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民四術/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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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下 農一下 齊民四術
卷二 農二
作者:包世臣 
卷三 農三

卷二•農二[编辑]

庚辰雜著二[编辑]

《帝典》曰:「敬授民時。」周公曰:「予其明農,知稼穡之艱難。」孟子曰:「民事不可緩。」五穀熟而民人育,文王視民如傷,制其田里,教之樹畜。聖人治天下,使菽粟如水火,而民無不仁。百畝之糞,上農食九人,下食五人,人事之不齊,則收成相懸如此。是故聖王治天下,至纖至悉,莫不出於以民食為本,生之務盡其道,而不敢使有或耗者也。黃帝始製幣以通民財,《書》曰:「惟金三品」,「懋遷有無,生民乃粒。」今法為幣者惟銀與錢,小民計工受值皆以錢,而商賈轉輸百貨則以銀。其賣於市也,又科銀價以定錢數,是故銀少則價高,銀價高則物值昂。又民戶完賦亦以錢折,銀價高則折錢多,小民重困。是故銀幣雖末富,而其權乃與五穀相輕重。本末皆富,則家給人足,猝遇水早,不能為災。此千古治法之宗,而子孫萬世之計也。

國家休養生息百七十餘年,東南之民,老死不見兵革,西北雖偶被兵燹,然亦不為大害。共受水患者,不過偏隅。至於大旱,四十餘年之中,惟乾隆五十年、嘉慶十九年兩見而已。宜其豐年則人樂,旱幹水溢,人無菜色,然而一遇凶荒,則流離載道。屢受豐年,而農事甫畢,窮民遂多並日而食者。何也?說者謂生齒日繁,地之所產,不敷口食,此小儒不達理勢之言。夫天下之土,養天下之人,至給也。人多則生者愈眾,庶為富基,豈有反以致貧者哉?今天下曠土雖不甚多,而力作率不如法。士人日事占畢聲病,鄙棄農事,不加研究,及其出而為吏,牟侵所及,大略農民尤受其害。故農無所勸,相率為遊惰。西北地廣,則廣種薄收,廣種則糞力不給,薄收則無以償本;東南地窄,則棄農業工商,業工商則人習淫巧,習淫巧則多浮費。且如兗州古稱桑土,今至莫識蠶絲;青齊女紅甲天下,今至莫能操針線。西北水利非不可修舉,而數百年仰食東南,其利弊固皆歷歷可數,然來易更仆。況吏非素習,亦難猝辦。請言近日本末並耗,所以致民窮而不能禦災之故:一曰煙耗穀於暗;二曰酒耗穀於明;三日鴉片耗銀於外夷。先分晰詳指其弊,而後陳救弊之法。

煙出於淡巴菰國,前明中葉,內地始有其種。數十年前,吃煙者十人而二三,今則山陬海澨,男女大小,莫不吃煙。牽算每人每日所費不下七八文,拾口之家,終歲吃煙之費不下數十金,以致各處膏腴皆種煙葉,占生穀之土已為不少。且種煙必須厚糞,計一畝煙葉之糞,可以糞水田六畝,旱田四畝。又煙葉除耕鋤之外,摘頭捉蟲,采葉曬簾,每煙一畝統計之,須人五十工而後成。其水田種稻,合計播種、拔秧、蒔禾、芸草、收割、曬打,每畝不過八九工;旱田種棉花、豆粟、膏粱,每畝亦不過十二三工。是煙葉一畝之人工,又可抵水田六畝、旱田四畝也。凡治田無論水旱,加糞一遍,則溢穀二斗,加做一工,亦溢穀二斗。以種煙之耗糞與耗工乘除之,則其耗穀殆不可計算,不僅占生穀之土已也。且驅南畝之民,為做煙、打捆、包煙者,其數又復不少。至各處開煙袋店鋪,煙袋頭尾大抵銷青黃銅錢為之。制錢十文重一兩,而好銅每兩則值制錢二十餘文,故雖嚴法不能禁。沮壞錢法,此宗最大。且做工之人,莫不吃煙,耕芸未幾,坐田畔,開火閑談,計十人做工,止得八工之力,其耗工又復無算,減穀亦無算。所謂煙耗穀於暗者,其弊如此。

古之用酒有三:以成禮,以養老,以養病。非此而用酒,則謂之荒湎。《尚書》《酒誥》,言之最切。竊謂周公以忠厚立國,明德慎罰,而群飲者即執拘以歸於周,似乎太苛。自往來吳越齊豫之郊,見荒郊野巷,莫非酒店;切倚悲謌,莫非醉民,然後歎周公立法不為過當。嘗以蘇州一府推之,而知酒之為害,不可勝言。蘇州共轄九縣,為天下名郡,然合九縣之境,南至平望,北至望亭,西至廣福鎮,東至福山,截長補短,不過方百七十里。名城大鎮、山水所占,五分去二,得產穀之土方百三十里。每方一里,為田五百三十畝;方百三十里,共計田九百十萬畝。蘇民精於農事,畝常收米三石、麥一石二斗。以中歲計之,畝米二石,麥七斗抵米五斗,當歲產米二千二三百萬石。蘇屬地窄民稠,商賈雲集,約計九屬,有人四五百萬口。合女口小口,牽算每人歲食米三石,是每歲當食米一千四五百萬石,加完糧七十萬石,每歲仍可餘米五六百萬石。是五年耕而餘二年之食,且何畏於凶荒?然蘇州無論豐歉,江廣安徽之客米來售者,歲不下數百萬石,良由槽坊酤於市,士庶釀於家,本地所產,耗於酒者大半故也。中人飯米半升,黃酒之佳者,酒一石用米七斗,一人飲黃酒五六斤者,不為大量,是酒之耗米增於飯者常七八倍也。燒酒成於膏粱及大小麥。膏粱一石得酒三十五斤,大麥四十斤,小麥六十餘斤。常人飲燒酒亦可斤餘,是亦已耗一人兩日之食也。以蘇州之稠密甲於天下,若不受酒害,則其所產之穀,且足養而有餘,其他地廣人稀之所可知。所謂酒耗穀於明者,其弊如此。

鴉片產於外夷,其害人不異冘毒。故販賣者死,買食者刑,例禁最嚴。然近年轉禁轉盛,其始惟盛於閩粵,近則無處不有。即以蘇州一城計之,吃鴉片者不下十數萬人。鴉片之價,較銀四倍,牽算每人每日至少需銀一錢,則蘇城每日即費銀萬餘兩,每歲即費銀三四百萬兩。統各省名城大鎮每年所費,不下萬萬。近來習尚奢靡,然奢靡所費,尚散於貧苦工作之家,所謂楚人亡弓、楚人得之,惟買食鴉片,則其銀皆歸外夷。每年國家正供,並鹽關各課,不過四千餘萬,而鴉片一項,散銀於外夷者,且倍差於正賦。夫銀幣周流,鑛產不息,何以近來銀價日高、市銀日少?究厥漏卮,實由於此。況外夷以泥來,內地以銀往,虛中實外,所關匪細。所謂鴉片耗銀於外夷者,其弊如此。

煙、酒耗本富,鴉片耗末富,既悉其弊,則救之不可無術。煙本非例禁,農民種之,商賈業之,若驟加禁絕,則商、民並受其累,而胥吏訛索之後,繼以包庇,必至立法不行。惟有預飭大吏遍行愷示,假如甲年下令,則乙年禁種,丙年禁賣,其甲年農民所種之煙,仍可收利,乙年遵令改種他穀。於農民毫無所損,甲年所產之煙,不過足供乙年之賣,商賈漸收其本,改營他業,於商賈亦無所損。凡植物一年不種,其子即不能生。禁之之法,不必科以重罪,但令犯禁種賣者,他人取之無罪,則自絕耳。禁絕之後,以種煙之土種穀,又分其糞與人工以治他畝,穀之增者無算矣。

廣設燒鍋,本在例禁,今但加嚴禁。民間不得私釀,本係兩漠唐宋相承之舊法,且專為民間惜穀,而杜飲食之訟,出聖人愛民之誠,與天下共見,豈復有所格礙?然釀酒皆在深宅,非如種煙之於田野,若司事者奉行不善,誠恐徒多驛騷,於實事反屬無濟。必各直省院司大吏皆得人,率其所屬盡心民事,上下相孚之後,乃可議行此政也。

鴉片之禁已嚴,而愈禁愈盛,以中其毒者,則難以自止,而司禁之人,無不早中其毒,又復得受肥規,即再加嚴法,終成具文。此物內地無種。【自嘉慶十年後,浙江台州雲南土司,亦有種鸎粟取膏者,然必轉販至澳門,加以藥料,方可吸食。是內土亦待成於夷藥,仍不得謂為內物。】但絕夷舶,即自拔本塞源。一切洋貨,皆非內地所必須,不過裁撤各海關少收稅銀二百餘萬兩而已。國課雖歲減二百萬,而民財則歲增萬萬,藏富於民之政,莫大於是。說者或以為回市已久,而驟絕之,恐生他患。從來外患必由內奸。通商各國,以英夷為強,然其地其民,不足當中華百一,前此屢次驕蹇,皆洋商嗾之,而邊鎮文武和之。夫海防大政也,亦常政也。回市後,司防者上下據為利藪,廢弛本職而反張夷威,以恫喝中外。現今東西兩洋,皆與中華回市,西洋來市,東洋往市西洋夷民所必須者,內地之茶葉、大黃,則照寶蘇局采買洋銅之例,準商人攜不禁貨物赴彼回市。彼貨仍可通行,西夷更何詞之有?且關撤則洋商罷,夷目無漢奸為謀主,自必馴貼。義與利常對待而交勝。徵利自上行下,則大夫士庶皆爭利而不事事,一旦撤關罷稅,則薄海共仰賤貨之至德,誰不爭自濯磨以求稱上意者?設有逆命夷民,不過自外生成以求死耳,而何患乎?大聖斷於中,與明智有遠識之大臣熟商而行之,天下臣民曉然於宸衷之眷念民天,天所助者順,人所助者信。民皆力穡,士學為長,吏求知依,風雨時節,庶草繁蕪,斗米三錢,行千里不齋糧之盛,可翹足而待也。

與張淵甫書[编辑]

淵甫先生閣下:承示亮生先生大著,拜服拜服。世臣力持此論三十年,而不學無術,未能以執訛訛者之口。今王君廣徵博引,根據粲然,必有能舉之者,但遲速不可知耳。世臣平日謂今之官照及私行之會票、錢票即鈔法,何不可行之有?唯未議行,先議收,乃可行可久。其收之也,在內捐級、捐封、捐監,在外完糧、納監,必以鈔,則不脛而走,其實朝三暮四,仍與實徵銀錢無異。唯鄙意不唯不廢錢,一切以錢起算,與鈔為二幣;亦不廢銀,而不以銀為幣,長落聽之。市人則藏鏹者不嗟失業,無以肆其簧惑之說,此則與王君稍有異同。王君現在何所?若在都,願一通謁;若在外,希閣下為致區區也。

答王亮生書[编辑]

亮生先生閣下:都中由淵甫得讀大著,欽佩之至。嗣至浙,滿擬必得奉教,而以秋賦相左,想何子貞兄弟能達此悃也。

春間手教下賁,渙若發蒙,而無便奉覆。行鈔之說,弟於癸酉年痛發此議,惟未有成書。及讀尊刻,徵引詳確,是以樂得同志。唯鄙意稍有殊異,曾屬淵甫轉達,不知有可采及否也?鄙意以為鈔既以紙為之,必先選紙。近高麗鏡面及敝鄉貢宣皆至精好,宜先徵兩處好匠合為之。兩匠徵至,使中官領之,商和合之法,使中人學之,而終身給兩匠,不使出。製成先蓋印發紙式於直省,遍行曉諭,使民人先識紙式,作偽者無所用力。乃製鈔式,或以五百文起數,或以千文起數,或以五十千止,或以百千止,斷不可更大。不及數者以銀行,奇零者以錢行,銀錢湊數者,各從其便。銀從錢價,不拘一文一厘之例。行之稍久,銀自消退矣。近世貴人富商多藏銀,若與禁絕,則貴富知其不利也,奮其唇舌,閣下豈能與爭可否哉?其行之必自上始,未議行,先議收。收之以現行捐例為最妙,凡上兌非鈔不行。先赴局買鈔,指數以錢起算,銀亦照時價,勿以例價累捐生。州縣徵解錢糧、關榷徵收皆收鈔,非鈔不行,不過一年,民心趨於鈔矣。然後將一切捐輸之事停止,是富國利民之無上妙諦也。

閣下更欲增補前人成說以求備,是亦甚善。成時望寄示數冊。小兒赴白門,命其晉謁,伏乞不吝賜教也。

再答王亮生書[编辑]

亮生先生足下:客臘奉手書,兼示大著兩冊。古文一道,本無定法,惟以達意能成體勢為主而已。尊作傳記書論略備,不拘守古人格轍,而自遠塵俗,較之哲兄惕翁,令人興難弟之歎矣。鈔幣一事,足下研究數十年,乃為書刊布,近又以為尚有不盡者,更加探討,務求盡善。況復不自滿,假以稿本,郵質鄙人,薄植淺識,豈宜當此。然真讀書人有心世事,固應如是精益求精,但當世學者,未見異人耳。欽佩之忱,無可言喻。然君子立言,必期可推行而無窒礙,以千里未接一面之人,再辱不恥之問,苟有異同,亦不敢不自竭其狂瞽以助高深也。

鈔法上利國而下便民,事理至明白易曉,所可慮者,一則細民不信從,一則匪人為奸利。欲細民之信從,世臣前致淵甫害所云「未議行,先議收」、「而收之莫如正供常例」二事盡之矣。然前書謂奇零乃雜用銀錢,未免重鈔輕幣,當以相半乃為善耳,杜匪人之奸利。世臣前答足下書所云取高麗及貢宣兩紙之匠與料,領於中官,和合兩法為紙,即使中官習其法,而兩匠則終身不出,其紙既可垂久遠,而外間不得其法,無可作偽,固已得其大端。然鈔有大小,則紙亦隨之,雖至小之鈔,皆令四面毛邊,更考宋紙寬簾之法,使簾紋寬一寸以上,又用高麗發賤之法,先製數大字於夾層之中,正反皆見,此為尤要也。

足下徵引五六百年已事,並及成說,以明行鈔非衰世苟且之法,非小人務財用之舉,甚盛心也。大旨已明,不必更條分縷析、多列款目。條列一多,不能不少有得失,一有得失,則訛訛者爭持之以為阻撓之柄矣。前明倪文貞十便之說,惟以銅盡鑄軍器一便,或當時機宜,未能懸揣。至銀實帑一便,其中具有妙用,一則足資歆動,一則實濟緩急。蓋緩急之時,鈔或不行,而銀則未有不行者也。輕重相權不相廢,為古今之至言。行鈔則以虛實相權者電,銀錢實而鈔虛。古人三幣之制,上幣想非民間所常行,黃金為中幣,而《漢書》曰:「黃金一斤值錢萬。」是仍以錢起數,則幣之流通者,惟刀布耳。唐以前銀止為器,其時銀產尚少也。近世以錢為國寶,而銀以便總統之用,至奪黃金之權。是地不愛寶,非人力所能輕重之也。惟一切以銀起數,而錢反聽命於銀,未免太阿倒持耳。足下欲於行鈔之後,即下廢銀之令,仍恐懷銀者失業,斟酌許其為器,取今值之一半,足下假藏鏹大萬,不數年即折閱其半,諒亦未甘從令也。且行鈔而廢銀,是為造虛而廢實,其可行乎哉?十數年內銀貴,而公私交病者,以僅以銀為幣,不惟珠玉黃金不為幣,而錢亦不為幣故也。今法假銀罪止遣,私鑄則至殊死,是固重錢而輕銀已。民間稱富室曰「有錢」,下至博徒,無論大小攤場,皆曰「賭錢」,從未聞以銀為說者,是錢之當為幣也明甚。然國家地丁、課程、俸餉、捐贖,無不以銀起數,民間買賣書券,十八九亦以銀起數,錢則視銀為高下,故銀之用廣。富貴家爭藏銀,銀日少。鹽米必需之物,商賈買之以銀,賣之以錢,故物價騰湧。欲救此弊,惟有專以錢為幣,一切公事,皆以錢起數,而以鈔為總統之用,輔錢之不及。然銀價久昂,制錢一千當銀一兩,例有明文,一旦改銀為錢,難免觖望,兵餉尤難調和。似宜將兵餉月給銀一兩者,改為給制錢千三百文,其他俸廉應支之項,皆酌改為舊準銀一兩者,制錢千二百文。統計現在春秋二撥,每年各直省報撥之項,約一千七百餘萬兩,當加出制錢四百萬千。每年正供雜款、課程常例,歲入四千萬兩,以腳價為說,舊輸銀一兩者,改為制錢千二百文,羨耗同之,是每歲可加入錢八百萬千,出入相乘,有盈無絀。各省現徵錢糧,至少之處,每兩收制錢一千八百文。經徵官解司,一正一耗,加火工解費,每正銀一兩,須銀一兩一錢七八分方敷。而一千八百文不能得市價銀一兩一錢七八分,小民共知銀一兩錢一千之例,以千八百文輸官,怨讟已起,而官每兩尚須賠錢二三十文不等。若改為輸錢,是一正一耗,止須錢千三百二十文。此外則官可資為辦公之需,雖有貪吏,不能不減於舊數。民之從令,不待其辭之畢也。如是,乃可決行鈔矣。造鈔既成,由部發各布政司,轉發州縣。州縣必立鈔局,與民平買賣。其水陸大鎮店去處,由司設局。大要賣鈔收銀,必照市價,傾熔批解之費,不可以累州縣,宜據旬報為準。州縣以九四折解司,司以九七折解部。富民見行鈔之便,知銀價必日減,藏鏹必出。鏹出益多,而用銀處益少,銀價必驟減。然須消息盈虛,使至庫紋一兩準制錢一千而止,是其大綱。

鈔宜始於一貫,一錠之數也;終於五十貫,一寶之數也。如尊說至千貫以便藏昔,原行鈔之意,以代錢利轉移耳,非以教藏富也。尊議云:「造百萬即百萬,造千萬即千萬,是操不涸之源」云云,從來鈔法難行而易敗,正坐此耳。初屆造鈔,以足當一歲錢糧之半為度,陸續增造,至倍於歲入錢糧之數,循環出入,足利民用即止。行鈔之初,銀價尚昂,利之歸國者不過五成;銀價漸減,利可七成;大行之後,利可九成。凡官民相交之事,必有耗折,如近日收漕明加之比,豈可如尊議「於鈔載明文,別加虛數」,名為利民,更生枝節?凡善謀國者,奪奸民之利權,以其七歸之良民,而以其三歸之公上,事乃易行而可久。行鈔則主於攬兼並豪強及錢莊虛票之權,以歸之上,而其利則官與民各得其半,與他術稍殊耳。至於鈔紙上寫格言,選書手之說,以為「富而寓教」,則尤為隔膜。教亦多術矣,古書具在,何必此?若謂珍藏佳書,試問藏鈔者,為藏錢耶?為藏書耶?唐之開通,宋之大觀,皆精書,世固有一二人寶玩之者,豈可通之齊民乎?尊議「又兼鑄當十當百大錢,以濟現錢之乏,而嚴銅禁以飭錢法」云云,鈔法一行,則現錢足用,而私鑄自息。銅禁之嚴,莫如憲廟,其時政事無不令行禁止者,而銅禁竟不能行,況可必於今日乎?當十當百,法雖自古,然唐以河北之故舉行之,深不便民,不數年皆準常錢當一乃已。而數年中,官費不償,民之受其害者已夥。又尊議「盜賊得之而用於市則立敗」,及「海洋載鴉片土來者,得吾鈔則不能行於彼國,勢將自止」。以此為斷盜源、煙土之二大利,益非事實。今盜賊得會票、錢票用於市而不敗者多矣,何嘗無號數可稽、印記可辨乎?中土既禁用銀,只許為器得半價,是正可用以買土,豈不驅銀盡入外夷乎?足下行鈔之議,載於前刻者,讀之而信以為必可行者尚不數人,若必欲禁銀且並禁銅鑄大錢言之,恐斯世罕有能讀之終卷者矣。盛業以此被阻,世臣所深惜,故敢直其私意。要之鈔法非盛時不能行,尊議固已明言之矣,然亦止救弊之良策,世臣見三十年來求利之術至亟,而迄無效,故力持此論,若即以為理財之大經,則世臣亦未敢附和也。

小兒極蒙嗟賞,慚感無似。秋賦在邇,當得識荊於白石青溪之側,暢聆高論,以開茅塞,以慰願望。謹先繳手稿,並附拙刻三種,以求來教。諸惟為道為民,自玉千萬。

道光丁酉六月之望,世臣頓首。

各省情形不一,省中郡縣又或懸殊,舉此盛業,在當路潤澤於內,而撫藩伸縮於外,非一人之心思所能周、語言所能盡也。大要總在損上以益下。初行之年,上之所損,當以千餘萬為率,以半益民,以半益官吏。官吏既得此益,則雖嚴妄取之法而可行。其行之也以斷,則民不受妄取之害,其所益又當倍蓰於上之所損。損上愈多,則下行愈速,下行既速,次年上即可不損,以後則上之益也,遂至不可究詰。然益上之指總在利民,乃可久而無弊,若一存自利之見,則有良法而無美意,民若受損,亦未見其必能益上也。甲匠八月錄縞附記。

銀荒小補說[编辑]

天下之苦銀荒久矣,本年五月,江西省城銀價長至制錢一千兌庫紋六錢一分,是銀每兩為錢一千六百三十餘文。下邑不通商處,民間完糧皆以錢折,新喻現行事例,每錢糧一兩,櫃收花戶錢一千八百八十五文,除歸外紙飯辛勞錢五十八文,實歸官錢一千八百二十七文。定例制錢一千,準庫紋一兩,老幼通知。今花戶完正銀一兩,連耗至用錢一千八百八十五文,不為不多。況兩三年內,年穀順成,刈獲時,穀一石僅值錢五百上下。現當青黃不接,而穀價仍不過七百數十文。是小民完銀一兩,非糶穀二三石不可,民何以堪!然有司徵銀一兩,加一零三耗,又派捐款銀一分,司銀號三分六厘,外添平三厘。道款雜款,視司正款幾於倍之。載錢上省,水腳人工,投批掛號,領庫收鄉,徵官吏薪飯錢,徵各友修薪節禮,合需銀一兩一錢七分零,方敷解正銀一兩之用。是徵正銀一兩,官實賠錢八十餘文,即以新喻額徵四萬三千餘兩計之,歲須賠錢三千四五百千文,官何以堪!若必以賠累之故,勒增錢數,民力既不能勝,情勢必生窒礙。

竊謂錢為國寶,自古公私皆以為幣。自前明中葉始以銀為幣,以便轉輸,因緣三四百年,公私之幣,專屬於銀,賓主倒置,以錢從銀,此非專重錢幣。使銀從錢,不能力挽頹波。僕於《答王亮生書》備細言之,然其事非心膂輔弼造膝輸忠不能舉行也。至疆吏所可為力者,則亦有說。查各省正供,年額四千萬兩,除去民欠、報撥之數,每年不過千七八百萬兩,是外省存留,與起運幾相半也。部餉、甘餉、貴餉等項,萬不能不解銀,至如本省公項,壇廟祭品、文武廉俸、兵餉役食,私用則廷請幕友、捐攤紙飯、衙門陋規、漕務兌費,斯在受者仍皆以銀易錢應用,故出入之利,皆歸錢店,使市儈操利權,以上困官而下困民。若照舊章銀數,按月依市價折錢給送,並不短克圖便宜,諒無不可行者。先由司核明本省應支解之數,分別飭知各州縣,每忙解銀若干,解錢準銀若干。查向來省城銀價,總以五月奏限,及歲底兌軍之時為極高,以各州縣皆運錢來省兌銀故也。江浙兩省,故無省倉,與江西情形稍異,其餘地方應用之項,大略無殊。若江浙兩楚與江西六省疆吏劄商定稿,合詞得請。唯各營去省遠近不一,解送錢文運腳較重,斷不能責營員自備,又不可令州縣外加。查銀號例有火耗規費,以錢上庫,則火耗一項可提貯以備運解兵餉腳費,弁兵亦無可藉口矣。如是則六省所減用銀之數,幾及千萬,歲計有餘,銀價不患其不減,錢價不患其不增,而穀價亦不嫌其太賤,於官於民,不無小補。

道光十九年六月六日,安吳包世臣說。

致伊揚州書[编辑]

墨卿先生閣下:前奉手書,承以洪湖泛漲,河庫支絀見示,斯非世臣所能有裨益者,故未即裁答,定不罪也。日昨下河壩水為災,男婦任抱來揚覓食,而當事莫以安集為意,唯飭門管閉門下鍵,有如戒嚴。其先入城者數已盈萬,圍守鹽、典兩商,呶呼填塞,幾至罷市。文武乃督率兵隸,從橫驅逐,老幼奔突,民情氵匈懼。袁浦去此稍遠,傳言想必加重,但未識已得徹聽否耳?製府冶亭先生調閣下攝河庫,原為慎重收支,非苟以觀察頭銜為閣下榮,更非以工需平餘為閣下潤。然揚州實閣下所守之土,災黎實閣下所親之民,無論或釀巨案,滋成窒礙,即災黎守死無他,其能不傷仁人之心乎?

揚州地屬可為,鹺使絡齋先生又君子也。世臣昨謁鹺使,言及此時災黎田廬皆沒,退無所歸,京口禁渡,進無所往,且淮源漸弱,水消尚易;流亡四散,回籍為難,唯有留養在揚,以俟本籍大賑,乃為得計。鹺使深然其說,唯以現在當事耽耽鹽庫問款,群欲藉災求富,是以持重不發耳。若閣下即日旋節,鹺使必能望風相助。鹽義倉穀,只須發碾薪蔬之資,醵金立集。揚城內外,名刹如林,廣廊復廈,足敷安插。分別男女族居村聚,人日給以米半升、錢十文,無須更擾街市。災黎奉皆有業良民,結隊來討,計出無俚,閣下以仁政漸靡刂之,是必能守法而從令也。一面商請鹺使,查案飭商在各災區擇便開廠,計本籍給賑有日,資送回就,以需水退,葺屋種麥,不致漂宕失時,尤災畏所至願也。留養月許,下河水勢漸落,賑廠必可插定,乃集舟於五台山,募剃頭人為深發,給資遣發,以免重復。仍先於留養處所,各置官醫,給與戳記,約千人而一醫。醫方有戳,藥肆即與付藥。留則有柴有米,歸則有船有資,病則有醫有藥,死則有棺有斂。人數多則三萬,日需米百五十石,錢三百千,日數多則一月,當用米四千五百石,錢九千貫,加以醫藥、棺木、船價、路費,醵白金二萬兩,必可蕆事,而歸還穀價在其中。則災黎頓獲生全,居民坐免驛騷,專城遠不恤民隱之譏,逖聽無距城駭眾之說,閣下諒無不樂聞而急舉者也。

製府素不謬世臣言,唯以調撥道府大政,非局外羈人所宜攙越,故不逕上書。閣下如不得辭者,或即以去函白製府,必得所請,且得製府為鹺使一言,尤易集事。佇望台旌,守日如歲,伏唯垂察。

六月二十六日世臣頓首。

嘉慶丙寅六月,予寓揚州觀巷天順園,災黎以二十二日始至,二十四日閉城者再,二十五日遂不啟。予以二十六日由遞發書,二十七即達。太守炳燭謁製府,製府命二十八即啟行,並以存揚之粟麥二千五百石為助。是月小盡,太守以七月初一日昧爽回任,而製府書已以二十八薄暮達鹺使,鹺使即籌款以須矣。太守如法安插,初二挨散錢米,一切苛扣攙雜之弊,剔除淨盡。太守每日仍青鞋布韈,遍歷諸寺院。共留養災黎三萬二千餘人,無一人更擾市肆者。閱二十八日,下河廠開,中間病暑濕者千數,死者才五六人。三君子澤溥而機速,誰謂人定不可勝天者?

嗣後每遇災荒,輒恃閉城驅逐為上畫,世俗言古今不相及,誰知前事已絕響二十餘年耶!錄此憮然。道光庚寅季夏,世臣附記。

為秦易堂侍讀條畫白門荒政[编辑]

承業謹啟中堂老前輩閣下:日昨晉謁,縷陳本年旱荒情形,並及在鄉目擊無藉子弟醵飲齊心酒,富戶恇懼,現議出貲各周鄉里,切懇閣下速籌捐賑以救坊郭。蒙諭詳議事宜,以憑與香穀方伯酌辦。感佩鴻慈,非言可悉。謹就愚見所及,擬列五事:曰救荒總略,計四條;曰勸捐事略,計五條;曰采買事略,計三條;曰平糶事略,計四條;曰粥賑事略,計五條。誠知書生迂淡,無當大雅,慮切剝膚,不敢自匿固陋,敬謹錄呈,伏惟垂察。七月朔日,業謹啟。

救荒總賂[编辑]

一宜清理庶獄,以免重累也。民間雀角,最苦拖延,至遇歉歲,富者以一身護家,貧者以一身餬口,若遭訟累,為害尤甚。宜飭有司將現審易結之案繕出清單,計日審結,但得實情,從寬發落。然州縣事劇,又要查辦荒政,一人之力城有難周,宜分委候補幹員一二人代為清理,使貧富各能歸業,良莠俱免怨谘。至奉發欽部各件,似當遴委候補大員,隨同司道審辦,不宜發交現任府縣,使不得一心籌辦荒政也。

一宜速禁槽坊,以裕口食也。本年麥秋有六分餘,城鄉各槽坊普收二麥,陸續吊酒,驢駝肩挑,每日進城以千百計。約計城內一日銷酒千石,便糜穀千二百石。然委員簽差,徒滋騷擾而無實濟,宜張示許其鄰裏稽察,各自為禁,則該坊所囤米麥,自漸糶賣矣。

一宜派妥人密查囤戶,以定策應也。本城有五處米市,存數易知,其餘城廂居民是否有戶囤積,【凡囤糧,皆須驢駝人挑,其約數鄰裏無不知者。】約數若干。查本城每日需糧三千石,荒年減食亦需二千石,約以本年七月初一為始,算至來年四月底,計三百日,米麥兼用,需糧六十萬石,方能接熟。若囤戶較多,約有四五十萬石,則可嚴示平價。其不足者官糶循環,便能補苴。若囤數無多,則斷不可官定市價,致米商裹足,合城坐困也。

一宜確查極次戶口,分別平賑也。本城以絲為生,今年機坊大壞,失業尤多。查戶口一事,斷不可委之員役,本年查辦門牌,具文可笑,是其往轍。宜諭令三學實舉庠生之重恥好義不避嫌怨者,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城,每城或八人或十人,以本府名帖,延至學中公議。就近畫開街巷,分頭查辦。先刊冊式,各給兩本。凡居民無論在街在巷,其僅住屋一兩間、無生理者即為貧戶;其男丁較少而女口幼口較多者,為極貧;其孤兒寡婦在門擺攤不成店面,及有兄弟數人,只一人有生理、而家口眾多者,皆分別定為次極貧戶。查確,即給以票。票式用方尺皮紙,前書該戶名口住址,後刊空頭月日,票尾填某人查給、第幾號字樣,戶給一張。約城廂居民,次、極兩戶不下十萬人,每人日食米半升,則一日須米五百石。該戶持票到廠買米,司廠者即於空頭月日下印一「到」字。如一買五日,則於該五日下皆印「到」字。廠簿上亦用到字印印之,以杜重復遺漏之弊。籌定章程,即先出示以定民誌,約於何日開糶官米。次貧但準平糶,極貧先以平糶,繼以粥賑。其粥賑須於十月初一日開廠,俱於示內載明。其戶票內極貧者,即載明自某日起買官米,某日起領粥賑。該生等分頭查戶,十日可畢。每人每日給薪水錢二百文,其自願捐辦不領薪水者,聽事畢之後,辦理妥善者,谘明學院注優冊;辦理不善及有他弊者,除立時撤換外,谘明注劣。

一宜嚴巡盜賊,以靖閭閻也。歉歲最多盜賊,既為民害,又為官累。宜加派兵役,督率甲捕,晝夜巡防。偶有報案,立時差緝,不可壓批票,重擾良民。

勸捐事略[编辑]

一宜勸諭巨室,以為賑主也。本城雖多殷實,而大富亦不多見,必訪實最饒之戶,加以優禮,馭以術數,使之首出重貲,其餘以類推之,既昭持平,尤資集腋。蓋富戶習近奢淫,鮮能明乎義理;性悉錙銖,必知慮其禍患。財者富人之所甚愛,患者富人之所最懼,能以其所懼奪其所愛,則輕從我矣。然勸捐之事,一發不中,則事無可更,須詳計妥議而後舉行。上戶既定,則責成紳士廣勸而集矣。

一宜明示捐項,以安富室也。語云:「一家飽暖千家怨。」富室義捐,固以濟人,亦以自保。其著名大戶,環而觀者無算,果能慨輸厚貲,即宜出示該戶門首及各城,獎其義舉。嚴禁一切藉端勒索、強借情事,使貧戶共知該富戶好善濟人,陰消嫉妒之心。則富戶既得美名,又遠實禍矣。其零捐各戶,俟捐齊之日,另行粘單遍示,俾免偏枯。

一宜查議敘成案,俾知踴躍也。乾隆五十年,常鎮各府紳士捐振,奉部優敘有至知府即選者,宜飭查案明示,以資勸誘。該富戶等既樹陰德,又荷顯榮,自更樂於為善。

一宜清厘各富戶控案,分別勸懲也。富戶乘其厚資,每蕩繩撿,如有互控在官之案,其好義樂輸者,苟有理曲而不至麗法者,即量從末減以示勸;慳吝刻薄者,但係理曲,即從重議罰以示懲。既資公費,亦快人心。乾隆末,蘇郡守曾罰布商修府學,至白金廿萬,至今傳為美談,此其比例也。

采買事略[编辑]

一宜遴員分買,兼利人己也。本年鄰省收成皆不甚豐,宜飛劄詢問得實,遴委候補微員中需次未久、素習貿易者,領銀分投赴買。蓋官高則僕從多,不耐勞苦,易滋虧累;一處采買,需貨太多,則糧價立長,我既貴買,且為害於該處居民。再,江河風色不齊,分投各辦,則先後陸續到省,尤易接濟。

一宜慎選米色,俾免發變也。采買米色不必精熟,第一以幹為主,其色以花紅為上。蓋花紅之米價既略低,且出於鄉戶自傲,並無水潮,又性宜人,煮粥脹鍋而味美。

一宜兼買大麥,以裕經費也。本年鄰省皆有麥秋,大麥較米不及半價,以充口食,一石可抵七斗,則可節省經費,以為循環折閱之用。但江寧土俗,止用大麥釀酒,麥米之制少有知者。其法將大麥曬極幹,略拌以水,【斗麥用水一升。】用鐵觜碓舂出麥糠,篩去糠,將米曬幹入磨,滿槽倒塌,篩分整碎兩種,和稻米煮粥飯。計麥百斤,可得米七十斤。其糠炒熟,和炒大麥磨作粉,可調食。其值可抵舂磨之工。

平糶事略[编辑]

一宜定地分廠,以便照料也。本城地勢寥闊,城中當分五廠,南門外另設一廠。分定街坊,每廠派官一員,專司彈壓。其董事則用紳士,正副各一人。每廠設米盆十餘處,書明「某街坊官米在此賣」,庶幾驗票收錢,打米即去,不致擁擠貽誤。【或每日皆頁,或三日一賣,或五日一賣,隨宜酌定。】

一宜較量升斗,抽驗米色,以杜弊竇也。用漕斛較定升斗,別置五升斗、半升筒,以資便捷。

一宜分次極,以定平價也。現在市價,每升至四十五六文,將來開糶,以采買運到通計成本,次貧較本價折每升七八文,極貧十一二文,以示體卹公允。

一宜先借倉米,用救燃眉也。籌計雖定,而采買在千里之外,鞭長莫及。宜查復成、虎賁兩倉存米若干,除支應兵餉及運丁行月糧外,先行動借若干,示期開羅,俟買到撥補,庶符古人救荒如救火之義。

粥賑事略[编辑]

一宜明示定時,以騰廠地也。既擇寬地設米廠,不能另覓粥廠,即於米廠內明示定時,以辰巳兩時賣米,午正開粥廠,未末閉廠。

一宜較定粥瓢,以期實惠也。粥賑,大約以漕斛米一升賑四人。先取好米一升煮稠,分為四瓢,即照式造瓢,賑時見票上有幾口,即給幾瓢,以止爭競而歸簡易。

一宜先期買柴,堆貯備用也。開賑之時,六廠約日需米百石,須用柴三百擔,每月約用柴萬擔。先期收買,既幹而易燒,又使鄉民挑賣,藉資口食。

一宜買芝稭數百擔,燒灰備用也。煮粥米色難純,多係澄湯,稀稠不一,須於水滾後加芝稭灰少許,則汁濃而粒化。每有粥廠舞弊,圖偷米石,且得鍋焦,私和石灰,則粥既濃厚,而米粘鍋底,食之殊傷人。查有此弊,即可予以杖斃,罪坐所由。

一宜麥米對攙煮粥,以裕經費,而支永久也。廠開,每日百石,一月須三千石,經費浩繁。對攙麥米,則三千石之用,合計不過二千四百石之費,是四日便增出一日,四月便增出一月也。

以上五略,止就本城言之。至四鄉為城之根本,五城為鄉之表率,若鄉民興後我之嗟,則府吏苦扳轅之擾。是故勘災形以定民疑,懲居奇以和民氣。鄉富在田,則積穀宜多,聚搶迭見,則解懸難緩。諸政並舉,勢匪缺一,平賑兼行,流亡慕化。資送則彼無歸,驅逐則此滋事。欲副同胞之懷,須籌集澤之策。熟思固理有可通,待哺則餅難空畫。乙巳年常州守金公,條議周詳,辦有成效,前跡可師,是尤在當事者加之意而已。

節相百公,得侍讀書,乃議以司庫閑款六萬辦采買。江邑尹蔡君弼力主即派本城礱坊承買,院司以為善。縣尹乃傳礱坊三十二家至大堂,指天誓日,輿論允協。次日復帖廷各礱坊至花廳,情商八扣。諸礱坊環控藩司,司大怒,斥縣尹甚嚴。縣尹乃面眾訐司以九二扣發出,司語塞而罷。然卒以八折勒各坊具領,而米色潮雜不堪。又鹺使阿公借鹽倉米萬五千石,與上江兩縣平糶米到,乃設廠,城鄉共十二處。八月初四日,節相發帖廷紳富於初六日集鍾山書院議捐。先有於民捐項內提銀十二萬歸司庫鹽倉之說,侍讀屬作書切沮之,節相無以應。初六有富室四家捐銀十萬。初八日再集,節相意別有在,勸捐中止。郡侯邱樹棠主民捐官辦,而侍讀力持民辦。延至十月二十日,風信初起,而城廂死者幾八千人,節相幡然憫惻,延侍讀及方葆岩尚書,重舉捐事。匆迫太甚,乃改為按口散錢。然府縣猶持官辦,尚書商於予曰:「不割費以賑三大饑民,其事必不行,吾子為思其名目。」予曰:「流民安集於城外,毋令進城,是以官主之為善。」尚書以為然,遂割捐項二萬七千,付一府兩縣,餘十五萬歸紳士賑土著。上邑尹沈邦基曰:「吾無才具辦此事,亦不能向饑民口中奪食。」郡侯遂委江邑尹獨辦。所費不及一萬,餘分入橐,然沈君來歲遂卒官,而郡侯與江尹皆得超擢。

上百節相書[编辑]

部人包世臣頓首奉書節相大公祖閣下:詩人有言:「讒人罔極,交亂四國。」竊謂讒人中傷君子,其禍止及於一人,而詩人推廣其義,遂至交亂四國,未免甚其辭而失其實,乃今驗之,而知其信然也。以世臣之不才,閣下誤有所聞。十六年六月,甫拜兩江之命,即由都中發手書招商河務,世臣捧檄,喜動顏色,以為昏墊之災可弭,而平成之績可奏也。江蘇政務最繁,地方之外,有河有鹽,聞閣下遠招世臣,群以為一切上欺下虐之事,將必破露,百計沮撓,熒惑聰聽。世臣抵浦上謁,閣下以病謝客。洎悟讒言之非,中夜相召,開誠下問,立決蓋壩之策,使清淮得以安枕。閣下欲錄其微長,登之薦牘,而世臣褊心薄福,力辭不就,始觸左右欲炙之怒。初及兩月,遂成溝水。然閣下致書中外,未嘗不以蓋壩一事自任,以為治河已得把鼻,是閣下心知世臣之不負府主也。

十八年豫東滋事,揚州齷齪之鄉,豫束匪徒舊所集聚。世臣書迂膽怯,力勸鹺使團練鄉兵,說既不行,遂挈眷遷白門,依托宇下。次年計偕返棹,正值六月初旬。三時已過,大雨未行。秦易堂侍讀時時過訪,世臣為言今歲枯旱不殊乙巳,宜早讚當事,籌備荒政。侍讀素未明農,聞言不省,及見鄉民宰豕醵飲,名齊心酒,約以搶掠富室,乃大驚,屬為畫策。先乞糶於鹽倉,次請司帑,分投采買,卒以義賑,裒富益貧。閣下俯采侍讀之言,於八月六日輕身蒞鍾山書院,率同司府勸諭富室。始事之日,二李陳陶四家,慨輸十萬。閱日再集,富子百數,僅得五千。閣下諭令聽便,立時返署。又數日,閣下過方葆岩尚書,尚書怪問,閣下答以前日實有意吹散義賑,因事係舊友主持,不欲其布衣在局外成此大功。尚書唯唯。次日相過,告世臣曰:「吾子可速遠去,節相於吾子深矣,遲將有變。」世臣應之曰:「禍福自召,非人所能為。」卒不他往,然捐賑之事遂止。日昨一發風信,而四城關廂報僵仆者至七千八百人。世臣竊念義賑已成,閣下徒以世臣與聞之故而解散之,是此次死於凍餒之七千八百人,世臣斷不能不任其罪戾。若不以此情實告閣下,則此後風信方厲,死者接踵,索命冤魂,皆將唯世臣是問。今世臣不避斧鉞,上達此情,閣下倘不以為未足乎?

世臣與閣下為賓主兩月,所以相助為理者甚夥,徒以不受牢籠之故,非有深仇大隙也。嗣聞閣下所親,以閣下議治河之功,首推世臣,恐復見信用,乃捏寫家書,謂世臣作劄致都中當軸,菲薄閣下。閣下赫怒,乃遍致書中外三品以上,以世臣為負府主。而得閣下書之當軸君子,亦有三數人將原書寄示,以危行言孫相誡。則知閣下此舉,亦未必人人以為然也。況閣下炙手可熟,而世臣獨立異同,雖非中道,或尚有當知仁之觀,豈意閣下前既取快所親之意,而今又以此殃及災黎耶?且世臣倡辦義賑,區畫章程,如果妥善,則不費閣下之修膳,舉此钜政,是於閣下為有勞;若不協眾論,則閣下按律執法,使世臣無有置喙,閣下既得公爾忘私之美名,又可陰洩其數年不快之實,為閣下計,亦何所不利焉?

世臣草創此書,侍讀、尚書聞聲力沮,唯醫士旌德方補德,以為閣下善根純熟,必能幡然改悔,使必就海壑之流,重登衽席。事不可遲,遲延一日,此間必有非命者,誰執其咎?世臣深感其意,冒瀆威嚴,字多不能莊寫,尤為荒率。倘閣下止督過其妄誕,而不以所言為非,則災黎十萬,頓獲生全,雖屏世臣於遐裔,使不得復讀聖賢之書,復接君子之光,心戴盛德,沒齒不朽。皇恐上陳,伏惟鑒察。

嘉慶十九年十月二十日,世臣謹再拜狀上。

世臣詣轅呈書,節相謝罷之。即日延侍讀、尚書於二十四日重集書院,並命府縣偕董事,傳集小紳商勸諭,共得捐項十七萬七千兩,遴委佐貳二十四人,舉人二十四人,分十二路查戶給票。遂於十一月初六日,分六廠賑饑民共八萬九千口,人錢四百文,小口半之,病者有醫藥,死者有棺斂。又賑流民九千口,至二十年三月。故錄稿於集,以誌轉圜之美?世臣記。

答方葆岩尚書書[编辑]

葆岩先生尚書閣下:昨午,踵辭不值,今早至河下覓舟,回寓知台旌枉送,又失迎迓,尤為歉仄。奴子呈閣下留示,捧誦再三,欽佩無似。上午冬初,以商倡義賑,時接清暉,見閣下心乎利濟,又復通達人情,動中窾要,久欲有所陳瀆,以易翁有仁心而無遠見,況閣下久任封圻,不得不浮沈粉飾之場,恐視苞桑為不祥,將吐而茹者數矣。昨日走辭,正為機不可失,決意面陳,而適不相值。今讀留示,深副鄙懷,是以誠欣誠忭,走筆奉覆,伏唯垂察。

閣下以城中無七日糧,萬一有跳梁饑鼠,必使人無固誌,欲將聚寶門外窯灣之興坊三十二家,移至城內,而問策於小子,敢不直陳其愚,以備采擇。按省垣周五十二里,正北以大江為塹,自儀鳳門至通濟門,皆臨秦淮。且自三山門西迤二十餘里,城皆依山,林木叢翳,高踰五六丈,堅峻無與比,真金湯之固也。滿、漢兩標,勁兵逾萬,萬一有警,不敷登埤,勢必藉士民之力。而糧在城外,倉猝之際,移徙為艱,內訌外走,委金湯為區脫,理勢所必至也。然礱坊居城外,莫知所始,勒遷則無以為名,是必因勢利導,運以微權,乃可冀其有成。

現議四月停賑,義賑經費,尚可餘二萬七八千兩。省中士民談風水者,大抵皆謂徐溫截斷蟒蛇倉龍脈,為省之病。閣下與易翁精於堪輿,本為全城士民所信服。易翁發謀,閣下一力讚成,人心歸向,令如流水。且前此屢遭荒歉,莫言義賑,此次易翁若以修補蟒蛇倉龍脈為說,在彼做一大壩。中置石閘,定以白露下板,立夏啟板,其冬春赴漂水句容小船,皆泊閘上,拆通濟門外小壩,疏通東水關十三水門,全引淮水入城復其故道,必謂閣下為地方風水起見,斷無阻撓者。城中溝渠無不淤塞,汗穢無歸,浸淫入井,以致井水苦鹹。夏秋潮通內河,而夾河多妓館,淨桶上潑,居民即於下流汲用,是城中居民,自少至老,腸胃皆漸漬汙穢而成,誌趣卑下,實有自來。似宜於築壩造閘之外,以餘銀造撥船四十號,每船三夫,以二十船周環罱泥,使內河日罱日深。以二十船仿蘇城挨河收糞之法。所罱肥土,及船收之糞,並插廠於三山門外,及青溪旁滿城根,買與鄉間農民。所得價值以抵修船給夫,有贏無細。又導滿城東北隅青溪之源,使出竹橋,而於後湖穿入台城之閘外,仿河工成式,加做涵洞以節宣蓄。引其水一下浮橋,一下進香河,又疏鼓樓以西各溝渠,使下乾河沿,則城中河道既通舟,又長年有河水汲用。闤闠之溝,督令各行清理,城北空地,及窮民零星小聚,則以局費接濟之。賑餘銀兩,足以辦此數事。新閘下板,則外河水勢不能浮,送米船直達窯灣。況在石城門內,空宅甚多,價亦極賤,不過兩年,礱坊必自移入石城矣。聞礱坊每家有糧萬餘石,是三十二家所貯,足敷城中三月之食。又城中富戶租入,亦不下數十萬石,聞俱囤鄉莊,陸續運寄礱坊,按日送宅濟用。諸富室中,閣下必有親舊,可勸其建倉於空屋,以船運租至家堆貯,若自行春糶,使鄉鄰得受小惠,尤為親睦於平日,以備緩急之妙道也。

此舉不勞集費,現在賑局之二十四孝廉,皆廉能任事,閣下但與易翁商定,以杯酒集之,席間便可定議。況以工代賑,亦荒政之一事也。小子即日上船赴揚,不再奉詣,即問素履。不具。

嘉慶乙亥正月十八日,世臣頓首。

答族子孟開書[编辑]

孟開足下:月之十八日接手書,知伊翁已達袁浦。書中推許鄙人,雖過分非所敢任,然五十年甘苦,實被足下一語道破。安得世間有如此者十數人,賞奇析疑,共成是盛業耶。

《吳碑》遵改,卻於文勢無礙。尊意存此故實一節,鄙音則謂此事自當有紀載者,不必附見拙集也。至所謂言利不忍割愛,立論甚高,然非鄙意。好言利,似是鄙人一病,然所學大半在此。如節工費、裁陋規、興屯田、盡地力,在在皆言利也。即增公費以杜朘削之源,急荒政以集流亡之眾,似非言利,而其究則仍歸於言利。鄙人見民生之朘削已甚,而國計亦日虛,其病皆由奸人之中飽,故生平所學,主於收奸人之利,三歸於國,七歸於民,以期多助而止奸。用必遺身,俟諸後世。至於海運、海淤、票鹽三事,發之收之皆由鄙人。三事名利之叢也,而鄙人一無所與,杜門倚虹園中,但望其上益國而下益民耳。若票鹽取利尤速,中外與陶安化有一面者,莫不駢集。安化與鄙人雖非心知,然所言多聽從。又其中委員,多係鄙人指引者,而鄙人困守虹園,不涉其途,此足下所目擊而深知者。是其言利也,絕無為己之意介其間,似與歷來言利者有差別矣。

開礦之說,僅見筆談,鄙意度群議必出於捐輸,欲以此易之,唯未身歷,故仍作疑詞。且前明專任大璫,是以其病百出。近世既無此政,即不能無漏澤之弊,然其益較多於他途耳。若行鈔之說,鄙人於嘉慶中力持此議,與友生及有力者言之屢已,唯未有成書。及見王亮生刻本,故有三書與之酌劑妥善,非和亮生也。至近日銀價之貴如此,而米價更賤,官民均苦,非此不足以救之。然再遲數年,則將有欲行而不得者矣。江浙之漕,今年幸得蕆事,然新漕瞬屆,其事殆有不可知者。松太利在棉花梭布,較稻田倍蓰,雖暴橫尚可支持,近日洋布大行,價才當梭布三之一,吾村專以紡織為業,近聞已無紗可紡。松太布市消減大半,去年棉花客大都折本,則木棉亦不可恃,若再照舊開折,必無瓦全之理。去年大府頗持行鈔而卒見阻,其阻之者,未必上恐損國體而下憂病民也。其人若現當權要,家多藏鏹,知鈔行後必復錢一千銀一兩之舊,是自減其所藏之半也。若現尚未得手,而勢將得手,此物最便苞苴,恐所入皆此物,一旦變法,則恐成故紙,大不便於子孫耳。是故行鈔之外,更有良法,可以減銀價、復舊規,則自當從長計議。鄙人日夜思維,實無他術,是以持此頗堅。其中節目不詳及者,為條列多則難保無得失。且舉行之時,主之者自當詳慎潤澤之,不必議人一紙說完也。

鄙意常謂吾人立志不可汙下,而持論不必太高,貴在能克己識務,不虛生人世耳。足下以為何如?鄙人素非拒諫飾非者,明辨一節,是學人吃緊開頭,況此事所係甚大而甚急,足下再有以糾正之,以歸盡善,非止衰翁一人受麗澤之益已也。

書漸可成。出月半間,見亭可到浦。從前見亭攜眷來白下,僕已赴西江,洎僕還山,見亭館於鄉,歲不過一再晤。此次以無館,在寓助抄稿校字之事,勤慎細心,深解文法,似可不墜家業,將來到彼,足下自能玉成之,以不負死友也。餘容續致。郝小峰已起,復到浦上否?即問文祺無恙。

道光丙午五月二十四日,世臣頓首。

程漕帥今年委員甚少,而禁需索尤嚴,以寬丁力。若到壩再能逐細體察,與倉帥商議減壩費,則丁力大寬而兌費可減,以寬官力。官力寬則漕折可以大減,良民不苦誅求,而奸民不能以煽惑為把持。整官方、飭民俗、戡大難於無形,其為福蓋不僅十世已也。愚前致桂丹盟書,屬其輿撫軍商榷,趁此賢漕帥痛抉漕弊,失此機會,則真寶山空手回矣。以足下近來講求頗切,故略言其端緒,拙刻至浦,漕帥若尚未北去,以足下意送一部質之,僕與漕帥無交,自送則近於扳援故也,世臣再拜。

致前大司馬許太常書[编辑]

江東布衣包世臣謹再拜狀上滇生先生大司馬閣下:奉違十載,無日不思,以閣下潛研故籍,切究時務,位愈尊而心愈下,事益繁而神益靜,實為當世所罕,非僅離索之感也。辛丑夏,子說過豫章,言閣下測世臣所以被議之故,情至委曲。甲辰秋接樟圃書,言閣下垂念至切,從樟圃所取去論近事文一冊,手錄副本。升沈異路,而心跡共喻,古之聞流不信,何以加此!復聞哲弟信臣侍讀同具此誌,昆季自為知己,各就見聞細榷調燮,世間豈復有不能了徹之理、不能轉移之弊哉?從前曾以拙著奉質,猥蒙推許,以為二百年來惟亭林穆堂可與鼎立,稱宇宙不可無之書,一字一句之工拙在所不計,速付剞劂,否亦宜多錄副本以廣流傳。雖非世臣所任,然不可謂惠子不真知我也。近始裒集,排成四種三十六卷五十餘萬言,謹具兩部,一呈閣下,一餉哲弟,敬祈收覽轉致。

昔《呂覽》書成,自謂備天地古今之事。「天」、「古」非世臣所敢知,以云「地」、「今」,良亦庶幾。拙書所載,為術孔多,方今要務,固亦紛歧,而至急至大者,莫如銀價。南方銀一兩皆以二千為準,北方聞更增於此,較之定例常倍有差。又連年豐稔,上米一石,價銀七八錢,而民戶折漕,重者至銀六兩。折條銀重者,銀每兩至錢三千有奇。是米二石方能完條銀一兩,米七八石方能完額漕一石。田內所收,不敷兩稅,「樂歲終身苦」,斯之謂矣。今年蠶收亦豐,而葉價至每石錢五千。木棉梭布,東南杼軸之利甲天下,松、太錢漕不誤,全仗棉布。今則洋布盛行,價當梭布而寬則三倍,是以布市銷減,蠶棉得豐歲而皆不償本。商賈不行,生計路絀,推原其由,皆由銀貴。銀貴由於銀少,不二三年,恐當由少入無,則錢漕兩奏,勢必貽誤。中外大吏,頗亦憂此,條畫救弊,其說有三:一開礦,一鑄大餞,一行鈔。熒惑阻撓,迄無成議。駁開礦,則援前明礦稅,此與近法迥殊,無足慮者。官吏幹沒,勢所不免,然楚人亡弓,事仍有濟。唯銀苗有驗而山脈無準,開礦之家常致傾覆。當此支絀之時,誰敢以常經試巧乎?鑄大錢尤為弊藪,古多已事,且即民間行用,於銀價仍無關涉。唯行鈔是救弊良法,撓之者皆依《日知錄》以為說。然前明之弊,悉由翻覆之臣慫變法,但杜此一端,則各弊皆絕。若謂奸偽難防,則拙著已為詳密。其要唯在明示以錢為幣,使銀從錢,以奪銀之權歸之於錢,而廣錢之用操之於鈔,乃有說以處鈔耳。法宜先布明文,公私各項,一切以錢起數,銀隨市價,以準錢數,錢質繁重,其總統輕齎之便悉歸鈔,則鈔重而民趨之矣。舊以銀起數者,皆改為錢,斟酌現行行市,舊定銀一兩者,為錢千三四百文,而沒銀之名以定民誌。然必以重典禁絕官吏耗折之弊,則民受實惠而公收實效。耗折弊絕,則官吏無以為生,百事皆廢,峻法徒增具文,是必以定例錢一千銀一兩相準為度,而以新定增出之錢為官吏公費。各州縣錢漕,為數懸殊,宜仿耗羨歸公之例,責成撫藩酌盈劑虛,並將向來捐款,皆於此項內分別給領,而正供所入則仍銀一兩錢一千之舊。此鄙說所為有「初行之年,上之所損當至千有餘萬,而補苴則需之次年」之語也。所為不逐細分晰,以此事體大,又各處情形非一人思力所能兼賅舉行者,自必廣思集益,潤澤詳慎耳。至官吏於辦公從容之外,故智復萌,則姑息斷不可長也。頗傳鶴舫相國持此議甚堅,而外吏親近阻之者尤力。蓋銀價騰貴,唯不便有業之民,而閑民則甚便之。中議一出,外吏奉文,必商之幕客,幕客修脯有定,知鈔行則銀必賤,是自減歲入之半,自必力阻以便其私。若輩豈有遠識,能計及為利之日無幾、而大不利者之必踵至耶?蓋銀價之於錢漕,如米之與飯,現在勢如厝薪火上,故其毒必發,而發必烈。

若世臣本籍寄居,皆無寸產,唯白門現住破屋廿間,歲完地糧銀二錢許,聚寶門外先墓一所,歲完漕升半,即加至五七倍,曾不足為輕重之數。而還山以後,唯恃賣文售字為生,近更賣書,以及四方舊雨縞紵之投,所入大都白金。是銀貴於世臣固有益而無損也,憂世非山中人所及,而憂生日迫,故不能不為有力者切言之。餘不備及,諸惟為道為民,珍重千萬。

道光丙午六月十八日,世臣謹狀。

覆陳樞密書[编辑]

子鶴三弟樞密閣下:六月杪,得二月間惠答手書,展緘三復,足慰十年契闊也。近聞榮領樞廷,實居政府,此其有為,又非來翰所謂「五年來皆居有為之地」比矣。平章機要,古重和衷,然笙磬之諧,未必翕如。若其事非艱钜,理同獵較,至紀綱風尚所係,苟避異同,難期報稱。在昔大庾文端尚為世臣言:深苦不能得君,每事依逢,自負所學。則此地居之良亦非易。閣下自幼侍宦京邸,通籍以來,遨翔直廬,亦且十裁,知之詳,揣之熟,無容山中老朽過慮奐。至來書述新喻已事,獎掖鄙人,既多逾分,且有傳聞未實之處,故略陳其始末。

戊戌秋初,新喻有出缺之意,此缺素號簡優,兼藩臬使因顛倒班次以厚妾戚,而其人倚與上遊有連,下車即助皂役淩藉庠序,以為錢漕地,遂致蒞任七月有餘,止有外客索欠米一呈,本邑士民竟無一紙入縣署,而糧捕兩廳至不能容訟者。前此乙未奇旱,錢漕並緩,知縣無所取給,因授權於皂役至此。邑人已若無知縣,各役皆一無所事。官役失勢,邑民曾受魚肉者,自尋報復,至入署捕頭人,剝毆於大堂,每日數次,各役逃散。而官之垂涎於漕彌切,未示漕期,先稟本府,開列邑中知名生監,請府訪。本府受愚出示,首列萬國彩、胡尚友等三人,目為漕棍。其實新喻向無吃漕規事,而列示三人,於漕皆無案據,實為憑空取鬧,迫成京控。乃撤前任歸案,而以世臣接署。臬司護戚益摯,奉文之日,即委心腹駐縣嚴提。萬國彩本係原告,知臬司左袒,是以避不投審。世臣視事,有來謁者,皆以禮接。久之,萬國彩亦來謁。世臣告以原告毋庸避匿,汝可拂理家事,隨我進省。彼諾訂期前往。而省中管押年餘之胡尚友逃歸,遂不赴案。前任捕萬國彩,曾懸賞三百金無獲,是當屬承緝官。世臣接緝,即如臬司之意,以萬為重犯,亦不過罰俸輕議,乃抹殺前後情節,詳請奏摘頂帶,世臣旋即卸事。

回省月餘,竟至用兵毀民房至三百餘家。萬胡二人逃至鄰邑,鄰邑令偵知所匿村莊,飭令交出,否即請兵焚莊。萬國彩聞信夜逃,追至廿裏外,由舊匿之莊擒獻。來書稱幾於縱囚故事,而以世臣為實有感孚,為不得其實也。至來書所稱首畔者,想必出貴省官常之口,其人固非善類,然加此二字則已甚。世臣以壬寅五月買舟遺山,萬犯在監內痛哭不止,再三央獄卒至舟中叩首代謝。來書又謂新舊錢漕,無絲毫蒂欠,此亦過譽。比戶自催輸將,亦止經徵新款埽數,舊欠尚多。其時銀價已至千六百文一兩,每兩須賠數十文,計辦己亥奏銷,賠錢二千千,邑民醵錢如數稟償,世臣再三批駁。及漕畢之後,又以錢無可歸諄請,只得批提外庫,俟通邑有應辦公事,由眾紳公領辦理。及卸事,接任者頗有黷名,世臣懼為幹沒,即具稟解貯府庫,聲明歸邑紳公稟請領。世臣離江西時,猶在府庫,微聞中丞定案覆奏,指此為科派退還之據,不知果否?若果如來書新舊盡輸,則世臣賠項不啻七八千已。

參案之源,以糧道既收漕規,而細察世臣漕政,為遵例禁絕浮勒,閱四日退出,小價不肯領回,糧道即撥歸應解漕項,而心終怏怏。學使典之姻戚,恐他處亦以不奪人為法,則糧道為空做,出頭明暗疊劾。中丞畏學使甚,遂先期嚴參,本意於定案時開復。而庚子科,中丞以諭詞忤眾,士子萬人齊上至公堂肆罵,大指皆以新喻參案為說。中丞憤甚,乃定見不與開復。學使出參摺後,采訪輿論,懼有後患,訪得新喻有諸生五,向以訟為生,自世臣視事,即閉門擱筆,學使意必深憾,遣親信以千金啖之,授詞稿使至其衙門投遞。五生以雷神不可當拒之。數日後,中夜有叩門來謁者,具言前事,欲誆其詞稿及銀,稟請直揭。世臣謝罷之。學使聞之尤慚感,囑其門生與世臣同官者,委曲解說。適戴師相薨逝,學使力言於其嗣君,謂老師墓碑,非求包君大手筆不足垂示百世,意蓋謂世臣必以此為榮幸也。

未幾,學使以嶽楚獄去。新喻兵火之後,新臬以曾任臨江守,特駐新喻,下學講書,欲以感召萬胡,使投案。正講時,有人在明倫堂下桂花台彈月琴唱門詞,被捕。臬使飭隨員赴縣會審,而月琴已打破,其人名劉得祖,不識字,只能彈唱。因假三弦授之彈唱,乃新喻新事,名曰《萬歲牌樓記》,共十六回。第九至十三,皆唱世臣在任所辦各件。隨員回省,說新聞,省中介幕乃知世臣在彼之拊循整飭上毫無錯謬也。劉得祖帶省收禁,中丞過堂,曾叫彼彈了數回。後湖南星使從袁州過江西讞煙案,路出新喻,有數千人環船遞呈。星使收呈,諭以明早去驗火場。半夜鼓枻去,至省以呈詞二十張谘交中丞,而摘詞由入奏。星使行至安徽,接回摺,折回江西嶽此獄,一切無所更動,惟提劉得祖唱了三日而開釋之。臨行,謂其同年東鄉令銘東屏曰:「包君我競未敢識其面,然《萬歲牌樓記》已聽完,中有大小文武官十八員,包君以一青天居十七狗子之間,而得免於刑戮,幸矣!」中丞心究不自安,為世臣了公私事,得以脫然無累,今已六年,並無谘追到南。以上所述,乃是真實,想閣下所聞與此互異也。

世臣還山時,有《謝豫章諸公書》,附呈,所言互有詳略耳。來書既不以竊比亭林為非,且謂垂覽拙刻,在舟中一一記出,或可見諸實事。此無上吉祥語也,以此更有欲進之閣下者。丹盟調蘇州,至白門問辦吳漕之法,因有前後六書與之。無錄副者,故以改定之本奉寄,閣下可令人抄出細看之。此時閣下更無讀書之暇,而江浙收漕及海運二事,國脈攸係,無有重於此、急於此者。閣下細覽六書,自然觸類引伸,知其事易行而理不可改。近聞捐米之船,被海盜前後劫去七舫,又聞到津之米,黴黑不中食用。雖傳聞未審,然此不足以阻海運也。六年運米百五十餘萬,穆相國駐津驗收,分船打樣以示都中,堅白共見。豈二十年間海水性有變動乎?聞現在海盜並非從前蔡牽、朱渥之比,多者才數百人,沿海水師,此而不能制,尚復何為?且及此閑暇,大加懲創,亦足小壯威聲,使並海凶徒有所畏懼。乃一舉兩得之事。此外義有兩書,皆論銀荒之弊,惟行鈔可以救之,閣下閱過,再撿拙刻《農政》諸事細繹之,知其說之必可行,而更無他策可以代之者。閣下能商之同舟,或能並舉,或偏舉一節,則上卹國是,下濟民艱,而尊府之百年履豐席受,世受殊恩,皆可藉手以為報稱矣。

再承詢及揚州事無可為,作何生涯,此誠知我艱者之言。然世臣在揚二十五年,取其路在中道,信息易通。負米南北,自食其力,即有縞紵之人,亦必受之無鬼。求書薦館,貧士恒情,而世臣橐筆數十年,未曾出此,當亦閣下所習知也。還山以後,杜門未出城閩。芸閣袁浦,丹盟揚州,默卿儀徵,皆水途密邇,而丹盟、默卿每上省,必面訂往遊,卒未嘗一至其署。若與人家國重事,筋力忖己不堪,故介春聞聲相求,而力辭始已。書局書院,非以大力為之先,又自能力爭,然猶幸乃得之。自度不材,何堪以垂死之年,頓變素行!小兒需次吳門,本差之後,一無進入。然一家廿口,只得付之。世臣唯以賣文賣字,自資藥餌,及周卹族戚之萬不得已者。近年生涯如此,而生涯淡泊,誠如尊諭,不合於時,不貶於道,其困厄亦有可券者。還山時有《告帖》,附博一粲。小兒止有海州州判一缺,惟缺係改繁,例須得保。昨以六塘河工,荷陸署督保得盡先,始有可補之望。然保舉從不及寒門貧宦,亦非望之得也。

陳偉堂相國,前於乙未夏初,侍直天壇,相國在肅王下處,詳述世臣文學為會試五千人第一,政事為一等六百人第一,而賢王主挑得此人真不愧為國求賢。其時肅王之甥蒙古孝廉興科在側,以告世臣。相國至今未望顏色,不知何所見聞而有此譽。嗣乏江西,相國令弟倫堂,同官中相待至厚,想亦習聞相國論說也。世臣耳目既劣,且不欲自通於顯者,附去《四種》一部,乞閣下轉呈。世臣生平受虛名之累不薄,或者相國賜覽有所取爾。以為惠閭閻則較之面肅王加不虞之譽,其可感不翅什伯也。世臣現以暇日自加校定,其有蕪蔓,間加芟,亦復增收緊要後出之篇,並離其句讀,擬覓精楮重付剞劂,是亭林三刻《日知錄》之舊事也。然此事非四百金不辦,未必能如亭林果成其志耳。師母老人健飯,聞之欣慰。哲兄在沂,自時有問。春間撚案,罪人斯得否?念念。匆匆不具,惟為民為道,珍重千萬。

道光丁未八月朔日,世愚兄包世臣謹再拜狀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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