字元益景文諱野景傳諱尭道云
石門六觀詩序
東陽多佳山水涵碧有亭肇見扵劉賔客之品題戴峴鮑巖水
樂環翠至扵郭氏之石洞蔣氏之南園凡名公紀詠𠩄及入於
圗志者不一而足石門在縣東南七十里山益髙水益深尤為
竒境而埋沒扵榛莽翳薈之間乆未有啓其秘者李君公澤厭
城邑之囂煩始闢其地建别業而居焉旣大治䑓榭亭舘㩀其
要㑹以極逰眺之羙又旁𭣄其勝槩號曰六𮗚各為一詩郷先
生與時之俊流咸共属和而太常胡君為序扵左方公澤復出
以示予求題辭扵萹首唐史載太尉中書令西平王李晟之子
十二人咸有仕禄愿憲愬聴並至節度使而愬為左僕射同平
章事聴為檢校司徒涼公或曰愿即韓文公𠩄序居盤谷者
韓公述其言大丈夫以遇不遇為出䖏可徴也信如或者之
則愿甞秉旄龯專方面不可謂不遇豈非愿身為逹官而心有
𠩄不樂遂逺引而去乎公澤故宋嘉定進士吏部尚書寳謨閣
直學士之玄孫淳祐進士通判慶元軍府事之曽孫而其祖父
俱以世賞𥙷官其兄仕扵 皇朝者或以教官宣政使辟舉
入幕而出臨絶域或逰上庠登乙科而累佐名郡公澤亦甞被
命倅一州獨避不就而甘扵肥遯由公澤兄弟視西平諸子名
位固不侔而公澤之志則與愿無以異也雖然自有宇宙便有
此山千載之上盤谷與石門等耳盤谷得愿而地始重愿得韓
公而名益顯石門之有公澤猶盤谷之有愿安知世無韓公之
鴻筆能鋪張其事以爲之序乎非予𠩄敢僣也矧予以衰退之
餘強顔復起而𥨸食於輦轂之下奔走伺候趑趄囁嚅其爲
人視公澤何如尚安能形容其清標雅𦤺之髣髴乎公澤曰子
不敢自附扵前賢可謂善揣分矣以區區陋微而擬扵古之大
人君子無乃非其倫乎姑寘勿論而以一言相慰藉扵風月寂
寥之郷可也予應之曰敢不諾因次苐其語書而歸之是爲序
金華黄先生文集卷第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