鮚埼亭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
鮚埼亭集 卷第二十 清 全祖望 撰 清 董秉純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原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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鮚埼亭集卷第二十
鄞 全祖望紹衣譔 餘姚史夢蛟竹房校
碑銘
王立甫壙志銘
立甫姓王氏諱豫字敬所浙之長興縣人娶姚氏吾友
薏田之姊也立甫生負異禀其骨相臞臞就婚於姚氏
薏田與立甫爲同歲其才相埓唱酬時相厄而薏田之
姊於十七史皆能背誦亦頗欲鍼砭夫壻立甫岀則遇敵
手入則懼爲其婦所窘益沉酣于學大放厥辭古文初
學柳州繼而歸於半山詩則醇乎唐音也顧立甫有膏
肓之疾莫甚於好名以其好名故不愼於擇交而連染
之禍至逮入京師立甫故孱痩神魂魄力不足以當大
難況家貧甚鋃鐺就道一無所資長繫五年其妻以望
夫而死迨事解得出而𦬆角已摧困殆盡不可復振矣
癸丑之夏買舟南下過予臥榻中悵然言曰吾一往消
索不敢復與諸公爭宋虢之長但願繼今以往寂坐深
山窮經治史稍於學有所得東隅之失或可藉手以見
子予曰諾乃至任邱故人爲之宿畱猶貽書於予謂志
氣奄奄幾不可收束寄聲吾友願得良規以箴心疾則
成我者也未幾抵家遂不通問薏田以札來謂其山居
頗適不料其死之遽也立甫銳意著書其出獄也杭堇
浦方過予而立甫至堇浦問曰患難之中所著多少立
甫曰無有也堇浦愠曰古人遭患難正可立言何忽忽
耶立甫謝之嗚呼豈知立甫雄心已爲荼苦所盡竟不
能待五稔也立甫初哭其妻謂予曰吾之負吾婦者不
可挽矣薏田自當有文以傳其姊然吾尚欲子之文以
張之予逡巡未及踐約而今乃以志立甫者及其妻豈
不恫哉遺文有孔堂小稾長興令鮑辛浦爲梓以行世
立甫最善徵文獻王子予將赴秋試前一夕立甫來視
予偶與談張尚書冰槎集中考證傾耳聽之神味津津
火盡取所儲闈中樺燭焚之雞三號童僕盡起席閒燈
火尚熒然立甫乃曰吾過矣子得無入闈而困𫆀立甫
生於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其年四十有一曾祖某
祖某父某無子葬於某山之某原銘曰
蘭而摧玉而折欲問天其何說苕溪水共嗚咽有此文
倘不滅
姚薏田壙志銘
通經學古之士天毎以阨窮加之或曰所以玉之於成
也其信然乎則所謂阨窮者不過槁項黃馘三旬九食
以畢其生亦巳足矣而乃重之以疾病甚之以患難終
之以孤煢如是而曰玉之于成莫之信也天而無意於
斯人乎何故而於孤根薄植之中屈沆瀣之精以篤其
材天而有意於斯人也而所以玉之者適足摧殘𢦤賊
之以至於死則司命者之權衡不知安在歸安姚薏田
長興王敬所皆今世僅有之材也二人者爲郞舅其讀
書能冥捜神會眞見古聖賢之心其爲詩古文詞淸雋
高潔平視千古一時推爲國器然而皆一貧如洗不克
自贍其生薏田尤疲羸長年委頓藥褁不去手寒暑風
雨時若有鬼伯扤之敬所遭奇禍逮繫西曹者五載薏
田以其姊故益在多凶多懼之中終日涕洟敬所解網
而歸不數年而死薏田隻輪孤翼漠然無所向痼疾益
甚沉緜又十年竟死二人者皆無子嗚呼其可悲也薏
田之操行其視敬所爲更醇敬所死予銘其墓不諱其
生平疵纇薏田垂淚讀之已而相向噭然以哭至失聲
長興令鮑辛浦在座亦汍瀾而起今吾銘薏田之墓辛
浦之死且三年矣誰其讀吾文者薏田姓姚氏諱世鈺
字玉裁曾祖某江蘇按察使司祖某明經父某諸生娶
某氏薏田之爲諸生也王提學蘭生唐太守紹祖皆知
之欲爲之道地然竟不果未幾薏田亦病廢更無意于
人世矣晩年益刋落枝葉所得粹然授徒江都遂卒焉
吾友馬曰琯曰璐張四科爲之料理其身後周恤其家
又爲之收拾其遺文將開雕焉可謂行古之道者也生
于某年某月某日卒於某年某月某日得年五十有五
從子某爲之後葬於某鄕之某原所著有蓮花莊集四
卷莊故松雪王孫之居也其銘曰
薏田之學私淑義門義門之徒莫之或先人亦有言墨
守太堅薏田不信禦侮兀然每逢異幟互有爭端焦脣
敝頰各尊所聞而今已矣宿草陳根悽愴哀詞以當招
魂〈薏田嘗述義門之言以爲厚齋不脫詞科中人習氣也予諧之曰義門不脱𥿄尾之學習氣也薏田大愠〉
沈果堂墓版文
義門先生之學其稱高第弟子者曰陳季方曰陳少章
年來俱已霣喪而吳江沈君果堂爲之後勁果堂爲人
醇篤盡洗中吳名士之習讀書以窮經爲事貫穿古人
之異同而求其至是其爲文章不務辭華獨抒心得顧
闇淡自修世無知之者而果堂亦不甚求知于世大科
之役有薦之者始入京方侍郞望谿李侍郞穆堂皆稱
之予亦由二公以識君君生平有所述作最矜愼不輕
下筆幾幾有含毫腐頴之風予以爲非場屋之材而君
果以奏賦至夜半不及成詩而出遂南歸兀兀著書其
論文足與二陳稱敵手其窮經則二陳有所不逮也予
往來江淮之上道出中吳必訪君君亦必出所著傾倒
就予互相證明
天子求明經之士予以爲果堂足副其選而竟未有薦
之待詔公車門下者寒氊一席泊如也辛未之冬君著
周官祿田考方就予自䢴上歸吳之老友沈頴谷陸茶
塢迮耕石爭畱予曰果堂正盻子欲以周官祿田考有
所商推予迫于歲暮愳諸公詩酒畱連之阻歸棹也是
夜解維遽去而寄聲於茶塢曰明春當與果堂爲對牀
之語并讀其所新著之書不料及春而予有嶺外之行
參辰相去音問不接李生師稷南來告予曰沈先生歸
道山矣嗚呼大江南北相望二千餘里高材之士不少
然心知之契可以析疑義資攻錯而不徒以春華相馳
逐者則舍果堂之外吾未之見苟知君之將死當棄百
事而從之亦安忍掉頭不顧成此孤負是則痛心者矣
君諱彤字冠雲蘇之吳江縣人家世高門在眀中葉有
二光祿稱臣甲申而後有以兄弟殉國難者曾大父
某大父某父某君以吳江學諸生應徵生於某年月日
卒於某年月日無子以其從子爲後得年六十有四葬
于吳江之某原嘗纂吳江震澤二縣志震澤故吳江之
分邑也君于二志經緯分合各有法可以爲天下分邑
脩志者之式嗚呼交游凋謝歲歲作哀挽撰志銘老泪
爲之枯竭而予亦衰病日深今年幾死嶺外歲晏歸來
一哭樊榭再哭果堂何以爲情乃重之以些詞曰
君於官禮湛思精詣待我論定始以問世昔我有言幸
防輸攻墨守倘發恐難抗𨦟感君之意媿我爽約序君
之書以懺前諾
厲樊榭墓碣銘
余自束髪出交天下之士凡所謂工於語言者葢未嘗
不識之而有韻之文莫如樊榭樊榭少孤家貧其兄賣
淡巴菰葉爲業以養之將寄之僧寮樊榭不可讀書數
年卽學爲詩有佳句是後遂於書無所不窺所得皆用
之于詩故其詩多有異聞軼事爲人所不及知而最長
于游山之什冥搜象物流連光景淸妙軼羣又深於言
情故其擅長尤在詞深入南宋諸家之勝然其人痩
枯寒於世事絶不諳又卞急不能隨人曲折率意而行
畢生以覓句爲自得其爲諸生也李穆堂閣學主試事
闈中見其謝表而異之曰是必詩人也因錄之計車北
上湯侍郞西崖大賞其詩會報罷侍郞遣人致意欲授
館焉樊榭襆被潛岀京翌日侍郎迎之巳去矣自是不
復入長安及以詞科薦同人強之始出穆堂閣學欲爲
道地又報罷而樊榭亦且老矣乃忽有宦情會選部之
期近遂赴之同人皆謂君非有簿書之才何孟浪思一
擲樊榭曰吾思以薄祿養母也然樊榭竟至津門興盡
而返予諧之曰是不上竿之魚也嗚呼以樊榭爲吏固
非所宜而以其淸材使其行吟于𮎰江寂寞之間以死
則不可謂非天矣予交樊榭三十年祁門馬嶰谷兄弟
延樊榭于館予毎數年必過之嶰谷詩社以樊榭爲職
志連牀刻燭未嘗不相唱和巳而錢塘踵爲詩社予亦
豫焉數年以來二社之人死亾相繼樊榭毎與予太息
今年予有粤游槐塘以書告樊榭之病不意其遽不起
也嗚呼風雅道散方賴樊榭以主持之今而後江淮之
吟事衰矣樊榭姓厲氏諱鶚字太鴻本吾鄕之慈谿縣
人今爲錢塘縣人康𤋮庚子舉人生於某年月日卒於
某年月日享年六十有二曾祖某祖其父某娶某氏無
子以弟之子爲之後葬於湖上之某峯所著有宋詩紀
事一百卷樊榭山房集二十卷已行於世又有𨖚史拾
遺十卷樊榭以求子故累買妾而卒不育最後得一妾
頗昵之乃不安其室而去遂以怏怏失志死是則詞人
不聞道之過也且王適不難謾婦翁以博一妻而樊榭
至不能安其妾則其才之短又可歎也嗚呼樊榭屬予
序其宋詩𨖚史二種忽忽十年息壤在彼而今隕涕而
表其墓悲夫是爲銘其詞曰
沖恬如白傅兮尚有不能忘情之吟人情所不能割兮
賢哲固亦難禁祇應尋碧湖之故槳兮與握手以援琴
〈樊榭苕上之故姫也〉
張南漪墓誌銘
南漪讀書極博其說經皆有根據必折衷於至是而尤
熟於史其榷史也尤精於地志幾幾足以分 國初胡閻
黄顧諸老之席其古文最嗜羅存齋於近人則喜顧亭
林是其平生學術大略也浙有妄男子者客京師其文
皆造險語奇字以欺人而中實索然無所有或問之則
取漢唐以來之亡書對曰是出某本賦詩則以用盡韻
部之字爲工方余在京師時力爲人言其謬故妄男子
最恨予及予歸妄男子始猖狂而吾友中好奇者亦多
爲所蠱莫之正南漪入京師見而唾曰嘻是不足爲樊
紹述劉幾作輿臺何其無忌憚一至此也會妄男子正
說經南漪投以帖子詰其經義數十條妄男子噤不能
畣遷延避去南漪不喜爲場屋之文故科舉累失利甲
子王侍郞晉川見其對筞奇之置之副車丁卯竟薦之
天子詔求明經之士梁尚書薌林又與侍郞交登啟事
故南漪久畱京師會 召對之期在明年南漪乃有金
谿之行舟至三衢暴病返棹抵家五日而卒南漪之學
固未見其止卽就其所巳至者亦自足以有傳而其平
日爲文最矜愼不苟作身後屏當其篋不滿數十篇皆
非其底藴之所在惟讀史舉正一書亦未及十之五草
書散亂在故𥿄中予爲科分而件繫之闕其所不可識
者詮次得四卷令其子抄而傳之不然南漪幾不免有
寂寞千秋之恨是則可悲也南漪嗜酒然易醉其家與
予寓隔一巷嘗與施愼甫飮予齋正酣暢極口論文愼
甫傾耳聽之俄而目上視旁皇四顧大罵不知其所
罵者何人也余命奚奴扶之以歸南漪下階踣于草間
愼甫救之亦踣罵聲猶喃喃觀者大笑由今思之不異
山陽之笛也南漪姓張氏諱熷字曦亮杭之仁和縣人
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某氏生于某年月日卒于某年月
日其年四十有七葬于湖上子三埏堦塽埏爲諸生屬
銘于予其銘曰
文如鄂州厥壽亦侔小泉翁志其幽贈君私謚曰醉侯
萬循初墓志銘
循初以乾隆改元之歲入京詞科之薦年甫冠時人
盛稱其詩然予不過以詞章之士目之又十年遇齊次
風于淮上次風爲予言循初學精進近人未見其比予
始心重之然終未知其底裏也今年循初卒惋歎累日
已而汪生孟鋗來出其彌畱所寄柬言病已不可爲以
遺書爲託平生所瓣香者雙韭之文而雙韭知我未深
幸爲圖之予瞿然曰向來誠不甚知循初然予安足以
重循初而循初以身後之文望予亦何可負之乃取其
遺書觀之歎曰是今世之學者也其穿穴六藝排比百
家如肉貫丳而尤卓然獨絶者則周髀之學也自古學
廢絶西人獨擅其長中原反宗之唐荆川顧箬溪邢雲
路欲會通焉而尚未能姚江黃梨洲出始言周公商高
之術中原失傳而被篡於西人試按其書以求之汶陽
之田可歸也梨洲弟子半江南而得其傳者海寧陳言
揚也絶學將昌同時杭人吳志伊蘇人王寅旭宣人梅
定九鼎足而出三先生者未嘗與姚江討論及此而所
見適合然且姚江初岀正在異軍特起時其說尚稍疏
至諸家而益密定九尤集其成乃定九晚年睠睠欲得
高材生以受其書竟無有吾友朋中不乏好古之士然
罕有工此術者姚江邵子晸亦詞科同籍也獨精之子
晸嘗欲予序其書諾之而未果子晸卒欲卽家抄其書
亦未能也乃今得之循初上自注疏旁及諸史以至明
之三歴呵龎喝利布算了了何其神也循初之述作種
種皆有可稱然卽以是書傳亦已足矣葢予今而後知
循初也詞章之士云乎哉梁少師薌林續修通考延循
初以董其事少師醇謹少所可獨醉心於循初其病也
爲步至秦侍郞樹峯邸商其藥物及殁如失左右手會
以扈從南下見予于杭語及循初唏嘘久之循初姓萬
氏諱光泰一字柘坡嘉興秀水縣人會祖某祖某父某
某月某日乾隆丙辰舉人其年三十有九無子甚矣其
荼苦也葬于某鄉之某原其遺書皆藏汪氏其銘曰
殁而猶視乞予之文予文不稱何以瞑君人生如此天
道寧論
河南禹州牧蘗齋施君墓志銘
蘗齋以拔萃入成均奉大對
世宗憲皇帝命往廣東揚歴知𦂳縣以課最得召見
今上知其有母移之浙江再試二大縣前後共十五年
始由德淸遷河南之禹州尚未赴爲前縣尉所誣解官
聽勘蘗齋平生自好驟遭毒噬不勝其憤大吏頗知之
深加慰藉欲亟白其獄而蘗齋巳病不可爲遂卒于杭
之寓寮君子哀之蘗齋爲愚山先生之曾孫學有宗傳
不媿其家兒粤中巨豪憑其城社大吏莫能誰何君杖
而錮之浙東奸民煽動大吏欲勦之君以靜塡之而自
息其才諝有過人者其令新會嘗葺白沙先生祠又嘗
遇莊定山後人于逆旅而周之姚江爲黄忠端公贖祭
田皆非今世俗吏所有也愚山先生詩集舊爲張尚書
伯行曹通政寅所開雕而未及其文蘗齋始盡板行之
又爲之年譜乞予爲文以糾志狀之譌而補其脱先世
中明先生羅文㳟高弟也蘗齋不遠千里以學錄寄予
表章孔亟愚山先生與蔡士美葺宣城前輩詩爲宛雅
蘗齋續之予謂當稱宛陵羣雅不當稱宛雅蘗齋曰何
謂也予曰恐無以別於南陽之宛與宛𨚑也蘗齋曰予
子乃吾先子之功臣其虛衷如此所至聚書雖在官衙
不廢稽古嘗繙閱至夜分風吹其燈爇及長髯左頰亦
熸次日予適過其署相視而笑夫以常理論之以蘗齋
之勤愼和平愛民下士善氣所萃不應以凶終而竟横
罹憂患年甫踰四十而死無子其開雕年譜之成病已
劇讀予序僅一過竟未及覆視也身後大吏窮竟其事
皆無有其尉反坐以去然而歸裝蕭然斥賣及書卷平
時賔客交游無至者惟吾友杭堇浦一人不替歲寒之
誼抵家太宜人亦遂以哭子死人倫之慘備矣明年其
兄來乞予銘嗚呼蘗齋葢嘗請予表其贈公隨村先生
之墓言之頻年而恠其行略之不至也叩之則曰子淡
泊衡門而吾以先墓之文爲屬可無以將意乎然釡魚
塵甑尚有待也言猶在耳而蘗齋之墓巳隆然矣蘗齋
姓施氏諱念曾字得仍寧國宣城縣人世系見愚山先
生年譜生于康熙某年某月某日卒於乾隆某年某月
某日享年四十有二雍正己酉選貢生以詞科薦皆於
予爲同譜娶梅氏從子某其後也葬于某鄉之某原其
銘曰
國狗之瘈于今巳雪其如近者不可復活敬亭之山以
埋君骨
方定思墓志銘
定思姓方氏諱道章字用安江南之桐城縣人今爲上
元縣人故侍郞望谿先生之長子其家世見予所作先
生神道碑定思生于魁儒之門顧少罹禍患望溪先生
以連染入旗籍定思遂補八旗博士弟子先生得改原
籍定思始入太學舉秋試其性落落不甚可人苟不當
其意相對嘿然令人廢沮顧獨䁥就予所言多合亦不
知其所以然也予叨望溪先生愛最篤然侍坐說經時
或與先生不甚合則爭之定思在側嘿而不語退則竊
語予日子言是也望谿先生持古道以此或爲少年飾
貌者之所欺定思每以見問予曰是人未可信也定思
輒攢眉曰吾故知之先生每有所行亦未嘗不商之定
思或不相中定思必來告令予更向先生轉移之葢定
思之在家庭非但能承學業而巳也然先生旣以言
得罪津要不安其位而定思亦復耿耿爲諸公所畏忌
故相尤惡之于是以一孝廉待試公車卒不得成進士
先生旣放還定思蕉萃里門食指甚繁終日米鹽之間
以至於死定思爲古文雅有家法然未嘗輕以示人望
谿先生八十予過白下定思飮予于湄園不數日予遽
東歸次年而定思卒又次年先生始卒嗚呼以定思之
骨力不肯隨時上下其人非晚近所有而一無所試而
死其所爲古文詞以其不肻苟存無一傳者上之不得
比於原父之仲馮次之不得比于道原之羲仲遂將冺
滅其可慟也定思不妄可人人亦無知之者但盛相傳
譏其不近人情知之者莫如予安得不銘定思生于某
年月日卒于某年月日春秋四十有六娶某氏八子長
者巳舉賢書其第六子予壻也方予别望谿于潭上先
生謂吾老未必久人間篋中文未出者十之九願異日
與吾兒整頓之豈意定思先殁而先生亦隨下世而予
奔走五千里外未踐斯約是則負疚者矣其銘曰
望谿之學空負盛名實罔知者坎𡒄一生君承家學亦
復骨鯁固宜衆惡咎兹獨醒世道日衰江河東下可憐
赤鯉菜甕所詫故人有我知君之心作此銘詞奏以素
琴
陸茶塢墓志銘
茶塢姓陸氏諱錫疇字我田吳人也研北先生之子吳
中臺榭甲天下而以水木明瑟園爲最竹垞先生所爲
作賦者也其地當靈巖之上沙經始于徐高士介白而
歸于陸氏竹垞最與研北善每游吳必下榻于是園故
茶塢少而受敎於諸尊宿長而學於義門先生其人伉
爽卑視一切義門之學縝密從事于考据最精而茶塢
不求甚解略觀大意於師門爲轉手然義門甚許之性
剛苟所不可斥之如狗及觀其詩則又柔腸麗句淵
源西崑予嘗諧之曰君爲人不肖其詩性嗜客尤豪于
飮而最講求食經吳中故以飮饌誇四方研北先生已
盛有名至茶塢而益上毎膳夫聞座客有茶塢輒失魄
以其少可多否也家居無日不召客一登席則窮晝繼
夜雖括頸相對不厭予于酒戶亦頗爲朋輩所推然深
畏茶塢之勾畱不五日卽病往往解維而遯茶塢誚予
曰是所謂以六千里而畏人者也坐是遂以好事落其
家家愈落好事愈甚年來世故局促吳之富人多杜門
謝酬應無復昔時繁華之盛而茶塢獨竭蹶持之顧此
猶茶塢之小者生平篤於師友之誼義門身後遺書星
散茶塢話及之必痛心其乞余爲之表墓也流涕讀之
陶太常穉中茶塢之心友也亦流涕而請其志幽之文
友朋急難無不濡首滅趾以從之特以力不能展其志
時時仰屋而吁而亦竟以是蕉萃而殁予之交茶塢也
以祁門馬嶰谷一見卽傾倒嘗曰謝山無終老山林理
不知其言之不驗也予游嶺外一病幾死病中夢過水
木眀瑟園與君坐紫藤花下啖蓴羮君復以酒困予予
曰此伏波曳足壺頭時不復與君抗也醒而異之以爲
徼幸生還一踐此景豈知茶塢已棄我而去乎茶塢卒
其子尚少吾愳明瑟之徑有塵而竹林之罏且圯也茶
塢年六十有四娶某氏子一某其卒也於揚州嶰谷爲
之任其後事葬于某鄕之某原其銘曰
四海論交不媿孔融坐上客常滿尊中酒不空一朝化
去誰其共蒿里之懽悰
鮚埼亭集卷第二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