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夫人宋氏墓誌銘
蘇州守江夏魏公,以其先太夫人行述授勃海高啟曰:「吾妣棄吾二十有二年矣,遭時多故,權厝先塋之左。今始得地於吾里黃岡湖東某山之原,將以某年某月某日而葬,子為我誌而銘之。」公昔掌國史,啟嘗為其屬,今又居公之野,辱以先銘是屬,不敢當,然亦不敢辭也。
按夫人姓宋氏,武昌蒲圻人,宋彈壓官諱時慜之孫女,諱某號俊齋之女,同邑隱君子碧崖魏先生諱雲瑞之妻也。夫人生而穎異,七歲能誦《曲禮》《內則》、曹大家《女訓》,十歲共女事無闕。既長,歸先生。先生故名家世儒,履行高潔,夫人相之,稱賢配焉。居母姑之喪,皆過哀,疏食終三年。待內外親族無異意。
先生嘗遊齊安,遇疾卒於邸。有子三人:法孫、巳孫、虎孫。初聞訃,將遣法孫迎喪。或曰:「江多蛟龍,性惡屍。以柩渡,虞有變,宜焚骨歸也。」夫人哭喻法孫曰:「是將陷吾母子於大戾也,爾忍而父為灰燼乎?亟往,毋有憚,而父善人,神必相之矣。」迄渡,風浪帖然。喪既還,或又曰:「柩入家弗利。」夫人曰:「此固吾夫宅也,舍之使何適哉?苟有弗利,當萃未亡人之身,未亡人得從夫於地下足矣。」即帷正堂奉安,旦夕哭臨。逮葬,毀瘁幾不能為生。
嘗謂諸子曰:「不幸門戶凋落,汝父汝伯相繼歿,若曹尚誰賴哉!宜力學,善自立,大汝家,以慰老人之望,毋從里中兒嬉也。」子皆承教惟謹。
先生庶母羅氏,性素嚴,號難事。夫人始終奉承,有順無忤,疾則侍粥藥,歿則營喪葬,皆必誠焉。
巳孫既娶,久未有胤,夫人曰:「吾老矣,獨不得一抱孫也!」禱於先,夢紫衣人種栗舍垣下,告曰:「此萌也,為他日興植汝門之本。」覺,旦語巳孫曰:「汝有子祥也。」既而果生男。夫人喜曰:「神不我誣。」遂以栗名。
嘗得眩疾,既間,曰:「吾度不能久處世間矣!」命舁柩堂下,沐之曰:「吾藏身此中,無隙則佳耳。」又命新婦取衣衾當斂者縣之椸,余悉散諸親愛。除夕,家人進椒酒,夫人起居尚無恙。元旦,坐堂上,親戚為壽畢,曰:「我明日逝矣!為我謝某謝某。」翌日,沐浴更衣,坐呼巳孫等謂曰:「吾年七十六,壽亦足矣。死自吾順,汝曹勿號慟亂我聽,使我得好去也。」語已,遂殂,實元至正十年正月二十日也。
法孫早世;虎孫仕元為岳州路儒學正、平江州楊柳灣茶司提領,亦先卒;巳孫今名觀,即公也。仕國朝,歷太常卿、翰林學士、國子祭酒,至今官。
嗚呼!夫人貞孝慈睦,其賢卓著如此,固非凡婦人所及。至於聽言不惑,臨終不亂,則又士君子識義理者或有所未能,而夫人能之,豈非難哉!雖生不及見子之貴,以享其榮養,然死而子能以儒學際聖朝,爵三品,當得褒贈之命,象首錦橐,以光賁於窀穸,又能追述懿行,以圖不朽,則夫人何憾焉?銘曰:
維君子嬪,貞以禔身。能教其孤,為今名臣。卒既有年,始歸斯阡。時虞未遑,豈曰緩焉?乃刻銘章,載揚幽光。永固以安,夫人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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