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北盟會編/卷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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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宣和四年六月三日庚寅盡十三日己亥

宋昭上書論北界利害，乞守盟誓，女眞决先敗盟。

奏曰：「臣聞犬戎之性，不可以信義結，去來無定，叛服不常，雖成周盛世，猶有玁狁之難，自古禦敵未見上䇿，漢唐以還，或盛或衰，乍叛乍服，其禦之之術，率非良䇿，皆不足為聖世道，故略而不論。迄我有宋，寰區之内，靡不歸順，而景徳中亦有澶淵之役，真宗皇帝，天威一震，賊勢瓦觧，當是時，乗勝逐北，則腥羶之種無噍類矣，真廟聖慈深厚，特以兩國生靈為念，故洪天地之量，軫螻蟻之命，啖以厚利，與之議和，為天下後世萬萬年安全之計，故虜人謹守盟誓，不敢南下而牧馬者，誠以天地之洪恩，不敢忘也。自爾聖聖相承，明明繼照，雖睿知神武，堯仁湯徳，足以柔懐，然實亦恃此為長城。神宗皇帝熈豐之間，銳意北伐，選將練卒，積榖理財，葺城郭，修器械，十九年間，倉廩實，府庫充，貔貅之士無不以一當百，當是時鼓噪而前，則自河以北，其人皆爼上肉矣，亦以河朔，祖宗興王之地，不忍騷動，安可快一時之忿，失百年之好，故終莫之舉也。陛下即位以來，禦戎之術，實得上䇿，虜使之來，宴犒賜予，恩數曲盡，故懐徳畏威，向風慕義，稽首稱藩，介胄之士，櫜弓偃息，黔𥠖之民，鼓腹詠歌，歴觀三代以來，傾心悅服，至誠革面，莫如今日，實太平希世之盛事也。比自王黼、童貫，力引狂生李良嗣、董才之徒，妄興邊事，致煩宸慮，遣大臣提重兵，久屯塞上，倉廪府庫為之一空，官卒兵民死亡無數，前所奏陳，悉皆誕妄，財用尚可復全，死者何由更生？欺君罔上，蠧國害民，罪不容誅！臣願斷此數人頭以謝天下，不唯慰安虜人之心，又使明知陛下徳音，無復猜忌，謹守盟好，庶幾奸臣賊子欺君罔聖，妄興邊事僥覬功賞者，有所懲戒。臣固知陛下聖慈，不忍誅戮臣下，然此數人不誅，則虜人之猜忌未易可觧，臣願陛下勿以馭賢臣之禮馭此姦賊，不勝幸甚。臣聞虜中頻嵗不登，斗米千錢，雖或請和，恐非本意，特出於不得已耳，萬一飬銳數年，嵗榖小稔，秋高馬肥，士氣稍振，復來侵擾，則干戈相尋，無時而已，較其利害輕重，則奸臣數人之誅，不足恤也。又况李良嗣、董才皆北虜叛臣，心懐怨望，故附㑹邊臣，撰造虛語，欲假中國之勢，以復私讐耳，實兩朝之奸賊，豈復忠義之可望哉？臣竊料議者謂嵗賜浩瀚，虛蠧國用，是不知祖宗建立𣙜塲之本意也，葢祖宗朝賜予之費，皆出于𣙜塲，嵗得之息，取之於虜，而復之予虜，中國初無毫髮損也，比年以來𣙜塲之法寖壊，遂耗内帑，臣願遴選健吏，講究𣙜塲利害，使復如祖宗之時，則嵗賜之物，不足慮也。或者又謂九州，中國之地，皆沃饒膏腴之田，嵗得甚厚，是曽不慮屯戌守禦之備戰，鬬犒賞之費，嵗幾百萬計耶！貪其所得，既不足以償所失，而又戰鬬死亡之士，横被屠戮之民幾人也哉！徒有闢置之虛名，而無𥙷國之實利。或者又謂山後之民，皆有思漢之心，或欲歸順，此尤妄誕之易見者，不惟北虜為備日久，山後之民徃徃徙居漠北，又自唐末至於今數百年間，子孫無慮已易數世，今則盡為蕃種，豈復九州中國舊民哉？皆由邊臣用人無術，致探報者利于所得，恣為誕謾，帥臣庸暗，更加縁餙，妄議邊事，僥覬功賞。或者又謂北虜比年以來，為女眞所困，侵城掠地，横亘千里，勢已窘蹙，願與女眞合從，腹背攻討，則撲滅之易，甚于反掌，是亦弗思之甚也，滅一弱虜，而與强虜為鄰，恐非中國之福，徒為女眞之利耳！且北虜雖夷狄，然久漸聖化，粗知禮義，故百餘年間，謹守盟誓，不敢妄動者，知信義之不可渝也，今女眞剛狠，善戰鬬，茹毛飲血，殆非人類，北虜以夷狄相攻，尚不能勝，儻與之鄰，則將何術以禦之？不過修盟誓以結鄰國之外好而已，本朝與北虜通好百有餘年，一旦敗之，女眞果能信其不可渝乎？異日女眞决先敗盟，為中國患必矣！此理之必然，事之必至，雖使伊周復生，不能易此議也。臣又聞兩國之誓，敗盟者禍及九族，陛下以孝理天下，其忍忘列聖在天之靈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置河北之民于塗炭之中，而使肝腦塗地乎？臣竊謂凢今之人臣，不負陛下採訪之意，愛君憂國，論奏忠赤者，閒亦有之，其希意承㫖，背公營私，茍求陛下富貴者，不可勝數，遂使忠赤之臣，志不得伸，言不見用，此臣所以痛心疾首，扼腕憤悶，犯顔逆鱗以蹈萬死者，豈得已哉！誠以國之大事，實係安危，下情壅遏，不得上達，今而不言，其如後患何？譬猶人之一身，中氣痞隔，陽不降、隂不升，則百脉不調，四體不充，久而不治，病在膏肓，雖有良醫，不能愈也，今疾𦍒在腹腠，是正宜投藥石之時也，臣願為陛下出疆說諭虜人。比因虜中忘失虜主，深慮擾攘之際，疆陲不戒，姦人作過，邊臣生事，故遣近臣使之防邊，果有羣冦妄託北朝，驚刼邊民，雖降處分，不得殺戮，止牒北界𦂳行捕捉，竊慮尚懐疑貳，妄興兵馬，務在謹守祖宗之盟，無失百年之好，如女眞侵削不已，力不能勝，則許求援於中國，報使復來，厚加恩禮，以釋其疑，使之外捍女眞，内屏中國，則陛下奠枕，永無憂於北顧，百姓安業，得盡力於南畝，實天下萬萬年無窮之利。古人謂夷狄相攻，中國之福，正謂是矣。臣固知踈逺㣲賤，輙以狂瞽，冒犯天威，難逃誅戮，然臣聞忠臣狥義，志士狥名，故忠義發於内，則鼎鑊忘於外，愛君之心切，則慮患之志深也。况頑石五色，尚有補天之功，愚夫千慮，豈無一得之長。願陛下勿以人廢言，留神聽察，則撮土之㣲，尚能増山岳不厭之高，熖火之光，亦可備日月下照之明矣。臣向任陜州靈寶知縣日，因論列陜右錢法，䝉恩召對，面奉徳音，欲除監司，旋致煩言，猶叨貳郡，未到任閒，復䝉聖恩，除臣提舉江南茶鹽事，以嵗課増衍，又䝉特轉一官，臣每以未能仰報天地為恨，今日復覩奸賊敢爾欺君，義當竭節，圖報涓埃，是敢僣越，輙貢蒭蕘，萬一臣言可採，乞不降出，庶使天下皆知斷自宸衷，不由人言，足以竦動神靈，激昂士類，北虜聞之，恩歸陛下，則臣報上之心足矣。儻或上誤聖聰，置諸鼎鑊，亦臣之所甘也。惟陛下擇而處之。」

書奏，枷項，編管連州。宋昭，相州人，宣和四年五月，童貫、蔡攸等，師既行，即降㫖妄議此事者，必罰無赦，執政廷臣皆不敢言，獨昭上此書論之，書既上，王黼見之大怒，除名勒停，送連州編管。靖康元年，臣寮言宋昭書切中今日之病，乞加擢用，詔赴都堂審察。

六日癸巳，宣撫司禮待王介儒等，發歸。

《茒齋自叙》曰：二十七日同王介儒來，起宿涿州，次見走馬者數軰，皆奪到南軍刀鎗鞍馬者，又有兵卒徃來，介儒云：「兩朝太平之久，戴白之老不識兵革，今一旦見此凶危之事，寧不惻愴？南朝每謂燕人思漢，殊不思自割屬契丹已近二百年，豈無君臣父子之情。」僕答曰：興廢殆非人力。今者女眞逼燕，燕人如在鼎鑊，皇帝念故疆舊民，不忍坐視，是以興師援救，若論父子之情，誰本謂的父耶？知有養父而不知有的父，是亦不孝也，介儒笑而不答，食時至新城，介儒云：「四軍大王在白溝，令勒留南使。」是夕宿外驛，介儒云：「恐見四軍，更須婉順，此行危險，不易至此，無犯虎狼之怒，則事濟而身全。」僕曰：「四軍不能止女眞侵軼之患，而於一介使人，手無寸刃，何足伸威？若言不及理，某有死耳！敢忘全燕安危存亡大計哉？僕竊料四軍以昨日王師小衂，故有留使人之意。」宻使人訪之昨日之戰，王師北來耶，爲復燕人南攻也，既而云燕師乗隙攻掠，僕曰：「留滯一日耳，無害也。」四軍令大石林牙來相見，云：「南北通好百年，何為舉兵侵奪地土？」僕曰：「朝廷縁女眞海上累遣使人獻還燕地，每以温言答之，不敢信從，近又得其文牒，具言已據山後，如南朝不要燕地，則渠國自取之，朝廷不得不發兵救燕。」林牙作色云：「河西家【謂夏國】累次上表，欲興兵夾攻南朝，本朝毎將章表封與南朝，不肯見利忘義，聽用閒牒。貴朝纔得女眞一言，即便舉兵！」僕答：「夏國雖累行不遜之言，然數拾年閒，何嘗侵得南朝寸土，女眞所言，實有應騐，本朝不惟救應燕地，亦欲自固邊隅。」林牙又云：「君為使人，何得與劉宗吉結約？」僕云：「貴朝諸公深㑹理論，顧乃招納使耳。」林牙云：「以兩國和好，不欲留使人，食罷可行。為傳語童貫，欲和則仍舊和，不欲和，請出兵見陣。」僕歸過白溝，至种師道營，僕獨扣轅門，有統制官楊惟忠來迎，入見師道，略語燕中事，僕因語种曰：「凢軍必居高陽以利戰道，今公營東西，北皆逼林木，恐賊乗風聲而來，兼白晝眺望，亦費目力，盍少遷之。」既而師道果移營，介儒行問曰：「軍南遷，何也？」僕紿曰：「此更戍耳。」晚抵雄州，入小使驛，僕見童貫，幕府官屬環擁于後，貫詢燕中事宜，僕具以所聞于劉宗吉者對，幕屬徃徃頓足抵掌切齒而怒，蓋諸公方以契丹為復盛，如僕所言直易耳，又當時种師道、楊可世皆失利于白溝，方奏削雄州帥和詵、高陽關路帥侯蓋，以為探報不實，故惡僕直言燕中之虚實，機宜王麟者，厲聲言馬某可斬，貫因麾幕屬退，謂僕曰：「事尚在，但勿與諸人言。」僕趨出幕府，諸公遮路，交口誚責，賈評曰：「吾曹不合不預教之耳。」僕曰：「聞國家乗時復燕，要在因險固而用燕人，永為北塞藩籬。方燕人離心，日思南歸，而燕之精銳不滿千騎，耶律淳新立，而女眞已平山後，事勢逼蹙，實見如此，所以對太師盡言之，不曉諸公惡言，此何也？且僕捐親愛，入不測之虜，實以國家安危存亡所繫，又肯從諸公教語，不對以實，致悞軍國大事乎？」衆甚不樂，時宣司議令种師道退軍雄州，師道力陳兵可進，不可退，鄰敵在邇，退必掩襲，宣司遣參謀劉韐徃諭之，師道復不得已退，果為燕兵所襲，傷折甚衆，軍既入雄州，皆上城，介儒望見，問之，僕紿曰：「此陜西六路軍馬，方到耳。」宣司委劉韐、賈評、王麟、李子竒、于景、李宗振等，擕金玉茶具徃驛中說話，賓主皆談舊好，云已奏禀朝廷，且欲仍舊，但未得報，介儒云：「燕人久屬大遼，各安鄉土，貴朝以兵撓之，决皆死戰，于兩地生靈非便。」仲生云：「諺語有之『一馬不備二鞍；一女不嫁二夫』，為人臣，豈事二主。燕中士大夫，豈不念此。」僕答曰：「燕人先嫁契丹，今恐復嫁女眞耳！」二人相顧大笑，居二日，以客禮見童貫畢，作報書，以鐵騎送介儒等歸。

蔡攸至雄州

《北征紀實》曰：童貫敗，河朔之民故謂貫反，及攸至，皆沿路載斗焚香，或以手掬香熾之，且白其事，而攸本與貫表裏，不能有所正也。

十二日己亥，宣撫司奏到詔班師。

宣撫司奏到，上聞之亦懼，詔班師，令諸將分屯。

童貫作書，約遼國李處温，使為内應。

馬擴既歸，童貫問契丹家誰為首臺，馬曰：「李處温。」良嗣不覺喜形于色，貫召良嗣問，良嗣對曰：「良嗣舊在大遼，與處温結莫逆交，後論及天祚失徳事，欲與良嗣同約南奔，嘗于北極廟拈香為盟，欲共圖滅契丹。今良嗣南歸，北極廟中之約，必不虛設，若良嗣書到，必以内應。」貫即令良嗣以書約之，募諜者投書，約馬柔吉等，令結義士開門迎降，拘執契丹，轉禍為福，徃年瀝酒北極廟，歸朝滅遼之言。後處温等，令子奭以帛書來答，大率言伺隙，宻遣人𨒪報相應之意，欲俟王師逼燕為内應。

趙良嗣與李處温書曰：「竊以天厭契丹，自取顛覆，兵連禍結，彌厯嵗時，舊君未還，新主孤立，擾攘之餘，仰惟勞止，不審爾辰，台用何似？伏惟眷聚，上下均福，頃年台斾自中朝使還，植與奭相迎于良鄉之驛舍，具道朝廷禮樂文物之盛，痛憤北戎腥羶殘酷之弊，至扼腕太息，既又執手于中京景昌門外之邸中，極言戎狄所以將亡之狀，議既决，乃使不肖先歸朝，乞收復幽薊故地，汨汨許時，未克厥志，上方稽天之討，察時之變，至于今日，然後不肖言行而計從，閣下聞之，必已大喜，自古戎狄之興，未有若女眞如此之速，遼東遼西已為奄有，前年取上京，今年至中京，遂破雲中，如摧枯柆朽，所在肝腦塗地，腥聞於天，山西良民所遭如此，豈不痛心疾首邪？尚慮女眞乗已勝之勢，下居庸之孤城，為之奈何？我燕之人，必引領南下，已有來蘇之望，上欲拯民于水火，乃遣太師、楚國公領重兵百萬，將次于境上，伐罪弔民，霈如時雨，已號令八路將帥，以至于小校，毋得荼毒良民，應天意，順人心，欲令幽薊安生聚集，此其大畧也。如或昬迷不恭，邦有常憲，燕地褊狹，幅員不過數百里，已患女眞之侵疆，且慮舊君之復至，軍兵日益困，賦役日益重，此正契丹運盡天亡之時也，雖有智者，何以為謀？契丹五京已亡者四，區區弱燕，豈能孤立，閣下與諸廟堂大臣，豈不共知耶？善為契丹之計者，莫若勸誘新君，以全燕之地來獻于朝廷，以安元元，以保骨肉，䇿之上也。如新君執迷，及左右用事之人，不明于禍福，請閣下宻結豪傑，拘囚首虜，壺漿簞食，開門迎降，使閣下世享富貴，長守全燕，以伸前日之志，䇿之次也。閣下父子有志于此，適以斯時，千載一逢，莫如今日，時哉時哉，不可失也！已奉勅㫖，如以其舊官來降者，即以舊官處之，功高者，别加厚賞，以次者，事畢日，任便復業，恐閣下欲知之，毋或遷延，自速傾覆，禍福逆順，指日可待，顒候來報，以慰我思。」又與李奭、劉範、馬柔吉等書，云：「頃年瀝酒北極廟中，以歸朝滅虜為誓，倐忽十年，未即如願。今幸朝廷遣大臣，領兵百萬，將次于近境，足下速集義士，開門迎降如能拘執虜囚，可以變禍為福。虜中五京已䧟四京矣，如能從我，全燕人以歸中國，則是足下隂徳，與時無窮，可以坐享富貴矣，勉旃勉旃，人回，希來諭。」

處温令李奭回書云：「頃自白霫拜别，時接音耗，耳可得聞，目不得視，至于飲讌談笑，毎思而念之，奭與待制數嘗發言滅虜為誓，近嵗間，内外相凌，盜賊競起，雖分五路，已䧟四京，僅有幽燕，孤危將亡，甚于累卵，無計觧其紛難也。蓋厯數之將盡，相公自入樞廷，頓變白首，夙夜不遑，懐履薄臨深之懼，東虜近日復有深入，慮遭族誅之難，不思徃日之非，惟念今日之咎。愚聞謀宻然後事濟，兵以詭道制勝，大宋未有所行，先形于外，若議興師，深宜宻速，願救燕鄉，無告之民，戎酋成立，全是相公與北樞蕭公、李宻學處能、奭等同立新君，新分付得軍兵事，與南北面同勾當兼處分，速集義士，今月二日，奭自狀，自備三千甲馬武勇人，凖備防女眞南來，已凖奏行，近戎主助添招軍，賜得七萬貫，及有樞、吏、兵、刑、太原、山甫少卿，累次于奭處，有言亦有向化心，待與奭、耶律䇿高勰、馬諤等同志，彭城範與韓堇山西路押軍，近日並無文辭來，不知存在，所有文字，待範來，𫉬便奭齎管分付到，相公似有風聞此事，待方便呈將來書示，比遂趨参，善保台嚴，謹持狀候問，不具。表弟守太常少卿、知隨駕翰林醫官院使、兼同勾當在京軍兵李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