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與光明的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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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與光明的消長
在北京天安門舉行慶祝協約國勝利大會上的演說詞

作者:蔡元培
1918年11月15日

我們為什麽開這個演說大會?因為大學職員的責任,並不是專教幾個學生,更要設法給人人都受一點大學的教育,在外國叫作平民大學。這一回的演說會,就是我國平民大學的起點

但我們的演說大會,何以開在這個時候呢?現在正是協約國戰勝德國的消息傳來,北京的人都高興的了不得。請教為什麽要這樣高興?怕有許多人答不上來。所以我們趁此機會,同大家說說高興的緣故。

諸君不記得波斯拜火教的起原麽?他用黑暗來比一切有害於人類的事,用光明來比一切有益於人類的事。所以說世界上有黑暗的神與光明的神相鬥,光明必占勝利。這真是世界進化的狀態但是黑暗與光明,程度有淺深,範圍也有大小。譬如北京道路,從前沒有路燈。行路的人,必要手持紙燈。那時候光明的程度很淺,範圍很小。後來有公設的煤油燈,就進一步了。近來有電燈、汽燈,光明的程度更高了,範圍更廣了。世界的進化也如此。距今百三十年前的法國大革命,把國內政治上一切不平等黑暗主義都消滅了。現在世界大戰爭的結果,協約國占了勝利,定要把國際間一切不平等的黑暗主義都消滅了,別用光明主義來代他。所以全世界的人,除了德、奧的貴族以外,沒有不高興的。請提出幾個交換的主義作個例證:

第一是黑暗的強權論消滅,光明的互助論發展 從陸謨克、達爾文等發明生物進化論後,就演出兩種主義:一是說生物的進化,全恃互競,弱的競不過,就被淘汰了,凡是存的,都是強的。所以世界止有強權,沒有公理。一是說生物的進化,全恃互助,無論怎麽強,要是孤立了,沒有不失敗的。但看地底發見的大鳥大獸的骨,他們生存時何嘗不強,但久已滅種了。無論怎麽弱,要是合群互助,沒有不能支持的。但看蜂蟻,也算比較的弱極了,現在全世界都有這兩種動物。可見生物進化,恃互助,不恃強權。此次大戰,德國是強權論代表。協商國,互相協商,抵抗德國,是互助論的代表。德國失敗了。協商國勝利了。此後人人都信仰互助論,排斥強權論了。

第二是陰謀派消滅,正義派發展 德國從拿破侖時受軍備限制,創為更番操練的方法,得了全國皆兵的效果。一戰勝奧,再戰勝法。這是已往時代,彼此都恃陰謀,不恃正義,自然陰謀程度較高的占勝了。但德國竟因此抱了個陰謀萬能的迷信,遍布密探。凡德國人在他國作商人的,都負有偵探的義務。旅館的侍者菌圃的裝置,是最著名的了。德國恃有此等偵探,把各國政策軍備,都知道詳細,隨時密制那相當的大炮、潛艇、飛艇、飛機等,自以為所向無敵了,遂敢睡棄正義,斥條約為廢紙,橫行無忌。不意破壞比利時中立後,英國立刻與之宣戰。宣告無限制潛艇政策後,美國又與之宣戰。其他中立等國,也陸續加入協商國中。德國因寡助的缺點,空費了四十年的預備,終歸失敗。從此人人知道陰謀的時代早已過去,正義的力量真是萬能了。

第三是武斷主義消滅,平民主義發展 從美國獨立、法國革命後,世界已增了許多共和國。國民雖知道共和國的幸福,然野心的政治家,很嫌他不便。他們看著各共和國中,法、美兩國最大,但是這兩國的軍備都不及德國的強盛,兩國的外交,又不及俄國的活潑。遂杜撰一個“開明專制”的名詞,說是國際間存立的要素,全恃軍備與外交。軍備與外交,全恃武斷的政府。此後世界全在德系、俄系的掌握。共和國的首領者法若美且站不住,別的更不容說了。不意開戰以後,俄國的戰鬥力,乃遠不及法國。轉因外交狡猾的緣故,貌親英、法,陰實親德,激成國民的反動,推倒皇室,改為共和國了。德國雖然多掙了幾年,現在因軍事的失敗,喝破國民崇拜皇室的迷信,也起革命,要改共和國了。法國是大戰爭的當沖,美國是最新的後援,共和國的軍隊,便是勝利的要素。法國、美國都說是為正義人道而戰,所以能結合十個協商的國,自俄國外,雖受了德國種種的誘惑從沒有單獨講和的。共和國的外交,也是這一回勝利的要素。現在美總統提出的十四條,有限制軍備、公開外交等項,就要把德系、俄系的政策根本取消。這就是武斷主義的末日,平民主義的新紀元了。

第四是黑暗的種族偏見消滅,大同主義發展 野蠻人止知有自己的家庭,見異族的人同禽獸一樣,所以有食人的風俗。文化漸進,眼界漸寬,始有人類平等的觀念。但是劣根性尚未消盡,德國人尤甚。他們看有色人種不能與白色人種平等,所以唱黃禍論,行“鐵拳”政策。看猶太、波蘭等民族不能與亞利安民族平等,所以限制他人權。彼等又看拉丁民族、盎格魯撒克遜民族又不能與日耳曼民族平等,所以唱“德意誌超過一切”,想先管理全歐,然後管理全世界。此次大戰爭,便是這等迷信釀成的。現今不是已經失敗了麽?更看協商國一方面,不但白種的各民族,團結一致,便是黃人、黑人也都加入戰團,或盡力戰爭需要的工作。義務平等,所以權利也漸漸平等。如愛蘭的自治,波蘭的恢復,印度民權的申張,美境黑人權利的提高,都已成了問題。美總統所提出的民族自決主義,更可包括一切。現今不是已占勝利了麽?這豈不是大同主義發展的機會麽?

世界的大勢已到這個程度,我們不能逃在這個世界以外,自然隨大勢而趨了。我希望國內持強權論的,崇拜武斷主義的,好弄陰謀的,執著偏見想用一派勢力統治全國的,都快快拋棄了這種黑暗主義,向光明方面去呵

據《北京大學日刊》第260號(1918年11月27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