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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簾花影/第2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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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隔簾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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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曰:

    碧雲飛處隔蓬萊,香徑煙消種綠苔。

    夢裡關山何日到,書中鴻雁幾時來。

    團香和就相思淚,碾玉雕成百豔胎。

    莫向人間枉惆悵,劉郎豈合老天臺。

  話說李師師受過了繁華富貴,該有此災禍,以准折他淫奢享過之福。一霎時雨卷風披,飄流而盡。只有一座師師府,蓋的秦樓楚館、曲榭迴廊、樓閣亭臺、花園池沼,似小王府一般,封做官家公所。作了五千官價,沒人肯買,俱嫌是娼優煙花之地,良家子女不便居住,因此閒了年餘,無一人來問。有一個大相國寺月光和尚,要花眾檀越錢糧,情願出二千金,來改成准提禪院,大開叢林,懸起鍾板來,招十方賢聖,安禪講法。投在提督府標下,請了劉豫的令旨,不日納官價,就要興工造像,開堂留眾。

  不料這法華庵尼姑福清,因在金將軍粘罕府裡,時常進宅和太太們宣卷唱佛曲兒,因此結了一會,連這干離不府裡喬倩女、喬菊姐、宋秀姐俱在會中。每位出五錢銀子,雕准提菩薩,俱隨著吃准提齋。每日送茶油米麵,常常過法華庵去隨喜。這些金營太太們,坐轎的、騎馬的,一個小小庵子通坐不下。商議要另蓋大殿,起造禪房,接引十萬。一時就沒有這個落地。後來聽得李師師宅子入了官,因是汴河西,與這些行院勾欄相近,不是修行的住處,也沒想起來。因聽的月光和尚要出二千銀子,投齊王府建寺,福清就想起:「既然僧家好住,我們尼僧如何住不得?」因此交通了眾位太太,說與兀朮四太子宮裡娘娘得知,說:「這李師師宅子是宋朝徽宗遊幸之地,原該入在王府。因何齊王就賣了二千金與僧人建寺?這西河一帶,都是娼妓樂戶,男僧也不便往來,到是尼僧住在此地還方便些。就做王爺娘娘的香火院,日夜誦經,護國安民,延壽生子,可以長久的。」那娘娘一聞此信,因兀朮還沒生世子,即時傳了福清師徒三人進宮來,要舍寺雕白衣送子觀音,與王爺求子的話。

  那福清領著談能、談富,師徒三眾打扮的十分潔淨,到宮裡見娘娘。合掌當胸,問訊下拜。娘娘略笑了一笑,叫福清三人坐了。只見一個宮娥,金盤捧上三盞茶來,福清因問訊了,接茶在手。見有紅色油花在盞面上,怕是葷油,通不敢用。娘娘又笑了一笑,叫了兩個女通使來--是中國擄來,久在營的。娘娘和他說了一回,二女子才進著漢話說:「娘娘勸你吃茶。這是芝麻茶,不是葷,因何不用?」這福清又打了問訊,才吃了幾口,謝了茶。娘娘使女通使說:「要將李師師宅做王爺香火院,替王爺求了子,重重賞你。娘娘今要造千佛閣、檀香送子觀音,先舍三千銀子,助你興工。等修造一畢,娘娘親去拜懺祈福。」福清又謝了。一時間,又是異樣香茶、素果點心,俱是一尺高盤,擺在泥金炕桌之上,鋪上錦毯,叫福清在西南炕上坐。原來金人以西南為客坐。又是大金缽盛著米飯,使金匙分在龍鳳碗內。福清三人略用了些,起身拜辭而去。安排修造不題。

  卻說天壇裡王道官聽得李師師宅舍寬大,僧尼相爭做寺,他也央了干離不營裡將官來,許他一千銀子,要買做北極真武殿,前面改作三清元始宮。又有開封府學秀才們,為頭的兩個學霸吳蹈禮、卜守分,率領闔學,來齊王府遞公呈,要求將此宅改為集賢書院,請名公在此講學。總是淫房花陌,被這三教中人,無一個不愛在此盤踞,作安樂之地。此中滋味,真是劫魔塵障,誰能跳的出這個門戶去。詩云:

    門前綠樹無啼鳥,庭下蒼苔有落花。

    聊與東風論個事,十分春色屬誰家。

  後來,這大相國和尚、天壇裡道官與開封府學生員,三下告起狀來,都要爭這個地方。不意早有一道令旨,差一內官行到齊王劉豫府裡,說這個去處,王爺要自立香火院,造千佛閣,誦經護國。不則一日,又有一路文書行下開封府,借撥河南錢糧三千兩,取州縣匠役,差的當內官一員,監造千佛閣、雕檀香觀世音像。

  不一時,看了吉日,開封府尹親來開土興工。忙的個尼姑福清師徒三眾,挑著經擔衣缽,連連搬進院來。只見屋宇深沉,往內有九進房子,迴廊曲折,雖然家器抄籍入官,那些門窗路徑、繡戶朱闌,件件俱全,不消另起造的。看了一看,但見:

    繡戶塵生,朱欄色舊。五間畫閣插雲霄,堪供金鳷釋子;十丈錦堂垂繡幙,可坐寶杵韋馱。伽藍側殿改東廂,六祖傳經在西室。玉粒天廚,堪稱香積;金磚佛地,無用戒壇。海棠半開半卸,那知色盡還空;山鳥如笑如啼,正好從聞入覺。鋪就金繩原正路,修成梵閣絕旁門。

  原來李師師住著內外房百餘間,百餘口人還住不滿,今日福清得了王爺娘娘的令旨,看守香火,這等寬大一個宅院,如何支撐得來?從來說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單說人逢時勢,自然那些幫襯的人不呼而至。就有汴京城出名的寺院庵觀,凡係尼姑女道,都一齊來拜福清,口口稱師太、老太。那消三五日,又有京裡京外大家檀越、遠村野寺的齋公婆婆們,拖男領女,擔米挑柴的,又有那寺廟的社頭,送佛像的、捧香火的,一一湊攏將來。轎馬車輛,挨擠不開。

  那些善人們都來幫著。啟過王爺,說汴京北門裡,有一座護國光明寺,因遭了靖康大亂,金兵進城,燒的精光,把七間大殿燒了,喜得是三尊大銅佛不曾燒化,至今用蘆席搭蓋,已經十年,沒有錢糧修造。敕著開封府動人夫抬來,安在後面五間畫樓底下。把前面花窗槅?扇一齊打開,周圍砌起供臺香桌。

  那消幾日,這些僧尼善信男女等眾上了幾千人,把這三尊佛如風行之速,往這汴河西來了。路旁看的人都手執信香,念佛之聲如海潮雷動。迎佛安在畫樓中間,掛起靦旛寶頂,蠟燭香花燒在爐內,都是沉檀,香煙馥鬱,木魚銅磬音聲不斷。恰也銅佛靈應,就成了一個大禪林。因此把汴梁、河南一千里內,行善參禪的大家婦女,都來進香,沿路車馬不絕。四太子娘娘不二三日就來設供一次,每人誦經的饅頭四個、經資五錢,又賜下宋徽宗鑄的大銅鼎安在殿門首。別有古銅周彝三尺餘高,漢瓶一對,俱是翡翠硃砂、千年的斑繡,供在佛前桌上。大琉璃燈--四面八付垂帶,珠子寶石嵌的--點起照得滿殿上金光百道,俱是宋朝大內之物。賜了一個匾額,金字朱牌,曰「敕賜護國大覺禪林」。從此這些士官瞻拜,男女皈依。月米香油,各處供送的,如運糧相似。這福清留了各庵上人習學經典,善打法器的比丘尼三十餘眾,在殿上誦經拜懺,二六時念功課不絕。又立起叢林的清規來,照依大相國寺的執事,也有知客、典座、庫頭、齋頭之類,約三十餘人,分任其事,把一個臥柳眠花魔女地,變做了談空說法梵王天。有詩詠比丘尼清淨修行的妙處:

    一缽即生涯,隨緣度歲華。

    是山皆有寺,何處不為家。

    笠重諸天雪,鞋香淨土花。

    他年鬆偃蓋,風雪護袈裟。

  這裡大覺寺興隆佛事不題。後因天壇道官並闔學生員爭這塊地,上司決斷不開,上了一個本。說這房屋寬大,與行院勾欄相近,單給尼姑蓋寺,恐久生事端,宜作公所,其後半花園,應分割一半,作儒釋道三教講堂。王爺准了,才息了三家爭訟。那道官見自己不得,又是三分四裂的,不來照管。這開封府秀才吳蹈禮、卜守分兩個無恥生員,借此為名,也就貼了公貼,每人三錢,到歛了三四百兩分貲,不日蓋起三間大殿。原是釋迦佛居中,老子居左,孔子居右,只因不肯倒了自家的門面,把一尊孔夫子塑在居中,佛、老分為左右,以見貶黜異端外道的意思。把那園中臺榭池塘,和那兩間妝閣--當日銀瓶做臥房的,改作書房。一邊是煙花曲巷狹斜,一邊是佛閣比丘天女。這些風流秀士、有趣文人,和那浮浪子弟,也不講禪,也不講道,每日在三教堂飲酒賦詩,到講了個色字,好不快活所在。題曰「三空書院」,無非說三教俱空之意。有一名人題詞曰:

    閬苑瀛洲,金谷瓊樓,算不如茅舍清幽。野花繡地,剩卻閒愁,是也宜春,也宜夏,也宜秋。

    酒熟堪壎,客至須留,更無榮無辱無憂。退閒一步,著甚來由,但倦時眠,渴時飲,醉時謳。

    短短橫牆,矮矮疏窗,忔查兒小小池塘。高低疊嶂,綠水邊旁,又有些風,有些月,有些涼。

    此等何如,懶散無拘,倚闌干臨水觀魚。風花雪月,贏得消除,好炷些香,說些話,讀些書。

    萬事蕭然,樂守安閒,蝴蝶夢總是虛緣。看來三教,一個空拳,也不學仙,不學聖,不學禪。

  卻說這有個雨花女寺中一位胡姑姑,年紀六十餘歲,名號百花宮主,自成一教。頭上僧帽,兩耳金環,頭掛一百八顆人骨的珠,身穿錦戒衣,手搖銅鼓兒,口唸經咒,從著三二十女人,吃的是牛肉大葷。有一種法術:凡遇毒蛇惡獸、邪鬼魘魅,請到了百花姑娘娘,搖著銅鼓,不知口裡念些甚麼經咒,把那毒蟲伏住,全不敢動,妖魅也消了。因此法術,人人畏敬,尊奉百花的教,奉他如神,也有投拜門下做徒弟的。聽得說這尼姑福清,在四大王宮裡,娘娘舍了師師府做香火院,他就起了一個貪念,要來奪此地。

  不料滿城士女,抬了三尊大銅佛,安了佛座,不消一月,貼起金來,蓋閣修寺,造的個師師府如西天道場一般。但見:

    香煙叆叆,旛蓋飄揚。五間佛閣,上安寶藏法輪;四面迴廊,塑設須彌羅漢。粉壁泥金,三十三天畫出菩提獅子座;畫梁飾彩,九千九百移來鷲嶺象王身。說非法非非法,直至萬法皆空;言無如無無如,到底一如不著。又有那三十二應現化身,觀音普度;五十三參游法界,童子尋師。琉璃高照虛空界,是色非色,那分十萬由旬;旃檀香滿娑竭海,是聞非聞,只在剎那淨土。黃花翠竹盡天機,牆下林檎結果;燕語鶯啼皆正覺,階前簷蔔生花。木魚喚醒利名人,金磐敲回塵土夢。

  那日百花姑姑坐著大轎,簇擁著一群女僧,進的大覺禪林。早有知客報與福清知道,披了戒衣,迎進禪堂。看那百花姑到了大殿上,也不參佛,只將手裡銅鈴一搖,捏了個印訣,彈了三下,走去禪堂講座上坐下。這些眾女僧都來問訊,磕下頭去,他穩坐不動。福清捧上鬆仁果茶來,就是素果點心、香蕈麵筋、粉湯蒸飯。百花姑不坐高桌,自己鋪下一路紅氈,和這些婦人一帶而坐,方才用點心。吃畢,坐著不肯起身。福清不知其意,只見隨的女僧傳百花姑的言語,說要收福清做個徒弟方才起身。這福清見百花姑人人敬重,必然有些道行,聞知要收他做徒弟,歡喜不盡,忙忙取了戒衣披在身上,鋪下展具,向百花姑合掌問訊,倒身三拜。這姑姑取了一串西洋琥珀數珠來,掛在福清項下,起來上轎去了。這福清結拜師父,指望傳他些西方佛法,那知道百花姑要他拜了徒弟,好占這大覺寺,行他的邪教,今日這西洋數珠,做了福清的媒禮,從今再不敢推辭了。可憐一個道場,惹出一伙邪魔,造孽不小。有分教:

    白蓮池畔,又添上幾丈污泥;

    紫竹林中,忽燃出千重烈火。

  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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