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遺事/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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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錢塘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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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熙盛事[编辑]

宋孝宗御宇,高宗在德壽,光宗在青宮,寧宗在平陽邸,四世本支之盛,亙古未有。楊誠齋時為官僚,賀光宗誕辰詩云:「祖堯父舜真千載,禹子湯孫更一家。」讀者服其精切。又云:「天意分明昌火德,誕辰值世總丁年。」蓋高宗生於丁亥,孝宗生於丁未,光宗生於丁卯也。「丁年」字出李陵,借用亦佳。

孝宗恢復[编辑]

高宗之朝,有恢復之臣而無恢復之君。孝宗之朝,有恢復之君而無恢復之臣。故其出師,纔遇少衂,滿朝爭論,其非屈己請和,而不能遂孝宗之志。惜哉!

辛幼安詞[编辑]

辛幼安《晚春詞》云:「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長春恨花開早,何況落紅無數。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祇有殷勤,畫簷蛛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煙柳,正在斷腸處。」詞意殊怨,「斜陽煙柳」之句,其與「未須愁,日暮天際乍輕陰」者異矣。使在漢唐時,寧不賈種豆種桃之禍哉!愚聞壽聖見此詞頗不悅,然終不加罪,可謂至德也已。其《題江西造口》詞云:「鬱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是長安,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蓋南渡之初,虜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還,因此起興,「聞鷓鴣」之句謂恢復之事行不得也。又《寄丘宗卿》詞云:「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烽火,猶記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此詞集中不載,尤雋壯可喜。朱文公云:「辛幼安、陳同甫,若朝廷賞罰明,此等皆可用。」

東窗事發[编辑]

秦檜欲殺岳飛,於東窗下謀其妻王夫人。夫人曰:「擒虎易,放虎難。」其意遂決。後檜遊西湖,舟中得疾,見一人被髮周聲曰:「汝誤國害民,我已訴於天,得請於帝矣。」檜遂死。未幾,秦熺亦死。夫人思之,方士伏章見熺荷鐵枷,因問秦太師所在,熺曰:「吾父見在酆都。」方士如其言而往,果見檜與万俟卨俱荷鐵枷,備受諸苦,檜曰:「可煩傳語夫人,東窗事發矣。」

慶元侍講[编辑]

宋慶元初,趙子直當國,召朱文公為侍講。文公欣然而至,積誠感悟,且編次講義以進。寧宗喜,令點句以來。他日請問,上曰:「宮中常讀之,大要在求放心耳。」公因益推明其說,曰:「陛下既知學問之要,願勉強而力行之。」退謂其徒曰:「上可與為善,若常得賢者輔導,天下有望矣。」然是時,韓侂胄自謂有夾日之功,已居中用事。公因進對面諫,又約吏部侍郎彭子壽請對,白發其姦,且以書白趙丞相云:「當以厚賞酬其勞,勿使干預朝政。」侂胄於是謀逐公。忽一日內降御批云:「朕閔卿耆老,當此隆冬,恐難進講,已除卿宮觀。」內侍王德謙徑遣付下,宰相執奏,臺諫、給事爭留,皆不從。時子壽出護使客回,則公已去矣,即上章攻侂胄云:「昔元符間,向宗良兄弟祇緣交通賓客,漏泄機密,陳瓘抗章劾之,謂自古戚里侵權,便為衰世之象,外家干政,即是亡國之本。亦如州縣之政,祇要權出守令,若子弟親戚交通關節,則姦人鼓舞,良民怨咨,此言不可不察。今侂胄所為不止如宗良,而朝無陳瓘,莫能出力排之。在太上皇朝,始用姜特立,大臣尚能逐之使去;復用袁佐,諫官尚能論之使懼。不謂陛下始初清明,有臣如此,乃無一人敢出往語,則其聲勢可知矣!」上謂宰相曰:「侂胄是朕親戚,龜年是朕舊學,極是難處。」宰相進兩留之說,且謂龜年性剛,乞宣諭留之。上曰:「此人質直,兼是先朝舊僚四人,兩人罷,一人憂去,祇有龜年有事肯來說,如此區處甚好。」其晚忽降省劄,直批彭龜年予郡,宰相亦不知也,自是眾君子皆逐矣。上始初雖為侂胄所誤,然三十一年敬仁勤儉如一日,天文示變,齋心露禱,禁中酒器以錫代銀。上元夜嘗熒燭清坐,小黃門奏曰:「官家何不開宴?」上愀然曰:「爾何知外間百姓無飯吃,朕飲酒何安?」嘗幸聚景園,晚歸,都人觀者爭入門,蹂踐有死者。上聞之深悔,自是不復出。文公格心之效終不可泯。

韓平原[编辑]

宋寧宗既受禪,韓平原所望,不過節鉞。知閤劉弼嘗從容告趙忠定曰:「此事侂胄不為無功,亦須分些官職與他。」忠定不答,由是漸有邪謀。迄逐眾君子,余友趙從道有詩云:「慶元宰相事紛紛,說著令人暗斷魂。好聽當時劉弼語,分些官職與平原。」余亦作一篇云:「齋壇一鉞底須慳,坐見諸賢散似煙。不使慶元為慶曆,也由人事也由天。」

趙子直[编辑]

韓平原傾趙子直,罷政遠竄,薨於古酃。訃聞,有無名子作詩,大書於朝天門下,云:「兩手旋乾復轉坤,羣邪何事肆流言。狼胡跋疐傷周旦,魚腹銜冤葬屈原。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猶賴史長存。九原若見韓忠獻,休說渠家末世孫。」

韓平原客[编辑]

韓平原嘗為南海尉,延一士人作館客,甚賢而文,既而音問杳不通。平原當國,常思其人。一日忽來上謁,蓋已改名登第數年矣。一見歡甚,館遇極厚。嘗夜闌酒罷,平原屏左右,促膝問曰:「某謬當國柄,外間議論如何?」其人太息曰:「平章家族危如疊卵矣,尚復何言!」平原愕然問故,對曰:「是不難知也。椒殿之立非出於平章,則椒殿怨矣。皇子之立非出於平章,則皇子怨矣。賢人君子自朱熹、彭龜年、趙汝愚,斥逐貶死不可勝數,則士大夫怨矣。邊興既開,三軍暴骨,孤兒寡婦之哭聲相聞,則三軍怨矣。並邊之民死於殺掠,內地之民死於科需,則四海百姓皆怨矣。叢是眾怨,平章何以當之?」平原默然久之,曰:「何以教我?」其人辭謝再三,固問,乃曰:「僅有一策。主上非心黃屋,若急建青宮,間陳三聖家法,為揖遜之舉,則皇子之怨可變而為恩。而椒殿退居德壽,雖怨無能為矣。於是輔佐新君,渙然與海內更始。曩時諸賢,死者贈卹,生者召還。遣使聘虜,釋怨請和以安邊境,優犒諸軍,厚卹死士,除苛解擾,盡去軍興無名之賦,使百姓有更生之意。然後選擇名儒,遜以相位,乞身告老為綠野之遊。則易危為安,轉禍為福,或者其庶幾乎。」平原猶豫不能決,欲留其人處以掌故,其人力辭,竟去,未幾禍作。

濟王[编辑]

濟王已廢,潘壬、潘丙謀立王,遺書李全,約以二月望日舉事。為邏卒獲其行人,並書以白彌遠,彌遠易書,以二月改作三月;且許行人以美官重賞,令其以書達全。二月,潘壬、潘丙率太湖亡命數十人,各以紅半袖為號,乘夜踰城而入,至邸索王,言推戴事。王聞變,易敝衣,匿水竇中。久而得王,擁至州治,以黃袍加身,王號泣不從,不獲已,與之約曰:「汝能勿傷太后、官家否?」眾許諾,遂發軍資庫金帛、楮券犒軍,命守臣謝周卿率見任、寄居官入賀,且揭李全榜於州門,言史彌遠廢立等罪,且稱見率精兵二十萬水陸並進。人皆聳動,以為江東狡謀。比曉,王視其士卒,則太湖漁人、巡尉司弓兵而已。王知其謀不成,乃與郡將州兵勦之,其數元不滿百也。王元春以輕舟告變於朝,史彌遠急召殿司將彭忳赴之,兵至而事已平矣,乃班師。時全守淮安,知所約失時,遂叛歸北。史彌遠欲殺濟王,遣其客余天錫來,且頒宣醫視疾之命。時王本無疾,天錫諭上意,逼王就死,遂縊於州治,尋下詔貶王為巴陵郡公。其後魏了翁、真德秀、洪咨夔、潘枋相繼上疏,咸言其冤。大理評事胡夢昱應詔上書,言濟王之不當廢,引用晉太子申生、漢戾太子及秦王廷美之事,凡百餘言,訐直無忌。彌遠恐,竄夢昱於象州。紹定壬辰,沛恩宥過,夢昱已不及矣。贈朝奉郎,諡剛簡,仍官其子。

三京之役[编辑]

寶慶乙酉,趙葵、趙范、全子才奏,因降人谷用安之言,欲乘時撫定中原,建守河據關之議,以聞於朝。乃命趙范開閫於光、黃之間。六月,全子才合淮西兵萬餘人赴汴,以十二日離合肥,七月二日抵東京,距城二十里駐兵,五日整兵入城。行省李伯淵先期以文書來降。先是黃河南舊有寸金淀,乃為金人所決,河水淫溢,自壽至汴,水深齊腰,行役良苦。子才駐汴以俟糧,嵩之主和,中沮之,不肯運糧,卒致誤事。江南滁州路鈐樊辛,路分王中,以偏師下鄭州,陳州、蔡州望風歸附。趙葵以淮西兵五萬取泗州,由泗至汴,與子才軍會。因謂子才曰:「我軍始謀據關守河,今已抵汴,半月不急議攻洛陽、潼關,奚待耶?」子才以糧餉未集對。趙葵益督促之,遂檄范用吉、樊辛、李先、胡顯等提軍一萬三千人,命淮西帥機徐敏子為監軍,先令西上,且命楊乂以廬州強勇軍一萬五千繼之,各給路五日糧,諸軍以糧少為辭。敏子以二十一日啟行。二十六日,遣和州寧淮軍正將張迪以二百人趣洛陽,至夜踰城,大躁而入,城中寂然無應者,蓋北軍戌洛陽者皆空其城以誘我矣。及曉,有民庶三百餘家登城投降。二十八日,迪等遂入洛陽。二十九日,軍食已盡,乃采蒿和麵作餅而食之。楊乂至洛東三十里,方散坐蓐食,忽數百步外有立紅黃涼繖者,眾方駭異,而伏兵突起深蒿中,乂倉卒無備,大潰,擁入洛水者甚眾,乂僅以身免。是晚有潰兵奔進而至,云楊乂一軍已為金人大陣衝散,今北兵已據北岸矣,於是在洛之師聞而奪氣。八月一日,北軍已有近城下寨者。敏子與戰,勝負半之。士卒乏糧,遂殺馬而食。俟糧不至,遂班師。

大字成犬[编辑]

寧宗初政,首召真德秀、魏了翁,諸君子在朝,天下人心翕然向化。史彌遠欲逐真德秀、魏了翁,梁成大自薦於史相,遂除成大為察院。成大貽書所親曰: 「真德秀乃真小人,魏了翁乃偽君子。此舉大快公論。」而以成大守建寧,拆真德秀宏詞坊,苟可以捃摭者,無所不盡其致矣。當時太學諸生曰:「大字旁宜添一點曰梁成犬。」余謂犬之狺狺,不過吠非其主耳,是有功於主也。今夫不肖之臺諫,受權貴之指呼,納豪富之賄賂,內則翦天子之羽翼,外而奪百姓之父母,是有害於主也。吾意犬亦羞與為伍矣。

辛卯火[编辑]

紹定辛卯臨安之火,比辛酉之火加五分之三,雖太廟亦不免,而史丞相府獨全。洪舜俞詩云:「殿前將軍猛如虎,救得汾陽令公府。祖宗神靈飛上天,可憐九廟成焦土。」時殿帥乃馮榯也,人言藉藉,迄不免責。

史彌遠[编辑]

史彌遠開禧丁卯為禮部侍郎,與楊太后誅侂胄,其事甚祕。侂胄死,寧宗不知也。居數日,上顧問侂胄安在,左右乃以實對,上深悼之。彌遠出入宮禁,外議嘩然,有詩曰:「往來與月為儔侶,舒卷和天也蔽蒙。」蓋以「雲」譏彌遠也。彌遠為相十七年,如真德秀、魏了翁者皆遭斥逐。楊后之事,濟王嫉之,一日書於几上曰:「彌遠當決配八千里。」左右以告彌遠,彌遠銜之。及寧宗疾革,廢濟王而立理宗。使潘壬、潘丙之謀成,彌遠將安所容其身哉?理宗之立,又獨相九年,用余天錫、梁成大、李知孝等列布於朝,最用事者薛極、胡榘、聶子述、趙汝述,時號「四木」。及上親政,臺諫爭言其非,上思其功不忘,復進其侄嵩之。

夾攻遼金[编辑]

紹定辛卯,襄帥言陳垓奏韃靼國遣使,約夾攻女真。壬辰,國兵與韃靼兵合圍燕京,金義宗自汴京突圍,出奔歸德府。癸巳一月,遣襄陽太尉江海、棗陽帥孟珙以兵至蔡州,兵駐城南,帥臣史嵩之運糧十萬給南北軍。端平甲午正月,北兵至蔡州,宋孟珙兵先薄蔡城下,金主知城必破,乃傳位後主,閉閤自縊。愚嘗謂宋之與鄰國有兩失:宋之與遼,自真宗澶淵之役,以侄事本朝,世守歡盟,一旦從女真之請,議夾攻遼。高麗嘗遣使尋醫,託其言以勸中國矣,而徽宗不信,又啟唇亡齒寒之患矣。童貫兵出白溝而無紀律,兵抵燕京而即奔潰,金人哂之,反得以欺我,卒致靖康之禍。金雖世仇,在所當滅,真西山言金亡而中國之憂始大,洪咨夔奏金亡必有興者,二公有先知之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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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塘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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