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剡源戴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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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二 剡源戴先生文集 卷第三
元 戴表元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卷第四

剡源戴先生文集卷之三

              四明戴表元帥初

 記

  清峙軒記

余嘗愛東晉人善清言談之使人翛翛然有髙世想及出而

預人家國事輒不能盡酬其懷然議者終以前意不相異同

曰是固有命乙巳春遇髙安李所瞻扵冰溪之上相與劇談

此事爲之太息旣而諗其居有讀書之軒名清峙問非東晉

王茂弘以稱𢈔公者乎則大笑夫庾之得扵人不薄矣起世

家不出門致公輔聮貴姻據要𫞐而身兼名賢之目一日進

用少遲則九州四海以爲欝子不見夫山乎山之嵬嵬上摩

青蒼下蟠無垠然必能出雲雨吐光景興草木蔵虎豹㳺仙

眞人始異而神之世稱瑞曰景星鳯凰景星鳯凰不得數見

也見則其時良其國昌𢈔公之清峙人望其爲山爲景星鳯

凰可也𢈔公其能然乎若吾所瞻恣睢扵詩書之林頡頑扵

風憲之府徐行而㢘取精思而静持幅巾布衣起乗傳車以

柱後惠文彈治道強侯悍将不少震撓公休吏退焚香閉閤

吳吟洛詠作仙人處士亦無愧怍此其規模器量雍容藴籍

豈與夫退不忘進進不能退往來扵功名得喪之岐者同年

而語㢤雖然晉人猶能清言人物如𢈔公清峙猶可𮗚也更

後百十年清言日微以至扵隋唐科舉興名檢廢士長驅疾

馳不暇峙矣吾與所瞻生扵百世之下百世之上事無庸深

議所瞻之鄕有三劉先生清風高節過庾公逺甚暇日約所

瞻登石龜峰絶嶺踞畏壘臨滄浪誦冰玉堂之詞歌廬山髙

之篇以爲樂以附扵古人班荆傾葢之贈可不可乎所瞻曰

唯唯因以爲記

  容膝軒記

始余讀書則嘗想像古人居處服食動作百物之熊以質諸

書中之所言合者以喜不合者存而求合然後巳出而語扵

人曰如子言則常席地而坐汗竹簡科斗書編韋而讀之而

後可又益求不止則夫是棟宇衣冠飲饌者将皆不合而子

豈不爲怪民㦲余曰孟子之論友也先論世而學禮者道古

昔稱先王豈曰吾具耳目口鼻四體儼然但當爲今人也而

巳乎自為此說與世之人落落不相同之日亦巳久矣而終

未悔㑹稽孫君凝字徳夫築别室扵寝之東偏聚古聖賢人

之書以學扵其中命之曰容膝余聞其名而思之葢聞古之

君子所以居其躬也勞矣雖一欠伸一俛仰而不得肆也其

揚之有次而動之有業聚之有分而息之有時凡其得專席

安車凭几杖而休者惟老而貴若爲師者爲然餘人則否而

士非其世家(⿱艹石)秀孝有聞扵上則何能脫乎沾體塗足之勞

而近扵冊書琴瑟之事若今之士職未離扵子弟而享父兄

之安身為匹夫而兼封君之奉不賢者在所不論賢者亦不

過飽食放言扵禮法之外故夫昔之有爲容膝之言者體巳

若少倨然非三代學士之所得行也又嘗下之而論則昔之

抱膝而嘯者今之道家導引之似也昔之膝行而謝者今之

禮家匍匐之似也其云容膝乃近扵今浮屠家趺坐而儒家

反以爲非禮者也扵戯以三代學士之不得行而今得行之

以吾人所𥬇以爲非而或以爲是是可不思其然㦲然余𥨸

嘗聞之古之學者左圖右書國家以來士大夫好事家往往

猶能置圖畫扵壁牖間暇日賔遊者至即與之左窺右索以

徴古事之所由起故談笑動作皆有本末孫君世家詩書多

聞而嗜學方今棄軒裳薄城市而爲山人處十之事望其居

清氣蔚然傳不云乎禮失則求諸野他日余也力作之隙踵

門而來俯身而請儻幸惠然教之君曰吾固願聞扵子者也

盍書之以附扵吾說之後軒成之明年剡源戴表元記

  餘軒記

鄆程士安佐浙東元帥府扵明公退不忍棄其餘日讀書以

明理畦所居軒外餘地種𬞞以給食而問軒名扵余余名之

曰餘軒士安逡廵而𥬇曰吾之問子義止扵是乎余爲詳言

士安之起居出處所以資扵餘者以告之人之居世必有事

焉以勞其心思而役其筋骸古之君子自孩童以上糞除趨

走絃歌舞蹈弓矢羽籥之𩔖及諸賤事無不𡢃熟故平居多

勞而少疾一旦驅之臨煩處劇則亦無趦趄畏懦之色者餘

扵身也齊民之倫莫貴扵士爲士而不識其事貴焉與凡民

何異豈獨不異仕而糜之則反以爲賊不仕而儕之則反以

爲蠧山林韋褐之徒足未嘗履官府而憂人之憂急人之急

魁然負廊廟之望者餘扵識也以醫藥者不習則殺人以沒

泅者不習則殺身政之禍福危扵醫險扵泅而人之習之益

鮮羣居豢養不知衣食之所自來况復餘事今以一人耳目

之聰明坐扵五流四民之上而指揮布置縱横左右人人不

失其所欲者餘扵政也谷容澗湖容谷瀆容湖海容瀆閭閻

隘夫扶背囓齒出横逆以挾人至扵大人長者之前如飄風

然葢有有道之士以容一世之人而未足𮗚其胸次休休焉

(⿱艹石)可以容天地萬物者餘扵量也才支一時智周終身是能

及其所知而止惟徳無所止堯舜垂文章爲永世法禹之水

功稷之農勞仲尼之儒道衣被長育且累千百年天之助之

人之味之亦累千百年不絕者餘扵徳也士安生扵齊魯諸

生之宅里衣冠翰墨今爲許洛通才盛年方出逰大藩府扵

學何所不該扵用何所不給鉛槧俎豆間事不可不問而悉

也抑此五餘者其毋忽忘乎㢤士安唯唯因書以爲記

  省軒記

大名王麟伯官蕭山三年秩滿當北歸留行過余扵吳見諗

以其所居之省軒而求言以爲記余惟麟伯自其少時則旣

知誦習扵聖賢人之書長而能遊則及接識天下之名卿賢

大夫游倦而仕則又能行其所知而無愧扵百里之民是其

平生本末種種皆非流軰所及顧方兢兢然願内自省焉豈

非厭時材俗譽爲不足喜而求庶幾有見扵道乎㢤抑余區

區之愚雖不足以助麟伯姑嘗試爲麟伯誦其所聞而麟伯

亦嘗試爲余聴之葢余居山知天台華頂三十六峰之險且

艱而山中之往來而行者未嘗病也問行之人則山之縈紆

屈曲低昻起伏嵌窪偃突雖隂⿰目𡨋霾晦而一能識其處他日

其人與羣兒戲平陸白晝蹶焉又嘗行大川凌震澤浮楊子

見舟人駕扁舟扵⿰氵𡨋 -- 溟⿱⺾⿰氵亾洶湧吞天浴日之濤目無留瞻而手

無停操人人爲之震眩失措而巳方夷然不自以爲勞及乎

篙休載輸放意酣臥而漏生其中此省與不省之說也今夫

吾人以其邈然之身行乎世故之風波而歷乎人情之險阻

功名利禄之誘嘘之扵外妻子饑渇之迫驅之扵後此雖欲

省且不得暇而顚迷䧟溺之憂何由而免故古之人居則必

有盤盂几杖之銘以省扵視動則必有珩璜琚瓊之節以省

扵聴納屣也必有絇以省扵歩飮酒也必有禁以省其量御

省扵嶲立省扵珮交際也省扵辭令侍命也省扵容色齋戒

也省扵盻蠁寝息也省扵夢𥧌此猶曰平居暇日常情恐懼

云耳古之學道之士稱能省其身莫如曾子曾子垂沒啓手

足自謂能全而歸之而小人姑息之愛方見慚扵執燭之童

子蘧伯玉能悔四十九年之非行年六十而六十化而能自

儆戒其高年卓識無一毫衰頽昏憊之氣則其精力剛強時

從可知也麟伯之齒方少扵余余也蓬蒿之資俘𫉬之器身

不待恭而卑語不待簡而訥而麟伯居處豢養聲實皆厚扵

余以余之猶不敢惰也而麟伯安得太然無虞乎惟各不至

扵白晝平陸之蹶篙休載輸而漏其舟者幸甚扵是麟伯謂

余之言慤俾書而刻諸省軒之石

  清茂軒記

剡源在雲山與四明洞天相爲犬牙異時避世幽棲之士葢

多有之而故家荒蕪遺牒散落余嘗恨之久矣獨所謂大雷

山者嘗爲唐賢謝遺塵所居其名著扵騷人墨客之賦咏踪

踪宜可考見然剡源有兩大雷東西相望百里皆在萬山之

中人跡罕到之處余亦無從深覈其何以也兩大雷之下皆

有石門鐵壁平立湍流貫之因而謂之門而在東之門適去

吾家不逺余旣未爲農時時以賤事往來其間門傍有龍祠

間隨父老禱謁水旱頗愛其土狹不枯山窮不悍雲泉蔽深

竹樹蓊宻私以爲謝公之居庻其在此訪歷其聚則梯高以

飛字夷凹以展圃青簷堊垣㫁續隱見謳謡之聲忽出林莾

嘻乎異㢤有毛氏子震卿秀整而業文其廬獨當溪山⿲亻丨匽 -- 偃

之㑹葢毛氏自曽髙以來世稱寛厚長者至乃父始以詞賦

薦名扵鄕而上諸天官扵是招延賔客儲蓄異書闢一軒扵

燕居之左名之曰清茂余每過之酌泉而歌席隂而坐爲之

徘徊忘去殆不獨以其居也嘗即軒中所見問之子知子之

軒之名之所從始乎夫斯泉之水清矣泄而逹之可以至海

有不失今之爲清者乎亦有未至百十里而止者乎斯林之

木茂矣望之蔚然可恱追而致其材有中爲九筵之室者乎

亦有取而爲雞豚之柵猿狙之棧者乎是不可得而知也今

吾子之居扵此土幸而無四方之事力農以美蔵量材而慎

出一七之餐必勞而後食一武之地必視而後蹈吾見祖父

隱扵農耕而子孫資之以爲逹人者矣未有旣爲逹人而子

孫得返扵農耕者也何者其先之善抑欝扵隴畆之間百年

蓄之故一日𤼵舒而不以爲𭧂及其貴盛服飾鮮華輿御美

倩耻扵素所僻陋而求遷之已散之朴一决而不可復𭣣𫝑

無足怪吾視子之志與年皆不可及顧方誾誾愿静(⿱艹石)有所

耽扵𫝑禄之外而余亦倦遊駸㝷老矣其獲免扵前之云云

者㢤震卿聞之洒然而喻曰幸甚然必書之以警來者遂書

以爲記

  恕軒記

東平程侯士譽爲通守扵吾州和以承長如兄禮以接士如

賔恕以恤民如子嚴以馭吏如𨽻而獨扵奸魁俠徒譁黨貪

𩔖疾之如仇毎臨廷𤼵政心平氣爽春暘容煦而一得其人

則研窮鍜撃不貸絲髪逸者門禽稽者窟考由是平時世家

根連爲惡之胄𭣣踪改業一國稱快而不得志者亦狙伏而

伺暇日余嘗過其退公之居見室顔之扁曰恕軒余請之曰

得無意有所抑若古人佩琴服韋之比乎夫恕之爲名也約

而其道甚廣儒者葢難言之而人情之剛柔緩急與夫處世

之拘通行事之寛猛尤不容以一槩其至大要刖嘗苦扵利

害喜戚之不能相知一不相知連床隔扵楚越同氣疎扵途

人而况持三尺之法以臨一州之民𫝑邈而分懸情深而貌

峻而欲興其所利除其所害就其所喜違其所戚戞戞乎難

㢤故善治民者嘗先扵以身推之曰吾之未來兹邦也因居

扵家吾為長扵家而患承我者之不吾和也故推之以和其

長吾爲士扵郷而懼接我者之不吾禮也故推之以禮其士

吾之居㕓見吾之隣有爲民窮而無所告而有司不之恤吾

非之故推之以慈其民吾之居位見爵官貴将幸有𫞐而爲

吏控持以暴其民而不能馭也吾嗤之故推之以嚴其吏至

扵奸魁俠徒譁黨貪𩔖天道之所不容公法之所必誅自吾

有知識則心誠嫉之推之他人其誰謂之不然故扵文如心

爲恕人之所欲和所欲禮所欲慈所欲嚴者皆吾如其心而

欲之人之所嫉吾亦如其心而嫉之察之扵身驗之扵事習

之扵家行之扵國葢無往而非恕也且虎狼不遯羔犢不育

蓬秀不除禾𮮐不興奸魁俠徒譁黨貪𩔗不清良民不寧爲

長吏者惟能扵此有所不恕然後能行真恕故曰仁者必有

勇又曰惟仁者能惡人堯舜之罪四凶周公之懲荆舒刑管

蔡仲尼之誅少正𫑗其爲恕也弘矣而扵政何所傷扵侯之

意何所當抑而余復何所賛其辭乎扵是侯聞之翛然而喜

肅然而興曰羙乎子爲善言人情者其遂爲我記之

  蒼翠樓記

宛陵多名山人以李太白所愛逰常常誇談之然而其州多

平岡淺陸城居者初未嘗得山而玩焉出郭西七里至王敬

叔之居則宛陵之山四面集扵其門近者盤旋逺者鱗輳而

敬叔之居自其先君子所植古梅老桂修松茂竹隂森蓊翳

儼然幾如雲門石洞有一樓横峩其巔尤與山稱敬叔旣取

太白詩語名之曰蒼翠樓而從余索文以爲記余惟天下之

物凡其不䏻忘情扵榮辱成敗者往往須名而行名榮而榮

名辱而辱名成而成名敗而敗然其得之也必各顧其分故

季氏強大夫也不得越境而有東𫎇孫叔敖賢相也僅敢取

寝丘之陋封惟夫高矌竒逸之人無求扵時不拘於物彼山

林草野煙霞泉石之具又非人情之所争物論之所禁故可

以多𭣣横取而不較若今蒼翠樓之托扵太白是巳方太白

之來宛陵出扵一時飄忽神馳氣跨不可測識而𡨚陵在江

東古爲衣冠玉帛往來駢集之地想其名王貴卿車轍馬跡

處處而有今千百年後乃知太白獨常逰之甚者雖非太白

所常逰者亦欲扳挽其平生辭藻而及扵乎是豈不以其人

耶余𮗚敬叔天資明爽不耐羈束時時幗巾野服瀟散塵外

居家資産不能致百金而常好客置酒酒酣與其兄弟高歌

朗吟下筆皆無俗子氣韻似此軰流固當爲太白所許頗恨

生晚不及識其先君子而規模踪跡家風井井巳略可以得

之矣

  充安閣記

剡源翁居不能二十楹界其中之後垂蔽之以爲閣冬舒其

簾夏達其牖温涼晦明時闔闢之以趨便焉人皆不堪其隘

且勞而翁居之彌安家無浹晨之儲兼金之值而有書一車

悉取而陳諸閣之四旁坐閱而臥諷之左右縱横充然無不

滿之處因命之曰充安嘗歎曰昔周元公有言君子以道充

爲富身安爲貴我不敢希其人而希其言可乎然雖名之久

而猶疑之一日忽悟而笑曰吾所以疑於元公之言豈不以

富貴爲美物而不敢居哉夫聞其名猶疑之而遇其實將如

之何是故不可以無學也今夫余也固剡山之窶人也而昔

之當仕者亦余也有仕有不仕而余一也昔嘗見有乘車而

行於途也其不乘車者相與羡之他日逢大官於途則其乘

車者先俯然下之豈不以其尢嵬嵬哉等第而充之人之相

羡無有紀極而山林道學之士非而訕之曰是俱不足為吾

道者(⿱艹石)是者亦高矣又有遺世忘物之士笑其爲高者曰彼

自爲彼吾何以存於口而非訕之爲我與之俱行於途如壯

夫之觀優不怒不悅如飽人見嬰兒之珍其餅餌不嚥亦不

唾也然則余今之窶爲何所失於余乎今行四方而不知田

疇稼穡之事今始力而爲之而筋骸已疲不可勉強顧吾居

之左右前後無非農者而余安得偃然獨辭其勞呻吟偃僂

一年而知其候二年而通其業三年而寒暑燥濕欲與之俱

化每至釋鉏解笠之暇入休乎充安意挾一冊而披之見古

之高人勝士如鴟夷子皮張子房之徒辛苦兵革之中晚暮

脫乎不測之險遺其千金相印幾無所適欲如余之徜徉鄉

井棲伏原圃翛然爲無名布衣而不可得也見申屠蟠司馬

徳操輩遁於喪亂全於貧約(⿱艹石)可以無預人事而身居名賢

之目其風采爲四方人士之所走集欲如余之交疎黨棄指

議不及伸眉縱足於是非臧否之外而不可得也見皇甫士

安王仲淹幸可以充默自容而何用著書以取名於時見諸

葛公房喬丞相起畎畝而騰風雲歎其忠勞以没而惜其子

孫遂捐家世耕漁之舊以輕其身而余於是閣心無逺馳業

不他慕時勤而作遇⿰亻⿳龹丶龴 -- 倦而息屈伸偃仰以舒吾體周旋渉厯

以㪚吾目環堵之内方寸之小而山海衆物之藏具焉宗廟

百官之美寓焉古今九州萬里之交聚焉當其氣快體適何

有乎王公之尊何睹乎宇宙之廣何慕乎千百世之下名余

爲何人哉而况乎人間區區飢寒得喪榮辱之懷何足以空

言言以是爲充安於元公之言可乎不可乎且吾閣吾名而

又何疑可不可於他人耶言畢諸兒置書執筆請曰翁今之

言大於韋絃不可以無識也豈惟翁自命之其有所教矣遂

書於閣之壁

  松風閣記

山隂王徳玉之居在州城之東隅因臺池之秀林丘之勝橫

俯之以爲閣而名之以松風旣乃以諗於余曰於子何如余

惟山林風物耳目情態之殊樵夫野客能深知之而不足以

爲樂江湖市朝渉於世者忽然得之足以爲樂而不能以深

(⿱艹石)余者庶幾知而樂之而徳玉庶幾聽之今夫松風者其

初𤼵於隂巖撼乎陵丘當夫天地閉塞萬物枯槁鳥棲獸藏

路無往來沙石爲之飛走林谷震而驚恐則是風也衝撞呌

呼觸者容傷當者膚摧非夫堅全而不蠧静宻而自重者鮮

不撓焉(⿱艹石)是者特適遇其怒耳反乎委蛇而休優㳺而行春

和氣明人禽熈恬山光野聲相爲清妍則是風也徘徊乎卷

阿周流乎平林昻者爲舞偃然爲𥬇雖培塿叢薄之間可以

暢意自樂而况扵翹翹者乎若是者又適遇其喜矣乃(⿱艹石)

霖欲収稚暑方壮潜居愁霑幽伏畏喘千金之子環堵之夫

欝欝不得免焉颯然微凉幕舉襟啓開牖而視之則蒼雲扶

疎清䕃如屋纎塵不摇百竅猶黙而翛翛漻漻巳爽焉(⿱艹石)

清泠之淵而餐沆瀣之漿矣當此之時可以投壼雅歌可以

抱膝長嘯可以偃息可以𥬇傲(⿱艹石)是者可謂樂之極遇之至

而世言松風者庶幾乎得之矣今夫徳玉居有紛華喧囂

厭出有功名進趨之耻清修而強學虚心而敏事視人間之

得喪休戚榮辱喜懼豈有以異扵寒暑之變顧吾所以堅忍

自持逍遥内得小失意而不遷太𫉬願而能止亦有以遇扵

適然之遇爽焉之樂者乎古之君子三揖而進一辭而退彈

琴著書飯𬞞飮水以爲榮扵軒綬甘扵鼎俎者用此道也徳

玉肄習之暇登斯閣也想斯名也必有灑然扵中者矣徳玉

曰是吾樂也抑吾願與客同之遂以爲記

  拂雲閣記

貴溪道士盧明仲旣創築玉淸𮗚扵所居廬峰之山中即其

上游架一閣焉以栖心放目而取扵物之至清而至髙者榜

之以拂雲而徴記扵余余異之曰噫有是㢤夫雲𤼵扵微⿱⺾⿰氵亾

散扵𡨋湪而反扵虚空來不知始去不知終其無定止(⿱艹石)

而欲取之以爲清以爲髙葢人之強名其然而然而雲豈其

然乎且吾居扵山頗知雲請爲明仲彷彿言之而明仲亦彷

彿爲我聴之葢余之昔也嘗徤游倦歸而迷其鄕望望然千

歩數百里之外以爲雲皆在墟市井落而雲無有焉又千歩

數百歩之外而望之以爲雲在郊陌藩擭及至郊陌藩擭而

雲無有焉又千歩數百歩之外而望之以爲雲在林薄崖谷

夫自墟市井落累進而至林薄崖谷其取扵雲彌近矣就而

即之雲終不得而有何也雲固與人相得而遂欲記而取之

則不可也人之求有見扵道亦猶是也彼道游而忘歸迷鄕

而不知求者姑置勿論幸能歸而求之其初焉不至以爲在

言語章句求之言語章句而無之則以爲在名物度數求之

名物度數而無之則以爲在居處動息求之言語章句則墟

市井落之𩔖也求之名物度數則郊陌藩擭之𩔖也求之居

處動息則林薄崖谷之𩔖也人之求道而能擺落言語章句

超脫名物度數一取之居處動息用力也精而見功也敏賢

扵常流何止萬萬抑豈居處動息明仲登斯閣也澄𮗚及視

凝思静察一窓戸開闔一几榻縱横一巾幕張弛無非道者

豈惟一雲一泉石俯仰一草木卷舒一禽蟲語黙無非道者

然就而求道種種何不可得是雖君家計然之智不得而推

荘周之辯不得而悟而余也當復爲何言乎明仲居山林久

泊然扵世無奔競意性篤孝養一母老矣慮清清西廬峰下

對之若不忍晷刻離去當世所尊尚清髙有道之士非君軰

其誰

  潜窩記

剡源之徒陳生養直題其居曰潜窩客有疑之而言扵剡源

翁曰陳生年方強氣方開而遽從事扵潜也何居他日閒暇

以問生生曰彼客者安知吾潜㦲吾之潜有三吾之㓜小爲

子弟扵家懼倫𩔖之不通而疎扵禮而願潜扵學長涉世亂

懼憂辱之切其身而願潜扵名益長而老且及之無以傳永

逺也而願潜扵徳爲窩而掲焉朝出而履其外吾思之介介

夕歸而寝其中吾憂之冲冲起居食息凡惟是三潜不敢置

而何有扵客之云云㢤始翁以避地西來幸與生家交故舊

謁舘憇止扵時見生鴈行間歩驟峭楚旣而隨諸兒受書禀

業知見日聳然私心不過以翰墨事相待行蔵離合忽然不

知光景之變化迨兹聞拒客語爲之爽焉自失葢翁之扵潜

亦習之五十年而猶恐不至者也乃以其意作詩三章歌之

以廣生一歌曰生誠潜扵學兮寕悃悃以行其朴兮毋嘵嘵

以爲覺兮再歌曰生誠潜扵名兮春華之英英兮須風霜以

成兮三歌曰生誠潜扵徳兮薄取以厚吾宅兮抑貸而不𫉬

姑耨而食兮歌畢因書扵窩之右方以爲記至大已酉季冬

旣望

  夀樂行窩記

始余兒童時受論語至仁智樂壽之章而疑之有老先生教

余云人惟無物以累其心則夀樂生余時愛其言簡而終不

解葢自渉事以來行世故苦樂榮辱四十年然後知其言妙

扵理也今夫人之居世雖強弱勞逸不同而年壽之量大約

皆可期以百歲富至扵萬金貴至扵卿相與夫陋巷一瓢之

貧賤充其所求亦各有以自樂然得扵天者或失之扵人得

扵人者或失之扵天故山林虚曠矯世之徒爲荘周列禦㓂

之學者寧不願久生富貴以爲髙其說曰人夀則多辱南面

之樂不如泥塗之無憂而市朝沉溺之士至扵服金丹信方

士以庻幾長年不死幸而苟存又不過馳騖貨財聲伎狗馬

官室之區區以肥耳目之慾余以爲似是之𩔖殆皆過也惟

無物扵心者則不然其中休休乎如山之無不容而造次顚

沛不可得而遷也其外油油乎如水之聴其所趨﨑嶇百折

而亦莫之礙也由是其心雖不期扵夀與樂而二物自至雖

不必辭之以爲髙而二物不能爲吾累此仁智之道也古睦

邵徳芳少壮與余逰太學同業選禮官仕銓曹同年嘗被檄

考兩浙進士同寮當是時意氣軒軒殊自喜旣而隔絶不相

知余窮居海涯而徳芳離其本郷僑居松江五湖島岐幽逈

之處邂逅客逰見之蒼顔白髭無復故態與之坐連日咨嗟

抑欎可憐之語一不出扵口問其居之志曰吾家睦也有先

人之故廬甞並西築堂曰㝷樂並堂爲亭三前二後一可以

休息可以逺眺今居松江未之能樂也而不敢忘姑彷彿其

大致爲一堂一亭以𭔃吾思而将榜之爲夀樂行窩子以爲

何如余喜徳芳之徳有成行乎世故苦樂榮辱隨其居而安

之而無所累與余之心合也書前說以告之因以爲行窩記

  芷屋記

鄕友范龍友字雲仲嘗以芝屋名其居而從余謁文以爲記

余嘗問之雲仲屋凡數楹種芷若何雲仲曰吾窶人未遑扵

是姑有托扵騷而云爾余聞其言𥨸有感焉葢余少而喜騷

私念其居近市囂隘故嘗思爲楚人飄蕩淺說之辭兾援以

自廣旣而思其所服食思其所佩襲思其好樂思其𭔃托獨

恨與屈大夫同生江南而騷中草木名字徃往不能通解豈

由湘浙風氣𡈽俗不同而然耶久之得一官逰楚日與楚人

博物通文字者往還舉而問之其⿱⺾⿰氵亾⿱⺾⿰氵亾不知去吾浙人無幾

耳余然後始大悟夫學騷人無庸以名物爲主亦聊取其志

而巳然方是時不免爲科舉利禄之役旣以不資之身争得

失扵千萬人喧呼之塲衝風露冒暑潦䟦渉一二千里水陸

以干斗升之粟此何足與語屈大夫之風㢤邇來形顔悴枯

氣質變化異時𨾏言片語所探掇扵騷以爲娯者油然觸心

不知百憂之集則聞雲仲之言豈不亦有不期而同者乎雖

然雲仲之言雲仲之志余所嘉而慕也而名不可以無當也

余近所居山麓旁多閑壌頗欲規數十百弓之地爲一藥畦

聚衆芳而環蒔之四時攀玩葩條搜摘根實以遺老𭔃窮扵

其間因念楚物如江籬杜衡𧃲蕪宿莾蕳蘭蕙菌之疇猶可

以𩔖取惟芷之在騷是不一族曰辟芷曰白芷曰白𦶜曰芳

香曰葯葢皆芷也然則是物宜江南最多有而最不易識雲

仲誠有之則幸以見餉以補山中之缺顧芷不難致而余畦

成未有期恐亦與雲仲之屋相𩔖耳雲仲𥬇曰姑記之

  擬晋山房記

集賢學士河東李公士弘以好書名天下稍暇則取晉右軍

縱筆擬爲之所居山房之窓壁几格硯廣諸供具花物皆奕

奕有晉氣由是以擬晋題其顔而介所從逰以徴言扵余余

始聞而疑之以爲集賢公之居切邇中朝旣以文學爲真侍

從出又爲賢二千石摧強扶良拯飢約興廢墜去之旣久而

能使其民咏思之不忘是扵材何所不具扵古人何所不可

至而專取晉人書名以自擬何耶噫嘻嗟夫天之生斯人與

之以聰明藝能必将使之有爲以用扵世而人之耳目手足

筋骸精力苟不時時役動勞苦之以𤼵散其昏滯則血氣不

行而疢疾生焉故古之君子生而無不精扵賤事及閒居⿲亻丨匽 -- 偃

息投壷也以習扵射歌詩也以肄扵舞以至干戈羽籥琴瑟

筭數之𩔖無所不學書刀簡櫝雖非如後世之妍毫媚墨亦

往往求通其說而盡其用一旦倅然起之臨戎出政則亦不

至有恇怯齟齬之態秦漢以來此俗猶在黨錮興而士始以

清虚爲高視人間事一切糠粃之(⿱艹石)不足爲者晋氏遂東風

塵迷目始真無所用力而各獨以其書傳右軍在當時軰流

中傳最甚雖書之工亦緣其人冲懷妙識嘉謀静操有以相

挾而爲之耳豈惟右軍令他人皆如王敦郄超等軰千載之

下望其遺迹将棄唾不暇又豈置齒牙㢤今吾集賢公生扵

興盛之朝而據乎逸爲之㑹其起鵠舉其止豹隱萬萬不當

以丘壑自局翰墨一事未之能忘葢優㢤游㢤聊以𭔃意偃

仰爲適而巳而謂可以窺公之杜徳機乎扵是知公者翕然

而同辭以爲余之期公與公之可用扵世誠不但若是而止

請書以慰公而且爲公勉焉





剡源戴先生文集卷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