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聞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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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聞記
作者:祝允明 
本作品收錄於《國朝典故
明祝允明撰。是書雜載前明事實,散無統紀。大抵於所為《野記》中別撮為一書,而小更其次第。如《野記》載洪武三年二月命制四方平定巾,二十四年又諭禮部待郎張智申明巾義,其下註雲,舊傳太祖召楊維楨問以所戴巾,對曰四方平定巾。而是書則取《野記》之小註為正文,後附以洪武三年二十四年事,則辭義全復也。又如《野記》載太祖聞危素履聲,笑曰:我只道是文天祥。是書則曰我只道伯夷、叔齊來,或云文天祥。蓋仍是一條而小變其語耳。明人欲誇著述之富,每以所著一書,分為數種,往往似此,不足詰也。

○高皇帝敬天[编辑]

  高皇帝以天縱之聖,功德廣大,金匱之策,不可勝紀。草莽臣何敢僭竊以入私編,然剽聞一二,不敢隱嘿。其敬天事神,至於禮樂末節,罔不究心。以樂生不娶顓潔,特創神樂觀居之,俾從黃冠之列。贍給優厚,所轄錢糧,例不刷卷,曰:「要他事神明,底人不要與他計較。」常膳之外,復益予肉,人若干,曰:「無使饑寒亂性。」諸武舞執干盾之屬,後易楮甲,以繪兵其上,防微之意,又因以見焉。


○正經傳[编辑]

  上萬幾之暇,留意方策。嘗以尚書「咨以羲和」,「惟天陰隲下民」二節蔡沉註誤,命禮部試右侍郎張智同翰林院學士劉三吾等改正。因通加研校,書成,名曰書傳會選。又以孟子當戰國之世,故詞氣或抑揚太過,今天下一統,學者尚不得其本意而概以見之言行,則學非所學而用非所用。又命三吾刪其過者為孟子節文,不以命題取士。

  當時禮部劄付言書傳曰:「凡前元科舉,尚書專以蔡傳為主,考其天文一節,已自差謬。謂日月隨天而左旋,今仰觀乾象,甚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麗天也,除太陽人目不能見其行於列宿之間, [1]其太陰於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見之?當天清氣爽之時,指一宿為主,使太陰居列宿之西一丈許,盡一夜,則太陰過而東矣。蓋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動者,太陰過東,則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隨天體也;右旋者,附天體也。必如五星右旋為順行,左旋為逆行,其順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如若蔡氏之說,則逆行多而順行少,豈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誤方來。今後學尚書者,天文一節,當依朱氏詩傳十月之交註文為是。

  又如洪範內『惟天陰隲下民,相協厥居』一節,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陰隲下民』乃天之事,『相協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陰隲下民』者何?風雨霜雪,均調四時,五穀結實,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陰隲也。君之『相協厥居』者何?敷五教以教民,明五刑以弼教,保護和洽,使強不得凌弱,眾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說,則『相協厥居』事付之於天,而君但安安自若,而奉天勤民之政畧不相與,又豈天佑下民,作之君師之意哉?今後當依此說。」

  

○平吳仁言[编辑]

  皇帝聖旨,吳王令旨,總兵官准中書省咨,敬奉令旨,予聞伐罪救民,王者之師,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軒轅氏誅蚩尤,殷湯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聖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為救民。近覩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成,罪以情免,臺憲舉親而劾讐,有司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慮,方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藉於道,哀苦聲聞於天。不幸小民,誤中妖術,不解其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甦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汝、穎,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兇謀遂逞,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無端萬狀。元以天下兵馬錢糧大勢而討之,畧無功效,愈見猖獗。然事終不能濟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旁觀熟慮,乘勢而起,或假元氏為名,或托鄉軍為號,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

  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漸至提兵,灼見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運難與立功,遂引兵渡江。賴天地祖宗之靈及將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戰而定浙東。陳氏稱號,據我上游,爰興問罪之師。彭蠡交兵,元惡授首,父子兄弟面縛輿襯,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將相皆置於朝班,民庶各安於田里,荊襄湖廣盡入版圖,雖德化未及,而政令頗修。

  惟茲姑蘇張士誠,為民則私販鹽貨,行劫於江湖,兵興則首聚兇徒,負固於海島,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區難抗天下全勢,詐降於元,坑其參政趙璉,囚其待制孫撝,其罪二也;厥後掩襲浙西,兵不滿萬數,地不足千里,僭號改元,其罪三也;初寇我邊,一戰生擒其親弟,再犯浙省,揚矛直搗其近郊,首尾畏縮,又乃詐降於元,其罪四也;陽受元朝之名,陰行假王之令,挾制達丞相,謀害楊左丞,其罪五也;占據江浙,錢糧十年不貢,其罪六也;知元綱已墜,公然害其丞相達失帖木兒、南臺大夫普化帖木兒,其罪七也;恃其地險食足,誘我叛將,掠我邊民,其罪八也。凡此八罪,又甚於蚩尤、葛伯、崇侯,雖黃帝、湯、文與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討,以靖天下,以濟斯民。爰命中書左相國徐達總率馬步舟師,[2]分道並進,攻取浙西諸處城池。已行戒飭軍將,征討所至,[3]殲厥渠魁,脅從罔治,備有條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軍士,悔悟來歸,咸宥其罪。其爾張氏臣寮,果能明識天時,或全城附順,或棄刃投降,名爵賞賜,予所不吝。凡爾百姓,果能安業不動,即我良民,舊有田產房舍,仍前為主,依額納糧,以供軍儲,餘無科取,使汝等永保鄉里,以全室家,此興師之故也。敢有千百相聚,旅拒王師者,即當移兵剿滅,遷徙宗族於五溪、兩廣,永離鄉土,以禦邊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爾臣庶,毋或自疑。敬此。除敬遵外,咨請施行,准此,合行備出文榜曉諭,敬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須議出給者。 (龍鳳十二年五月二十二日,本州判官許士傑賫到。)

  

○制度[编辑]

  今士庶所戴方頂大巾,相傳太祖皇帝召會稽楊維禎,維禎戴此以見,上問:「所戴何巾?」維禎對曰:「四方平定巾。」上悅,遂令士庶依其製戴。或謂有司初進樣,方直其頂,上以手按偃落後,儼如民字形,遂為定制。按:洪武二十四年三月二十六日,禮部右侍郎張智同各官奉聖旨:「恁禮部將士民戴的頭巾樣製再申明整理。」智乃奏行:「先為軟巾制度,已嘗欽定,[4]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爛不堪,紗羅用紙粘裏,竹絲漆布混同造賣,有乖禮制,合行申禁。仍前違制者,賣人買人同罪。」如此則當時巾制乃太祖自定,恐非緣維禎與手按也。

  

○公宴節錢[编辑]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二十四日,上謂禮部左侍郎張衡、左都御史詹徽等,以有司公宴擾民,今後支與官鈔,布政司一千貫,以下衙門令衡等詳定。十月初八日,衡等遂奏准行移各官司遵守。凡遇正旦、冬至、聖節,筵宴節錢,就於彼處官錢內支給,其無府、州、縣都司、衛所行移附近有司關用。其錢則例:每一節,布政司一千貫(其在城都司、衛所并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賜帛耆老俱赴本司筵宴。)府,(其在城都司、衛所并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賜帛耆老俱赴本府筵宴。有都司七百貫,無都司有衛六百貫,無衛有所四百貫,無所三百貫。)州, (其在城衛所并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賜帛耆民俱赴本州筵宴。有衛五百貫,無衛有所三百貫。無所二百貫。) 縣, (其在城衛所並附郭大小衙門官吏、師生、賜帛耆民俱赴本縣筵宴。有衛四百貫,無衛有所二百貫,無所一百五十貫。) 無有司衙門衛所。 (衛四百貫,所一百五十貫。)

  

○給有司官錢[编辑]

  二十九年,又賜有司官朝覲每一員給與盤纏鈔一百貫,在任歲支柴炭鈔五十貫,并後定給引錢,為堂食費。於乎!養廉之意至矣。

  

○驛兒屬對[编辑]

  太祖皇帝一日閱遠方驛夫,見一小兒在其中,問之,兒對曰:「臣父當此役,近日死,臣代役耳。」上曰:「你幾歲?」兒對曰:「七歲。」上曰:「能作對麼?」兒對曰:「能。」上曰:「七歲孩兒當馬驛。」即應聲云:「萬年天子坐龍庭。」上大喜,蠲其役。

  

○龍須[编辑]

  太祖皇帝嘗進膳,於膳中得髮一莖。召光祿官問之,對曰:「告陛下,此不是髮。」上曰:「是何物耶?」對曰:「龍須也。」上眾自捋聖須,隨手得一二莖,遂叱去,不復問。

  

○歐陽都尉[编辑]

  洪武中,駙馬都尉歐陽某偶挾四妓飲酒,事發,官逮妓急。妓分必死,[5]欲毀其貌,以覬萬一之免。一老胥聞之往謂曰:「若予我千金,吾能免爾死。」妓立予五百金。胥曰:「上位神聖,豈不知我輩平日之侈肆乎?慎不可欺。當如常貌哀鳴,或蒙天宥耳。」妓曰:「何如?」胥曰:「若須沐浴極潔,仍以脂粉香澤治面與身,令香遠徹而肌理妍艷之極。首飾衣妝,須以金寶錦繡,雖私服褻裙,[6]不可以寸素間之,務盡天下之麗,能奪目蕩志則可,只如此就捕,更無他術。」妓問其詞,曰:「一味哀呼而已。」妓從之。比見上,上叱令自陳,妓無一言。上顧左右曰:「榜起殺了。」羣妓解衣就縛,自外及內,備極華爛繪采,珍貝堆積滿地,照耀左右。至躶體,粧束不減,而膚肉如玉,香聞近遠。上曰:「這小妮子,使我見也當惑了,那厮可知哩。」遂叱放之。

  

○勤政[编辑]

  上勤民之心,振古罕儷。凡得內外封疏,即命左右疏其事,粘之壁間,甲乙治之,裁決如流,壁帖有一日數易者。

  

○示儉[编辑]

  上每與宮人語,不離稼穡組紃,後宮屏障垣壁,多繪耕織像也。

  

○持志[编辑]

  上持志兢業,無愧堯舜三王。每夕膳後,自於禁中露坐,玩察天象,有達旦不安寐者。蓋上兼善推測,於天心無不洞然也。

  

○天王堂土地[编辑]

  姑蘇闔閭子城之濠,[7]設有東西二天王堂。其西堂東廡有土地祠神,貌甚類太祖皇帝。相傳張氏僭據日,有道者潛塑此像,意謂此土地當屬太祖云耳。道者失其名,蓋異人也。或曰偶肖聖容,初無道者事。

  

○誅李司徒[编辑]

  張九四之敗,實由其偽司徒李伯昇倒戈也。我太祖皇帝始命勞之以酒,花綵迎賞於京城三日,然後取對九四斬之,以示大義。此固類漢祖斬丁公事,施之尤切當也。

  

○床下義氣[编辑]

  洪武中,京師一校尉與鄰婦通。一日侵晨,校瞰其夫出,即入門登床。夫忽復歸,校倉惶伏床下。夫入房,婦問曰:「何故纔去又回?」夫曰:「我既行,見天寒,忽思爾熟寢,足露於衾外,恐爾冷,來為加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曰:「彼愛其妻至此,此婦乃忍負之而與我私耶!」即取刀徑殺其婦而去。少頃,有賣菜翁常供蔬婦家,至是入門,見無人即出,鄰人執以聞官。翁不能明,竟誣伏,獄成。將棄市,校出登場大呼曰:「某人妻是我殺了,奈何要別人償命!」遂白監決者:「我要面奏。」監者引見,校曰:「告上位,此婦人是臣殺了,不干賣菜老子事。」上曰:「如何?」校曰:「婦頗有姿色,臣實與之通姦。其日臣聞其夫說話,臣因念此婦忍負其夫如此,臣在床下,一時義氣發作按不下,就殺了他,臣不敢欺,願賜臣死。」上嘆曰:「殺一不義,生一無辜,可佳也。」即釋之。

  

○宋祭酒[编辑]

  國子祭酒宋公訥,剛正威嚴,不忝其職。而高皇所以待之者,亦極隆厚,君臣之契,殊鮮倫比。上燕閑之際,常思見之,不欲數召以勞之,乃令畫工陰寫其神以來。畫工受命,潛處簾幙間,訥方公服,危坐不語,畫工亟圖以進。上覽之,收訖。明日,訥朝罷,上謂之曰:「昨日某時,卿嘗公服坐堂上乎?」訥對曰:「然。」上曰:「卿何故有怒色?」訥惶恐對曰:「適一生獻茶,踣而碎茶甌,臣不覺怒。且念臣不才,不能教率所致,有負陛下委任,故含怒自訟,未責此生耳。」因問:「陛下何以知之?」上出像語其故,且笑而慰之,更賜茶若干斤。

  

○先曾祖受天恩[编辑]

  洪武中,朝旨開燕脂河,大起工役,先曾祖臣煥文與焉。時役者多死,先曾祖獨生全。工滿將辭歸,偶失去路引,分該死,莫為謀。其督工百戶者 (失名) 謂之曰:「主上神聖,吾當引汝面奏,脫有生理。」先曾祖從之。既見上,百戶奏其故,上曰:「既失去,罷。」先曾祖方欲叩辭,上忽又顧曰:「看你模樣也似箇本分的,可賞鈔二十貫。」臣煥文受賜謝恩而歸,鄉里莫不驚羨。

  

○危素[编辑]

  危學士素以勝國名卿事我太祖,年既高矣,上重其文學,禮待之。一日,上燕坐屏後,素不知也,步履屏外,甚為舒徐。上隔屏問為誰?素對曰:「老臣危素。」語復雍緩,上低聲笑曰:「我只道是伯夷、叔齊來。」或云文天祥。

  

○嘉定縣吏人[编辑]

  洪武三十四年,蘇郡人有為嘉定縣吏者。郡中一鄉人以事詿誤,至縣潛白吏求直之,吏曰:「今上自郡府,下及縣首領官,皆廉公奉法,吾曹亦革心戒謹,豈敢私出入文牘耶?然汝事既直,第公理之,決無枉理。」鄉人如教,果獲伸雪。感吏情,以米二石餽之,吏驚愧欲去,辭讓久之,吏曰:「我以鄉曲之故,為君受一斛。」鄉人別去。既半載,吏假歸,遂以原粟奉鄉人之母,曰:「此若兒寄我處之物耳,今以還母。」

  

○道不拾遺[编辑]

  聞之故老言,其時道不拾遺。親有見遺鈔於塗者,第拾起一觀,恐污踐,更置階所高潔之處耳,竟不取也。

  

○修書[编辑]

  太宗皇帝大崇文教,以四書、五經經宋儒發明之後,又諸說不一,命儒臣胡廣、楊榮、金幼孜等會萃去取,并纂先儒論議有裨斯道者為四書五經性理大全書,通二百二十九卷,當時供賜甚渥。惟禮記先修,書成,最號精當。餘帙聞日久催纂之故,或未協輿議云。或云禮經最後成,未審。其後又開局修永樂大典,凡古今言行巨細網羅無遺,意如宋太平御覽之類而浩博過之。以太穰濫,竟未完凈而罷,聞其目錄且幾百卷云。

  

○仁廟右文[8][编辑]

  仁廟好學右文,詞翰並精。尤喜科舉之業,在青宮已然踐祚,猶不廢。每得試錄,必指摘瑕病,手標疏之以示宮臣。嘗戲語人曰:「使我應舉,亦豈不堪作狀元天子耶?」

  

○霍侍郎[编辑]

  英宗皇帝在北狩時,至塞徼,俯瞰邊臣,或命取財貨諸物,諸臣不敢多獻,或畏縮不前,多不稱上旨。惟大同府同知霍瑄,[9]奉旨必極力呈進,唯恐不及。及上回鑾,[10]即召見瑄,嘉勞久之。至朝,遂陞為工部侍郎。

  

○睿皇徵吳處士[编辑]

  睿皇既復明辟,政治大新,慨然欲得賢才而用之。聞江西有吳與弼者,乃舉徵賢之禮起之,下詔曰:「皇帝敕諭江西撫州府崇仁縣處士吳與弼,朕承祖宗丕緒,求賢圖治,亦有年矣。永惟勞於求賢,然後成無為之治;[11]樂於忘勢,乃能致難進之賢。聞爾與弼,潛心經史,博洽古今,蘊經國之遠猷,抱致君之宏畧,顧乃嘉遯丘園,不求聞達。朕懷高誼,思訪嘉言,渴望來儀,以資啟沃。夫古之君子,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而獨善自安,豈其本心?諒爾於行藏之宜,處之審矣。今特遣行人曹隆往詣所居,徵爾赴闕,仍以禮幣,以表至懷。爾其惠然就道,以副朕翹待之意,故諭。天順三年十月十三日。」與弼既至,上表曰:「江西撫州府崇仁縣民人臣吳與弼謹奏:「為薦賢事,天順元年十二月初四日,欽蒙差行人曹隆齎捧敕書禮幣降臨衡茅,以臣為才而徵聘赴闕,聞命驚惶,恍然自失,罔知攸措。竊緣臣雖幼承父師之訓,粗涉書史,而弱齡染疾,加以立志不堅,是以虛名雖出,學實全無。迨夫暮年,疾病愈深,夙志彌怠,自愧虛度此生,付之長嘆。螻蟻微軀,何意復蒙聖明齒錄。夫卑辭厚弊,惟賢可以當之,而臣何人,敢膺曠古所希之盛典哉?[12]恭惟皇帝陛下,睿知聰明,聖神文武,四方風動,萬國歸仁。而崇儒重道之盛心,圖治濟時之美意,實與天地同大,日月齊明,有血氣者莫不忻悅,況在於臣敢不踴躍恭命?謹於當日望闕謝恩祗受訖,日陪鄉鄰老稚謳歌舞蹈,伏惟聖德憂民之盛,何幸逢於今日!而負且乘之譏,實難免於輿論,於是肅將前件敕幣,謹用緘封,俟春氣和暖,扶疾隨使賫赴闕庭,以圖辭免。臣於二月十六日上道,五月十五日至京,十六日引見,蒙聖恩授臣左春坊左諭德。臣以菲才,既未經辭免禮幣之榮,又安敢冒昧以受寵擢之重?謹將原賜禮幣進上,[13]伏望聖慈,宥臣愚戇,[14]憐臣見患兩足風痺,[15]大施曠蕩之恩,特回所命,放臣歸田,少全微分,日將歌頌雍熙於水邊林下,以畢餘齡,不勝萬幸,謹具奏聞,伏乞聖裁。」本年五月十七日於奉天門奏,奉聖旨:「朝廷久聞高義,特用徵聘,今忽然遠來,朕深喜悅。然幣以將誠,官以命德,非過也,不允所辭。」既而,與弼於文華殿見,曰:「臣多病失學,不敢當聘。」奉聖旨:「莫謙,賜表裏。」與弼對曰:「常禮不敢辭,聘禮故辭。」奉聖旨:「莫迂闊,不准。」久之,與弼復辭歸,上乃從之,賜敕曰:「皇帝敕諭江西撫州府崇仁縣處士吳與弼,聞爾與弼懷抱道德,嘉遁林泉,特遣行人造廬徵聘,爾其惠然肯來,深慰朕懷。欲煩輔導東宮,授以宮職,爾以衰老固辭。留之數月,果然病勢弗已,乃知本心非不欲仕,第以不能供職故爾。且以嘉猷勖朕,足以見忠厚之誠,特賜銀幣,用表至懷。仍遣行人送歸故里,復命有司月給廩米二石,以資供贍。爾其優游桑梓,安身樂道,以度遐齡。倘精力未衰,尚期勿忘纂述,以繼先賢輔教垂世之意,故諭。」

  

○英宗皇帝聖德[编辑]

  英宗皇帝登遐之後,羣臣兆民,若喪考妣,哀痛之情至甚,以為神德聖政,不可殫言。然卓絕者四事尤為神聖之極:蓋終世未嘗以非罪殺一人,未嘗差遣內官出外幹事,復中宮位號,不用宮人殉葬。此皆自古人君所甚難者,而出於帝之剛明獨斷,其他固未能管窺蠡計也。

  按:我朝自太祖以來,皆以妃嬪殉葬,至景泰之薨猶然。迨英宗遺詔始革,自是累朝皆從之。嗚呼,英廟之仁至矣!抑伏觀英廟以一人之身而天順中行事與正統中大徑庭,何耶?蓋英廟初以幼冲嗣位,生長深宮,未諳世故,故王振得以擅權誤國,天下幾危。及北狩踰年而歸,於是艱難險阻備嘗之矣,人之情偽悉知之矣。暨登大寶,心存慈愛,屏遠權奸,精明之治,光於祖考,其故如此。

  

○英宗免禮官罪[编辑]

  正統中三殿新成,上御正殿受賀,大陳禮樂,百辟濟濟,一時偉麗之觀甚盛。而容臺鳴唱者贊拜之際,偶眩於金碧煌煥,遂誤呼五拜,覺之,無及矣。廷中皆惕息,謂大失瞻望,譴戾必重。禮畢,糾儀官隨舉劾之,天顏忽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了拜,既是誤多了,也罷。」其人謝恩就位。頃之,錫宴極豐渥也。

  

○沈孝子[编辑]

  吾邑之相城有一乞兒姓沈,年在中歲,每詣沈隱君孟淵所請丐,凡所得多不食,而分貯之筒篚中。隱君初不為意,久而問焉,则曰:「將以遺老娘耳。」隱君始異之,潛令人偵其所為。丐至一岸旁,坐地出簞中飲食整理之,擎至船邊,船雖陋而甚潔,老媼坐其中。丐登舟陳食母前,傾酒跪而奉之,伺母接杯,乃起跳舞而唱山歌,作嬉笑以樂母,母意殊安之也。必母食盡乃更他求自得,若無得則自受餒,終不先食之也。日日如之,凡數年,母死丐始不見。隱君嘆詫,亦時少周之。此非有為而為,可謂真孝矣。

  

○妻代夫死[编辑]

  山西平陽府蒲州河東驛驛丞王佇妻李氏謹奏為陳倩乞恩代夫死刑事:「妾聞為人臣則當死君之難,為人子则當死父之難,為人婦則當死夫之難。為臣而不死君之難是為不忠,為子而不死父之難是為不孝,為婦而不死夫之難是為不義,此古今之常經,乃天下之大道也。洪惟我國家聖聖相承既久,教之以詩書禮樂,培之以仁義道德,勵之以忠孝節義,所以百年於茲。家詩書,戶禮樂,閭閻三尺之童亦知所以忠、所以孝、所以義。臣雖妾婦,幸生太平之世,叨蒙化育之恩,[16]豈不知忠孝節義之為當務乎!切思臣夫王佇,幼蒙父訓,長沐聖恩,除授前職,為佇者正當夙夜戰兢,鞠躬盡瘁,上以報朝廷榮顯之恩,下以副父母劬勞之德。奚乃不知自保,出位而言,將本州知州徐孚、千戶徐綸連結事情親賫具奏,越禮犯分,罪不容逃。致蒙法司問擬,比造妖言斬罪,發都察院收監,此正朝廷至公之法,臣復何言。臣獨念死者不可更生,斷者不可還續,臣夫之死固自其宜,但夫之父母俱年七十之上,衰病老朽,弊憊極甚,[17]將不久於人世,而況所生止於臣夫,別無以次人丁。自夫在獄,闕人侍奉,痛哭悲號,日夜不止,煢然孤苦,死無所依。臣欲守侍公姑,則夫在監衣食斷絕,不無失所,是臣孝於公姑而不義於其夫,而夫婦之道乖矣。臣欲舍公姑而供給夫之衣食,則公姑貧病饑寒,將何所恃?是臣厚於夫婦而不孝於公姑,而子婦之義闕矣。此臣於孝義不能兩全,得此失彼,所以與其苟全性命以偷生於一時,不若代夫之死以全孝義也。何則?臣夫既死,夫之父母豈不痛切肝腸,憂傷致死,夫之父母既死,臣為未亡人,亦當與之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係之也。使臣而死,則止一人之死耳,而使夫得回故里侍養父母,子以全孝於其親,親以得養於其子,父子怡愉享有天年之壽,是臣一人之命有以全三人之生也,此臣之死所以不足惜也。臣聞至誠可以感天地,可以動鬼神,臣螻蟻雖微,而一念之誠,惟天可表。臣幸遇聖明,遭逢堯舜,心即天地之心也,德即好生之德也,諒雷霆無非意之怒,知天地無終棄之才。如蒙聖慈,伏望哀憐惻怛臣公姑老病饑寒之苦,饒夫一死,俾得歸侍以全其父母之恩,卻將臣身斬首抵罪,用彰國家大義,則夫不失其孝,臣得全其義,亦陛下教天下以孝以義之心也,豈特臣之幸甚,臣之夫之幸甚,臣之夫之父母幸甚哉!臣激切至情,冒干天聽,臣不勝恐懼戰栗待死之至,緣係陳情乞恩代夫身死事理,具本親賫,謹具奏聞,伏候敕旨。」成化十二年三月十六日奉聖旨:「是,都饒死罷,欽此。」

  

○平淮碑[编辑]

  姚內史文粹載平淮碑,黜韓錄段,人多議之。予觀其後載石烈士之說,[18]則不足於韓明甚,去取之際,言有意在,非誤也。

  

○碧落碑[编辑]

  碧落碑,凡數書載之,咸以為不得事實。吾衍學古編曰:「按碑云:『有唐五十三祀,龍集敦牂。』自高祖武德元年戊寅至高宗咸亨三年庚午,為五十三年,敦牂,午也。自庚午至懿宗咸通十一年庚午,計二百一年。舊云韓王元嘉之子訓為母房氏立此碑,元嘉乃高祖子,然則碑刻於咸亨三年庚午,而釋文刻於二百年後乎?[19]世傳李陽冰臥看三日,陽冰與李、杜同時人,若是則此碑已久矣。又云『道士書畢,化鶴飛去』,比之寓言可也。但不知鄭承規奉何人之命而書釋文耳,豈李訓時不果立而後子孫始克立之與?鄭承規『奉命書之』一言為可疑,豈即其人之篆歟?蓋此篆多奇,恐人不解,故併釋之耳。」

  允明按:宋吳桐所著五總志載其事云:「唐韓王元嘉守絳、澤二州,其子黃公為妣妃薦嚴作文立石,以表孝誠,文雖不同而俱名曰『碧落』。在絳州者立于天尊之背,在澤州者立于佛龕之西。絳之道館,有開元中所立石誌,謂荊人陳惟玉書。」然則碧落豈亦惟玉之筆歟?石誌今不見,不知文與書如何也。雖澤碑亦不知為何人書,然可以見與絳碑同時並建,定非咸通所補立也。先公仕晉時,榻得此碑甚多,石在絳州,而澤無有矣。近胡憲副謐修志載其目,乃註云「李譔書」,當或有所據,抑誤以為李訓書,而又誤「訓」為「譔」耶?

  

○王敦殺妓[编辑]

  敦殺行酒美人事見王愷傳,謂為愷妓。而世說以為石季倫。樂史作緑珠傳亦然,未知孰是。

  

○楊尚書[编辑]

  吾鄉尚書晞顏先生楊公翥,其先墓前有一石碑傾欹不穩。一日,田兒數輩聚戲其下,共推碑,碑遂仆,[20]羣兒一時驚散。守墓者奔告先生,蓋恐先生怒,豫為羣兒家地,先生遽云:「傷兒乎?」曰:「否。」先生曰:「幸矣。可語兒家善護兒,勿驚兒也。」

  

○陳節婦[编辑]

  鄉先生檢討陳公繼,幼而孤,母節婦,守義甚堅,教公尤篤。郡邑上其事于朝,朝命巡按御史廉覈之。御史既勘結得實,復微行至其鄰家樓上潛窺之,見節婦方率子灌園,節婦前行,檢討抱盎從之,步趨整肅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地,未畢,節婦入內久之,手持茶二甌來,檢討遠望見,遽擲盎趨迎至前跪地,兩手捧茶而起飲之。御史不覺動容稱嘆,即以上聞,得准旌表門閭。

  

○片言折獄[编辑]

  聞之前輩,說國初某縣令之能。縣有民將出商,既裝載,民在舟待一僕久不至。舟人忽念商輜貨如此而孑然一身,僕猶不至,地又僻寂,圖之易耳,遂急擠之水中,携其貨歸。乃更詣商家,擊門問:「官人何以不下船?」商妻使人視之,無有也。問諸僕,僕言適至船,則主人不見,不知所之也。乃始以報地里,地里聞之縣,逮舟人及鄰比,訊之反覆,卒無狀,凡歷幾政莫決。至此令,遂屏人獨問商妻:「舟人初來問時情狀語言何如也?」商妻曰:「夫去良久,船家來扣門,門未開,遂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下船來?』言止此耳。」令屏婦,復召舟人問之,舟人語同。令笑曰:「是矣,殺人者汝,汝已自服,不須他證矣。」舟人譁曰:「何服耶?」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扣門稱娘子,豈有見人不來而即知其不在,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駭服,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

  

○唐宋金石[编辑]

  成化丁未八月,常熟李墓人治地,得古墓塼一塊,極方正光瑩。吾友邢麗文參宛轉獲觀之,將致于家,不諧而毀,乃唐顧良輝墓銘。

  越月,都玄敬穆又得一石于虎丘殿中之佛後。石可二尺餘,四周皆斵平如面,則唐汝南周貞之誌也。玄敬即輦歸之。數日,玄敬復聞花園村有舊石露在塵土,亟與史引之經、吳子明爟趣步往觀,則宋德壽宮使祝公端友之葬文也。諸君遂取之,以同姓故歸于允明。兩月之內,連得唐宋金石凡三,亦奇事也。今錄三文于此:

  顧詞曰:唐故顧府君墓誌銘并序  太和三年十一月八月葬府君於黃卯舊塋,禮也。曾祖思緒,祖迪,父冀。府君諱良輝,字德光。府君郎冑子也,性好幽居,丘園順德,抑強伸弱,非公不□,死時年五十有六,茲年九月十五日遘疾,終于私第。有子四人,長顧秀,次顧□,次顧康,次顧芳,並哀號泣血,氣竭而息。恐里巷移改,勒塼為銘。詞曰:赳赳武夫,雄雄氣色。倐忽遷化,幽魂莫測。身没名在,嘆之何在。

  周詞曰:唐故周府君墓誌銘并序  君諱貞,字處廉,汝南郡人也。祖度,父玩。為代素尚,介然清高,心無宦情,丘園養性,君即父之第二子也。君韞生知而挺質,稟夙植以崇因,廣談八解之門,高蹈四禪之域,至哉妙覺,[21]無得而稱焉。何期積善無徵,殲我賢哲,以開元二十八年正月二十日寢疾,終于私第,享年五十有七。嗚呼!晷運不留,泉扉閟景。其年二月九日窆於郊西北九里武丘東山新塋,禮也。有息懷欽、懷德等,[22]竝陟岵纏哀,趨庭絕訓,昊天殞烈,[23]扣地崩摧。恐陵谷遷移,勒石以為銘記。詞曰:惟君敬法,道俗規模,五欲斯拔,三軫齊丘。 (其一) 泰山其頹,而子安仰,撫襯增悲,惟神昭爽。 (其二) 佳城見日,石槨銘詞,一扄此室,萬古何之。 (其三) 天道微昧,誕育人倫,死生有命,坱軋無垠,刊真礎兮紀德,[24]庶陵谷兮不湮。 (其四) 二文皆不著撰人名氏,顧書予未見,周書岑厲,若刀劍聚列,稍稍類李北海。宮使之文,則其子宗尹泣血志也,詞繁不錄。

  

○啖執炙者[编辑]

  顧驃騎榮以炙啖執炙者,卒賴以保身,人皆知之。然南史陰鏗傳載鏗一事,甚相類:「鏗與賓友飲,見行觴者,回酒炙授之,眾皆笑。鏗曰:『吾儕終日酣酒,而執爵者不知其味,非人情也。』及侯景之亂,鏗嘗為賊擒,或救之獲免。鏗問,乃前所行觴者也。」鏗在元公後,豈用其故智耶?抑延壽之誤耶?[25]

  

○武功伯賦何文淵[编辑]

  徐武功公在史館修何尚書文淵事,賦詩曰:「溫州太守重來歸,昔何廉退今何違。郤金館在已如掃,掩月堂寒空掩扉。人間固有假仁義,天下豈無公是非?老夫忝秉春秋筆,不作諛詞取世譏。」

  

○訊盗[编辑]

  成化中,南郊事竣,徹器,失去一金缾,一庖人執事缾所,咸謂其竊之無疑,告捕繫獄,拷掠不能堪,竟誣伏。索其贜,無以為對,追之,漫云:「在壇前某地。」如其言覔之,不獲,猶繫之,將斃焉。俄真盗以缾繫金絲鬻於市,市人疑之,聞於官,逮至,則衛士也。云既竊之,遽無以藏,遂瘞於壇前,只捩取繫索耳。官與俱去發地,果得之。乃密比庖人漫言之墟相去纔數寸耳,使前發稍廣咫尺,則庖人虀粉矣。訊盗之難如此。

  

○身丁錢[编辑]

  沈君玉逸民漫抄有身丁錢辯云:國初蘇州人戶編免丁錢一萬六千二百五十二貫九百四十六文,今無之。世言蘇、秀身丁錢,繇丁謂為三司使日有請而除之。按:真宗實錄祥符四年七月詔除兩浙、福建等身丁錢凡四十五萬四百貫文,則非特二州而已。當時謂實為三司使,而實錄不書其請,吳人至今德謂,像而祝之甚謹。謂本倖進,天下不聞其德,而能此舉,史氏不應没人之美如此。是年八月,謂言:「東封汾陰,賜與億萬,加以給復諸路常租,除免東南口筭,皇澤寬大,然有司慮經費不給。」上曰:「國家所貴,澤及於民,但敦本抑末,節用愛人,自富足矣。」則知身丁之免,決非謂所請無疑也。范文正亦居吳,父子皆近世社稷臣,所當百世祠祀,歲時奉嘗之,反不如謂,閭閻之見,固不足道,而通官顯人,亦從而神之,誠可嘆也。然謂狡險多智,必嘗叨天子之恩而歸於己,既欺當世,又欺後人,惜不遇狄梁公輩一掃而清之。遂為三絕,以曉郡人云云。

  嘉熙間,金壇王實齋遂,端人也,以法從典吳門,因誅妖民徐與賢等,遂親詣岳祠拘捕,[26]不係祀典之神,皆碎其像而沉于河。覩謂亦在從祀之列,不勝其忿,問典謁吏李祈云:「奸謂何得廟食於此?」祈以昔曾奏免丁錢為對,實齋一時信之,乃不加罰於謂,使幸免。至寶祐間,丁大全當國,於謂同姓,騷動天下,吳門泛糴三百萬乘,皆以官誥折直,馬約齋、楊祖奉行甚嚴,莫不切齒。有士人李姓者入岳廟,出語痛責,大書一絕,焚於前曰:「實齋昔欲便加刑,幸得全完土木身。底事畧無悛改意,又教孫子害生民。」詩傳四方,人皆發笑。今兩浙諸郡皆不納身丁錢者,乃因韓平原秉政,日奏請而求除之,民受其賜多矣,而無一祀者。

  允明按:僧文瑩湘山野錄云:「吳越舊式民間盡算丁壯錢,[27]以增賦典,貧匱之家父母不能保守,或棄於襁褓,或賣為僮妾,至有提携寄於釋老者。真宗一切蠲免,吳俗始蘇。」文瑩當時人,其言想得其實。沈又反韓之不祀,則侂冑豈賢於謂哉?蓋小人亦未必無一長可取也。

  

○晉元帝[编辑]

  晉元之生,據本紀只云夏侯妃通小吏牛氏,蓋其時牛金已為宣王鴆死久矣,後人皆云金生,誤也。

  

○晁錯張逵[编辑]

  晁錯上奏更令,諸侯皆疾錯。錯父謂錯曰:「劉氏安而晁氏危矣。」宋苗傅既逼高宗禪位,聞外兵將起,乃憂恐,朝帝。其黨張逵曰:「趙氏安而苗氏危矣。」小人不知君臣之義,惟以安危相校,視其君與己若鄰人之角勝負者,今古一律,甚可嘆也。然猶能識其危而不能不為,則亦何為而不改乎!所謂小人枉卻做小人者,要之至愚而已矣。

  

○曾狀元[编辑]

  永樂中,曾狀元棨以俊才入翰林,朝野聳望。一日外邦貢使至,絕能飲,上命左右覔善飲者館伴左右,或舉下僚武弁。上曰:「堂堂朝廷,豈無一大臣能飲者乎?」狀元聞之,即自請於上,上問:「卿量幾何?」狀元曰:「只消待得此使過足矣,不必盡臣量也。」上悅,令伴之。連日痛飲,使輒大醉,狀元殊無酣容,使人媿赧。事畢,上大喜,謂狀元曰:「不論卿文學,只酒量豈不當作我大明狀元耶?」賜酒甚厚。

  

○修史人李至剛[编辑]

  李至剛與修史,偶有事,上命罷去冠服,只服士人衣巾。每旦暮出入禁門,門者詰究,至剛既不敢稱其職銜,欲但稱史官,又冠服不相當,乃自稱為修史人李至剛。而至剛操鄉音,史音如死。時館中諸公聞之大笑,見之遂呼為:「羞死人李至剛。」

  

○詠王少卿[编辑]

  正統間,有鴻臚王少卿者,善宣玉音,洪亮抑揚,殊聳觀聽,而其讀奏之際,必多吃誤。其貌美髯而禿項,朝士遂為詩以嘲之曰:「傳制聲無敵,宣章字有訛。後邊頭髮少,前面口鬚多。」有使回問京師新事,或誦此詩,問為誰,其人遽曰:「此王少卿也。」

  

○蔑面事際[编辑]

  今吳人呼素昧平生者,曰陌面不相識。陌恐是蔑字,即左傳所謂「昔吾見蔑之面」之語耳。[28]又稱事務為事際。按:南史王晏專權,明帝雖以事際須晏,而心惡之, (注,事際謂舉事之際。)二字恐出此。

  

○盛寅先生[编辑]

  鄉先生盛啟東寅,嘗夜夢有人寄椒於家,久矣,急欲椒,遂私發而用之。既覺,深自咎曰:「豈吾平日義心不明,以致此耶?」迄不能寐,坐以待旦。

  

○李壇[编辑]

  予嘗得一故牒,中有題李郡王山東事迹,因節述於此:景定壬戌二月三日,離漣水,帶漣水、西海、東海及僉軍五萬餘人入裏。二十七日,抵濟南府。三月五日,小捷。三月,離濟南五十里老倉口。十八日,[29]大捷於清河。四月三日受圍,離城三十里開河築城,凡三河三城,而圍起十七路人馬。高麗國兵亦來。

  自圍後,城中常有白蜃氣,觀者以為白蛇精。史天澤總把承相差人於東平取開山人來。開山人者,即吾國捕蛇之人。一見其氣,謂是白蛇精未食血,若食血了難收。今則用百日捕得此蛇,城即陷,可活得李行省。乃於白氣之方,[30]掘一土穴,收禁蛇於其內,早夜繞城吹牛角呪之:「大蛇不出小蛇出,小蛇不出大蛇出。」 [31]至六日半間,其白氣騰空而去。自是李郡王似失精采,日復昏沉,雖軍伍不齊,將士作亂,以至絕糧,俱不能曉。其至截屋簷草,拌鹽而飼馬。已而亦無,相將食人。

  七月十三日,結陣而出,人已無力,復被殺人。[32]由是諸軍間有出投拜者,云昨夜天文見,當主兵敗,郡王曰:「俺每也無理會。」自是日逐兵出投拜。十八日,子出投拜。十九日,夜壹鼓,有大星墜于府治,李拈香而拜曰:「李壇死於此。」於是坐於庭中,以鑷摘去長髭。二十日早,分付眾出,各討路去。王下小舟入海口,投于水,止及其腰。有一老子姓黃曰:「相公為天下不平,做出這事,何故自損?」引而登岸,至孟權府。

  千戶治所密報,張相公差人縛出,嚴相公首問曰:「此是何等做作?」王答曰:「爾每與我相約,卻又不來。」嚴就肋下刺一刀。史丞相問之曰:「何不投拜?」王不答。又問曰:「忽必烈有甚虧爾處?」王曰:「爾有文書約俺起兵,何故背盟?」史喚黃眼回回砟去兩臂,次除兩足,開食其心肝,割其肉,方斬首。令其子提其首以下山東諸郡。王有子六人,長曰崇山,次齊山、南山, [33]乃王夫人生嫡子,封平州總管。鳳山,乃搭察兒妹生。牛山、景山俱在。崇山為忽必烈取去,鳳山為搭察國王取去。李王之死,身無滴血,惟是黃膿漿,尸無蠅蚋,亦可怪也。其受圍之日,作水龍吟一詞曰:腰刀帕首從軍,戍樓獨倚閑凝眺,中原氣象,狐居兔穴,暮煙殘照。投筆書懷,枕戈待旦,隴西年少。嘆光陰掣電,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調。世變滄海成田,奈羣生幾番驚擾,干戈爛熳,無時休息,憑誰驅掃?眼底山河,胸中事業,一聲長嘯。太平時,相將近也,穩穩首平燕趙。

  

○奸獄[编辑]

  蘇之嘉定有民家將嫁女,呼待詔 (吳俗呼櫛工為待詔。)徐達為女開面。達見女貌美,因謀為男家喜筵茶酒。 (供事之人之稱。) 至嘉會日,達相事未終,輒不辭而去,約同黨惡少,期共竊女。昏時,二惡少於後墉外,達復入供事。至入更,乘女獨在室,[34]遂突入,急負女於背,奔至後垣開門,以女授惡少,復閉門入家內,公出前門而去。乃往會惡少,同挾女去如飛,女羞懼不能聲喚也。俄而男家失新婦,方共駭訝莫究,有點茶廩家長,茶酒素亡賴。且日間見其睥睨新人,殊似有姦態,況兩度不辭而去,正可疑也。女父母亦言達開面事,咸以為是其所為,即同入後巷追之。巷甚永而一途,無他岐,惡少見追急,棄女而逸,達獨持之行,然無計以脫之。適道旁有井,遂擠女其中。既而追及,達就執。問之不答,待旦送於縣,達始吐實。乃押達往覔屍,果得之,然而男子也。達亦駭怪。又逮惡少來,惡少供吐如達詞。舅姑或謂事由父母,又逮妁人及兩家鄰,皆無可言。於是縣官與女父母、翁姑、婿、達、惡少、媒、鄰咸迷惑無所決,榜示屍親,久之竟無認者。乃姑釋諸連坐羈於外,獨繫達與惡少,數加拷掠,終無伏。[35]居年餘,一日縣官方到,治達,忽開封之某縣 (失記) 解至二囚,一男一女也。達見之大駭,號叫:「久昧女所在,此真是也,鬼耶?」官速前問之,乃始得其實。蓋方女入井,井𦙵不死,女大呼求救,而諸人得達於半路,只自擁之而回,喧哄間不聞井中聲也。將曉,始有二男子過井旁,乃開封人,同商於松而歸者。聞女聲,趣視之,[36]因議使一人下井取女,[37]一人以布接而出。既出,接者視之美女也,因遽起惡念,彼商獨與偕,又其貲甚厚,今因而戕之,誰則知者?顧獨得美婦兼其貨,非計耶?遂以甎石亂投之,商斃焉,即官所出疑屍也。商得女,問知其故,謂曰:「汝第隨我去,我家開封富室,汝當事我為妾。吾家叩汝,第言蘇人之嫁為妾者,不然開口即死,不死亦不能還故鄉也。」女懼而從之。既至家,彼商來問,商第言分手於蘇州,女如商戒,相處頗善。而商故妻悍甚,毒女百端,女絕不能當。一日商出,女計諸鄰嫗,鄰嫗曰:「若固無罪,特從誘脅而來。今爾何苦自忍?」因道之奔訴於官。於是逮商同女解來審驗耳。嘉定令聞之大嘆息,速回文,正商誅於其縣,而減達死并正惡少之辜,歸婦於其夫云。

  

○南京姦僧[编辑]

  諸民惟緇徒不可盡察,大姦賊多槖其間,予聞之多矣。頃聞南京一賊,尤可惡,京城外僻地有婦人探親獨行,一僧遙尾以去,至逈寂處,乃迫婦人調之,始以好語,不從,繼以財賄,又不從,又繼以威脅,出刀撼之,婦懼而從焉。既復謂婦曰:「我欲觀爾雙乳。」[38]即推什篁笷中,據坐其體,取囊間利刀割取乳頭藏裹而去。婦痛絕而蘇,適兵馬巡邏過之,見婦仰臥道旁,口不能言,第舉手指胸乳間,又指賊所去路,官知其故,亟追之,不遠獲焉,乃以伏法。問其割乳之故,乃是將以為煉指之用。蓋割乳頭之皮包於指上,復加藥件和牢,然後燒之,則內肉了不痛也。予謂凡撚指、煉頂、刺血之類,必皆有術,而此事亦可備訊鞠之一知也。

  

○關千戶開弓[编辑]

  徐舅說向在湖襄,謁錢太守于舟中,錢說此有關千戶開弓,試坐,召觀之。乃覔之來,身長七八尺,偉男子也。錢命取四弓與之,關一一取張之,視其強弱。取一強者兼一弱者,兩分之,令力均,乃以兩手各握隻弧,以帛裹四弦之中,橫着口內,啣帛弦而兩手提弓開,皆滿焉。關自云為雲長之後。

  

○義虎傳[编辑]

  弘治初,予得義虎事,為作傳文曰:「荊溪有二人,髫丱交,壯而貧富不同。窶子以故晏安,無他技,獨微解書數,妻且艷。富子乃設謀,謂言:「若困甚,盍圖濟乎?」簍告以不能故。富子曰:「固知也,某山某甲豐於賄,乏主計吏,覔久矣,若才正應膺此耳。若欲,吾為若策之耶?」窶感謝富子,即具舟費并載其艷妻以去。

  抵山,又謂言:「吾固未嘗夙語彼,彼突見若夫婦,得無少忤,且不可得復進。留而內守舟,先容為計也。」窶從之,偕上山。富子宛轉引行險惡溪林中,窶胼胝破碎,血出被踝踵不已。至極寂處,乃蹴而委之地,出腰鉞斫之,窶隕絕。富子不審,謂死矣。哭下山,謂艷妻:「若夫君齒於虎,將若之何?」婦惟哭,富子又謂言:「哭無為,吾試同若往撿覓,不見乃更造計耳。」婦亦從之,偕上山。富子又宛轉引行別險惡溪林中,至極寂處,擁而求淫之,婦未答。忽真虎出叢柯間,咆哮奮前,嚙富子去,斃焉。婦驚走,心念彼習行且爾,吾夫其果在虎腹中矣,不怨客,轉身而歸。迷故途而哭,倐見一人步於旁,問故,婦陳之,人言:「爾勿哭,當告之官,得歸,爾舟在彼。」導之返,見舟而滅,蓋神云。婦登舟,莫為計。

  俄而山中又一人哭以出,遙察之,厥夫也,婦疑駭其夫鬼歟?夫亦疑婦當為賊收矣,何尚獨存哉?既相逼,果夫果妻也,相携大慟而甦,各道故。夫曰:「彼圖淫若固未淫若,圖死我固未死我,則我可置我憾也。」婦曰:「吾苦若死,[39]若固不死,圖報賊,賊固自得報矣,我憾亦何不可置哉?」於是更悲而慰,更哭而笑,終歸完於鄉。

  祝子曰:視賊始謀時何義哉已,乃以巧敗,受不義之誅於虎,虎亦巧矣,非虎也,天也。使婦不遇虎,得理於人,而報賊且未必遂,遂且未若此快也。故巧不足以盡虎,以義表焉可也。

  

○戲語得婦[编辑]

  蔣霆,餘杭人。嘗與二客自遠歸至諸暨村間,遇晚,遙望大莊宅,即趨之,宅掩雙扉,內悄無人聲。三人者置裝小憩,俄忽雨作,眾意甚不佳。蔣顧門內欲直入,二客不可。蔣言:「何傷乎,此吾婦翁家。」二人笑止之。門忽啞然而開,一叟出,揖客曰:「適聞客言頗無狀,誰耶?」二人遜謝,蔣面發赤,不能仰視。叟覺之,乃特肅二客人曰:「請即寒居避雨,此郎既云云,乃吾婿耳,禮不可與客等,可立俟于門。」二人不能違,姑從之,叟遂閉門。至堂揖坐,二客通姓名,叟曰:「老夫陶某也。」暄凉罷,復咎蔣曰:「人孰無顛沛,途旅間不謹如此,豈修身之道耶?」二客又為遜謝。迨夜,命酒勞客,竟不邀蔣,蔣栖栖獨倚雨簷,殊不堪也。俄雨止,月稍出,蔣將自行覔旅舍,[40]時將一更向盡,方起行,忽聞門內暗中低語云:「勿行,有物在此,少待,持之去也。」蔣諾,念此必二君既厚得供享,乃復竊主人物乎。良久,牆頭擲出二裹,蔣取視,皆女飾飲器,俱黃白也,速負之行。不久,又聞牆頭墜物聲,回顧則二人耳,昏黑不能辨。又念此為二客竊逸無疑,急復開襆,取金匿懷袖間。仍負裹疾走,二人尾之,然不逼近,黎明回視,乃一婦及青衣耳。蔣大驚,駐問之,婦亦驚,既而曰:「姑到君旅邸言之。」蔣即挽與去。入一舘,密扣之,婦曰:「我主人女也,初許嫁某,今且瞽矣,[41]我不願歸。嘗屬意於一姻家郎,期今夕竊負而逃,我伺之不至,忽聞父入內,喧言門客妄語云云,我計為私郎的矣,亟收并少貲貨,擲而踰垣,慮為人覺,故不近君。今業已如此,即應終事君耳,餘固不容計矣。」蔣於是不待二友,徑携之還家,紿家人以娶之途。婦入門甚賢能,為蔣生一子。

  已而思其父母不置,謂曰:「始吾將不願從瞽夫,故瀆禮至此。今則思親不能一刻忘,迨病矣,奈何?然父母愛我甚,脫使之知,當亦不多譴,君試圖之。」蔣因謀於一友,其人報當為君效委曲。乃至叟所,為商人貿易者。事竟,叟欵客,縱談客邑中事,客言:「二三年前,餘杭有一客商而歸,道里間以片言得一婦,翁仙邑人也,翁寧知之乎?」叟曰:「知其姓耶?」曰:「聞之陶氏也。」翁矍然曰:「得非吾女乎?」客復說其名歲容貌了悉,叟曰:「真吾女矣。」客曰:「欲見之歟?」曰:「固也。」叟妻王媼屏後奔出,哭告客:「吾夫婦只生此女,自失之,殆無以為生。客誠能見吾女,傾半產謝客耳。」客曰:「翁媼固欲見乃女,得無難若婿乎?」叟曰:「苟見之,慶幸不遑,尚何忤情為?」客曰:「然則請丈人偕行矣。」叟與俱去。既相見,相持大慟,載之以歸,母女哭絕,分此生無復聞形迹,誰復知有今日哉!婿扣頭謝罪,共述往語,叟曰:「天使子為此言,真前定也,何咎之有?」遂大召族里宴會成禮,厚貲遣歸之。復禮客為媒,遺貺甚夥。云事在成化間。

  

○下西洋[编辑]

  永樂中,遣官軍下西洋者屢矣,當時使人有著瀛涯勝覽及星槎勝覽二書以記異聞矣。今得宣德中一事,漫記其槩。

  

○題本 (文多不錄。)[编辑]

  

○人數[编辑]

  官校、旗軍、火長、舵工、班碇手、通事、辨事、書筭手、醫士、鐵錨、木艌、搭材等匠、水手、民稍人等共二萬七千五百五十員名。

  

○里程[编辑]

  宣德五年閏十二月六日龍灣開船,十日到徐山打圍。二十日,出附子門,二十一日到劉家港。六年二月十六日到長樂港。十一月十二日到福斗山。十二月九日,出五虎門, (行十六日。) 二十四日到占城。七年正月十一日開船, (行二十五日。) 二月六日到爪哇 (斯魯馬益。[42])。六月十六日開船, (行十一日。) 二十七日到舊港。七月一日開船, (行七日。) 八日到滿剌加。[43]八月八日開船, (行十日。) 十八日到蘇門答剌。十月十日開船, (行三十六日。) 十一月六日到錫蘭山。 (別羅里。) 十日開船, (行九日。) 十八日到古里。二十二日開船, (行三十五日。) 十二月二十六日到魯乙忽謨斯。八年二月十八日開船回洋, (行二十三日。) 三月十一日到古里。二十日大䑸船回洋, (行十七日。) 四月六日到蘇門答剌。十二日開船, (行九日。)}} 二十日到滿剌加。五月十日回到崑崙洋。二十三日到赤坎。二十六日到占城。六月一日開船, (行二日。) 三日到外羅山。九日,見南澳山。十日晚,望見即回山。六月十四日到踦頭洋。十五日到碗䂺■〈山曲〉。[44]二十日過大小赤。二十一日進太倉。 (後程不錄。) 七月七日到京。十一月,關錫漿衣寶鈔。

  

○船號[编辑]

  如清和、惠康、長寧、安濟、清遠之類,又有數序一二等號。

  

○船名[编辑]

  大八櫓、二八櫓之類。

  

○天象[编辑]

  下洋兵鄧老謂予言:「向歷諸國,唯地上之物有異耳,其天象大小、遠近、顯晦之類,雖極遠國,視之一切與中國無異。予因此益知舊以二十八舍分隸中國之九州者,為謬也。

  

○程南雲[编辑]

  宣德中,尚寶少卿程南雲甚寵狎。嘗在禁中,上令左右引一虎蹲其所處廬旁室中,而闔其門,不令南雲知之,乃遽召南雲。南雲起出至坐前,門忽啟,虎突出,正與遇,南雲驚惕號呼,久始定。 (虎乃去牙爪,不傷人。) 上大笑,更有壓驚之賜。蓋用為戲弄如此。

  

○逸詩[编辑]

  今世傳逸詩一首云:「寥落東西四十秋,而今霜雪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長樂宮中雲氣散,朝元閣上雨聲愁。新蒲細柳年年緑,野老吞聲哭未休。」詞旨殊悽愴也。

  

○尤六十王昌四[编辑]

  予觀角力記所載勇力者甚多,中如惡新婦,以指畫山石,入指痕殆寸。又唐闕史載辛讜持鬥牛之角而劈之,牛身遂兩,嘗怪以為近誕。近聞國初有尤六十者,則前言可信。六十南人,父以六十歲生之,因名六十。絕有力,途人或不識與競,六十不怒,好生謂:「哥且來。」遂引其襟衫至廊簷,以手拔起廊柱,引裾壓其下。人懇告之,乃復舉柱出衣,其他如此甚多。當時稱勇者,無不畏服。

  又近成化中,有王昌四者,力尤大。予嘗得之,今錄曰:義烏人王昌四,有奇力,治田不以牛,身犂而耕,妻駕之,昌一奮,土去數尺,或抵塍,塍為之動。嘗餽運,昌肩舟之桅而擔焉,前後僅十鍾,達數百里。他舟人不知昌。乃或侮昌,昌曰:「若欲以眾懾我耶?雖百人胡能為?」眾恚,集鄰船得百許人,争欲擊昌,昌持檣拂左右,左右及拂者無弗溺者。昌山行,見蠅蚋紛然起叢薄間,眂之,有巨蛇長殆十尋,昌走不竟蛇,蛇將尾而寘之口,昌怒捉蛇尾振之,舉擲空中,逮地死矣。途間遇縛虎者持鎗戟來,昌弱其具,都折而置之,拔巨竹削其端使簾甚,水以和之,火以堅之,方俯僂治未就,虎突至後,[45]昌不及運竹,便以兩手搘虎兩膊而交執於一掌,抽腰間竹刺虎喉,信手一擲,踰其背後樹杪斃焉。昌或久虛其力,輒手足撼掉不自休,速奔山中,拔林木數株運弄之,或提頑石行百匝。雨無為,於室則索綯如杵,數十丈寸寸搯斷之,力稍解云。昌有女,力肖其父。陸有修艦,眾莫致之水,造昌廬命昌,昌病命女。女往,辟人獨盪舟,[46]手及舟,舟在水矣。昌行四,人以行連其名呼曰「昌四」, (贊詞不係。) 觀此則孟賁、烏獲又風斯下矣。今朝制選將軍, (謂直殿者號大漢將軍。)身力相應,以長八尺,(所司有木架高八尺,選者立其旁,與之齊則是。) 擔五百斤甎行殿庭二匝為合格。

  

○弄[编辑]

  今人呼屋下小巷為弄。按南史蕭諶接鬱林王出至延德殿西弄弒之。丁度集韻:「弄,廈也,屏也。」又作㢅,蓋即今稱耳字,言又出衖字。[47] 俗又呼弄唐,唐亦洛。

  

○娼冤[编辑]

  吳邑人朱生,宣德中商於湖襄,泊舟官河下,其旁四方客雲集,娼船附焉。一日,忽傳名妓新王二者至矣,眾競出觀,至則果艷姬也。與一優偕來,其船比朱生之舟。既數日,凡生言笑動作,娼罔不察察,有眷眷意,數以言挑生,[48]生亦漫應之。一日,生登岸,獨留一僕在,娼即移船,就僕密問生之年里性度及其家族生計,以及妻之妒悍,子之多寡極悉,僕一一告之,乃去。迨生還,僕陳其狀,生亦不為意。明日晚,娼視生在舟,使優邀生飲,又潛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則可,我欲有言於君耳。」生從之。娼既入生舟,飲間戚戚無歡容,生數殷勤之,娼亦漠然不歡,使其歌亦不肯。俄先去臥榻上,生曰:「小娘子既辱臨近,何不開意為歡乎?」娼曰:「我自不耐煩,君勿纏殢也。」生有新衫在榻,娼取碎裂之,生亦無慍容,惟心念風塵驕賤,不足介意。酒罷就寢,中夜問之,娼顧旁舟無覺者,乃低語生曰:「我有冤,欲圖之人,久不獲。日者吾察君久,似見君有心人,故輒自求近,凡君身家我固悉知矣,獨不見君性度,適裂衫,乃試君度耳。我用意精如此,不知君有此力量否?若果能擔負,則我事乃濟,而君亦不為無益也。」生曰:「吾素負義俠,豈不能庇一婦人乎?」娼潛然曰:「我非娼,淮安蔡指揮女也。吾父以公錯調湖廣之襄陽衛,挈家以行。至江中,舟人王賊乘父醉擠之江,并母死焉,僮婢悉盡,以我色獨留犯乏,呼為妾。吾父貲素豐,賊厚載欲商於他。不幾日,復為盗劫,吾賊僅免死,吾家貲乃空焉。賊欲歸,以有我不可,進退維谷,遂以身畔餘貲買小舟,使我學歌舞為京娼而來此。君能復吾讐於官,我終身事君為妾侍耳。」因出父文牘示生,生慷慨許諾。翌日優來曰:「二姐未起乎?」生大詈賊:「賊不知死所,復覔二姐乎?」優知事泄,隨生語自投於水,[49]生遂持娼歸家,娼卒老焉。

  

○近時人別號[编辑]

  道號別稱,古人間有之,非所重也。予嘗謂為人如蘇文忠,則兒童莫不知東坡;為人如朱考亭,則蒙稚莫不識晦庵。嵬瑣之人,何必妄自摽榜。近世士大夫名實稱者固多矣,其他蓋惟農夫不然, [50]自餘閭市村曲細夫未嘗無別號者,而其所稱非庸淺則狂怪。又重可笑,蘭桂泉石之類,此據彼占,所謂一座百犯。又兄山則弟必水,伯松則仲叔必竹梅,父此物則子孫引此物於不已,噫,愚矣哉!至於近者,則婦人亦有之。又傳江西一令嘗訊盗,盗忽對曰:「守愚不敢。」令不知所謂,問之左右,一胥云:「守愚者,其號耳。」則知今日賊亦有別號矣,此等風俗不知何時可變。

校勘記[编辑]

  1. 「除太陽人目不能見其行於列宿之間」,「行」原作「得」,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2. 「爰命中書左相國徐達總率馬步舟師」,「舟」原作「周」,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3. 「征討所至」,「至」原作「謂」,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4. 「已嘗欽定」,「欽」原作「擬」,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5. 「妓分必死」,「分」原作「聞」,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6. 「雖私服褻裙」,「褻」原作「衣」,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7. 「姑蘇闔閭子城之濠」,「闔閭」原作「閶闔」,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8. 「仁廟右文」,「右」原作「古」,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9. 「惟大同府同知霍瑄」,原無「同知」之「同」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10. 「及上回鑾」,「及」原作「又」,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11. 「然後成無為之治」,「無為」原作「為無」,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12. 「敢膺曠古所希之盛典哉」,原無「哉」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13. 「謹將原賜禮幣進上」,「原」原作「厚」,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14. 「宥臣愚戇」「宥」原作「憐」,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15. 「憐臣見患兩足風痺」,原無「憐臣」二字,據明紀錄彙編本補。
  16. 「叨蒙化育之恩」,「育」原作「盲」,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17. 「弊憊極甚」,「憊」原作「慝」,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18. 「予觀其後載石烈士之說」「士」原作「火」,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19. 「而釋文刻於二百年後乎」,「文」原作「之」,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20. 「碑遂仆」,「遂」原作「遠」,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1. 「至哉妙覺」「妙」原作「好」,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22. 「有息懷欽」,「欽」原作「釵」,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3. 「昊天殞烈」, 「烈」原作「裂」,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4. 「刊真礎兮紀德」,「紀」原作「絕」,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5. 「抑延壽之誤耶」,「抑」原作「柳」,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6. 「遂親詣岳祠拘捕」,「拘捕」原作「據補」,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7. 「吳越舊式民間畫算丁壯錢」,「算」原作「等」,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28. 「即左傳所謂昔吾見蔑之面之語耳」,「昔」原作「著」,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29. 「十八日」,原無「日」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30. 「乃於白氣之方」,「乃」原作「及」,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31. 「小蛇不出大蛇出」,原無「大蛇出」之「出」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32. 「復被殺入」,「入」原作「人」,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33. 「南山」,原無「山」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補。
  34. 「乘女獨在室」,「在」下原衍「兵」字,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刪。
  35. 「終無伏」,「伏」,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作「狀」。
  36. 「趣視之」,原作「視之趣」,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37. 「因議使一人下井取女」,「取」原作「見」,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38. 「我欲觀爾雙乳」,「觀」原在「乳」字下,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39. 「吾苦若死」,「苦」原作「若」,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40. 「蔣將自行覓旅舍」,原無「將」字,「舍」原作「客」,皆據明紀錄彙編本補改。
  41. 「今且瞽矣」,「瞽」原作「目」,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42. 「斯魯馬益」,「益」原作「斯」,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43. 「滿刺加」,原作「滿加剌」,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44. 「碗䂺𪨰」,明紀錄彙編本作「碗碟嶼」。
  45. 「虎突至後」,「突」原作「哭」,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46. 「辟人獨盪舟」,「人」原作「入」,據明朱當㴐國朝典故本改。
  47. 「書又出衖字」,「衖」原作「街」,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48. 「數以言挑生」,「挑」原作「桃」,據明紀錄彙編本改。
  49. 「隨生語自投於水」,「生」原作「住」,據明歷代小史野記改。
  50. 「其他蓋惟農夫不然」,清說郛本枝山前聞無此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