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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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江漢集
卷六
作者:黃景源
1790年
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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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相公應洙[编辑]

相公閤下:

子夏問於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孔子曰:「寢苫枕干。不仕,不與之共天下也。遇諸市朝,不反兵而闘。」曰:「請問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仕,不與共國。銜君命而使,雖遇之不闘。」曰:「請問居從父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爲魁,主人能則執兵而陪其後。」

夫從父之仇,當在父母之仇之下、昆弟之仇之上,不當與從父昆弟之仇比也明矣。景源從父當嶺南反逆之變,死於王事二十年,仇終不得,景源雖欲不反兵而闘,不可得也。

故賓客朴公師洙爲上言:某之暴卒,人皆疑於李廷弼。蓋廷弼大丘獄,而從父無疾暴卒,世以是疑廷弼之爲陰賊也。

景源竊嘗潛思,察其機而窮其微,得其情狀,而知其陰賊之本也。始朴弼顯尙州獄,告諸賊謀爲反逆,從父以其書上于朝,副在枕中,諸將無得而知也。從父旣卒,家人索枕中之書,終莫之得。

是諸賊聞弼顯書在枕中,懼異日必不能免,汲汲使人入營門,行陰賊之謀,而竊其枕中之書,以滅其案也。是故景源常以爲陰賊之本,諸賊也,非廷弼也。然大丘所囚罪人,觀察使不肯窮治,及繫刑曹,又不肯明法考問,乃反釋還于大丘,而罪人陰賊之謀卒不得鉤其本矣。

夫從父昆弟之仇,猶執兵以陪主人之後,而况於從父之仇乎?然不知誰之爲仇,何以不與共天下也?亦將何以不反兵而闘也?故景源日夜慙憤,誠不欲生者久矣。何面目束帶而從政,見天下之士大夫乎?

古之孝子,居父仇避諸海外,是其心必知其仇故避之也。若景源者,人殺從父,而莫知何人爲仇,則避諸東海之外,不可也;避諸西海之外,亦不可也;避諸南海之外,亦不可也;避諸北海之外,亦不可也。豈不哀哉?

景源聞之,陰謀而殺人者,方其始也雖不見,而及其日月旣久,終有所不能自掩者,理之常也。自從父暴卒以來,嶺南遺老之知從父暴卒狀者,至今猶存。誠使景源假暗行御史之名,周流嶺南七十二州,得營門爲陰賊者,則景源雖死於道路,亦無憾矣。景源再拜。

趙大學士觀彬[编辑]

十二月二十七日慶州府尹黃景源再拜上書大學士趙公閤下:

往者朴生某來,伏蒙示崇德殿碑。國家旣建崇德殿,每歲仲秋致牲幣、奉齊盛以修祀事,而閤下又銘其碑,將立于殿門之外,豈不盛哉?

崇德殿新羅國朴氏,而不祀武烈王金氏,是可惜也。初武烈天子,請出師伐高義慈,及卽位,遣子仁問請益力。

顯慶五年大將軍蘇定方帥樓船兵十三萬,涉渤海泗泚城義慈降,高氏國除。又明年兵部尙書任雅相帥精銳三十五軍,伐高藏,破王險城。後八年降國除,未幾兩國諸州縣皆入金氏

先漢五鳳以來,武帝所置四郡之地分裂爲三。泗泚兵朝侵臨關王險兵夕襲狼山,七百年枹鼓不絶,而武烈善事大唐,春遣王子朝于帝,秋遣王弟覲于帝,束帛、加璧、虎皮、漆絲之船交於海中,卒能得中國之師,降二王,削平郡縣,其統一疆土之業何其壯也?

殷太師始明敎條、革民俗,里巷之士冠章甫而歌《商頌》。及衛氏亡命而來,遂通諸戎,民皆從諸戎之敎,丈夫魋結、女子辮髮,太師之風蓋已衰矣,而武烈之制,改律度、正衣服,俎豆之禮與中國未之有殊,其變易風俗之功亦且偉矣。夫幷呑三國之地,王氏是也,盡革戎俗,本朝是也。然武烈能一土宇,先于王氏,能憲章中國之禮,先于本朝。豈《祭法》所謂「以勞定國、法施於民」者歟。

景源伏見崇德殿,東西五筵、南北三筵,雖不增四阿重屋,亦足以合祭二王也。伏惟閤下考武烈功業之隆,建明于朝,卜吉日,祔諸國祖以饗之,然後所譔碑銘序少更改之,發揚成烈,垂之無窮於典禮,固不謬矣。

景源再拜。

趙大學士第二書[编辑]

景源少讀太宗高宗本紀,見牛進達蘇定方任雅相李世勣薛仁貴龐同善契苾何力六七人相繼東征。自貞觀至于總章,凡二十四年之間,八出師,凌波之船下海,礮石之車下野,旂甲輜重聯亘於千里之外,旣伐義慈,又伐,諫議大夫禇遂良興國公房玄齡爭之不得。

豈二國與爲讎,而伐之邪?及讀文昌侯崔致遠上太師狀,始知武烈王之所以感動天子者,能致其誠而已矣。夫二國屢侵金氏之地,而未嘗侵之地,則二國,金氏之讎也,非太宗高宗之讎也,而太宗高宗金氏出師何也?

武烈王藩輔,歲修朝覲,而二國數侵其地。故太宗高宗之心蓋以爲藩輔之讐亦之讎也。然則遂良玄齡雖固爭之,惡能罷東征之師哉?

孟子曰:「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使武烈不誠,則凌波之船必不汎萊州之海;礮石之車必不出遼陽之野;進達定方雅相世勣仁貴同善何力必不相繼而東征也。

師之滅二國也,二國三百七十六城不歸金氏者,幾希矣。北自哈蘭南抵耽羅,東自臨屯西抵安市,良鷹、駿馬、明珠、竹箭皆入于瑤石之宮,此至誠事之報也。

武烈旣薨之九十年,安祿山叛,金氏遣使朝玄宗成都。後百餘年,黃巢叛,金氏又遣金直諒僖宗成都武烈之餘敎猶存故也。

楚州之於楊州固遠矣;楊州之於成都加遠矣;成都之於東海又加遠矣。直諒以屬國大夫不立庭,而四方干戈之中,能泝洞庭、過巴陵、上彭蠡、入巫峽,以達岷山。曾不避瞿塘之險、空泠之危者,蓋亦追武烈之誠而自盡臣節云爾。嗚呼!武烈竭其誠以事天子,而餘敎施及後世,其大夫自盡臣節,可謂盛矣。

崇德殿太祖而不祀武烈,與河南以祀光武而不祀明帝者,何以異哉?麻田郡王氏之廟元文王仁孝王順孝王從食太宗,《商書》曰「可以觀德」,此之謂也。

今敝府有崇德殿,而武烈不得從食,可勝歎哉!夫武烈文武王皆有統一之功,然文武治安之澤不及武烈也。故致遠狀曰:「三百餘年一方無事、滄海晏然,武烈之功也。」由此觀之,文武王堇能統一,而德美無可稱者,惟武烈可配太祖也。

尹副學[编辑]

景源白。副學執事:

近叨講官入經筵,討論於《詩》ㆍ《書》之蘊、反覆於治亂之源,上心欣然,未嘗不推誠鄕納。然景源本無學術,朝夕進對,不過說章句之末以答顧問,不足以開陳德美禆補聖學也。

昨者辱書,責景源不考典禮而請祀毅宗皇帝。夫毅宗中州天子,非屬國之所當祀也。然奴兒有天下者,且百年矣。四海昏蒙,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道缺,而冕服佩玉、揖讓升降、進退周還之禮亡,則中州聲明之治不可見矣。

爲君子者其可以被髮纓冠而救之邪?將閉戶而不救之邪?閉戶而不救之,則固不論也,被髮纓冠而救之,則宜明天下之義以戴毅宗也,何者?

公侯爲國家死於忠節,猶可祀也。况毅宗以盛天子,恭儉慈仁,不喜聲色,每晨起,盥漱櫛髮,見上帝然後視朝,未嘗有一日之怠。

李自成陷京師,天津廵撫御史馮元颺爲具海舟二百艘,遣子愷章入迎天子。大學士李建泰請幸南都,諭曰「國君死社稷,朕將焉往?」,卒不從,登萬歲山壽皇亭,遂棄群臣,去玄冕以髮覆面,何其烈也!

今天下忠臣、義士爲毅宗酹酒而祭者,未之有也,而屬國陳以籩豆、縣以鐘鼓而祀之,使天下皆知屬國之明大義也。昔高祖義帝哀臨三日,所以慰天下之心也。今國家追祀毅宗,與高祖義帝哀臨三日,何以異哉?今執事反咎景源之建請,責之以不考典禮,此景源之所未諭也。

《王制》曰:「天子諸侯祭因國之在其地而無主後者。」鄭玄註曰:「所因之國先王先公有功德,宜享世祀。今絶無後,爲之祭主。晉侯夢黃熊入國而祀夏郊,此其禮也。」

毅宗御天下者十有七年,功德在民,而國家一州一縣皆天子所封之地也。自明室旣亡以來,九廟不得血食者,已久矣。今國家增修皇壇以祀毅宗,合於典禮也明矣。

文正公先生遺命弟子曰「華陽神皇廟,宜並祀毅宗皇帝」,弟子流涕不敢違。

夫皇廟所可並祀者,皇壇亦可並祀也;皇廟不可並祀者,皇壇亦不可並祀也。皇廟並祀,而皇壇不可並祀者,天下無是禮也。夫先生,百世之師也。皇廟並祀毅宗者,將以明天下之義也,非衆人之所可輕議也。

或曰:「熹宗嘗出師以救屬國,亦可祀與?」景源對曰:「毅宗死於社稷,九州之中、四海之外想其義而不飮泣者,幾希矣。雖家尸而戶祝,無不可也。豈端以出師之恩報祀皇壇而已哉?」

辱書又曰:「典禮不詢於衆,而欲立獨見之論,其可乎?」景源知罪。

奴兒始有天下,士大夫無不悲憤,不忍爲戎狄之臣,中夜涕泗,未嘗不思毅宗也。不百年,風俗大壞,見左袵不以爲耻,又焉知毅宗之義哉?

今諸公朝服搢笏,而立於殿陛之上,其心不忘明室者,蓋寡矣。景源何敢以大義詢於衆乎?雖詢之,孰能感服而稱善乎?故景源不詢於衆者,時然也。

執事亮之。

尹副學第二書[编辑]

景源建議乞追祀毅宗皇帝,豈有他哉?誠見王朝士大夫狃於事虜,而不知先帝之恩,故不勝忿忿之心,冒萬死,乞祀皇壇者,將以報先帝之恩,明大義於天下也。

世之議者或以謂毅宗出師固盛德也,而都督金公日觀率師出海,至長山,虜已解兵,無所成功,不足以追祀皇壇,豈不謬哉?

毅宗下詔山東使出師,廵撫御史顔繼祖奏言:屬國勢孤弱,無兵無食,雖城守,不踰一月城必陷,安能持久抗奴兒百萬之衆哉?已而屬國果不守,繼祖終不出師救。乃馳奏自詡言中,毅宗下詔切責之。

嗚呼!屬國爲天子堅守南漢,且月餘,救兵不至,而奴兒八旗軍圍之數重,此屬國之所以不守也。然毅宗心憐屬國,曾不以不能固守罪屬國,而反以不能出師爲繼祖罪,至矣哉。毅宗之德也,雖察父之於孺子,不能過也。

且屬國郡縣之卒從戰蓋州,爲奴兒軍所俘獲,亡入遼塞。毅宗詔還之屬國,而屬國恐事發覺,乃縛之送于奴兒,居久之,又亡入塞。毅宗曰:「屬國之民,亦朕之赤子也。屬國之君,於其民猶其父也,朕之於屬國之民,猶其大父也。雖其父不畜其子,大父何忍棄其孫而不之畜乎?」乃詔諸鎭計其口而授之田,使居之。自古天子豈有如毅宗之仁者邪?

方京師淪陷之時,屬國不能爲毅宗發一卒而援之。及亡,毅宗不得血食者,且百年,不能祀之,無以塞天下之望也。

始聖上召諸大臣出示《明史》,至毅宗時出師事,大臣疑曰:「毅宗李自成張獻忠橫行天下,而奴兒兵犯寧遠毅宗雖欲救屬國,必不可得,此錯簡也。」聖上聞之,乃下庭俯伏流涕曰:「予不忠,乃聞此言。夫先帝出師之恩垂于史策,而大臣謂之錯簡,予甚痛之。」大臣懼不敢復言。今執事深咎景源,與大臣錯簡之疑不殊也。

孟子百里奚顯其君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景源愚蒙,不敢比於百里奚,而其志亦將有以顯吾君,卓然可傳於後世也。南方之國聞聖上追祀毅宗,必稱之曰「大義也」;北方之國聞聖上追祀毅宗,必稱之曰「大義也」。

後世如有良史氏作今之史,必大書追祀毅宗,雖戎狄左袵之民,孰不感激而泣下也哉?

李相公天輔[编辑]

相公執事:

景源始守東萊時,聞朝廷以均稅事屬於執事,而執事露章固讓,終不聞命。一國之人皆以爲:公卿大夫無不阿諛以求容,獨李相公能盛言均稅之害,眞君子也。然執事執國之柄居百僚之上者,且久矣,而反默默不復陳均稅之害,竊爲執事惑之也。

今之言均稅之害者,誠多矣。然而爲害於生民,未有如漁稅之甚也。夫海魚隨氣上下,未嘗有十年之穴。故今年魚雖大上,而明年未必然也;今年魚雖不上,而明年未必然也。

開雲浦千尋之水魚最多,盤龍浦百尺之瀧魚最肥,而均稅使率以千金斷其稅,上于有司,民皆曰:「吾均稅使何其仁也?」及明年,二浦漁稅不能滿千金之數,然有司一遵舊案,無得少減。民於是棄其漁梁,亡入海中,而縣令囚其妻子,鞭其鄰里,怨及國家:此一害也。

凡漁梁必得富民及縣令爲之主人,然後財力乃可得也。自國家均稅以來,沿海漁梁無一人助其財力。富民曰「恐得罪於縣令,不敢爲也」,縣令曰「恐得罪於觀察使,不敢爲也」。故魚梁爲之一空,浦人泣曰:「今年海魚踊貴,均稅之罪也。」嗚呼!曾不治魚梁,納稅如故,浦人烏得而不怨乎?:此二害也。

馬山至于合浦百里之間,爲魚梁者以百數,而每歲海魚之稅納昌原府。今均稅使令浦人納於他府。自神葦至于蟬砧百里之間,爲魚梁者以百數,而每歲海魚之稅納靈光郡。今均稅使令浦人納于他郡。是徒知本郡太守之暴,而不知他郡太守之暴倍於本郡也。且浦人雖以漁稅納于他郡,安能終歲絶本郡而不供一鱗乎?旣供本郡,而又供納稅之郡:此三害也。

今聖上閔仁元元,減布縷一疋之征,命均稅使括諸道魚梁之稅以充其賦,至誠惻怛之心達於四方。然公卿任事之臣短於政術,終不能導揚盛德,可不惜哉?

夫布縷二疋之征不足以罄民之産,而貧者猶不能堪,至削髮爲浮屠僧,去其父母、離其兄弟,奔走於山谷之間,而縣吏斂其族閭,其死者骨朽百年,尙不得免,有足以感傷和氣,則一疋減之宜也。

然浦人不治魚梁,而有司案其虗簿,督稅不已。其族閭則罹於鞭扑,妻孥則絓於桎梏,與布縷二疋之征無以異也。惟執事建言於朝,諸道魚梁納稅者皆令本郡統領之。治其魚梁,核其實而出其賦,魚不大上,則蠲其歲入之數,使浦人無一怨者,豈非執事之責邪?

景源再拜。

李相公第二書[编辑]

自均稅使括諸道沿海郡縣鹵鹽之利,更立禁條,使浦民無敢違異,多見其制法之嚴也。然浦民不能信服,往往驚駭逋匿,不敢有煎鹽之志。故濱海斥鹵之地十空六七,鹽戶衰少,無以供千金之稅,甚可愍也。今國家遣釐正使綜核鹽政,而不矯積久之失,安在其能釐正也?

《周官》:鹽人共百事之鹽,祭用苦鹽、賓用形鹽、膳用飴鹽、齊用鬻鹽,以待戒令。其所謂百事之鹽出於民,非官鹽也。故祭也、賓也、膳也、齊也,皆使鹽人待戒令以供有司,未嘗榷商民之稅,自專鹽利也。

皇朝鹽法,令商人販鬻,二十取其一以資軍食。其後下詔諸鹽井,稍稍置官。正德慶寧侯周壽壽寧侯張鶴齡奏買長蘆兩淮鹽。戶部尙書韓文執不可,然貴游家擅鹽利,終之世莫之禁也。

國家不設鹽運司,令州縣輯其竈戶,而近世中外官司莫不征鹽井之利。今嶺南有備邊司鹽課所、有觀察使鹽課所、有節度使鹽課所。

萬曆東援之時軍用乏絶,備邊司初置鹽戶,收其利以佐軍用。此雖因危亂之際建一時權宜之策,而至今固守不變。方鹺煙出於竈中,爲相府者戒浦人曰:「相府鹽未賣之前,凡四方商賈之鹽皆不可賣。」故浦人無不恐懼,閉鹽竈而莫敢賣,七十州鹽價日增,自安東奉化以南至于大丘,鹽一斛直十五緡,諸商賈皆失其利:此所謂「備邊司鹽」也。

觀察使俸廩雖多,不足以給其經費,而水旱饑饉之歲經理荒政,輒設竈於濱海之地爲鹽課,禁諸商賈使不得先賣其鹽。故洲島百里之間鹽積如山。諸商賈不敢賣一斗之鹽,待觀察使令將吏盡賣沿海所煮者,然後商賈以其鹽下于海口,鹽價已落,失利者不可勝數,而御史一不論啓:此所謂「觀察使鹽」也。

節度使有率一道兵馬者、有率一道舟師者,各置鹽課之塲以斂其利。由海堧徧于島嶼,鹺煙四起,其多者曰「節度使鹽」,其次曰「都護府鹽」,又其次曰「郡守縣令之鹽」。率兵馬與率舟師鹽課不及備邊司、觀察使,而比諸都護府鹽、郡守縣令之鹽,竈戶倍之:此所謂「節度使鹽」也。

景源聞之,宰相者調順陰陽;方伯者宣布敎化;連帥者奮揚威武,烏可與竈戶之民爭鹽利乎?伏惟執事爲國家罷備邊司鹽課所以尊朝廷,則觀察使、節度使鹽課所亦將不禁而自止,均稅之澤漸可被於竈戶之民矣。

李相公第三書[编辑]

均稅之害其大者毒流元元,無一夫不罹其苦,魚、鹽是也。故濱海郡縣之間,有魚梁之繁其條者、有鹽竈之苛其科者,均稅使苟能周流,不憚其水波之惡、洲島之遠,每梁必問、每竈必咨,如利鍼之決叢癰、銳櫛之理亂髮,則二者可除其害也。

然所謂船稅之害大於魚、鹽,方數千里危亡之機迫在晷刻,執政者不可不慮也。昔平秀吉率倭奴六十萬衆,超大海,直入釜山。自嶺外湖西,雖欲索海賈片舸,不可得也。於是乃擢忠武公李舜臣爲統制使,凡一國戰艦、漕船及江海商賈之舶皆領之。有如海門擧雲帆而下于瀧者,無統制令,則不敢過也。故舜臣未踰數年得海舟者,以萬數,能扼倭奴於閑山之下,皆其力也。

方倭奴初反之時,樓船非特犯釜山、屠東萊府而已也。固將由閑山之口入兩湖,舳艫相連,一走,襲山東濟南之城,一走旅順,搗遼陽寧遠之鎭也。賴統制三路之船橫截大海,使倭奴西之不敢入,北之不敢逾旅順,豈非舜臣之功邪?然則統制執一國槳舟之權,禦寇於千里之外也明矣。烏可以均稅之法奪統制槳舟之權,歸之有司,輟滄海百年之防乎?

夫海舶隨潮上下,而每畏統制之威,必告其來自何州,然後乃敢過海門。及聞統制不得管槳舟之事,輒揚帆自永登浦直走蛇梁,統制使臨洗兵館而望之,莫知其舶之來自何州也。况倭奴或自對馬、或自一歧,中夜揚帆而直走碧波亭者,統制使旣失使權,惡能知槳舟之事哉?是百年滄海之防一朝而輟也。

且夫水戰之事,前必有大船,然後可以示扞禦之壯;旁必有中船,然後可以致轉運之重;下必有小船,然後可以資進退之速也。今均稅使於大船納三十緡,於中船納二十緡,於小船納十五緡,所收者少。而海防不有大船,無以示扞禦之壯,不有中船,無以致轉運之重,不有小船,無以資進退之速,所失者多,甚可惜也。

景源以爲宜建議令統制使管一國槳舟之數,斂其稅,上于有司。凡海舶無統制令,則無得張帆出浦,又何憂敵國之船伺其不虞而絶大海乎?

南大學士有容[编辑]

竊見崇禎以來中國之禍極矣。十八年間弑三天子,而中朝忠志之士無一人欲爲天子報仇者。兩宋先生以陪臣憤發於絶海之外,深山之中引節建義,赫然有奬率師旅、鋤誅彊寇、興復大明、肅淸四海之志。其功雖未就,而其事足以暴於後世矣。故僕嘗從士大夫,訪其遺文及一時忠臣、烈士之所樹立者,爲《明陪臣傳》四卷。

學士程克勤作《宋遺民錄》,自謝臯羽而下凡十一人著于篇。夫建州之亂甚於前兩宋之義高於謝氏。僕之所著雖不及程公之錄,然生于亡之後,其所以閔傷中國者較諸程公殆過之,蓋時然爾。

江都死事諸臣,雖不爲皇朝而死,然皆爲敵國所殺。故列之死義之下者,予其死而已矣。

承足下嘗求一本,而有疾不得繕寫。輒封草藁以質之,慙懼不已。

某白。

南大學士第二書[编辑]

某白德哉足下:

僕所譔《明陪臣傳》欲從足下商論久矣。往者足下自道峰淸泠閣,僕幸從賓客之後,以文章與相辯難,而不得論《陪臣傳》事。故專人聊布一書,具道僕所以論述之意。

僕嘗以爲陪臣之於天子,至疏遠也,以疏遠之臣死於疏遠之君,誠過矣。然古之陪臣往往有奮於疏遠之中,爲天子信大義者,何也?仁人之心不忍以疏遠之臣自外於天子也。

史可法劉宗周黃道周張國維瞿式耜之徒立天子之朝、受天子之恩,而卒能死於天子之事,彼所謂之遺臣也。若陪臣者,不立天子之朝、不受天子之恩,而能死於天子之事,則其賢於史可法劉宗周黃道周張國維瞿式耜之徒,亦遠矣。豈不當列於之遺臣邪?

伯夷孤竹之公子也,於不過一陪臣,而之亡也,不食粟,餓死於首陽之下;仲尼之大夫也,於不過一陪臣,而之衰也,作《春秋》以尊周室

夫爲人臣而忠於其君,仁也。移其所忠於其君者,以忠於其君之君,亦仁也。仁也者,無親疎、無遠近。故陪臣忠於天子者亦可謂天子之忠臣也。

後世之所謂陪臣者視天子如隣國之君,天子危且辱而不知救,亂臣、賊子弑其天子而不知討曰:「天子之事非陪臣之所敢知也。」亦見其滅天地之理、絶君臣之倫,得罪於先王之敎而莫之顧也。

今僕之所爲《陪臣傳》奚特褒大陪臣之義,以進於史可法劉宗周黃道周張國維瞿式耜之徒而已哉?蓋將使天下之爲陪臣者,知列國之士雖疏遠,亦可以盡忠於天子,不宜以陪臣自外也。足下以爲可乎?不可乎?

諸篇所書奴兒事略不忌諱,似非慮患之道。然而僕之家爲陪臣三百年矣。神宗皇帝文貞公嘗朝京師,上書天子,天子召入皇極門,禮遇甚寵。秀吉之亂文貞公爲賊所執,父子祖孫相與就戮,及詔書切責秀吉然後得歸。神宗皇帝黃氏其恩如此。

秀吉作亂以來,中國之師救援不絶,使先王得復社稷者皆神宗皇帝之德也。豈獨黃氏祖子孫三世之蒙其澤也哉?然脫之虎狼之口、反之父母之國,雖中州將相大臣未有如文貞公之受恩最深者也。

《傳》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五世而斬者,其流澤猶未遠也。若聖人之澤雖千萬世不斬也。故由萬曆而至于今,可百餘年,由文貞公而至于僕,且八世而僕常思神宗皇帝之澤,未嘗不感激流涕而不能已。苟可以得托文詞,而少見其不忘圖報之意,則僕雖死可以無恨矣。又安能慮其一朝之患,而有所忌諱哉?

然僕聞之,明天下之大義者,其理也正;立天下之大法者,其詞也簡。今僕之所論次者,雖因陪臣之事以見其志,而其尊京師、扶人紀,非一國之書也、非一世之書也,乃天下萬世之書也。如不能正其理而簡其詞,則惡足以明大義於天下、立大法於天下乎?惟足下詳覽其文,深校其謬而賜敎焉。

宋士行文欽[编辑]

辱示僕文辭之誤,微足下僕烏得承磨切之言乎?天下未嘗無高材,不從師友以資其尺寸之益,則又孰能開其蒙而去其蔽,以進於古之作者邪?今足下見僕文辭,而砭之不厭其勤,僕不敢自以孤陋不請敎也。

向見錢塘高士奇書觝程氏所爲《易傳》,何其盭也?《易》曰:「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賞于大國。」郭琛曰「摯伯名,王季太任之父」,非也。《旣濟》之九三曰「高宗鬼方,三年克之」,明高宗之伐鬼方也。《未濟》之九四曰「震用伐鬼方」,言「震用」者,承《旣濟》而爲之辭,不曰高宗,而高宗自在其中也。摯伯安能伐鬼方哉?

《商頌》曰:「撻彼武,奮伐荊楚,冞入其阻,裒之旅。」荊楚者,鬼方之謂也;奮伐者,震用之謂也。故《程氏傳》曰「震揚威武」,此之謂也。然則《商頌》與《旣濟》、《未濟》之文有足以相表裏者,可無疑也。摯伯安能伐鬼方哉?

士奇又言「《程氏傳》釋之以震揚威武,則有賞于大國,何人也?」,是又不然。方高宗之伐鬼方也,諸侯從征而有功者,皆有賞也。故《商頌》曰「命于下國,封建厥福」,信所謂有賞大國也。

且《易》有稱帝乙者見於《歸妹》,有稱文王者、有稱箕子者見於《明夷》。然三百八十四爻未嘗有載人之名者,於摯伯又何載焉?

郭琛之說旣無稽,而士奇又輕信之,敢觝程氏,與叔孫之毁仲尼無以異也。夫《程氏傳》行於天下久矣,學者無不誦其言,士奇觝之,何足爲程氏之病也?

中國晦冥百年,正學亡而邪說興。如士奇者觝程氏而不知懼,此君子之所宜深誅也。足下其可不斥邪?

景源再拜。

宋士行第二書[编辑]

僕始者與南德哉爲詩說,互相難問,不敢違朱子之言也。其後足下兄晦可見僕詩說,謂可以發揮朱子之所不言者僕至今且愧且恐,不敢當也。

《豳詩》曰:「十月蟋蟀,入我牀下。」朱子曰:「斯螽、莎雞、蟋蟀一物,隨時變化而異其名。」虞兆隆以爲三蟲各自成種,朱子之言未爲確也。

夫斯螽能爲莎雞,而莎雞能爲蟋蟀,一氣之妙也。非朱子博物之學,烏能窮一氣之妙哉?然而兆隆曰:「斯螽色靑有長角,以兩股鳴,聲聞數步,與莎雞不相類也。莎雞黑身而赤頭,幽州人謂之蒲錯,與蟋蟀不相類也。蟋蟀善跳有光澤,正黑如漆,與斯螽不相類也,而朱子乃欲一之,何所據邪?」是兆隆貳於朱子也,豈不悖哉?

孟子曰:「邪說誣民,充塞仁義。」又曰:「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世之學者必欲貳於古之聖人,此邪說也。其不爲天下之患者,未之有也。

兆隆夷狄之士也。其爲學宗聖人乎?不宗聖人乎?宗聖人則與朱子同歸也明矣,不宗聖人則與朱子異趣也,亦明矣。所謂三蟲非一物者,雖云爭文義之末,而其心陵侮朱子,甚不遜也。

僕不肖,依歸朱子如七十子之服仲尼。見學者貳乎朱子,則嫉之甚於仇讐,惟恐斥之之不嚴也。

陽明王氏倡良知良能之說以觝朱子。其言曰:「今世學術學仁而過者乎?學義而過者乎?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於洪水、猛獸何如也。」於是增城湛若水從而助之。故天下尊朱子者幾希矣。

夫良知良能之說行於中國且百年。其學三傳爲陶奭齡,相與講學白馬山,作因果說,其弟子入於盜賊。

亡,女眞遺孽據京師,受王侯朝,令天下皆服左衽。自萬曆崇禎以來,中國之民無不薙髮而爲夷狄,絃誦之士宗王氏而不知朱子之學之爲正也。故兆隆遂陵侮之,由人心陷於邪說也。

朱子之道如日月,人皆仰之。然兆隆徒見三蟲不相類,而不知變化之妙,訾朱子而斷之以何所據,亦見其效法王氏也。凡六經皆爲朱子所考正,而其爲說於《詩》尤詳。然兆隆訾之如彼,則安知百世之下不復有兆隆之言乎?此僕之所以大懼也。

言《詩》者本諸性情,以見其人倫之正、風俗之美,斯螽、莎雞、蟋蟀之變與不變,不足論也。而兆隆欲以三蟲訾朱子之不能博物,其可謂不知量也。斯螽變而爲莎雞,莎雞變而爲蟋蟀,惟聖人能知其妙,非兆隆之所能識也。

僕之《詩》說不足以輔翼朱子,而兢兢焉不敢違朱子之言也。足下庶乎有以察之也。

李元靈麟祥[编辑]

文章之道與學仙無以異也。仙之學養其耳靈,而不聞天下之聲;養其目靈,而不見天下之物;養其心靈,而不窮天下之變;養其口靈,而不言天下之事。以精凝之而氣修之,不服金石而鍊、不茹草木而化也。

文章之道竭其耳之所以爲聰,而盡聞天下之聲;竭其目之所以爲明,而盡見天下之物;竭其心之所以爲知,而盡窮天下之變;竭其口之所以爲辨,而盡言天下之事。以精注之而氣瀉之,其微也,鬼神不足以爲妙;其著也,星辰不足以爲晢;其溢也,江海不足以爲盈。

此二者,其道相盭而精氣煇然不滅則同焉。然仙也者,其術玄不可窮詰。先解者不知所止;後解者不知所從,惡在其能羽化也?至於文,自周公孔子以來六經之道垂于無窮。其世已遠,而其神浩然長存者,以其言之在六經也。

足下窮居好山水,將游丹陽仙郡也,龜潭之陰、島潭之陽,世稱眞仙游於其間。然《春秋傳》稱死而不朽者三,立言其一也。今足下不入丹陽,而六經有眞仙矣。何爲乎挐舟二潭,以求夫羽化之術邪?

李元靈第二書[编辑]

景源論次《南明書》者十五年矣。至于今未能卒業,非特以列傳定著之爲難也。自永曆以來,士大夫出七星關井亘者不可勝數。本邦山川在中州萬里之外,屬國史臣得南明行在事實,爲尤難也。故景源雖欲論次,而不可得也。及假節而入關內,然後從皇朝世家子孫收拾永曆十六年舊史遺聞,甚可幸也。

冉有問於孔子曰:「伯夷叔齊何人也?」孔子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景源嘗過孤竹城,感二子者得孔子而名益顯。若永曆賢士大夫抗節者可謂多矣,而天下未有孔子,其孰能顯其名哉?

桂林梧州之間,其烈士不見於史有鄧凱者。善用長矛重百斤,能刺人於馬上,疾如鷙鳥。奉詔書護衛皇子,賜金幣,進右都督。

帝在阿瓦進曰「國君死社稷,此大義也。今陛下不死社稷,其於毅宗皇帝何?」,因叩頭泫然泣下。

及被執,五日不食猶不死。聞帝崩暴骸中野,乃泣血提筐拾之。父老無不感動,各助金錢,遂葬於囊木河上。

魏豹者,好遊俠,往來交天下豪傑之士。弘光元年直內殿,勇冠三軍。隆武初進總兵官,永曆元年與大學士呂大器定策有功,詔拜爲靖東將軍,進爵國公。

及天子出奔永昌馬惟興亡去。謝曰「吾輩皆去,何忍使天子獨行邪?」,流涕不去,從入,日以恢復爲事。會人詐盟,殺文武四十餘人。手刃力戰死之,時年四十四。

陸蘇者,年十一毅宗皇帝棄群臣,白衣冠哀臨七日如成人。弘光元年南都陷,遂毁巾衫、焚筆硯,遷於水次,駕扁舟漂泊海濱三十年,誓不履岸,冠婚皆在舟中焉。

惟日日投網得魚,令童子入市易米以自給。風雨之夕輒繫棹仰天慟哭,呼毅宗皇帝不輟。其卒時遺命家人葬於海島曰:「我死,無令魂魄遊中土也。」

悲夫!三人忠足以輔翼帝室、志足以掃淸中原,而天命已改之後,非人力之所可移也。故終世無所成功,天下惜之。

趙叔濟者、焦潤生者、林行幟者、錢邦芑者、楊志達者、李若練者、王玉藻者、費經虞者、薛大觀者,之仁之勇,亦干城之士也。誠使九人佐先帝奮揚威武,則何患緬國之不臣順而明室之不匡復乎?

張廷玉譔次《明史》,永曆大臣大學士瞿式耜、大學士吳貞毓、大學士嚴起恒皆得立傳,而獨於士之微者不著也。有如景源不入關,則永曆諸臣本末莫之得也,又何以成《南明書》乎?

往者足下所爲序稱景源著本紀以存皇統。然永曆賢士大夫爲天子死於大義,而湮沒不見於史,則景源雖著本紀,不足爲一代全書而傳於後世也。然則景源入關內而得事以成此書者,豈非天哉?

申成甫[编辑]

辱賜書,求處士白雲先生許謙文集,意甚盛也。然景源聞先生之風而慕其德,從人求其文字而未得也。

夫天與聖人未嘗不合其德也。然而《易》曰「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何也?豈天無心而聖人有心者邪。

宋室南遷之時,最强,遂呑中國、執二帝,徙五國城,中國之禍蓋烈矣。徽國文公武夷深山之中,雖不得位而其心皇皇,無一日不憂天下。故其上孝宗之疏,明君臣父子之道,恐不得掃淸中國、恢復京師以雪夫二帝之耻。及旣老,中夜感慨,不能忘天下之憂,此所謂聖人有心也。

元人而起,又亂天下。執恭帝及皇太后,而九州莫不左袵,則中國寄於一舟,周流於大海之外。由井澳遷于䃃洲、由䃃洲遷于崖山,而社稷與舟俱覆,自景炎祥興以來,中國禮樂不可復見而四海入於晦冥者,垂五十年,猶不悔禍,則謂之天之無心也,亦宜矣。

然《記》曰「天降時雨,山川出雲」,言天下不可終亂,則上帝豫生賢人以啓其治也。蓋白雲先生之道出於文公,猶雲也。故《書》曰「陰隲下民」,此之謂也。然則上天雖不與聖人同憂,其亦有藏諸用者邪?

白雲先生所著文集若干卷及《春秋句讀》十二卷、《儀禮句讀》七卷、《詩名物鈔》八卷、《書叢說》六卷、《四書叢說》二十卷,惟足下求諸四方,則他日必有得也。

申成甫第二書[编辑]

景源成甫足下:

比蒙賜書,責景源不作國史,景源知識固不若古之良史而文章庸陋卑下,不足以論述王朝賢公卿功德之美。故懇謝不敢聞命,非飾讓以欺足下也。

景源在史館時,讀張廷玉《明史ㆍ傳》,至弘光隆武永曆三先帝列於《諸王》,未嘗不悲憤泣下也。昔孔子史記作《春秋》,雖微,猶書天王者,明大義也。故僖公二十有八年《經》曰「天王狩于河陽」,《穀梁傳》曰「爲若將狩而遇諸侯之朝也,爲天王諱也」。昭公二十有三年《經》曰「天王居于狄泉」,《穀梁傳》曰:「始王也。其曰天王,因其居而王之也」。《春秋》之義不亦嚴乎?

夫三先帝承毅宗之緖,正位南方爲天子以承宗廟,而廷玉列之《諸王》,是《春秋》之義不明也。景源欲著《南明書》,始自弘光元年訖于永曆十有六年,以明大義。

然皇后童氏至自河南,稱福王藩邸元妃,廵撫御史陳潛夫送至南京。帝大怒,乃下童氏錦衣衛,並逮潛夫,會訊之命頒示童氏,審詞於中外以釋群疑,已而下詔殺童氏童氏如非眞皇后,潛夫何以具儀衛送至南京乎?:此其可疑者一也。

駙馬都尉王昺姪孫之明崇禎時侍衛東宮,家破南奔。鴻臚少卿高夢箕家丁穆虎敎之詐稱太子。命百官會審之明夢箕於午門外,靖南侯黃得功上疏爭之。帝出奔應天府,人立之明卽皇帝位。之明如非眞太子,得功何以固爭乎?:此其可疑者二也。

大學士史可法高弘圖號爲賢相。然可法以大學士旣不能討李自成,又不能拒奴兒兵。獨弘圖請遣詔使,由福州浮海往諭朝鮮國,令出精兵,一自登州入中原以討自成,一自寧遠薊北以逐奴兒。帝褒納之而詔使終不往諭者何哉?:此其可疑者三也。

大學士黃道周明於易象,稱毅宗崇禎元年當師卦上六之爻,則思文隆武元年當易之何卦何爻乎?道周自謂歲行在戌必死,則何以勸進思文而請出師乎?「知中原不可恢復,而猶率九千餘兵,出衢州者何哉?」此其可疑者四也。

都督鄧凱永曆中與任國璽請皇太子出閤開講。帝乃許,秋凉施行。至期,國璽進《宋末通鑑》。帝旣遇弑,泣血,收帝骸骨於墟中而葬之,後數十年病卒。何不迎立皇太子以存明室乎?:此其可疑者五也。

惟足下與宋士行考《明史》,斷其是非而詳敎焉。見屬國史,雖士行亦不肯作。景源何敢譔士行之所不肯作者邪?願足下深思之也。

李觀察台重[编辑]

景源昨宿鳳皇城。城東南上有古城,世傳太宗皇帝高麗,駐蹕於此。桃樹峪在其西北下,有羊河入于海。

鳳皇城烈女羅氏艾敎民妻也。敎民沒,羅氏時年十九,有幼子生纔二歲。家甚貧,羅氏養姑撫其子,五十餘年不改嫁。

烈女扈氏夏璽妻也。沒,扈氏有穉子生纔數月。家素貧,藜藿不給,而扈氏能持苦節,四十年亦不改嫁。

奴兒旣有天下,名敎崩壞,而君臣父子之倫亡滅已久,則烈婦貞女之行亦且鮮矣。然鳳皇城二烈女能守其節,蓋皇朝三百餘年文敎昭明,不徒內服卿大夫之女子皆持貞節而已也。凡關外寧遠錦州遼陽廣寧絶塞遠徼祝髮左袵之屬,莫不慕中國之道篤於人倫,以至于崇禎之末,餘化猶存,何其盛也?

孟子稱:「由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久矣。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嗚呼!皇朝宣宗至于孝宗,天下乂安。故家遺俗流風善政,何以異於武丁之時邪?方遼陽陷敗之時,鳳皇城亦入穹廬,而二烈女能全節,終不改適,由皇朝昭明之化不可泯也。

景源嘗讀《五代史》,至王凝李氏事,未嘗不喟然而歎也。李氏一臂爲主人所牽而已,然引斧自斷其臂。使天下之爲人婦者皆如李氏,則豈有喪其節者邪?歐陽公曰:「士不自愛其身而忍耻以偸生者,聞李氏之風,宜少知愧哉。」今鳳皇城二烈女貞節卓卓,與李氏未之有殊也。天下如有歐陽公,烏可不褒揚其節而垂後世乎?

自城北至鞍山驛六十里爲遼陽州。自遼陽南六十里有仙人臺,卽千山之最高處也。俯視滄海,如在几案之下,蓮花獅子諸奇峰環拱左右。華表柱千山東六十里,丁令威化而爲鶴,有道觀,今廢爲墟。

十二月可渡瀋水。當奉書授義州便也。

李觀察第二書[编辑]

觀察執事:

景源初抵寧遠衛寧遠人道故遼東廵撫御史袁崇煥禦寇之功曰:「大學士孫承宗祖大壽築玆城,雉堞薄疎,不中程。崇煥乃建雉高六尺、堞高三丈二尺、址廣三丈、上二丈四尺,城成,奴兒不敢犯。然崇煥毛文龍,下獄死,兄弟妻子流三千里,籍其家,豈不寃哉?」

史稱崇煥由海上入雙島文龍來會,至夜半與相燕飮。文龍曰:「朝鮮衰弱,可襲而有也。」崇煥大怒,六月五日邀文龍觀將士射,設帳山下,令參將謝尙政等伏甲士。文龍旣至,其部卒皆不得入。崇煥頓首請帝命曰:「臣崇煥今誅文龍以肅三軍。」於是乃取尙方劒,斬于帳中。使崇煥不斬文龍則屬國必爲文龍所襲矣。三百年宗廟社稷求無亡,不可得也。然則崇煥爲屬國除殘賊,何其神哉?

夫皇朝自洪武時賜國號封爲藩輔,與內服諸王之國不殊也。雖使文龍襲屬國,天子其可不震驚而討其罪乎?然自東江率十萬戈船之卒,或從燕浦浿西,或從椒島海西,或從喬桐漢水而入王城,則屬國雖有重兵,一夕之中必不能堅城而守也。何暇遣使濟遼河薊北,達于京師,請援於千里之外哉?是天子未及出師,而屬國淪亡久矣。由此觀之,崇煥之所以斬文龍者,其有功於屬國也,可謂大矣。

平秀吉呑屬國,神宗皇帝發德音,遣大將軍李如松奬率六師,揚威於矢石之中以存屬國。然崇煥不勞一卒,執訊於尊俎之間,提尙方劒而斬之以安屬國,比如松英勇過之。屬國之人不宜忘滅賊之功而不思報也。

議者以謂文龍奏稱牧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此所謂大逆不道也,崇煥之所以斬文龍者,爲天下也,非爲屬國也,是不然。夫取南京與取屬國,未始不同也。故取南京而不取屬國者,未之有也;取屬國而不取南京者,亦未之有也。嗚呼!文龍如不誅,則取屬國也决矣,屬國旣亡,則南京必不可保也。天子豈誠爲文龍而殺崇煥哉?

崇煥之鎭寧遠也,奴兒攻之,莫能破。范文程奴兒曰:「昔太祖用謀臣陳平之計,間君臣,使項羽卒疑范增而去於。今欲使大明天子崇煥,獨不可踵故智乎?」奴兒善之,乃使人掠宦者數三人,佯欲殺之。文程曰「崇煥旣許獻寧遠,則宦者皆吾臣子,不必殺也」,陰縱之。宦者亡去,以其語聞于天子,未幾崇煥下獄死。此奴兒文程計,爲反間而殺之也,非天子之殺崇煥也。

伏惟執事以崇煥滅賊之功聞于朝,配食平壤武烈祠,與李如松饗春秋特牲之祀,則不特昭晣崇煥之寃而已也。屬國不忘人之功,不亦休乎?

李侍讀亮天[编辑]

功父足下:

景源所爲《皇廟》詩,於李子茂劉子紳書其字而貴之者,所以明《春秋》之法也,而足下曰「國風雅頌,未嘗有《春秋》之法」,甚矣,足下之不知《詩》也!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春秋》之法與《詩》通,則王跡未熄之前《三百篇》無非《春秋》也。

吉甫皇父休父將帥之賢者也。故《六月》曰「文武吉甫」,吉甫字也。《常武》曰「大師皇父」,皇父亦字也。又曰「程伯休父」,休父亦字也。

仲山甫顯父蹶父卿士之賢者也。故《烝民》曰「保玆天子,生仲山甫」,山甫亦字也。《韓奕》曰「顯父餞之,淸酒百壺」,顯父亦字也。又曰「蹶父孔武,靡國不到」,蹶父亦字也。

奚斯公子之賢者也。故《閟宮》曰「新廟奕奕,奚斯所作」,奚斯亦字也。仲氏女子之賢者也。故《燕燕》曰「仲氏任只,其心塞淵」,仲氏亦字也。

由此觀之,《三百篇》未嘗無《春秋》之法也。《皇廟》詩雖不敢與《三百篇》比,然李子茂劉子紳旣有大功而又有死事之忠,則字之,蓋欲明《春秋》之法而已矣。

夫所謂《春秋》之法善善焉,必書其字,如王人子突、公弟叔肹之類是也。考於《詩》則國風雅頌皆然也。然則《春秋》亦《詩》也,《詩》亦《春秋》也。今足下未嘗以《詩》觀《春秋》,則焉知《詩》之在《春秋》也;未嘗以《春秋》觀《詩》,則焉知《春秋》之在《詩》也。

足下又曰「劉子紳鴆殺天子所遣御史,《皇廟》詩不當書字」,是足下徒信流言也。夫不忍睚眦之怨而陰賊之,君子不爲也。子紳忠義,雖蠻貊猶知其不鴆人焉。又何疑於鴆御史邪?

李侍讀第二書[编辑]

足下謂「皇父家伯仲允之小人也,而《十月之交》皆書其字,則小雅無《春秋》法」,是不然。

幽王之時,皇父番子家伯棸子仲允蹶子楀子七人者,其惡也同。然皇父家伯仲允三人書字,責之深也;番子棸子蹶子楀子四人書氏,責之不深也。其惡也同而責之有深有不深,何也?皇父總六卿之事,其寵專;家伯爲六卿之長,其寵又專;仲允居中侍燕飮,其寵又專。至於番子棸子蹶子楀子,其位則卿也、士也、大夫也而其寵則不若皇父家伯仲允之專也。

皇父之世卿也。《常武》曰「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師皇父」,南仲者,所謂「赫赫南仲」也。大師皇父南仲爲其大祖,則責之安得而不深也?故《十月之交》曰「皇父孔聖」,孔聖者,甚聖之謂也。三人者皆書其字而皇父獨稱孔聖者,其寵旣專而又有世卿之尊,故責之又最深也。《春秋》之法責之深者或書字,之大夫曰「」、曰「良霄」、曰「祭仲」被執則同,而祭仲獨書其字,責之深也。由此觀之,《十月之交》字三人,亦《春秋》之法也。

夫卿士、冢宰、膳夫與《常武》之大師、程伯,皆書之字,則美刺誠不可辨。然《常武》於大師曰「大師皇父」而不曰「皇父大師」;於程伯曰「程伯休父」而不曰「休父程伯」:美之之詞也。《十月之交》於卿士曰「皇父卿士」而不曰「卿士皇父」;於冢宰曰「家伯冢宰」而不曰「冢宰家伯」;於膳夫曰「仲允膳夫」而不曰「膳夫仲允」:刺之之詞也。此二詩書字雖同而美刺有不同者,其文異也。

足下又謂「孫子仲帥師伐,固有罪矣,而《擊鼓》亦書其字則國風無《春秋》法」,是又不然。州吁使孫子仲之師,南伐。故《春秋》貶而稱「人」,「人」,州吁也。然則子仲以軍師受命,南行而已矣,伐之役,非其罪也。故《擊鼓》不去其字,以見其不加貶焉。且子仲與公子同伐,而《春秋》於,於不書孫子仲,則不責於子仲者,亦可知矣。《擊鼓》其可去其字邪?

桓公十有五年,家父桓王之命求車于。故《經》曰「天王使家父來求車」,家父不去其字者,求車之罪在桓王家父不與也。

莊公元年榮叔莊王之命錫桓公命。故《經》曰「王使榮叔來,錫桓公命」,榮叔不去其字者,錫命之罪在莊王榮叔不與也。

家父榮叔無罪而《春秋》如去其字,則非所以明褒貶也。子仲無罪而《擊鼓》如去其字,則非所以公好惡也。《詩》之好惡與《春秋》之褒貶,未之有殊也。

金參議亮行[编辑]

參議執事:

僕嘗請置子弟衛以壯兵伍者,追孝廟復讐之志,將有事於天下也。先王褒納而朝廷將相大臣恐不能保其妻子,相與出力而沮之,事竟不行,於今二十有九年矣。不幸先王棄群臣,論兵之言不得復陳,而僕且老,朝暮將死,每中夜東望元陵,未嘗不悲歌泣下也。

僕聞孝廟嘗密諭文正公先生曰「奴兒寡人之讎也。自寡人踐位以來,欲置郡縣子弟衛而敎之戰。俟奴兒一朝之釁,出其不意,直抵關外,則中原豪傑之士豈無聞風而景從者邪?使皇天假之十年,則寡人大計可成,卿宜承密謀之意深圖之」,文正公涕泣受命。

然謀臣畫策各殊,有欲從鳳皇山而入遼東者,文忠公閔鼎重議也;有欲從鼉磯島而入山東者,貞翼公李浣議也。鼎重之議曰:「奴兒所置甲軍於瀋陽,不過千人,於寧遠不過四十人。若率萬兵擣關外,則斷可定矣。」之議曰:「選十萬卒,十年敎養,由大海西襲登州,則功可十八九成矣。請爲王率師前驅。」故孝廟之所以汲汲治兵者有年矣,惜乎,大計未之成也!

僕蒙恩知,東萊府建議乞置子弟衛,豈有他哉?蓋欲章孝廟之志以勉先王也。然朝廷將相大臣不知孝廟之與文正公密謀者,以爲不可,議遂寢,寧不惜哉?

僕所陳子弟衛,議於儒林則有儒林子弟衛;於羽林則有羽林子弟衛;於鄕士則有鄕士子弟衛;於雜學則有雜學子弟衛;於庶族則有庶族子弟衛;於校院則有校院子弟衛;於工匠則有工匠子弟衛;於商賈則有商賈子弟衛;於浦民則有浦民子弟衛;於人吏則有人吏子弟衛;於奴婢則有奴婢子弟衛;於保伍則有保伍子弟衛。凡十二議,其不違於孝廟之志歟!執事修文正之道,明於大義,苟覽此議,則庶知僕之至誠也。

僕猥蒙先王殊知,待罪近臣,自溫陽從登禿城。先王望海,喟然而歎曰「寡人已白首矣,雖欲遵孝廟之志北征中原,奈兵少力弱何哉?」,悲傷不已。夫孝廟欲選子弟爲一衛,旣不果成,僕又建議,而先王宮車晏駕,又不得行,則天下之忠臣、志士必將懷無窮之恨矣。

僕竊觀西北兵衛,義州府鎭江衛寧邊府鎭邊衛江界府鎭浦衛咸興府鎭北衛慶源府懷遠衛鏡城府鎭封衛。有如執事入上前,則一陳西北兵衛,以明僕之十二議有合於本朝之制,不勝幸甚。

金參議第二書[编辑]

昨者景源言皇壇宜奏中朝舊樂章,草莽遺民聞景源之所敷陳者,莫不感激而流涕也。自明室旣亡以來,士大夫不知有中朝樂章,已久矣。今執事不忘中朝,常欲求洪武以來九廟樂章,甚可悲也。

景源奉使適中,從故老得太祖廟春饗樂章。其迎神曰「維神格思,萬世如存」,此所謂《太和》之曲也;其初獻曰「居然顧歆,永錫純祜」,此所謂《壽和》之曲也;其亞獻曰「籥舞旣薦,八音洋洋」,此所謂《豫和》之曲也;其終獻曰「三爵旣崇,禮秩有終」,此所謂《寧和》之曲也;其徹饌曰「籩豆靜嘉,敬徹不遲」,此所謂《雍和》之曲也;其送神曰「以惠我家邦,於萬斯年」,此所謂《安和》之曲也。

太祖達于神宗毅宗室,皆可登歌,不必各譔樂章也。然肅廟始命詞臣譔神宗特饗樂章,後英廟又命詞臣譔太祖毅宗樂章,而聲辭異於中州,恐無以昭假先帝也。今皇壇誠奏太祖舊樂章,則先帝在天之靈,庶復聞《太和》遺曲也。安得不漻然而感通乎?

說者曰:「三帝功德各殊,皇壇樂章,固不可以不宣揚也。」然景源聞之,周公三年,討其君,驅蜚廉於海隅而戮之,滅國者五十,驅虎、豹、犀、象而遠之,天下大悅。其功德可作樂章,而魯侯禘祀周公,升歌《淸廟》。夫《淸廟》歌文王也,未聞其歌周公也。然而禘祀歌《淸廟》者,所以明周公功德可配文王也。今皇壇奏太祖廟舊樂章,以中州聲饗于先帝,亦魯侯升歌《淸廟》之意也。

惟執事深遵大義,造于朝,毋爲時俗所移也。

景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