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外儲說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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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所以治臣者有三。
一。勢不足以化則除之。師曠之對,晏子之說,皆舍勢之易也而道行之難,是與獸逐走也,未知除患。患之可除,在子夏之說《春秋》也:「善持勢者,蚤絶其姦萌。」故季孫讓仲尼以遇勢,而況錯之於君乎?是以太公望殺狂矞,而臧獲不乘驥。嗣公知之,故不駕鹿;薛公知之,故與二欒博。此皆知同異之反也。故明主之牧臣也,說在畜烏。
二。人主者,利害之軺轂也,射者衆,故人主共矣。是以好惡見則下有因,而人主惑矣;辭言通則臣難言,而主不神矣。說在申子之言「六慎」,與唐易之言弋也。患在國羊之請變,與宣王之太息也。明之以靖郭氏之獻十珥也,與犀首、甘茂之道穴聞也。堂谿公知術,故問玉巵;昭侯能術,故以聽獨寢。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勸「獨斷」也。
三。術之不行,有故。不殺其狗,則酒酸。夫國亦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人主無堯之再誅,與莊王之應太子,而皆有薄媪之決蔡嫗也。知貴、不能,以教歌之法先揆之。吳起之出愛妻,文公之斬顛頡,皆違其情者也。故能使人彈疽者,必其忍痛者也。
- 右經
一。賞之譽之不勸,罰之毁之不畏,四者加焉不變,則其除之。
齊景公之晉,從平公飲,師曠侍坐。景公問政於師曠曰:「太師將奚以教寡人?」師曠曰:「君必惠民而已。」中坐,酒酣,將出,又復問政於師曠曰:「太師奚以教寡人?」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出之舍,師曠送之,又問政於師曠。師曠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歸,思,未醒,而得師曠之所謂:公子尾、公子夏者,景公之二弟也,甚得齊民,家富貴而民說之,擬於公室,此危吾位者也。今謂我惠民者,使我與二弟争民耶?於是反國,發廪粟以賦衆貧,散府餘財以賜孤寡,倉無陳粟,府無餘財,宫婦不御者出嫁之,七十受禄米。鬻德惠施於民也,已與二弟爭。居二年,二弟出走,公子夏逃楚,公子尾走晉。
景公與晏子遊於少海,登栢寢之臺而還望其國,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後世將孰有此?」晏子對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國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對曰:「夫田成氏甚得齊民。其於民也,上之請爵禄行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區釜以出貸,小斗斛區釜以收之。殺一牛,取一豆肉,餘以食士。終歲,布帛取二制焉,餘以衣士。故市木之價,不加貴於山;澤之魚鹽龜鼈蠃𧉻,不貴於海。君重斂,而田成氏厚施。齊嘗大饑,道旁餓死者不可勝數也,父子相牽而趨田成氏者不聞不生。故秦周之民相與歌之曰:『謳乎,其已乎!苞乎,其往歸田成子乎!』《詩》曰:『雖無德與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歸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國而田成氏有之。今爲之柰何?」晏子對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奪之,則近賢而遠不肖,治其煩亂,緩其刑罰,振貧窮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給不足,民將歸君,則雖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
或曰:景公不知用勢,而師曠、晏子不知除患。夫獵者,託車輿之安,用六馬之足,使王良佐轡,則身不勞而易及輕獸矣。今釋車輿之利,捐六馬之足與王良之御,而下走逐獸,則雖樓季之足無時及獸矣。託良馬固車,則臧獲有餘。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夫不處勢以禁誅擅愛之臣,而必德厚以與天下齊行以争民,是皆不乘君之車,不因馬之利,舍車而下走者也。故曰:景公不知用勢之主也,而師曠、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
子夏曰:「《春秋》之記臣殺君、子殺父者,以十數矣。皆非一日之積也,有漸而以至矣。」凡姦者,行久而成積,積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殺,故明主蚤絶之。今田常之爲亂,有漸見矣,而君不誅。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簡公受其禍。故子夏曰:「善持勢者,蚤絶姦之萌。」
季孫相魯,子路爲郈令。魯以五月起衆爲長溝,當此之爲,子路以其私秩粟爲漿飯,要作溝者於五父之衢而飡之。孔子聞之,使子貢往覆其飯,擊毁其器,曰:「魯君有民,子奚爲乃飡之?」子路怫然怒,攘肱而入,請曰:「夫子疾由之爲仁義乎?所學於夫子者,仁義也;仁義者,與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者也。今以由之秩粟而飡民不可,何也?」孔子曰:「由之野也!吾以女知之,女徒未及也。女故如是之不知禮也!女之飡之,爲愛之也。夫禮,天子愛天下,諸侯愛境内,大夫愛官職,士愛其家,過其所愛曰侵。今魯君有民而子擅愛之,是子侵也,不亦誣乎!」言未卒,而季孫使者至,讓曰:「肥也起民而使之,先生使弟子令徒役而飡之,將奪肥之民耶?」孔子駕而去魯。以孔子之賢,而季孫非魯君也,以人臣之資,假人主之術,蚤禁於未形,而子路不得行其私惠,而害不得生,況人主乎!以景公之勢而禁田常之侵也,則必無劫弑之患矣。
太公望東封於齊,齊東海上有居士曰狂矞、華士昆弟二人者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於營丘,使吏執殺之以爲首誅。周公旦從魯聞之,發急傳而問之曰:「夫二子,賢者也。今日饗國而殺賢者,何也?」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議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吾無求於人也。無上之名,無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飲之,無求於人者,是望不得以賞罰勸禁也。且無上名,雖知,不爲望用;不仰君禄,雖賢,不爲望功。不仕則不治,不任則不忠。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禄則刑罰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則望當誰爲君乎?不服兵革而顯,不親耕耨而名,又非所以教於國也。今有馬於此,如驥之状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驅之不前,却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則臧獲雖賤,不託其足。臧獲之所願託其足於驥者,以驥之可以追利辟害也。今不爲人用,臧獲雖賤,不託其足焉。已自謂以爲世之賢士而不爲主用,行極賢而不用於君,此非明主之所臣也,亦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誅之。」
一曰:太公望東封於齊。海上有賢者狂矞,太公望聞之,往請焉,三却馬於門而狂矞不報見也,太公望誅之。當是時也,周公旦在魯,馳往止之,比至,已誅之矣。周公旦曰:「狂矞,天下賢者也,夫子何爲誅之?」太公望曰:「狂矞也議不臣天子,不友諸侯,吾恐其亂法易教也,故以爲首誅。今有馬於此,形容似驥也,然驅之不往,引之不前,雖臧獲不託足於其軫也。」
如耳說衛嗣公,衛嗣公說而太息。左右曰:「公何爲不相也?」公曰:「夫馬似鹿者而題之千金,然而有千金之馬而無一金之鹿者,馬爲人用而鹿不爲人用也。今如耳,萬乘之相也,外有大國之意,其心不在衛,雖辨智,亦不爲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
薛公之相魏昭侯也,左右有欒子者曰陽胡、潘其,於王甚重,而不爲薛公。薛公患之,於是乃召與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俄又益之人二百金。方博有間,謁者言客張季之子在門,公拂然怒,撫兵而授謁者曰:「殺之!吾聞季之不爲文也。」立有間,時季羽在側,曰:「不然。竊聞季爲公甚,顧其人陰未聞耳。」乃輟不殺客,大禮之,曰:「曩者聞季之不爲文也,故欲殺之;今誠爲文也,豈忘季哉!」告廪獻千石之粟,告府獻五百金,告騶私廐獻良馬固車二乘,因令奄將宫人之美妾二十人并遺季也。欒子因相謂曰:「爲公者必利,不爲公者必害,吾曹何愛不爲公?」因私競勸而遂爲之。薛公以人臣之勢,假人主之術也,而害不得生,況錯之人主乎!
夫馴烏者断其下翎焉。斷其下翎,則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馴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禄,不得無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禄,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二。申子曰:「上明見,人備之;其不明見,人惑之。其知見,人飾之;不知見,人匿之。其無欲見,人司之;其有欲見,人餌之。故曰:吾無從知之,惟無爲可以規之。」
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慎而行也,人且隨女。而有知見也,人且匿女;而無知見也,人且意女。女有知也,人且臧女;女無知也,人且行女。故曰:惟無爲可以規之。」
田子方問唐易鞠曰:「弋者何慎?」對曰:「鳥以數百目視子,子以二目御之,子謹周子廪。」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國。」鄭長者聞之曰:「田子方知欲爲廪,而未得所以爲廪。夫虚無無見者,廪也。」
一曰:齊宣王問弋於唐易子曰:「弋者奚貴?」唐易子曰:「在於謹廪。」王曰:「何謂謹廪?」對曰:「鳥以數十目視人,人以二目視鳥,奈何不謹廪也?故曰『在於謹廪』也。」王曰:「然則爲天下何以爲此廪?今人主以二目視一國,一國以萬目視人主,將何以自爲廪乎?」對曰:「鄭長者有言曰:『夫虚静無爲而無見也。』其可以爲此廪乎!」
國羊重於鄭君,聞君之惡己也,侍飲,因先謂君曰:「臣適不幸而有過,願君幸而告之。臣請變更,則臣免死罪矣。」
客有說韓宣王,宣王說而太息。左右引王之說之以先告客以爲德。
靖郭君之相齊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獻玉珥以知之。
一曰:薛公相齊,齊威王夫人死,中有十孺子皆貴於王,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請置一人以爲夫人。王聽之,則是說行於王,而重於置夫人也;王不聽,是說不行,而輕於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勸王置之,於是爲十玉珥而美其一而獻之。王以賦十孺子。明日坐,視美珥之所在而勸王以爲夫人。
甘茂相秦惠王,惠王愛公孫衍,與之間有所言,曰:「寡人將相子。」甘茂之吏道穴聞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見王,曰:「王得賢相,臣敢再拜賀。」王曰:「寡人託國於子,安更得賢相?」對曰:「將相犀首。」王曰:「子安聞之?」對曰:「犀首告臣。」王怒犀首之泄,乃逐之。
一曰:犀首,天下之善將也,梁王之臣也。秦王欲得之與治天下,犀首曰:「衍其人臣者也,不敢離主之國。」居期年,犀首抵罪於梁王,逃而入秦,秦王甚善之。樗里疾,秦之將也,恐犀首之代之將也,鑿穴於王之所常隱語者。俄而王果與犀首計,曰:「吾欲攻韓,奚如?」犀首曰:「秋可矣。」王曰:「吾欲以國累子,子必勿泄也。」犀首反走再拜曰:「受命。」於是樗里疾也道穴聽之矣。郎中皆曰:「兵秋起攻韓,犀首爲將。」於是日也,郎中盡知之;於是月也,境内盡知之。王召樗里疾曰:「是何匈匈也,何道出?」樗里疾曰:「似犀首也。」王曰:「吾無與犀首言也,其犀首何哉?」樗里疾曰:「犀首也羈旅,新抵罪,其心孤,是言自嫁於衆。」王曰:「然。」使人召犀首,已逃諸侯矣。
堂谿公謂昭侯曰:「今有千金之玉巵,通而無當,可以盛水乎?」昭侯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侯曰:「可。」對曰:「夫瓦器,至賤也,不漏,可以盛酒。雖有乎千金之玉巵,至貴而無當,漏,不可盛水,則人孰注漿哉?今爲人之主而漏其羣臣之語,是猶無當之玉巵也。雖有聖智,莫盡其術,爲其漏也。」昭侯曰:「然。」昭侯聞堂谿公之言,自此之後,欲發天下之大事,未嘗不獨寝,恐夢言而使人知其謀也。
一曰:堂谿公見昭侯曰:「今有白玉之巵而無當,有瓦巵而有當。君渴,將何以飲?」君曰:「以瓦巵。」堂谿公曰:「白玉之巵美而君不以飲者,以其無當耶?」君曰:「然。」堂谿公曰:「爲人主而漏泄其羣臣之語,譬猶玉巵之無當。」堂谿公每見而出,昭侯必獨卧,惟恐夢言泄於妻妾。
申子曰:「獨視者謂明,獨聽者謂聰。能獨断者,故可以爲天下主。」
三。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謹,爲酒甚美,縣幟甚高著,然不售,酒酸。怪其故,問其所知。問長者楊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則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懷錢挈壺罋而往酤,而狗迓而齕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夫國亦有狗,有道之士懷其術而欲以明萬乘之主,大臣爲猛狗迎而齕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脅,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故桓公問管仲:「治國最奚患?」對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對曰:「君亦見夫爲社者乎?樹木而塗之,鼠穿其間,堀穴託其中。燻之則恐焚木,灌之則恐塗阤,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則爲勢重而收利於民,入則比周而蔽惡於君。内間主之情以告外,外内爲重,諸臣百吏以爲富。吏不誅則亂法,誅之則君不安,據而有之,此亦國之社鼠也。故人臣執柄而擅禁,明爲己者必利,而不爲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爲猛狗而齕有道之士矣,左右又爲社鼠而間主之情,人主不覺。如此,主焉得無壅,國焉得無亡乎?
一曰:宋之酤酒者有莊氏者,其酒常美。或使僕往酤莊氏之酒,其狗齕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佗家之酒。問曰:「何爲不酤莊氏之酒?」對曰:「今日莊氏之酒酸。」故曰:不殺其狗則酒酸。桓公問管仲曰:「治國何患?」對曰:「最苦社鼠。夫社,木而塗之,鼠因自託也。燻之則木焚,灌之則塗陁,此所以苦於社鼠也。今人君左右,出則爲勢重以收利於民,入則比周謾侮蔽惡以欺於君,不誅則亂法,誅之則人主危,據而有之,此亦社鼠也。」故人臣執柄擅禁,明爲己者必利,不爲己者必害,亦猛狗也。故左右爲社鼠,用事者爲猛狗,則術不行矣。
堯欲傳天下於舜。鯀諫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傳之於匹夫乎?」堯不聽,舉兵而誅殺鯀於羽山之郊。共工又諫曰:「孰以天下而傳之於匹夫乎?」堯不聽,又舉兵而誅共工於幽州之都。於是天下莫敢言無傳天下於舜。仲尼聞之曰:「堯之知舜之賢,非其難者也。夫至乎誅諫者必傳之舜,乃其難也。」一曰:「不以其所疑敗其所察則難也。」
荆莊王有茅門之法曰:「羣臣大夫諸公子入朝,馬蹄踐霤者,廷理斬其輈,戮其御。」於是太子入朝,馬蹄踐霤,廷理斬其輈,戮其御。太子怒,入爲王泣曰:「爲我誅戮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廟,尊社稷。故能立法從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誅也?夫犯法廢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君而下尚校也。臣乘君,則主失威;下尚校,則上位危。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將何以遺子孫?」於是太子乃還走,避舍露宿三日,北面再拜請死罪。
一曰:楚王急召太子。楚國之法,車不得至於茆門。天雨,廷中有潦,太子遂驅車至於茆門。廷理曰:「車不得至茆門。至茆門,非法也。」太子曰:「王召急,不得須無潦。」遂驅之。廷理舉殳而擊其馬,敗其駕。太子入爲王泣曰:「廷中多潦,驅車至茆門,廷理曰『非法也』,舉殳擊臣馬,敗臣駕。王必誅之!」王曰:「前有老主而不踰,後有儲主而不屬,矜矣!是真吾守法之臣也。」乃益爵二級,而開後門出太子。「勿復過。」
衛嗣君謂薄疑曰:「子小寡人之國以爲不足仕,則寡人力能仕子,請進爵以子爲上卿。」乃進田萬頃。薄子曰:「疑之母親疑,以疑爲能相萬乘所不窕也。然疑家巫有蔡嫗者,疑母甚愛信之,屬之家事焉。疑智足以信言家事,疑母盡以聽疑也,然已與疑言者,亦必復決之於蔡嫗也。故論疑之智能,以疑爲能相萬乘而不窕也;論其親,則子母之間也,然猶不免議之於蔡嫗也。今疑之於人主也,非子母之親也,而人主皆有蔡嫗。人主之蔡嫗,必其重人也。重人者,能行私者也。夫行私者,繩之外也;而疑之言,法之内也。繩之外與法之内,讎也,不相受也。」
一曰:衛君之晉,謂薄疑曰:「吾欲與子皆行。」薄疑曰:「媪也在中,請歸與媪計之。」衛君自請薄媪。薄媪曰:「疑,君之臣也,君有意從之,甚善。」衛君曰:「吾以請之媪,媪許我矣。」薄疑歸,言之媪也,曰:「衛君之愛疑奚與媪?」媪曰:「不如吾愛子也。」「衛君之賢疑奚與媪也?」曰:「不如吾賢子也。」「媪與疑計家事,已決矣,乃請決之於卜者蔡嫗。今衛君從疑而行,雖與疑決計,必與他蔡嫗敗之。如是,則疑不得長爲臣矣。」
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詘之,其聲反清徵者乃教之。
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徵。疾不中宫,徐不中徵,不可謂教。
吳起,衛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織組而幅狹於度。吳子使更之,其妻曰:「諾。」及成,復度之,果不中度,吳子大怒。其妻對曰:「吾始經之而不可更也。」吳子出之。其妻請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吳子,爲法者也。其爲法也,且欲以與萬乘致功,必先踐之妻妾然後行之,子毋幾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於衛君,乃因以衛君之重請吳子。吳子不聽,遂去衛而入荆也。
一曰:吳起示其妻以組曰:「子爲我織組,令之如是。」組已就而效之,其組異善。起曰:「使子爲組,令之如是,而今也異善,何也?」其妻曰:「用財若一也,加務善之。」吳起曰:「非語也。」使之衣歸。其父往請之,吳起曰:「起家無虚言。」
晉文公問於狐偃曰:「寡人甘肥周於堂,巵酒豆肉集於宫,壺酒不清,生肉不布,殺一牛遍於國中,一歲之功盡以衣士卒,其足以戰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㢮關市之征而緩刑罰,其足以戰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有喪資者,寡人親使郎中視事,有罪者赦之,貧窮不足者與之,其足以戰民乎?」狐子對曰:「不足。此皆所以慎産也;而戰之者,殺之也。民之從公也,爲慎産也,公因而迎殺之,失所以爲從公矣。」曰:「然則何如足以戰民乎?」狐子對曰:「令無得不戰。」公曰:「無得不戰奈何?」狐子對曰:「信賞必罰,其足以戰。」公曰:「刑罰之極安至?」對曰:「不辟親貴,法行所愛。」文公曰:「善。」明日令田於圃陸,期以日中爲期,後期者行軍法焉。於是公有所愛者曰顛頡後期,吏請其罪,文公隕涕而憂。吏曰:「請用事焉。」遂斬顛頡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後百姓皆懼曰:「君於顛頡之貴重如彼甚也,而君猶行法焉,況於我則何有矣!」文公見民之可戰也,於是遂興兵伐原,克之。伐衞,東其畝,取五鹿;攻陽;勝虢;伐曹;南圍鄭,反之陴;罷宋圍;還與荆人戰城濮,大敗荆人,返爲踐土之盟,遂成衡雍之義。一舉而八有攻。所以然者,無他故異物,從狐偃之謀,假顛頡之脊也。
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則煩心不可支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彈之。今人主之於治亦然,非不知有苦則安,欲治其國,非如是不能聽聖知而誅亂臣。亂臣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親愛也。人主所甚親愛也者,是同堅白也。夫以布衣之資,欲以離人主之堅白、所愛,是以解左髀說右髀者,是身必死而說不行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