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集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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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學集》後序
作者:瞿式耜 
1643年

吾師牧齋先生,以命世異才,蚤登上第,入承明著作之庭,高文典冊,照耀四裔,小言長語,殘膏剩馥,猶足以衣被海內,沾丐作者。年及強仕,道明德立。閱天人之變,通性命之理,鑽研經史,沉浸載籍,古今學術之降升,文章之流別,皆一一究其源委,擊其蒙蔀。一旦摒擋箱篋,胥二十餘年之詩文,舉而付之一炬。自時厥後,凡有撰述,師友千古,與世抹,不復以嘩耳目,膏唇舌為能事。久之聲光鬱鬱,學者望走歙集,若百川之赴海,相率購求其全集,以為師資。先生每引歐陽公譏和凝之言以拒之。

先生為文,每削稿,式耜輒手鈔而藏之,先生不能禁也。乃固請於先生,出其所繕寫,厘為一百卷,鍥梓以公之當世。先生力禁之不得,復手削其什之四五,命其名曰《初學集》,而俾式耜敘其後,式耜嘗聞先生之言曰:六經,文之祖也。班、馬,禰也。昌黎,河東,廬陵,南豐,眉山,繼別之宗子也。昌黎不師班、馬,廬陵不師昌黎,眉山不師廬陵,精神血脈,亙千古而行乎其間者,皆其塚適也。有宋淳熙以後,以腐爛為理學,其失也陋。本朝弘、正以後,以剽賊為古學,其失也倍。揚扢今古,別裁訛偽,討論先正之緒言,追考六經班、馬之譜諜,其在茲乎!其在茲乎!吾壯而失學,今老矣,雖稍識其塗徑,而力已不逮也。蓋先生之自誦如此。旋觀先生之文,初變於曆、啟之交,規摹經營,不失參黍,其規矩繩尺,猶可尋也。已而學益博,思益深,氣益厚,自唐、宋以迄金、元,精醟營魄,攝合於尺幅之上,方軌橫騖,而未知孰為後先。修詞持論,崇尚體要。金科玉條,凜不可易。至於諷諭時政,磨切當世,或正而若反,或戒而若頌,微詞譎諫,層見側出。擬譏變化,雖作者亦或不知其所以然,此亦古人所未有也。癸酉,居太夫人喪,讀《華嚴經》,益歎服子瞻之文,以為從華嚴法界中流出。戊寅春,逾冬頌係,卒業三史,反復《封禪》《平準》諸篇,恍然悟華嚴樓閣於世諦文字中。子繇之稱子瞻曰: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博辨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先生其幾矣乎!

先生之詩,以杜、韓為宗,而出入於香山、樊川、松陵,以迨東坡、放翁、遺山諸家,才氣橫放,無所不有。忠君憂國,感時歎世,采苓之懷美人,風雨之思君子,飲食燕樂,風懷謔浪,未嘗不三致意焉。太史公之論《離騷》也,必原本《國風》、《小雅》,其斯為先生之詩已矣。嗚呼!先生之文,其亦可謂至於斯極者矣。欿然不自有,退而以《初學》自命。楊子謂壯夫不為。曹公稱老而好學,先生之所存,豈猶夫文人才子,飾鞶帨而矜名譽、沾沾自喜者,可同日道哉?式耜束髮負笈先生之門三十餘年,晚而共刊章之禍,效古人請室受書,所謂知我於桑落之下者也。承先生之命,不辭固陋,輒書其所聞於先生者如此。學者讀先生之集,熟窺其著述之指要,因是而進於古人,溯其源流,啟其關鍵,庶幾六經、班、馬之學昌明於末世,而先生之苦心於斯文者,其不徒矣乎?如其不然,以是為皞聞動眾,猥與流俗之文,尋行數墨,比長挈短,則作者之志隱矣。雖庋置斯集,束而弗觀可也。

崇禎癸未九月朔日,門人瞿式耜再拜謹述。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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