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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知記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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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知記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一
  困知記        儒家類
  提要
  等謹案困知記二卷續録二卷附録一卷明羅欽順撰欽順字允升號整菴泰和人𢎞治癸丑一甲第三人及第官至南京吏部尚書贈太子太保諡文莊事蹟具明史儒林𫝊欽順潛心理學深有得於性命理氣之微㫖晚年乃述為是編以發明之前記成於嘉靖戊子凡一百五十六章續記成於嘉靖辛夘凡一百一十三章附録一卷皆與人論學之書凡六首欽順自稱初官京師與一老僧論佛漫舉禪語為答意其必有所得為之精思達旦恍然而悟既而官南雍取聖賢之書潛玩久之漸覺就實始知所見者乃此心虚靈之妙而非性之理自此研磨體認積數十年始確有以自信葢其學本真積力久而後得之故専以躬行實踐為務而斥王守仁良知之非嘗與守仁書講辨甚至此書摘發理奥明白直捷於後學實有啓迪之功其痛闢佛教反覆抉摘因人之所明而牖之尤為詳盡剴切髙攀龍嘗稱自唐以來排斥佛氏未有若是之明且悉者洵有禆於正學矣乾隆四十五年六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陸 費 墀






  困知記序
  余才㣲而質魯志復凡近早嘗從事章句不過爲利祿謀爾年㡬四十始慨然有志於道雖已晩然自謂茍能粗見大意亦庻㡬無負此生而官守拘牽加之多病工夫難得專一間嘗若有所見矣旣旬月或踰時又疑而未定如此者蓋二十餘年其於鑚研體䆒之功亦可謂盡心焉耳矣近年以來乃爲有以自信所以自信者何蓋此理之在心目間由本而之末萬象紛紜而不亂自末而歸本一眞湛寂而無餘惟其無餘是以至約乃知聖經所謂道心惟㣲者其本體誠如是也故人心道心之辨明然後大本可得而立大本誠立醻酢固當沛然是之謂易簡而天下之理得山林暮景獨學無朋雖自信則爾非有異同之論何由䆒極其歸趣乎每遇病體稍⿺辶商有所尋繹輙書而記之少或數十言多或數百言旣無倫序且乏文采間有常談俗語亦不復刋削蓋初非有意於爲文也積久成帙置之座間時一披閱以求其所未至同志之士有過我者則出而講之不有益於彼未必無益於我也雖然書不云乎非知之艱行之惟艱三復斯言愧懼交集記分爲上下两卷通百有五十六章名以困知著其實爾嘉靖七年歲次戊子十有一月己亥朔日南至泰和羅欽順序












  欽定四庫全書
  困知記卷上      明 羅欽順 撰凡八十一章
  孔子教人莫非存心養性之事然未嘗明言之也孟子則明言之矣夫心者人之神明性者人之生理理之所在謂之心心之所有謂之性不可混而爲一也虞書曰人心惟危道心惟㣲論語曰從心所欲不踰矩又曰其心三月不違仁孟子曰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此心性之辨也二者初不相離而實不容相混精之又精乃見其眞其或認心以爲性眞所謂差毫釐而謬千里者矣
  繋辭傳曰無有逺近幽深遂知來物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與於此通其變遂成天地之文極其數遂定天下之象非天下之至變其孰能與於此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而研幾也易道則然即天道也其在人也容有二乎是故至精者性也至變者情也至神者心也所貴乎存心者固將極其深研其幾以無失乎性情之正也若徒有見乎至神者遂以爲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極而幾之不能研顧欲通天下之志成天下之務有是理哉
  道心寂然不動者也至精之體不可見故㣲人心感而遂通者也至變之用不可測故危
  道心性也人心情也心一也而兩言之者動静之分體用之别也凡静以制動則吉動而迷復則凶惟精所以審其幾也惟一所以存其誠也允執厥中從心所欲不踰矩也聖神之能事也
  釋氏之明心見性與吾儒之盡心知性相似而實不同蓋虛靈知覺心之妙也精㣲純一性之眞也釋氏之學大抵有見於心無見於性故其爲教始則欲人盡離諸相而求其所謂空空即虛也旣則欲其即相即空而契其所謂覺即知覺也覺性旣得則空相洞徹神用無方神即靈也凢釋氏之言性窮其本末要不出此三者然此三者皆心之妙而豈性之謂哉使其㩀所見之境復能向上尋之帝降之衷亦庻乎其可識矣顧自以爲無上妙道曾不知其終身尚有尋不到處乃敢遂駕其說以誤天下後世之人至於廢棄人倫滅絶天理其貽禍之酷可勝道哉夫攻異端闢邪說孔氏之家法也或乃陽離隂合貎詆心從以熒惑多士號爲孔氏之徒誰則信之
  盈天地之間者惟萬物人固萬物中一物爾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人猶物也我猶人也其理容有二哉然形質旣具則其分不能不殊分殊故各私其身理一故皆偹於我夫人心虛靈之體本無不該惟其蔽於有我之私是以明於近而暗於逺見其小而遺其大凢其所遺所暗皆不誠之本也然則知有未至欲意之誠其可得乎故大學之教必始於格物所以開其蔽也格物之訓如程子九條徃徃互相發明其言譬如千蹊萬徑皆可以適國但得一道而入則可以推類而通其餘爲人之意尤爲深切而今之學者動以不能盡格天下之物爲疑是豈嘗一日實用其工徒自誣耳且如論語川上之嘆中庸鳶飛魚躍之㫖孟子犬牛人性之辨莫非物也於此精思而有得焉則凢偹於我者有不可得而盡通乎又如中庸言大哉聖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於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待其人而後行夫三百三千莫非人事聖人之道固於是乎在矣至於發育萬物自是造化之功用而以之言聖人之道何邪其人又若何而行之邪於此精思而有得焉天人物我内外本末幽明之故死生之說鬼神之情状皆當一以貫之而無遺矣然則所謂萬物者果性外之物也邪
  格物莫若察之於身其得之尤切程子有是言矣至其答門人之問則又以爲求之情性固切於身然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蓋方是時禪學盛行學者徃徃溺於明心見性之說其於天地萬物之理不復置思故常䧟於一偏蔽於一已而終不可與入堯舜之道二程切有憂之於是表章大學之書發明格物之㫖欲令學者物我兼照内外俱融彼此交盡正所以深救其失而納之於大中良工苦心知之者誠亦鮮矣夫此理之在天下由一以之萬初匪安排之力㑹萬而歸一豈容牽合之私是故察之於身宜莫先於性情即有見焉推之於物而不通非至理也察之於物固無分於鳥獸草木即有見焉反之於心而不合非至理也必灼然有見乎一致之妙了無彼此之殊而其分之殊者自森然其不可亂斯爲格致之極功然非真積力久何以及此
  幽明之故死生之說鬼神之情状未有物格知至而不能通乎此者也佛氏以山河大地爲幻以生死爲輪廻以天堂地獄爲報應是其知之所未徹者亦多矣安在其爲見性世顧有尊用格此物致此知之緒論以隂售其明心之說者是成何等見識邪佛氏之幸吾聖門之不幸也
  此理誠至易誠至簡然易簡而天下之理得乃成德之事若夫學者之事則博學審問愼思明辨篤行廢一不可循此五者以進所以求至於易簡也茍厭夫問學之煩而欲徑逹於易簡之域是豈所謂易簡者哉大抵好髙欲速學者之通患爲此說者適有以投其所好中其所欲人之靡然從之無怪乎其然也然其爲斯道之害甚矣可懼也夫
  格字古註或訓爲至如格于上下之類或訓爲正如格其非心之類格物之格二程皆以至字訓之因文生義惟其當而已矣吕東莱釋天夀平格之格又以爲通徹三極而無間愚按通徹無間亦至字之義然比之至字其意味尤爲明白而深長試以訓格于上下曰通徹上下而無間其孰曰不然格物之格正是通徹無間之意蓋工夫至到則通徹無間物即我我即物渾然一致雖合字亦不必用矣
  自夫子賛易始以窮理爲言理果何物也哉蓋通天地亘古今無非一氣而已氣本一也而一動一静一徃一來一闔一闢一升一降循環無已積㣲而著由著復㣲爲四時之温涼寒暑爲萬物之生長収藏爲斯民之日用彛倫為人事之成敗得失千條萬緖紛紜膠轕而卒不可亂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是即所謂理也初非别有一物依於氣而立附於氣以行也或者因易有太極一言乃疑隂陽之變易類有一物主宰乎其間者是不然夫易乃兩儀四象八卦之總名太極則衆理之總名也云易有太極明萬殊之原於一本也因而推其生生之序明一本之散爲萬殊也斯固自然之機不宰之宰夫豈可以形迹求哉斯義也惟程伯子言之最精叔子與朱子似乎小有未合今其說具在必求所以歸於至一斯可矣程伯子嘗歴舉繫辭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立天之道曰隂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一隂一陽之謂道數語乃從而申之曰隂陽亦形而下者也而曰道者惟此語截得上下最分明元來只此是道要在人黙而識之也學者試以此言潜玩精思久久自當有見所謂叔子小有未合者劉元承記其語有云所以隂陽者道又云所以闔闢者道竊詳所以二字固指言形而上者然未免㣲有二物之嫌以伯子元來只此是道之語觀之自見渾然之妙似不須更着所以字也所謂朱子小有未合者蓋其言有云理與氣决是二物又云氣强理弱又云若無此氣則此理如何頓放似此類頗多惟答柯國材一書有云一隂一陽徃來不息即是道之全體此語最爲直截深有合於程伯子之言然不多見不知竟以何者爲定論也
  朱子年十五六即有志於道求之釋氏者幾十年及年二十有四始得延平李先生而師事之於是大悟禪學之非而盡棄其舊習延平旣卒又得南軒張子而定交焉誠有麗澤之益者也延平嘗與其友羅博文書云元晦初從謙開善䖏下工夫來故皆就裏面體認今旣論難見儒者路脉極能指其差誤之䖏自見羅先生來未見有如此者又云此子别無他事一味潜心於此今漸能融釋於日用䖏一意下工夫若於此漸熟則體用合矣觀乎此書可以見朱子入道端的其與南軒徃復論辨書尺不勝其多觀其論中和最後一書發明心學之妙殆無餘藴又可見其所造之深也誠明兩進著述亦富當時從游之士後世私淑之徒累百千人未必皆在今人之下然莫不心悦而誠服之是豈可以聲音笑貎爲哉今之學者槪未嘗深考其本末但粗讀陸象山遺書數過輙随聲逐響横加詆訾徒自見其陋也已矣於朱子乎何傷謙開善當是髙僧然未及考
  自昔有志於道學者罔不尊信程朱近時以道學鳴者則泰然自䖏於程朱之上矣然考其所得乃程朱早嘗學焉而竟棄之者也夫勤一生以求道乃拾先賢所棄以自珍反從而議其後不亦誤耶雖然程朱之學可謂至矣然其心則固未嘗自以爲至也何以明之程叔子易傳已成學者莫得傳授或以爲請則曰自量精力未衰尚覬有少進爾朱子年垂七十有於上面猶隔一膜之嘆蓋誠有見乎義理之無窮於心容有所未慊者非謙辭也愚嘗徧取程朱之書潜玩精思反覆不置惟於伯子之說了無所疑叔子與朱子論著答問不爲不多徃徃窮深極㣲兩端皆竭所可疑者獨未見其定於一爾豈其所謂猶隔一膜者乎夫因其言而求其所未一非篤於尊信者不能此愚所以盡心焉而不敢忽也
  六經之中言心自帝舜始言性自成湯始舜之四言未嘗及性性固在其中矣至湯始明言之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孔子言之加詳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又曰性相近子思述之則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孟子祖之則曰性善凡古聖賢之言性不過如此自告子而下初無灼然之見類皆想像以爲言其言益多其合於聖賢者殊寡卒未有能定於一者及宋程張朱子出始别白而言之孰爲天命之性孰爲氣質之性參之孔孟騐之人情其說於是乎大備矣然一性而兩名雖曰二之則不是而一之又未能也學者之惑終莫之觧則紛紛之論至今不絶於天下亦奚怪哉愚嘗寤寐以求之沉潜以體之積以歲年一旦恍然似有以洞見其本末者竊以性命之妙無出理一分殊四字簡而盡約而無所不通初不假於牽合安排自確乎其不可易也蓋人物之生受氣之初其理惟一成形之後其分則殊其分之殊莫非自然之理其理之一常在分殊之中此所以爲性命之妙也語其一故人皆可以爲堯舜語其殊故上智與下愚不移聖人復起其必有取於吾言矣
  所謂約而無所不通者請以從古以來凡言性者明之若有恒性理之一也堯綏厥猷則分之殊者隐然寓乎其間成之者性理之一也仁者知者百姓也相近也者分之殊也天命之謂性理之一也率性之謂道分之殊也此别有說在後性善理之一也而其言未及乎分殊有性善有性不善分之殊也而其言未及乎理一程張本思孟以言性旣專主乎理復推氣質之說則分之殊者誠亦盡之但曰天命之性固已就氣質而言之矣曰氣質之性性非天命之謂乎一性而兩名且以氣質與天命對言語終未瑩朱子尤恐人之視爲二物也乃曰氣質之性即太極全體堕在氣質之中夫旣以堕言理氣不容無罅縫矣惟以理一分殊蔽之自無徃而不通而所謂天下無性外之物豈不亶其然乎
  至理之源不出乎動静兩端而已静則一動則萬殊在天在人一也樂記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中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此理之在人也不於動静求之將何從而有見哉然静無形而動有象有象者易識無形者難明所貴乎窮理者正欲明其所難明爾夫未發之中即帝降之衷即所受天地之中以生者夫安有不善哉惟是喜怒哀樂之發未必皆中乎節此善惡之所以分也節也者理一之在分殊中也中節即無失乎天命之本然何善如之或過焉或不及焉猶有所謂善者存焉未可⿺辶䖏謂之惡也必反之然後爲惡反之云者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也所以善惡之相去或相倍蓰或相十百或相千萬兹不謂之萬殊而何然欲動情勝雖或流而忘反而中之本體固自若也初未始須臾離也不明乎此而曰我知性非妄歟
  樂記所言欲與好惡與中庸喜怒哀樂同謂之七情其理皆根於性者也七情之中欲較重蓋惟天生民有欲順之則喜逆之則怒得之則樂失之則哀故樂記獨以性之欲爲言欲未可謂之惡其爲善爲惡係於有節與無節爾
  天人一理而其分不同人生而静此理固在於人分則属乎天也感物而動此理固出乎天分則属乎人矣君子必愼其獨其以此夫
  理一分殊四字本程子論西銘之言其言至簡而推之天下之理無所不盡在天固然在人亦然在物亦然在一身則然在一家亦然在天下亦然在一歳則然在一日亦然在萬古亦然持此以論性自不須立天命氣質之兩名粲然其如視諸掌矣但伊川旣有此言又以爲才禀於氣豈其所謂分之殊者專指氣而言之乎朱子嘗因學者問理與氣亦稱伊川此語說得好却終以理氣爲二物愚所疑未定於一者正指此也
  天命之謂性自其受氣之初言也率性之謂道自其成形之後言也蓋形質旣成人則率其人之性而爲人之道物則率其物之性而爲物之道鈞是人也而道又不盡同仁者見之則謂之仁知者見之則謂之知百姓則日用而不知分之殊也於此可見所云君子之道鮮矣者蓋君子之道乃中節之和天下之逹道也必從事於修道之教然後君子之道可得而性以全戒懼愼獨所以修道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子思此言所以開示後學最爲深切蓋天命之性無形象可覩無方體可求學者猝難理㑹故即喜怒哀樂以明之夫喜怒哀樂人人所有而易見者但不知其所謂中不知其爲天下之大本故特指以示人使知性命即此而在也上文戒愼恐懼即所以存養乎此然知之未至則所養不能無差或䧟於釋氏之空寂矣故李延平教人須於静中體認大本未發時氣象分明即處事應物自然中節李之此指蓋得之羅豫章羅得之楊龜山楊乃程門髙第其固有自來矣程伯子嘗言學者先須識仁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叔子亦言勿忘勿助長只是養氣之法如不識怎生養有物始言養無物又養箇甚由是觀之則未發之中安可無體認工夫雖叔子嘗言存養於未發之時則可求中於未發之前則不可此殆一時答問之語未必其終身之定論也且以爲旣思即是已發語亦傷重思乃動静之交與發於外者不同推尋體認要不出方寸間爾伯子嘗言天理二字是自家體貼出來又云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之間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之正理出則不是若非其潜心體貼何以見得如此分明學者於未發之中誠有體認工夫灼見其直上直下眞如一物之在吾目斯可謂之知性也已亹亹焉戒懼以終之庻無負子思子所以垂教之深意乎
  存養是學者終身事但知旣至與知未至時意味逈然不同知未至時存養非十分用意不可安排把捉静定爲難徃徃久而易厭知旣至存養即不須大叚着力從容㴠泳之中生意油然自有不可遏者其味深且長矣然爲學之初非有平日存養之功心官不曠則知亦無由而至朱子所謂誠明兩進者以此省察是將動時更加之意即大學所謂安而慮者然安而能慮乃知止後事故所得者深若尋常致察其所得者終未可同日而語大抵存養是君主省察乃輔佐也
  孟子以勿忘勿助長爲養氣之法氣與性一物但有形而上下之分爾養性即養氣養氣即養性顧所從言之不同然更無别法子思所謂戒愼恐懼似乎勿忘之意多孟子語意較完也
  格物致知學之始也克已復禮學之終也道本人所固有而人不能體之爲一者蓋物我相形則惟知有我而已有我之私日勝於是乎違道日逺物格則無物惟理之是見已克則無我惟理之是由沛然天理之流行此其所以爲仁也始終條理自不容紊故曰知至至之知終終之知及之而行不逮蓋有之矣茍未嘗眞知禮之爲禮有能不逺而復者不亦鮮乎
  顔子克已復禮殊未易言蓋其於所謂禮者見得已極分明所謂如有所立卓爾也惟是有我之私猶有纎毫消融未盡消融盡即渾然與理爲一矣然此䖏工夫最難蓋大可爲也化不可爲也若吾徒之天資學力去此良逺但能如謝上蔡所言從性偏難克䖏克將去即是日用間切實工夫士希賢賢希聖固自有次第也
  顔子之猶有我於願無伐善無施勞見之
  天地之化人物之生典禮之彰鬼神之祕古今之運死生之變吉凶悔吝之應其說殆不可勝窮一言以蔽之曰一隂一陽之謂道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不出乎人心動静之際人倫日用之間詩所謂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㳺衍即其義也君子敬而無失事天之道庻乎盡之若夫聖人純亦不已則固與天爲一矣
  仁至難言孔子之答問仁皆止言其用力之方孟子亦未嘗明言其義其曰仁人心也蓋即此以明彼見其甚切於人而不可失爾與下文人路之義同故李延平謂孟子不是將心訓仁其見卓矣然學者類莫之察徃徃遂失其㫖歴選諸儒先之訓惟程伯子所謂渾然與物同體似爲盡之且以爲義禮智信皆仁則粲然之分無一不具惟其無一不具故徹頭徹尾莫非是物此其所以爲渾然也張子西銘其大意皆與此合他如曰公曰愛之類自同體而推之皆可見矣
  操舎之爲言猶俗云提起放下但常常提掇此心無令放失即此是操操即敬也孔子嘗言敬以直内蓋此心常操而存則私曲更無所容不期其直而自直矣先儒有以主敬持敬爲言者似乎欲宻反踈後學或從而疑之又不知其實用工果何如也
  鳶飛魚躍之三言誠子思喫緊爲人䖏復言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則直窮到底矣蓋夫婦居室乃生生化化之源天命之性於是乎成率性之道於是乎出天下之至顯者實根於至㣲也聖賢所言無非實事釋氏旣㫁其根化生之源絶矣猶譊譊然自以爲見性性果何物也哉
  有志於道者必透得富貴功名兩關然後可得而入不然則身在此道在彼重藩宻障以間乎其中其相去日益逺矣夫爲其事必有其功有其實其名自附聖賢非無功名但其所爲皆理之當然而不容已者非有所爲而爲之也至於富貴不以其道得之且不䖏矧從而求之乎茍此心日逐逐於利名而亟談道德以爲觀聽之美殆難免乎謝上蔡鸚鵡之譏矣
  鬼神乃二氣之良能莫非正也其或有不正者如滛昏之鬼與夫妖孽之類亦未始非二氣所爲但陽氣盛則陽爲之主隂爲之輔而爲正直之鬼神隂氣盛則隂爲之主㣲陽反爲之役而爲不正之妖孽妖孽雖是戾氣無陽亦不能成此理至深要在精思而自得之非言說所能盡也凢妖孽之興皆由政教不明陽日消而莫之扶隂日長而莫之抑此感彼應猶影之於形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然則消異致祥其道亦豈逺乎哉
  邵子云一動一静者天地之至妙者歟一動一静之間者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歟性命之理一言而盡之何其見之卓也又其詩有云須探月窟方知物未躡天根豈識人朱子遂取其詞以爲之賛又有以深逹邵子之奥矣學者不求之動静之間固無由見所謂月窟與天根茍天根月窟之不能知則所云至妙至妙者無乃徒爲賛歎之辭而已儒先深意之所在讀者其可忽諸
  未發之中非惟人人有之乃至物物有之蓋中爲天下之大本人與物不容有二顧大本之立非聖人不能在學者則不可不勉若夫百姓則日用而不知孟子所謂異於禽獸者幾希正指此爾先儒或以爲常人更無未發之中此言恐誤若有無不一安得爲物物各具一太極乎此義理至精㣲䖏㫁不容二三其說也
  程子譏吕與叔不識大本非謂赤子無未發之中蓋以赤子之心不能無動動即有所偏着故不可謂之大本爾然中之本體固自若也且其雖有偏着而常純一無僞是以孟子取之即此推尋中之爲義亦庻乎其可識矣
  理一也必因感而後形感則兩也不有兩即無一然天地間無⿺辶商而非感應是故無⿺辶商而非理
  神化者天地之妙用也天地間非隂陽不化非太極不神然遂以太極爲神以隂陽爲化則不可夫化乃隂陽之所爲而隂陽非化也神乃太極之所爲而太極非神也爲之爲言所謂莫之爲而爲者也張子云一故神兩故化蓋化言其運行者也神言其存主者也化雖兩而其行也常一神本一而兩之中無弗在焉合而言之則爲神分而言之則爲化故言化則神在其中矣言神則化在其中矣言隂陽則太極在其中矣言太極則隂陽在其中矣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學者於此須認教體用分明其或差之毫釐鮮不流於釋氏之歸矣
  天人物我之分明始可以言理一不然第承用舊聞而已
  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二程所言乃大賢以上事張子所言乃學者事然物格知至則性命無不了然更無漸次若行到盡䖏則有未易言者爾
  程叔子答蘇季明之問有云中有甚形體然旣謂之中也須有箇形象伯子嘗云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間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之正理兹非形象而何凢有象皆可求然則求中於未發之前何爲不可固知叔子此言非其終身之定論也
  形象與形體只争一字形體二字皆實象字虚實之間然中之爲象與易象又難槪論要在善觀而黙識之耳
  人物之生本同一氣惻隐之心無所不通故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皆理之當然自有不容已者非人爲之使然也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行吾義即所以盡吾仁彼溺於富貴而忘返者固無足論偏守一節以爲髙者亦未足與言仁義之道也
  論治道當以格君心爲本若伊尹之輔太甲周公之輔成王皆能使其君出昏即明克終厥德商周之業頼以永延何其盛也後世非無賢相随事正救亦多有可稱考其全功能庻幾乎伊周者殊未多見蓋必有顔孟之學術然後伊周之相業可希然則作養人才又誠爲治之急務欲本之正而急務之不知猶臨川而乏舟楫吾未見其能濟也已
  作養人才必由於學校今學校之教純用經術亦云善矣但以科舉取士學者徃徃先詞藻而後身心此人才之所以不如古也若因今之學校取程子教養選舉之法推而行之人才事業逺追商周之盛宜有可冀所謂堯舜之智急先務其不在兹乎其不在兹乎
  古之立政也將以足民今之立政也惟以足國古之爲政者將以化民今之爲政者愚夫愚婦或從而議之何民之能化
  知人之所以爲難者迹然而心或不然也君子心乎爲善固無不善之迹小人心乎爲惡然未嘗不假仁義以蓋其姦其姦愈深則其蓋之也愈宻幸而有所遇合則其附㑹彌縫也愈巧自非洞見其心術有不信其爲君子已乎雖其終於必敗然國家受其禍害有不可勝救者矣載稽前史歴歴可徴夫人固未易知茍清明在躬其誠僞亦何容隠或乃蔽於私累於欲失其所以照臨之本夫安得不謬乎然則知言之學正心之功是誠官人者之所當致力也
  法有當變者不可不變不變即無由致治然欲變法須是得人誠使知道者多尚德者衆無彼無已惟善是從則於法之當變也相與議之必精旣變也相與守之必固近則爲數十年之利逺則數百年之利亦可致也以天下之大知道者安敢以爲無人誠得其人以爲之表率薫陶鼓舞自然月異而歳不同近則五年逺則十年眞才必當接踵而出矣且談道與議法兩不相悖而實相資三五年間亦何事之不可舉邪
  嘗自一邑觀之爲政者茍非其人民輙生慢易之心雖嚴刑峻法無益也一旦得賢者而臨之民心即翕然歸向其賢不肖亦不必久而後信但一嚬笑一舉措之間民固已窺而得之風聲之流不疾而速其向背之情自有不約而同者乃感應之常理也故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大臣之業一正君而國定知逺之近知風之自知㣲之顯斯可以爲政矣政與德無二道也
  忠告善道非惟友道當然人臣之進言於君其道亦無以易此故矯激二字所宜深戒夫矯則非忠激則未善欲求感格難矣然激出於忠誠猶可如或出於計數雖幸而有濟其如勿欺之戒何哉
  爲治者常患於乏才才固未嘗乏也顧求之未得其方爾蓋必各舉所知然後天下之才畢見於用孔子告仲弓云舉爾所知爾所不知人其舎諸此各舉所知之義也今舉賢之路殊狹未仕者旣莫得而舉已仕者自藩臬以至郡邑以一道計之其人亦不少矣而其賢否率取决於一二人之言以此而欲求盡天下之才其可得乎非有以變而通之乏才之嘆何能免也
  制度立然後可以阜俗而豐財今天下財用日窘風俗日敝皆由制度隳廢而然也故自衣服飲食宫室輿馬以至於冠婚䘮祭必須貴賤有等上下有别則物無妄費而財可豐人無妄取而俗可阜此理之不易者也然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是在朝廷而已矣
  井田勢不可復限田勢未易行天下之田雖未能盡均然亦當求所以䖏之之術不然養民之職無時而舉矣今自兩淮南北西極漢沔大率土曠人稀地有遺利而江浙之民特爲蕃庻徃徃無田可耕於此有以處之其所濟亦不少矣以佚道使民雖勞不怨學道愛人之君子豈無念及於此者乎然漢之晁錯得行其䇿於塞下宋之陳靖不得行其說於京西此則係乎上之人明與㫁何如耳
  理財之道大學四言盡之而後世鮮不相戾公私交病固其所也今太倉之粟化爲月課以入權門者不可勝計内庫之出内司國計者不復預聞謂有政事可乎經費不足則横歛亟行奈之何民不窮且盗也且唐之德宗猶能納楊炎之請立移財賦於左藏况乃英明之主抑又何難由此推類以盡其餘財不可勝用矣
  唐宋諸名臣多尚禪學學之至者亦儘得受用蓋其生質旣美心地復縁此虛静兼有稽古之功則其運用酬酢雖不中不逺矣且凢爲此學者皆不隠其名不諱其實初無害其爲忠信也故其學雖誤其人徃徃有足稱焉後世乃有儒其名而禪其實諱其實而侈其名者吾不知其反之於心果何如也
  天下大器也必以天下爲度者始能運之才不足恃也雖有過人之才而未聞君子之道其器固易盈也弗盈則大以大運大不其裕乎
  人才之見於世或以道學或以詞章或以政事大約有此三等其間又各有淺深髙下之異然皆所謂才也但以余所見聞道學之名世多不喜而凢爲此學者名實亦未必皆副又或未能免於驕吝此嫌謗之所自生也夫學以求道自是吾人分内事以此忌人固不可以之驕人亦惡乎可哉且形迹一分勢将無所不至程蘇之在元祐其事亦可鑒矣是故爲士者當務修其實求士者必兼取其長如此則小大之才各以時成兩不相嫌而交致其用天下之治庻乎其有攸頼矣
  漢髙非不用儒顧眞儒亦自難得爾當時如陸賈叔孫通軰帝皆嘗納其論說聽其施爲然其規模力量槪可見矣以漢髙之明逹有賢於二子者詎肯輕棄之乎魯兩生不從叔孫之招楊子雲以大臣許之未知何所見而云然也夫謂禮樂積德百年而後可興其言未爲無理然百年之内必當有所從事况乎禮樂之爲用爲天下國家不可一日無者兩生果大賢歟於其本末先後之序固宜有定見矣即有定見盍出而一陳之使其言果可行而帝不從去就固在我也且惡知其不能用遂視一叔孫生以爲行止不亦坐失事幾之㑹哉以愚觀之兩生於道未必有聞蓋偏守一節以爲高者爾不出則爲兩生出則爲四皓恐未足以當大臣之選也
  唐府兵之法最爲近古范文正公嘗議欲興復而爲衆說所持道之廢興信乎其有命也愚於此頗嘗䆒心竊以此法之行灼然有利而無害揆之人情事勢亦無不可行之理顧其脉絡之相聨属者非一䖏條目之相管攝者非一端變通之宜要當臨時裁酌非一言所能盡也然須推廣其制通行於天下使郡邑無䖏無偹緩急斯有所恃以無虞其老弱無用坐食之兵皆歸之農自然國用日舒民力日裕此灼然之利非簸弄筆舌之空談也
  楚漢之争天下髙帝身拒項羽於榮陽成臯間令韓信北渡河取魏取趙取燕取齊河北山東之地旣舉羽在漢圍中矣然其南猶有九江王黥布圍未合也及隋何以布歸漢則其圍四合矣羽復安所逃乎此漢取天下之大勢也凢用兵制勝以識形勢爲先然有天下之形勢有一方之形勢有戰陣間之形勢得之則成失之則敗成敗之爲利害有不可勝計者矣今之儒者鮮或談兵要之錢糓甲兵皆吾人分内事何可以不講也且如唐安祿山旣犯東京眷留不去李泌郭子儀皆請先取范陽以覆其巢穴此眞識形勢者也肅宗急於収復不從其䇿河北之地由此失之終唐之世而不能復黄巢横行入廣高駢請分兵守郴循梧昭桂永數州之險自將由大庾度嶺擊之此眞識形勢者也使從其言巢直置中兎爾而當國者曾莫之省巢果覆出爲惡遂致滔天然則形勢之所繫豈小哉
  天之道日月星辰爲之經風雨雷霆霜露爲之緯經緯有常而元亨利貞之妙在其中矣此造化之所以成也人之道君臣父子夫婦長㓜朋友爲之經喜怒哀樂爲之緯經緯不忒而仁義禮智之實在其中矣此德業之所以成也
  周子之言性有自其本而言者誠源誠立純粹至善是也有㩀其末而言者剛善剛惡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也然通書首章之言渾淪精宻讀者或有所未察遂疑周子專以剛柔善惡言性其亦踈矣
  太極隂陽之妙善觀者試求之一歲之内自當了然一日之内亦可觀然太近而難詳也一元之内亦可觀然太逺而難騐也要之近而一日逺而一元其盈虛消息相爲循環之理即一歲而推之無有不合易言復其見天地之心蓋明指其端矣茍明乎此其於酬酢世變又豈待於外求也哉
  性無形雖有善譬終難盡其妙孟子程子皆嘗取譬於水其言有不容易者蓋以就下之與在山清之與濁同一物也然至語其不善一則以爲摶擊使之一則以爲泥沙混之是亦㣲有不同必也㑹二說而同之性之義庻其盡矣謝顯道記伊川先生語有云禪家之言性猶太陽之下置器其間方員大小不同特欲傾此於彼爾然在太陽幾時動伊川此語足以破禪家之謬然又言人之於性猶器之受光於日受字固與傾字不類但此譬終覺未親
  程伯子論生之謂性一章反覆推明無非理一分殊之義朱子爲學者條析雖詞有詳畧而大㫖不殊然似乎小有未合請試陳之夫謂人生氣禀理有善惡以其分之殊者言也然不是性中元有此兩物相對而生以其理之一者言也謂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說蓋人生而静即未發之中一性之眞湛然而已更着言語形容不得故曰不容說繼之者善即所謂感於物而動也動則萬殊剛柔善惡於是乎始分矣然其分雖殊莫非自然之理故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旣以剛柔善惡名性則非復其本體之精純矣故曰纔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也下文又以水之清濁爲喻蓋清其至静之本體而濁其感動之物欲也本體誠至清然未出山以前無由見也亦須流行處方見若夫不能無濁安可無修治之功哉修治之功旣至則濁者以之澄定而本體當湛然矣然非能有所増損於其間也故以舜有天下而不與終之切詳章内以上二字止是分截動静之界由動而言則静爲以上猶所謂未發之前未發更指何䖏爲前蓋㩀已發而言之耳朱子於此似求之太過却以爲人物未生時恐非程子本意蓋程子所引人生而静一語正指言本然之性繼以纔說性時便已不是性二語蓋言世所常說乃性之動而非性之本也此意甚明詳味之自可見若以人生而静以上爲指人物未生時說則是説維天之命不是性三字無着落矣
  程叔子云孟子言性當随文㸔不以告子生之謂性爲不然者此亦性也被命受生之後謂之性爾故不同繼之以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然不害爲一若乃孟子之言善者乃極本窮源之性嘗考叔子論性之語亦多惟此章意極完偹同中有異異中有同性命之實無餘無欠但章末二語恐記録者不能無少誤耳蓋受氣之初犬牛與人其性未嘗不一成形之後犬牛與人其性自是不同叔子所云不害爲一正指本源䖏言之而下文若乃二字却說開了語脉殊欠照應非記録之誤而何
  二程教人皆以知識爲先其言見於遺書及諸門人所述歴歴可考大學所謂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知至而后意誠此不易之序也及考朱子之言則曰上蔡說先有知識以敬㴠養似先立一物了他日却又有云未能識得𣷉養箇甚嘗屢稱明道學者先須識仁一叚說話極好及胡五峯有欲爲仁必先識仁之體之言則又大以爲疑却謂不必使學者先識仁體其言之先後不一如此學者將安所適從哉愚嘗竊以所從入者騐之㫁非先有知識不可苐識仁大是難事明道嘗言天理二字是自家體貼出來此所以識仁之方也然體貼工夫須十分入細一毫未盡即失其眞朱子之言大抵多随學者之偏而救之是以不一然因其不一而求以歸於至一在我有餘師矣
  理之所在謂之心故非存心則無以窮理心之所有謂之性故非知性則無以盡心孟子言心言性非不分明學者徃徃至於錯認何也求放心只是初下手工夫盡心乃其極致中間緊要便是窮理窮理須有漸次至於盡心知性則一時俱了更無先後可言如理有未窮此心雖立終不能盡吾人之有事於心地者其盡與不盡反觀内省亦必自知不盡而自以爲盡是甘於自欺而已矣非誠有志於道者
  延平李先生曰動静眞僞善惡皆對而言之是世之所謂動静眞僞善惡也非性之所謂動静眞僞善惡也惟求静於未始有動之先而性之静可見矣求眞於未始有僞之先而性之眞可見矣求善於未始有惡之先而性之善可見矣此等言語是實下細宻工夫體貼出來不可草草㸔過
  動亦定静亦定性之本體然也動静之不常者心也聖人性之心即理理即心本體常自湛然了無動静之别常人所以膠膠擾擾曽無須叟之定貼者心役於物而迷其性也夫事物雖多皆性分中所有茍能順其理而應之亦自無事然而明有未燭誠有弗存平時旣無所主則臨事之際又惡知理之所在而順之乎故必誠明兩進工夫純熟然後定性可得而言此學者之所當勉也
  旣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謂道問學此言未爲不是但恐差認却德性則問學直差到底原所以差認之故亦只是欠却問學工夫要必如孟子所言博學詳說以反説約方爲善學茍學之不博說之不詳而蔽其見於方寸之間雖欲不差弗可得已
  程子有云世人只為一齊在那昏惑迷暗海中拘滯執泥坑裏便事事轉動不得没着身處此言於人甚有所警發但不知如何出脫得也然上文已有物各付物一言只是難得到此地位非物格知至而妄意及此其不為今之狂者幾希
  凡言心者皆是已發程子嘗有是言旣自以為未當而改之矣朱子文字猶有用程子舊說未及改正處如書傳釋人心道心皆指為已發中庸序中所以為知覺者不同一語亦皆已發之意愚所謂未定於一者此其一也
  命之理一而已矣舉隂陽二字便是分殊推之至為萬象性之理一而已矣舉仁義二字便是分殊推之至為萬事萬象雖衆即一象而命之全體存焉萬事雖多即一事而性之全體存焉
  天之道莫非自然人之道皆是當然凢其所當然者皆其自然之不可違者也何以見其不可違順之則吉違之則凶是之謂天人一理
  吾儒只是順天理之自然佛老二氏皆逆天背理者也然彼亦未嘗不以自然藉口卲子有言佛氏棄君臣父子夫婦之道豈自然之理哉片言可以折斯獄矣顧彼猶善為遁辭以謂佛氏門中不舎一法夫旣舉五倫而盡棄之矣尚何法之不舎邪獨有誑取人財以為飽暖安居之計乃其所不能舎之法耳
  靜中有物者程伯子所謂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之正理是也朱子以為思慮未萌而知覺不昧似乎欠一理字學者或認從知覺上去未免失之
  人心有覺道體無為熟味此两言亦可以見心性之别矣
  朱子辨蘇黄門老子解有云道器之名雖異然其實一物也故曰吾道一以貫之與所云理氣决是二物者又不同矣為其學者不求所以歸於至一可乎
  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此人之良知良能所自來也然乾始物坤成物固自有先後之序矣其在學者則致知力行工夫要當並進固無必待所知旣徹而後力行之理亦未有所知未徹而能不疑其所行者也然此只在自勉若將來商量議擬第成一塲閒說話耳果何益哉
  張子韶以佛語釋儒書改頭換面將以愚天下之耳目其得罪於聖門亦甚矣而近世之談道者或猶隂祖其故智徃徃假儒書以彌縫佛學律以春秋誅心之法吾知其不能免夫






  困知記卷上
<子部,儒家類,困知記>



  欽定四庫全書
  困知記卷下      明 羅欽順 撰凡七十五章
  嘗讀宋學士新刻楞伽經序具載我聖祖訓詞由是知聖祖洞明佛學又嘗讀御製神樂觀碑有云長生之道世有之不過修身清净脫離幻化疾速去來使無難阻是其機也於此又知我聖祖深明老氏之學至於經綸萬務垂訓萬世一惟帝王相傳之道是遵孔曾思孟之書周程張朱之說是崇是信彛倫攸叙邪慝無所容聖子神孫守為家法雖與天地同其悠久可也卓哉大聖人之見誠高出於尋常萬萬哉
  易之為書有辭有變有象有占變與象皆出於自然其理即所謂性命之理也聖人繫之辭也特因而順之而深致其意於吉凶悔吝之占凡以為立人道計爾夫變之極其象斯定象旣定而變復生二者相為循環無有窮已文言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夫消變於未形聖人之能事也自大賢以下必資於學繫辭曰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此學易之極功也占也者聖人於其變動之初逆推其理勢必至於此故明以為教欲人豫知所謹以免乎悔吝與凶若待其象之旣成則無可免之理矣使誠有得於觀玩固能適裁制之宜其或於卜筮得之亦可以不迷乎趨避之路此人極之所以立也是則君子之玩占乃其日用工夫初無待於卜筮若夫卜筮之所尚則君子亦未嘗不與衆人同爾聖人作易之意或者其有在於是乎
  程子言聖人用意深處全在繫辭蓋子貢所謂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者繫辭發明殆盡學者茍能有所領㑹則天下之理皆無所遺凡古聖賢經書㣲言奥義自然通貫為一而確乎有以自信視彼異端邪說眞若蹄涔之於滄海碔砆之於美玉矣然或韋編屢絶而不能辨世間之學術則亦何以多讀為哉
  劉保齋於卦德卦體卦象從朱子卦變從程子其義甚精蓋亦因其言之不一而求以歸於至一可謂篤於尊信程朱者矣
  詩三百十一篇人情世態無不曲盡燕居無事時取而諷詠之歴歴皆目前事也其可感者多矣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其言誠有味哉
  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程子云模範出一天地爾非在外也如此即是與天道脗合之意所謂不過者在聖人朱子云天地之化無窮而聖人為之範圍不使過於中道所謂裁成者也如此則所謂不過者疑若指化育然竊惟天地之化消息盈虛而已其妙雖不可測而理則有常聖人裁成之云亦惟因其時順其理為之節度以遂生人之利非能有所損益也不使過於中道一語似乎欠瑩若程說則簡而明矣
  東北喪朋乃終有慶程傳之義為精用說桎梏覺得本義尤與上下文相恊年來深喜讀易但精神漸短浹洽為難爾大凡讀傳義者於其異同之際切宜致思
  孔子作春秋每事只舉其大綱以見意義其詳則具於史當時史文具在觀者便見得是非之公所以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其後史旣亡逸惟聖筆獨存左氏必曾見國史來故其作傳皆有來歴雖難於盡信終是案底
  尚書有難曉處正不必枉費心思强通得亦未必是於其明白易曉者熟讀而有得焉殆不可勝用矣
  書言以義制事以禮制心易言敬以直内義以方外大㫖初無異也但以字在義禮上則人為之主與理猶二以字在敬義下則敬義為之主人與理一矣其工夫之疎密造詣之淺深固當有别
  堯典有知人之道四嚚訟一也静言庸違象恭二也方命圯族三也皆所以知小人克諧以孝四也所以知君子嚚訟與圯族皆所謂剛惡也静言象恭柔惡也小人之情狀固不止此然即此三者亦可以槪之孝乃百行之首漢去古未逺猶以孝廉取士然能使頑父嚚母傲弟相與感化而不格姦則天下無不可化之人矣非甚盛德其孰能之堯典所載厯象授時外惟此四事乃其舉措之大者所舉若此所措若彼非萬世君天下者之法乎茍能取法於斯雖欲無治不可得已
  春秋殊未易讀程子嘗言以傳考經之事迹以經别傳之眞偽如歐陽文忠所論魯隠趙盾許止三事可謂篤信聖經而不惑於三傳者矣及胡文定作傳則多用三傳之說而不從歐公人之所見何若是之不同邪夫聖筆之妙如化工固不容以淺近窺測然求之太過或反失其正意惟虛心易氣反覆潜玩勿以衆說汩之自嘗有得也三傳所長固不容掩然或失之誣或失之鑿安可盡以為㩀乎竊謂歐公之論恐未可忽舍程子两言亦無以讀春秋矣
  能者養以之福累見諸本皆作養之以福倒却一字其意味理致逈然不同承訛踵誤若此類蓋亦多矣
  樂記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一段義理精粹要非聖人不能言陸象山乃從而疑之過矣彼蓋專以欲為惡也夫人之有欲固出於天蓋有必然而不容已且有當然而不可易者於其所不容已者而皆合乎當然之則夫安徃而非善乎惟其恣情縱欲而不知反斯為惡爾先儒多以去人欲遏人欲為言蓋所以防其流者不得不嚴但語意似乎偏重夫欲與喜怒哀樂皆性之所有者喜怒衰樂又可去乎象山又言天亦有善有惡如日月蝕惡星之類是固然矣然日月之食彗孛之變未有不旋復其常者兹不謂之天理而何故人道所貴在乎不逺而復柰何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是則循其本而言之天人曷嘗不一究其末也亦安得而不二哉
  曽子問昏禮旣納幣有吉日而壻之父母死已葬使人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喪不得嗣為兄弟女氏許諾而弗敢嫁禮也壻免喪女之父母使人請壻弗取而后嫁之禮也女之父母死壻亦如之陳澔集說謂壻祥禫之後女之父母使人請壻成昏壻終守前說而不取而后此女嫁於他族若女免喪壻之父母使人請女家不許壻然後别娶此於義理人情皆說不通何其謬也安有婚姻之約旣定直以喪故需之三年之久乃從而改嫁與别娶邪蓋弗取弗許者免喪之初不忍遽爾從吉故辭其請亦所謂禮辭也其後必再有往復昏禮乃成聖人雖未嘗言固可以義推也澔之集說未為無功於禮但小小疎失時復有之然害理傷教莫此為甚
  易逐卦逐爻各是一象象各具一理其為象也不一而理亦然然究而論之象之不一是誠不一也理之不一蓋無往而非一也故曰同歸而殊塗一致而百慮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孟子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一章語意極為完備正所謂理一而分殊也當時孟子與告子論性皆隨其說而折難之故未暇及此如使告子得聞斯義安知其不悚然而悟俛焉而伏也
  董子云性者生之質也觀告子論性前後數說其大㫖不出生質二字而已董子知尊孔子未必不知有孟子之說而顧有合於告子豈其亦有所受之邪
  周子太極圖說篇首無極二字如朱子之所解釋可無疑矣至於無極之眞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語愚則不能無疑凡物必兩而後可以言合太極與隂陽果二物乎其為物也果二則方其未合之先各安在邪朱子終身認理氣為二物其源蓋出於此愚也積數十年潛玩之功至今未敢以為然也嘗考朱子之言有云氣强理弱理管攝他不得若然則所謂太極者又安能為造化之樞紐品物之根柢邪惜乎當時未有以此說叩之者姑記於此以俟後世之朱子云
  朱子謂通書之言皆所以發明太極之藴然書中並無一言及於無極不知果何說也
  通書四十章義精詞確其為周子手筆無疑至如五殊二實一實萬分數語反覆推明造化之妙本末兼盡然語意渾然即氣即理絶無罅縫深有合乎易傳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之㫖與所謂妙合而凝者有間矣知言之君子不識以為何如
  張子正蒙由太虛有天之名數語亦是將理氣看作二物其求之不為不深但語渉牽合殆非性命自然之理也嘗觀程伯子之言有云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其體則謂之易其理則謂之道其用則謂之神其命於人則謂之性只將數字剔撥出來何等明白學者若於此處無所領悟吾恐其終身亂於多說未有歸一之期也
  正蒙云聚亦吾體散亦吾體知死之不亡者可與言性矣又云游氣紛擾合而成質者生人物之萬殊其隂陽兩端循環不已者立天地之大義夫人物則有生有死天地則萬古如一氣聚而生形而為有有此物即有此理氣散而死終歸於無無此物即無此理安得所謂死而不亡者邪若夫天地之運萬古如一又何死生存亡之有譬之一樹人物乃其花葉天地其根榦也花謝葉枯則脫落而飄零矣其根榦之生意固自若也而飄零者復何交渉謂之不亡可乎故朱子謂張子此言其流乃是箇大輪迴由其迫切以求之是以不覺其誤如此
  游氣紛擾合而成質者生人物之萬殊隂陽兩端循環不已者立天地之大義中庸有兩言盡之曰小德川流大德敦化
  曽子易簀仁也子路結纓勇也恐未可一而視之釋經小有不同未為大害至於義理之本原毫髪不容差互也
  正蒙中論禮器禮運甚詳究其歸不出體用兩言而已體立則用行體信斯達順矣
  正蒙有云隂陽之氣循環迭至聚散相盪升降相求絪緼相揉蓋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伸無方運行不息莫或使之不曰性命之理謂之何哉此段 -- 𠭊 or 叚 ?議論最精與所謂太虛氣化者有間矣蓋其窮思力索隨有所得即便劄記先後初不同時故淺深疎密亦復不一讀者擇焉可也
  六經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為急然古禮古樂之亡也久矣其遺文緒論僅有存者學者又鮮能熟讀其書深味其㫖詳觀其㑹通斟酌其可行之實遂使先王之禮樂曠千百年而不能復其施用於當世者類多出於穿鑿附㑹之私而已可嘅也夫
  卲子因學數推見至理其見處甚超殆與二程無異而二程不甚許之者蓋以其發本要歸不離於數而已其作用旣别未免與理為二也故其出處語黙揆之大中至正之道時或過之程伯子嘗語學者云賢㸔某如此某煞用工夫蓋必反身而誠斯為聖門一貫之學爾
  天道之變盡於春夏秋冬世道之變盡於皇帝王覇是固然矣然一年之内四氣常均且冬則復春春則復夏自三皇以至今日蓋四千餘年而覇道獨為長久何也豈天道往則必復世道將一往而遂不反邪僅有一說王霸之道雖殊然霸者之所假亦必帝王之道漢唐宋皆多歴年所其間帝王之道固嘗少試於天下然則雖謂之帝王之世可矣
  視聽思慮動作皆天也人但於其中要識得眞與妄爾動以天之謂眞動以人之謂妄天人本無二人只縁有此形體與天便隔一層除却形體渾是天也然形體如何除得但克去有我之私便是除也
  卲子云中庸非天降地出揆物之理度人之情行其所安斯為得矣愚竊以為物理人情之所安固從天降地出者也子思作中庸一書首言天命之謂性終以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二語中間散為萬事有一不出於天者乎故君子依乎中庸無非順天而已不容一毫私智有所作為於其間也以卲子之高明固已妙達天人之藴而其言如此豈其急於誘進學者姑指而示之近歟記禮者亦有此言要非深意之所存也
  春秋事迹莫詳於左傳左氏於聖人筆削意義雖無甚發明然後之學春秋者得其事迹為據而聖經意義所在因可測識其功亦不少矣且如楚世子啇臣之惡向非左傳載之之詳何由知其惡之所自旣不知其惡之所自則聖人垂戒之意荒矣蓋凡簒弑之書非但以垂戒臣子亦以垂戒君父夫君不君則臣不臣父不父則子不子此一說也君雖不君臣不可以不臣父雖不父子不可以不子此又一說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然後綱常正而品物遂此春秋所以有功於萬世也或乃謂春秋凡書弑君弑即是罪何必更求其詳果如其言即不過發讀者一長嘆而已於世道竟何補而聖人又奚以作春秋為哉
  理須就氣上認取然認氣為理便不是此處間不容髪最為難言要在人善觀而黙識之只就氣認理與認氣為理兩言明有分别若於此看不透多說亦無用也
  或問楊龜山易有太極莫便是道之所謂中否曰然若是則本無定體當處即是太極邪曰然兩儀四象八卦如何自此生曰旣有太極便有上下有上下便有左右前後有左右前後四方便有四維皆自然之理也龜山此段說話詞甚平易而理極分明直是看得透也然學者於此當知聖人所謂太極乃據易而言之蓋就實體上指出此理以示人不是懸空立說須子細體認可也
  謝上蔡有言心之窮物有盡而天者無盡如之何包之此言不知為何而發夫人心之體即天之體本來一物無用包也但其主於我者謂之心爾心之窮物有盡由窮之而未至爾物格則無盡矣無盡即無不盡夫是之謂盡心心盡則與天為一矣如其為物果二又豈人之智力之所能包也哉
  程伯子嘗言萬物皆備於我不獨人爾物皆然佛家亦言蠢動含靈皆有佛性其大㫖殆無異也而伯子不可其說愚嘗求其所以不可之故竟莫能得也夫佛氏之所謂性者覺吾儒之所謂性者理得失之際無待言矣然人物之生莫不有此理亦莫不有此覺以理言之伯子所謂不獨人爾物皆然是也以覺言之蠢動含靈與佛容有異乎凡伯子之言前後不同者似此絶少愚是用反覆推究以求歸於至一云
  國初深於理學者殊未多見禪學中却儘有人儒道之不融雖則有數存焉吾人不得不任其責也當時宋潜溪為文臣之首文章議論施於朝廷而達之天下者何可勝述然觀其一生受用無非禪學而已以彼之聰明博洽使於吾道誠加之意由博而約當有必至之理其所成就豈不偉然為一代之鉅儒哉棄周鼎而寳康瓠吾不能不深為潜溪惜也
  禪學畢竟淺若於吾道有見復取其說而詳究之毫髪無所逃矣
  朱陸之異同雖非後學所敢輕議然置而弗辨將莫知所適從於辨宜有不容已者辨之弗明而弗措焉必有時而明矣豈可避輕議先儒之咎含胡兩可以厚誣天下後世之人哉夫斯道之弗明於天下凡以禪學混之也其初不過毫釐之差其究奚啻千萬里之逺然為禪學者旣安於其陋了不知吾道之為何物為道學者或未嘗通乎禪學之本末亦無由眞知其所以異於吾道者果何在也嘗考兩程子張子朱子早嵗皆嘗學禪亦皆能究其底藴及於吾道有得始大悟禪學之非而盡棄之非徒棄之而已力排痛闢閔閔焉惟恐人之䧟溺於其中而莫能自振以重為吾道之累凡其排闢之語皆有以洞見其肺腑而深中其膏肓之病初非出於揣摩臆度之私也故朱子目象山為禪學蓋其見之審矣豈嘗有所嫌忌必欲文致其罪而故加之以是名哉愚自受學以來知有聖賢之訓而已初不知所謂禪者何也及官京師偶逢一老僧漫問何由成佛渠亦漫舉禪語為答云佛在庭前栢樹子愚意其必有所謂為之精思達旦攬衣將起則恍然而悟不覺流汗通體旣而得禪家證道歌一編讀之如合符節自以為至竒至妙天下之理莫或加焉後官南雍則聖賢之書未嘗一日去手潜玩久之漸覺就實始知前所見者乃此心虛靈之妙而非性之理也自此研磨體認日復一日積數十年用心甚苦年垂六十始了然有見乎心性之眞而確乎有以自信朱陸之學於是乎僅能辨之良亦鈍矣蓋嘗徧閱象山之書大抵皆明心之說其自謂所學因讀孟子而自得之時有議之者云除了先立乎其大者一句全無伎倆其亦以為誠然然愚觀孟子之言與象山之學自别於此而不能辨非惟不識象山亦不識孟子矣孟子云耳目之官不思而蔽於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此天之所以與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一段言語甚是分明所貴乎先立其大者何以其能思也能思者心所思而得者性之理也是則孟子喫緊為人處不出乎思之一言故他日又云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而象山之教學者顧以為此心但存則此理自明當惻隱處自惻隱當羞惡處自羞惡當辭遜處自辭遜是非在前自能辨之又云當寛裕温柔自寛裕温柔當發强剛毅自發强剛毅若然則無所用乎思矣非孟子先立乎其大者之本㫖也夫不思而得乃聖人分上事所謂生而知之者而豈學者之所及哉茍學而不思此理終無由而得凡其當如此自如此者雖或有出於靈覺之妙而輕重長短類皆無所取中非過焉斯不及矣遂乃執靈覺以為至道謂非禪學而何蓋心性至為難明象山之誤正在於此故其發明心要動輙數十百言亹亹不倦而言及於性者絶少間因學者有問不得已而言之止是枝梧籠罩過並無實落良由所見不的是以不得於言也嘗考其言有云心即理也然則性果何物邪又云在天者為性在人者為心然則性果不在人邪旣不知性之為性舎靈覺即無以為道矣謂之禪學夫復何疑然或者見象山所與王順伯書未必不以為禪學非其所取殊不知象山陽避其名而隂用其實也何以明之蓋書中但言兩家之教所從起者不同初未嘗顯言其道之有異豈非以儒佛無二道惟其主於經世則遂為公為義為儒者之學乎所謂隂用其實者此也或者又見象山亦嘗言致思亦嘗言格物亦嘗言窮理未必不以為無背於聖門之訓殊不知言雖是而所指則非如云格物致知者格此物致此知也窮理者窮此理也思則得之得此者也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者也固皆本之經傳然以立此者也一語證之則凡所謂此者皆指心而言也聖經之所謂格物窮理果指心乎故其廣引博證無非以曲成其明心之說求之聖賢本㫖竟乖戾而不合也或猶不以為然請復實之以事有楊簡者象山之髙第弟子也嘗發本心之問遂於象山言下忽省此心之清明忽省此心之無始末忽省此心之無所不通有詹阜民者從游象山安坐暝目用力操存如此者半月一日下樓忽覺此心已復澄瑩象山目逆而視之曰此理已顯也蓋惟禪家有此機軸試觀孔曽思孟之相授受曽有一言似此否乎其證佐之分明脉路之端的雖有善辨殆不能為之出脫矣蓋二子者之所見即愚徃年所見之光景愚是以能知其誤而究言之不敢為含胡兩可之詞也嗟夫象山以英邁絶人之資遇髙明正直之友使能虛心易氣舎短取長以求歸於至當即其所至何可當也顧乃眩於光景之竒特而忽於義理之精㣲向道雖勤而朔南莫辨至於没齒曽莫知其所以生者不亦可哀也夫其說之傳至於今未泯尊崇而信奉之者時復有見於天下杜牧之有云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愚惕然有感乎斯言是故不容於不辨
  程子曰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欲人將已放之心約之使反復入身來自能尋向上去下學而上達也嘗見席文同鳴寃録提綱有云孟子之言程子得之程子之後陸子得之然所引程子之言只到復入身來而止最緊要是自能尋向上去下學而上達二語却裁去不用果何說邪似此之見非惟無以直象山之寃正恐不免寃屈程子也
  程子言性即理也象山言心即理也至當歸一精義無二此是則彼非彼是則此非安可不明辨之昔吾夫子贊易言性屢矣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曰成之者性曰聖人作易以順性命之理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但詳味此數言性即理也明矣於心亦屢言之曰聖人以此洗心曰易其心而後語曰能說諸心夫心而曰洗曰易曰說洗心而曰以此試詳味此數語謂心即理也其可通乎且孟子嘗言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尤為明白易見故學而不取證於經書一切師心自用未有不自誤者也自誤已不可况誤人乎
  象山言孔子十五而志於學是已知道時矣雖有所知未免乍出乍入乍明乍晦或警或縱或作或輟至三十而立則無出入明晦警縱作輟之分矣然於事物之間未能灼然分明見得至四十始不惑夫其初志於學也即已名為知道縁何旣立之後於事物之間見得猶未分明然則所已知者果何道所未見者果何物耶豈非以知存此心即為知道邪然象山固嘗有言但此心之存則此理自明以聖人之資猶待二十五年之久方能灼然有見則其言亦不副矣且所知所見各為一物吾聖人之學安有是哉愚非敢輕議先儒不直則道不見有罪我者固不得而辭也
  吳康齋之志於道可謂專且勤矣其所得之淺深無所考見觀其辭官後疏陳十事皆組織聖賢成說殊無統紀求之孟子反約之㫖得無有未至乎其辭官一節眞足以廉頑立懦察其初意亦非以不屈為髙蓋欲少需歲時有所獻納觀其合否以為去就之决也但當時事體殊常形勢多阻淺深之際斟酌為難諸老所以不復堅留其或有見而康齋之决去所得亦已多矣謇齋𤨏綴録記康齋晩年一二事雖未必誣然好學如康齋節操如康齋何可多得取其大而畧其細固君子之道也
  薛文清讀書甚有體認工夫見得到處儘能到區區所見蓋有不期而合者矣然亦有未能盡合處信乎歸一之難也録中有云理氣無縫隙故曰器亦道道亦器其言當矣至於反覆證明氣有聚散理無聚散之說愚則不能無疑夫一有一無其為縫隙也大矣安得謂之器亦道道亦器𫆀蓋文清之於理氣亦始終認為二物故其言未免時有窒礙也夫理精深㣲妙至為難言茍毫髪失眞雖欲免於窒礙而不可得故吾夫子有精義入神之訓至於入神則無往而不通矣此非愚所能及然心思則旣竭焉嘗竊以為氣之聚便是聚之理氣之散便是散之理惟其有聚有散是乃所謂理也推之造化之消長事物之終始莫不皆然如此言之自是分明並無窒礙雖欲尋其縫隙了不可得矣不識知言之君子以為何如
  薛文清學識純正踐履篤實出處進退惟義之安其言雖間有可疑然察其所至少見有能及之者可謂君子儒矣
  讀書録有云韓魏公范文正諸公皆一片忠誠為國之心故其事業顯著而名望孚動於天下後世之人以私意小智自持其身而欲事業名譽比擬前賢難矣哉其言甚當薛文清蓋有此心非徒能為此言而已大抵能主忠信以為學則必有忠誠以事君事君之忠當素定於為學之日
  近世道學之倡陳白沙不為無力而學術之誤亦恐自白沙始至無而動至近而神此白沙自得之妙也愚前所謂徒見夫至神者遂以為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極而幾之不能研雖不為白沙而發而白沙之病正恐在此章楓山嘗為余言其為學本末固以禪學目之胡敬齋攻之尤力其言皆有所據公論之在天下有不可得而誣者矣
  邱文莊公雅不喜陳白沙大學衍義中有一處譏議異學似乎為白沙發也然公之文學固足以名世而未有以深服白沙之心其卒也白沙祭之以文意殊不滿此殆程子所謂克己最難者也
  胡敬齋大類尹和靖皆是一敬字做成居業録中言敬最詳蓋所謂身有之故言之親切而有味也然亦儘窮理但似乎欠透如云氣乃理之所為又云人之道乃仁義之所為又云所以為是太和者道也又云有理而後有氣又云易即道之所為但熟讀繫辭傳其說之合否自見蓋朱子雖認理氣為二物然其言極有開闔有照應後來承用者思慮皆莫之及是以失之若余子積之性書則其甚焉者也性書有云氣嘗能輔理之美矣理豈不救氣之衰乎余偶為着一語云不謂理氣交相為賜如此
  胡敬齋力攻禪學蓋有志於閑聖道者也但於禪學本末似乎未嘗深䆒動以想像二字斷之安能得其心服邪蓋吾儒之有得者固是實見禪學之有得者亦是實見但所見者不同是非得失遂於此乎判爾彼之所見乃虛靈知覺之妙亦自分明脫洒未可以想像疑之然其一見之餘萬事皆畢卷舒作用無不自由是以猖狂妄行而終不可與入堯舜之道也愚所謂有見於心無見於性當為不易之論使誠有見乎性命之理自不至於猖狂妄行矣蓋心性至為難明是以多誤謂之兩物又非兩物謂之一物又非一物除却心即無性除却性即無心惟就一物中分剖得兩物出來方可謂之知性學未至於知性天下之言未易知也
  居業録云婁克貞見搬木之人得法便說他是道此與運水搬柴相似指知覺運動為性故如此說夫道固無所不在必其合乎義理而無私乃可為道豈搬木者所能設使能之亦是儒者事矣其心必以為無適而非道然所搬之木茍不合義亦可謂之道乎愚讀此條不覺嘅然興嘆以為義理之未易窮也夫法者道之别名凡事莫不有法茍得其法即為合理是即道也搬木者固不知道為何物但據此一事自是暗合道妙與夫婦之愚不肖與知能行一也道固無所不在若搬木得法而不謂之道得無有空缺處邪木所從來或有非義此其責在主者夫豈搬者之過邪若搬者即主則其得法處自是道得之非義自是非道顧可舉一而廢百邪禪家所言運水搬柴無非妙用蓋但以能搬能運者即為至道初不問其得法與否此其所以與吾儒異也克貞雖是禪學然此言却不差敬齋乃從而譏之過矣
  王伯安學術具在傳習録中觀其與蕭惠及陸原静答問數章可謂吾無隱乎爾録中千言萬語無非是物而變動不居故驟而讀之者或未必能知其落着也原静却善問儘㑹思索苐未知後來契合何如
  嘗得湛元明所著書數種觀其詞氣格力甚類楊子雲蓋欲成一家言爾然元明自處甚髙自負甚大子雲豈其所屑為哉區區之見多有未合恨無由相與細講以歸於至一姑記其一二如左
  一隂一陽之謂道吾夫子贊易語也元明云自其一隂一陽之中者謂之道然則聖人之言亦容有欠缺處邪殆不然矣
  易卦三百八十四爻中正備者六十有四中而不正者亦六十有四正而不中者百二十有八不中不正者亦百二十有八元明云吾觀於大易而知道器之不可以二也爻之隂陽剛柔器也得其中正焉道也其說器字甚明然但以得其中正者為道不過六十四爻而已餘爻三百二十以為非道則道器不容於不二矣如以為道則固未嘗得其中正也不識元明果何以處之邪
  元明言犬牛之性非天地之性即不知犬牛何從得此性來天地間須是二本方可
  所謂理一者須就分殊上見得來方是眞切佛家所見亦成一片縁始終不知有分殊此其所以似是而非也其亦嘗有言不可籠統眞如瞞盰佛性大要以警夫頑空者爾於分殊之義初無干渉也其旣以事為障又以理為障直欲掃除二障乃為至道安得不為籠統瞞盰乎陳白沙謂林緝熈曰斯理無一處不到無一息不運得此欛柄入手更有何事其說甚詳末乃云自兹以徃更有分殊處合要理㑹夫猶未嘗理㑹分殊而先已得此欛柄愚恐其未免於籠統瞞盰也况其理㑹分殊工夫求之所以自學所以教人皆無實事可見得非欲稍自别於禪學而姑為是言邪湛元明為作改葬墓碑並合要理㑹一句亦不用其平日之心傳口授必有在矣
  白沙詩教開卷第一章乃其病革時所作以示元明者也所舉經書曽不過一二語而遂及於禪家之杖喝何耶殆熟處難忘也所云莫杖莫喝只是掀翻說蓋一悟之後則萬法皆空有學無學有覺無覺其妙㫖固如此金針之譬亦出佛氏以喻心法也誰掇云者殆以領悟者之鮮其人而深属意於元明耳觀乎莫道金針不傳與江門風月釣臺深之句其意可見註乃謂深明正學以闢釋氏之非豈其然乎溥博淵泉而時出之道理自然語意亦自然曰藏而後發便有作弄之意未可同年而語也四端在我無時無處而不發見知皆擴而充之即是實地上工夫今乃欲於静中養出端倪旣一味静坐事物不交善端何縁發見遏伏之久或者忽然有見不過虛靈之光景耳朝聞夕死之訓吾夫子所以示人當汲汲於謀道庻幾無負此生故程子申其義云聞道知所以為人也夕死可矣是不虛生也今顧以此言為處老處病處死之道不㡬於侮聖言者乎道乃天地萬物公共之理非有我之所得私聖賢經書明若日星何嘗有一言以道為吾為我惟佛氏妄誕乃曰天上天下惟我獨尊今其詩有云無窮吾亦在又云玉臺形我我何形吾也我也註皆指為道也是果安所本邪然則所謂纔覺便我大而物小物有盡而我無盡正是惟我獨尊之說姑自成一家可矣必欲强合於吾聖人之道難矣哉
  楊方震復余子積書有云若論一則不徒理一而氣亦一也若論萬則不徒氣萬而理亦萬也此言甚當但亦字稍覺未安
  人呼吸之氣即天氣之氣自形體而觀若有内外之分其實一氣之往來爾程子云天人本無二不必言合即氣即理皆然
  蔡介夫中庸蒙引論鬼神數段極精其一生做窮理工夫且能力行所學蓋儒林中之傑出者
  老子五千言諸丹經莫不祖之詳其首尾殊未見其有不合者然則長生久視之道當出於老子無疑矣
  魏伯陽叅同契将六十四卦翻出許多說話直是巧其實一字也無所用故有教外别傳之說後來張平叔說得亦自分明所謂工夫容易藥非遥說破人須失笑是已使吾朱子灼知其為可笑其肯留意於此乎然朱子之考訂此書與註楚辭一意蓋當其時其所感者深矣吾黨尤不可不知
  叅同契有彭曉陳顯㣲儲華谷隂眞人俞琰陳致虛六家註皆能得其㣲㫖内俞註最佳次則二陳隂註似乎意未盡達蓋祕之也儲註甚簡中間却有眼目彭註亦未甚明又有無名氏二家註一家專言内事一家以傅㑹鑪火之術失之逺矣俞有易外别傳一卷亦佳其言大抵明備而含蓄此所以優於他註也
  讀叅同契發揮到蟾蜍與兔魄日月無雙明下方出呼吸二字要之金丹作用之妙不出呼吸二字而已如不識此二字之為妙皆惑於他岐者也
  仙家妙㫖無出叅同契一書然須讀悟眞篇首尾貫通而無所遺方是䆒竟處也悟眞篇本是發明仙家事末乃致意於禪其必有說矣然使眞能到得䆒竟處果何用乎
  神仙之說自昔聰明之士鮮不慕之以愚之愚早亦嘗究心焉後方識破故詳舉以為吾黨告也天地間果有不死之物是為無造化矣誠知此理更不必枉用其心如其信不能及必欲僥倖於萬一載胥及溺當誰咎哉
  嘗閱佛書數種姑就其所見而論之金剛經心經可為簡盡圓覺詞意稍複法華緊要指示處纔十二三餘皆閒言語耳且多誕謾逹磨雖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然後來說話不勝其多亦嘗畧䆒其始終其教人發心之初無眞非妄故云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悟入之後則無妄非眞故云無明眞如無異境界雖頓漸各持一說大抵首尾衡决真妄不分真詖滛邪遁之尤者如有聖王出韓子火攻之䇿其必在所取夫
  朱子嘗答金剛經大意之問有云彼所謂降伏者非謂欲遏伏此心謂盡降収世間衆生之心入它無餘湼槃中滅度都教你無心了方是此恐未然詳其語意只是就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說蓋欲盡滅諸相乃見其所謂空者耳
  法華經如來壽量品所云成佛以來甚大久逺壽命無量常住不滅雖不實滅而言滅度以是方便教化衆生此經中切要處諸佛如來秘密之藏不過如此閒言語居其大半可厭分别功德品偈中所說若布施若持戒若忍辱若精進若禪定五波羅蜜皆謂之功德及云有善男女等聞我說壽命乃至一念信其福過於彼蓋於雖滅不滅之語若信得及即是實見是為第一般若多羅蜜其功德不可思議以前五者功德比此千萬億分不及其一其實只争悟與未悟而已
  事理二障出圓覺經其失無逃於程子之論矣經有草堂僧宗密疏畧未及見但見其所自序及裴休一序說得佛家道理亦自分明要皆只是說心遂認以為性終不知性是何物也此經文法圓熟照應分明頗疑翻譯者有所潤色大抵佛經皆出翻譯者之手非盡當時本文但隨其才識以為淺深工拙焉耳
  中庸舉鳶飛戾天魚躍于淵二語而申之云言其上下察也佛家亦嘗有言青青翠竹盡是眞如鬰鬰黄花無非般若語意絶相似只是不同若能識其所以不同自不為其所惑矣
  朱子嘗論及釋氏之學大抵謂若識得透應干罪惡即都無了然則此一種學在世上乃亂臣賦子之三窟耳所舉王履道者愚未及詳考其人但嘗騐之邢恕明辨有才而復染禪學後來遂無所不為吁可畏哉







  困知記卷下
<子部,儒家類,困知記>
  徃年嘗述愚見為困知記兩卷盖欲以告初學之士使不迷其所向焉爾惟理至難明而愚言且拙意有未盡乃復筆為是編雖詞若稍繁或頗傷直區區之意誠亦有不得已者世有君子必能亮之續刻完因贅此於末簡嘉靖辛夘夏六月丙辰整菴書












  欽定四庫全書
  困知記續録巻上    明 羅欽順 撰凡八十章
  異端之說自古有之考其為害莫有過於佛氏者矣佛法初入中國惟以生死輪廻之說動人人之情莫不貪生而惡死茍可以免輪廻出生死安得不惟其言之聽旣有求於彼則彼之遺君親㓕種類凡得罪於名教者勢不得不姑置之然吾儒之信之者猶鮮也其後有逹磨者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以為一聞千悟神通自在不可思議則其說之𤣥妙迥非前日比矣於是髙明者亦徃徃惑焉惑及於髙明則其害有不可勝救者矣何哉盖髙明之士其精神意氣足以建立門户其聰明才辨足以張大說辭旣以其道為至則取自古帝王精一執中之傳孔門一貫忠恕之㫖克己為仁之訓大學致知格物之教中庸性道中和之義孟子知言養氣盡心知性之說一切皆以其說亂之真妄混淆學者茫然莫知所適一入其䧟穽鮮復能有以自㧞者故内之無以立大中至正之本外之無以逹經世宰物之用教衰而俗敗不但可為長太息而已向非兩程子張子朱子身任斯道恊心并力以排斥之吾人之不變於夷者能㡬何哉惟數君子道徳之充備學術之純深辨論之明確自孟子而後莫或過之故其言一出聰明豪傑之士靡不心服近者親而炙之逺者聞風而起相與為之羽翼以推行其說於天下者繩繩不乏迨我聖祖出位隆君師興學育才一以五經四書及數君子之說為教則主張斯道者又誠有所賴矣故自朱子没迄今三四百年天下之士非聖賢之學不講而所謂禪學者以之㓕息是豈一人一日之力哉夫何近世以來乃復潛有衣鉢之傳而外假於道學以文其說初學之士旣莫能明乎心性之辨世之老師宿儒又徃徃不屑究心於所謂禪者故其說之興能救正者殊鮮而從之者實繁有徒其志將以求道也曾不知其所求之非道也豈不誤哉愚也才質凡下於數君子無能為役但以初未學禪而偶嘗有悟從事於吾儒之學也久而性命之理亦粗若有見焉故於異同之際頗能辨别雖嘗著之於䇿𫝊之吾黨庶㡬愛助之萬一時復披閱則猶病其說之未詳懼無以觧夫人之惑也記於是乎有續云
  佛氏之所謂性覺而已矣其所謂覺不出乎見聞知覺而已矣然又有謂法離見聞覺知者豈見聞知覺之外别有所謂覺邪良由迷悟之不同爾後來其徒之桀𭶑者因而造妖捏怪百般作弄神出鬼没以逞其伎倆而聳動人之聽聞祗為衆人皆在迷中不妨東說西說謂莫能與之明辨也今湏據他策子上言語反覆異同處一一窮究以見其所謂性者果不出於見聞知覺别無妙理然後吾儒之性理可得而明有如士師之折獄兩造具偹精加研覈必無以隱其情矣其情既得則是非之判有如黒白至此而猶以非為是不㡬於無是非之心者乎
  逹磨者禪家之初祖也其𫝊法二祖時嘗謂之曰吾觀震旦所有經教惟楞伽四卷可以印心遂併授之自後其徒皆尊信此經以為祕典則今所宜按據以窮究其所謂性者無出此經此經凡四譯四卷者乃劉宋時譯本其文頗奥澁難讀當出自佛口無疑迨國初髙僧宗泐如玘嘗奉詔註釋叅以唐本亦頗明白但經中言語初無次第散漫不一觀者猝難理㑹今輙聮比而貫通之以究極其歸趣遇奥澁處間亦附入註語以暢其義髙明之士有深於其說者當知余言之不妄也
  楞伽大㫖有四曰五法曰三自性曰八識曰二無我一切佛法悉入其中經中明言之矣五法者名也相也妄想也正智也如如也三自性者妄想自性縁起自性成自性也八識者識蔵也意根意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也二無我者人無我法無我也凡此諸法不出迷悟兩途盖迷則為名為相為妄想為妄想縁起自性為人法二執而識蔵轉為諸識悟則為正智為如如為成自性為人法無我而諸識轉為真識所謂人法則五隂十二入十八界是已五隂者色受想行識也十二入者眼耳鼻舌身意六根對色聲香味觸法六塵也加之六識是為十八界合而言之人也析而言之法也有所覺之謂悟無所覺之謂迷佛者覺也而覺有二義有始覺有本覺始覺者目前悟入之覺即所謂正智也即人而言之也本覺者常住不動之覺即所謂如如也離人而言之也因始覺而合本覺所以成佛之道也及其至也始覺正智亦泯而本覺朗然獨存則佛果成矣故佛有十號其一曰等正覺此之謂也本覺乃見聞知覺之體五隂之識屬焉見聞知覺乃本覺之用十八界之識屬焉非本覺即無以為見聞知覺舎見聞知覺則亦無本覺矣故曰如來於隂界入非異非不異其謂法離見聞覺知者何懼其着也佛以離情遣著然後可以入道故欲人於見聞知覺一切離之離之云者非不見不聞無知無覺也不著於見聞知覺而已矣金剛經所謂心不住法而行布施應無所住而生清浄心即其義也然則佛氏之所謂性不亦明甚矣乎彼明以知覺為性始終不知性之為理乃欲强合於吾儒以為一道如之何其可合也昔逹磨弟子波羅提嘗言作用是性有偈云在胎為身處世為人在眼曰見在耳曰聞在鼻辨香在口談論在手執捉在足運奔徧現俱該沙界收攝在一㣲塵識者知是佛性不識喚作精魂識與不識即迷悟之謂也知是佛性即所謂正智如如喚作精魂即所謂名相妄想此偈自是真實語後來桀黠者出嫌其淺近乃人人⿰扌𭥐 -- 揑出一般鬼怪說話直是𤣥妙直是竒特以利心求者安得不為其所動乎張子所謂詖滛邪遁之辭翕然並興一出於佛氏之門誠知言矣然造妖⿰扌𭥐 -- 揑怪不止其徒但嘗畧中其毒者徃徃便能如此吾黨尤不可不知
  楞伽四卷卷首皆云一切佛語心品良以萬法唯識諸識唯心種種差别不出心識而已故經中之言識也特詳第一卷首言諸識有二種生住㓕謂流注生住㓕相生住㓕次言諸識有三種相謂轉相業相真相又云畧說有三種識廣說有八相何等為三謂真識現識及分别事識又云若覆彼真識種種不實諸虚妄㓕則一切根識㓕是名相㓕又云轉識蔵識真相若異者蔵識非因若不異者轉識㓕蔵識亦應㓕而自真實相不㓕非自真實相㓕但業相㓕若自真實相㓕者蔵識則㓕蔵識㓕者不異外道斷見論議又破外道斷見云若識流注㓕者無始流注應斷又云水流處蔵識轉識浪生又云外境界風飄蕩心海識浪不斷又偈云蔵識海常住境界風所動種種諸識浪騰躍而轉生又偈云凡夫無智慧蔵識如巨海業相猶波浪依彼譬類通第二卷有云一切自性習氣蔵意意識習見轉變名為涅槃註云自性習氣謂衆生心識性執熏習氣分蔵意意識者即蔵識與事識由愛見妄想之所熏習轉變者謂轉蔵識事識為自覺聖智境界也有云識者因樂種種跡境界故餘趣相續有云外道四種涅槃非我所說法我所說者妄想識㓕名為涅槃有云意識者境界分叚計着生習氣長養蔵識意俱我我所計着思惟因縁生不壊身相蔵識因攀縁自心現境界計着心聚生展轉相因譬如海浪自心現境界風吹若生若㓕亦如是是故意識㓕七識亦㓕註云境界分叚者六識從六塵生也習氣長養者言六識不離七識八識也我我所計着者言七識我執從思惟彼因彼縁而生不壊身相蔵識即第八識謂此八識因於六識能縁還縁自心所現境界以計着故而生六識能總諸心故云心聚生也展轉相因者八識轉生諸識六識起善起惡七識則傳送其間海喻八識浪喻六識以六塵為境界風境界乃自心所現還吹八識心海轉生諸識若生若㓕亦猶依海而有風因風而鼓浪風息則浪㓕故云意識㓕七識亦㓕也又偈云心縳於境界覺想智隨轉無所有及勝平等智慧生註云現前一念為塵境所轉故有業縛而本有覺智亦随妄而轉若了妄即真離諸有相及至佛地則復平等大慧矣第三卷有云彼生㓕者是識不生不㓕者是智堕相無相及墮有無種種相因是識超有無相是智長養相是識非長養相是智又云無礙相是智境界種種礙相是識三事和合生方便相是識無事方便自性相是智得相是識不得相是智自得聖智境界不出不入如水中月註云根塵及我和合相應而生是識此不知自性相故若知性相則一念靈知不假縁生故云無事方便自性相是智相惟是一而有離不離之異故云得不得也又偈云心意及與識逺離思惟想得無思想法佛子非聲聞寂静勝進忍如來清浄智生於善勝義所行悉逺離註云得無思想法則轉識為智此是菩薩而非聲聞智之始也寂静勝進忍即如來清浄忍智智之終也第四卷有云如來之蔵是善不善因能徧興造一切趣生譬如伎兒變現諸趣離我我所不覺彼故三縁和合方便而生外道不覺計着作者為無始虚偽惡習所熏名為識蔵生無明住地與七識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斷離無常過離於我論自性無垢畢竟清浄常生不斷以上註云此隨染縁從細至粗也若能一念囘光能隨浄縁則離無常之過二我之執自性清浄所謂性徳如來則究顯矣有云菩薩摩訶薩欲求勝進者當浄如來蔵及識蔵名若無識蔵名如來蔵者則無生㓕註云識蔵以名言者由迷如來蔵轉成妄識無有别體故但有名若無識蔵之名則轉妄識為如來蔵也有云彼相者眼識所照名為色耳鼻舌身意意識所照名為聲香味觸法是名為相妄想者施設衆名顯示諸相如此不異象馬車歩男女等名是名妄想正智者彼名相不可得猶如過客諸識不生不斷不常不堕一切外道聲聞縁覺之地以此正智不立名相非不立名相離二見建立及誹謗知名相不生是名如如有云善不善者謂八識何等謂八謂如來蔵名識蔵心意意識及五識身非外道所說五識身者心意意識俱善不善相展轉變壊相續流注不壊身生亦生亦㓕不覺自心現次第㓕餘識生形相差别攝受意識五識俱相應生刹那時不住註云不壊者不斷也攝受意識者以五根攬五塵攝歸意識起善起惡有云愚夫依七識身㓕起斷見不覺識蔵故起常見自妄想故不知本際自妄想慧㓕故觧脫註云愚夫所知極於七識七識之外無所知故因起斷見而不覺識蔵無盡見其念念相續故起常見由其自妄想内而不及外故不能知本際然妄不自㓕必由慧而㓕也又偈云意識之所起識宅意所住意及眼識等斷㓕說無常或作涅槃見而為說常住註云意由八識而起而八識意之所住故謂之為宅以是言之自不容以七識身㓕而起斷見彼又於意及眼識等斷㓕處說無常或作涅槃見者此皆凡外自妄想見故不知本際如來為是說常住也經中言識首尾具於此矣間有牽渉他文者不暇盡録然已不勝其多亦無庸盡録為也其首之以諸識有二種生住㓕乃其所謂生死根也終之以識宅常住乃其所謂涅槃相也然而生死即涅槃涅槃即生死此是佛家本語初無二相故諸識雖有種種名色實無二體但迷之則為妄悟之則為真茍能㓕妄識而契真識則有以超生死而證涅槃矣真識即本覺也涅槃即所覺之境界也由此觀之佛氏之所謂性有出於知覺之外邪雖其言反覆多端窮其本末不過如此然驟而觀之者或恐猶有所未逹也輙以蔵識為主而分為數類以盡其義蔵即所謂如來蔵也以其含蔵善惡種子故謂之蔵其所以為善為惡識而已矣故曰蔵識蔵識一爾而有本有末曰真相曰真識曰真實相曰無始流注曰蔵識海曰涅槃曰平等智慧曰不生不㓕等是智曰如來清浄智曰自性無垢畢竟清浄曰識宅曰常住此為一類皆言乎其本體也曰流注生住㓕相生住㓕曰業相曰分别事識曰識浪曰樂種種跡境界曰意識曰生㓕等是識曰識蔵生住地無明與七識俱如海浪身常生不斷曰識蔵名曰心意意識及五識身曰意及眼識等此為一類皆言乎其末流也曰轉相曰現識曰轉識曰覺想智随轉此為一類言乎本末之所由分也其言及脩行處又當自為一類如曰諸虚妄㓕則一切根識㓕曰見習轉變名為涅槃曰妄想識㓕名為涅槃曰意識㓕七識亦㓕曰無所有及勝曰逺離思惟想曰離無常過離於我論曰欲求勝進者當浄如來蔵及識蔵名若無識蔵名如來蔵者則無生㓕曰自妄想慧㓕故觧脫凡此皆言其脩行之法也欲窮其說者合此數類而詳玩之則知余所謂㓕妄識而契真識誠有以得其要領矣夫識者人心之神明耳而可認為性乎且其以本體為真末流為妄既分本末為兩截謂迷則真成妄悟則妄即真又混真妄為一途盖所見既差故其言七顛八倒更無是處吾黨之號為聰明特逹者顧不免為其所惑豈不深可惜哉
  佛氏分本末為兩截混真妄為一途害道之甚無過於此不可但如此說過湏究言之夫以心識為本六識為末固其名之不可易者然求其實初非心識之外别有所謂六識也又非以其本之一分而為末之六也盖凡有所視則全體在目有所聽則全體在耳有所言則全體在口有所動則全體在身只就此四件說取簡而易見爾所謂感而遂通便是此理以此觀之本末明是一物豈可分而為二而以其半為真半為妄哉若夫真妄之不可混則又可得而言矣夫目之視耳之聽口之言身之動物雖未交而其理已具是皆天命之自然無假於安排造作莫非真也及乎感物而動則有當視者有不當視者有當聽者有不當聽者有當言者有不當言者有當動者有不當動者凡其所當然者即其自然之不可違者故曰真也所不當然者則徃徃出於情欲之使然故曰妄也真者存之妄者去之以此治其身心以此逹諸家國天下此吾儒所以立人極之道而内外本末無非一貫也若如佛氏之說則方其未悟之先凡視聽言動不問其當然與不當然一切皆謂之妄及其既悟又不問其當然與不當然一切皆謂之真不知何者在所當存何者在所當去當去者不去當存者不存人欲肆而天理滅矣使其説肆行而莫之禁中國之為中國人類之為人類將非幸歟
  楞伽四卷並無一理字註中却多用理字訓釋其說盖本他經之文爾嘗見楞嚴有云理則䪺悟乗悟併銷圓覺有云一者理障礙正知見二者事障續諸生死事理二障在楞伽但謂之惑障智障爾非逃儒歸佛者誰能易之雖其所用理字不過指知覺而言初非吾儒所謂性命之理然言之便足以亂真不可不辨
  𫝊習録有云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又云道心者良知之謂也又云良知即是未發之中雍語有云學問思辨篤行所以存養其知覺又有問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答曰人能存得這一㸃生意便是與天地萬物為一體又問所謂生者即活動之意否即所謂虚靈知覺否曰然又曰性即人之生意此皆以知覺為性之明驗也
  達磨所尊信者惟楞伽凡其切要之言余既聮比而貫通之頗為論㫁以究極其歸趣其所以異於吾儒者彰彰明矣自逹磨而下其言之亂真者不少欲一一與之辨明未免失於繁冗將一切置而不辨又恐吾人嘗誤持其說以為是者其惑終莫之觧也乃雜取其一二尤近似者别白而究言之
  達磨告梁武帝有云浄智妙圓體自空寂只此八字已盡佛性之形容矣其後有神㑹者嘗著顯宗記反覆數百語說得他家道理亦自分明其中有云湛然常寂應用無方用而常空空而常用用而不有即是真空空而不無便成妙有妙有即摩訶般若真空即清浄涅槃此言又足以發盡達磨妙圓空寂之㫖余嘗合而觀之與繫辭𫝊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殆無異也然孰知其所甚異者正惟在於此乎夫易之神即人之心程子嘗言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盖吾儒以寂感言心而佛氏以寂感為性此其所為甚異也良由彼不知性為至精之理而以所謂神者當之故其應用無方雖不失圓通之妙而髙下無所凖輕重無所權卒歸於㝠行妄作而已矣與吾儒之道安可同年而語哉
  程子嘗言仁者渾然與物同體佛家亦有心佛衆生渾然齊致之語何其相似也究而言之其相逺奚啻燕越哉唐相裴休深於禪學者也嘗序圓覺經䟽首兩句云夫血氣之屬必有知凡有知者必同體此即心佛衆生渾然齊致之謂也盖其所謂齊同不出乎知覺而已矣且天地之間萬物之衆有有知者有無知者謂有知者為同體則無知者非異體乎有同有異是二本也盖以知覺為性其窒礙必至於此若吾儒所見則凡賦形於兩間者同一隂陽之氣以成形同一隂陽之理以為性有知無知無非出於一本故此身雖小萬物雖多其血氣之流通脉絡之聮屬元無絲毫空闕之處無湏臾間斷之時此其所以為渾然也然則所謂同體者亦豈待於採攬牽合以為同哉夫程子之言至言也但恐讀者看得不子細或認從知覺上去則是援儒以助佛非吾道之幸矣
  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此詩乃髙禪所作也自吾儒觀之昭然太極之義夫復何言然彼初未嘗知有隂陽安知有所謂太極哉此其所以大亂真也今先據佛家言語觧釋一畨使彼意既明且盡再以吾儒言語觧釋一畨然後明指其異同之實則似是之非有不難見者矣以佛家之言為據則無始菩提所謂有物先天地也湛然常寂所謂無形本寂寥也心生萬法所謂能為萬象主也常住不㓕所謂不逐四時凋也作者之意不亦明且盡乎求之吾儒之書太極生兩儀是固先天地而立矣無聲無臭則無形不足言矣富有之謂大業萬物皆一體也日新之謂盛徳萬古猶一時也太極之義不亦明且盡乎詩凡二十字其十七字彼此意義無甚異同不足深辨所當辨者三字爾物也萬象也以物言之菩提不可為太極明矣以萬象言之在彼經教中即萬法爾以其皆生於心故謂之能主然所主者實不過隂界入自此之外仰而日月星辰俯而山河大地近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逺而飛潛動植水火金石一切視以為幻而空之矣彼安得復有所謂萬象乎哉為此詩者盖嘗窺見儒書遂竊取而用之爾余於前記嘗有一說正為此等處請復詳之所謂天地間非太極不神然遂以太極為神則不可此言殊未敢易誠以太極之本體動亦定静亦定神則動而能静静而能動者也以此分明見得是二物不可混而為一故繫辭傳既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矣而又曰隂陽不測之謂神由其實不同故其名不得不異不然聖人何用兩言之哉然其體則同一隂陽所以難於領㑹也佛氏初不識隂陽為何物固無由知所謂道所謂神但見得此心有一㸃之靈求其體而不可得則以為空寂推其用而偏於隂界入則以為神通所謂有物者此爾以此為性萬無是處而其言之亂真乃有如此詩者可無辨乎然人心之神即隂陽不測之神初無二致但神之在隂陽者則萬古如一在人心者則與生死相為存亡所謂理一而分殊也佛氏不足以及此矣吾黨之士盍相與精察之
  南陽慧忠破南方宗㫖云若以見聞覺知是佛性者浄名不應云法離見聞覺知若行見聞覺知是則見聞覺知非求法也南僧因問法華了義開佛知見此復何為忠曰他云開佛知見尚不言菩薩二乗豈以衆生癡倒便成佛之知見邪汾州無業有云見聞覺知之性與太虚齊夀不生不㓕一切境界本自空寂無一法可得迷者不了便為境惑一為境惑流轉無窮此二人皆禅林之傑出者其言皆見於𫝊燈録何若是之不同邪盖無業是本分人說本分話慧忠則所謂神出鬼没以逞其伎倆者也彼見南方以見聞覺知為性便對其人⿰扌𭥐 -- 揑出一般說話務要髙他一着使之莫測盖桀黠者之情狀毎毎如此嘗見金剛經明有是法平等無有髙下之語佛與衆生固然迷悟不同其知見之體即是平等豈容有二又嘗見楞嚴中有兩叚語其一佛告波斯匿王云顔貎有變見精不變變者受㓕彼不變者元無生㓕其二因與阿難論聲聞有云其形雖寐聞性不昏縱汝形銷命光遷謝此性云何為汝銷㓕此皆明以見聞為性與波羅提說相合若浄名則𦂳要在一離宇余前章論之悉矣先儒嘗言佛氏之辭善遁便是此等處𫝊燈録中似此儘多究其淵源則固出於瞿曇也盖瞿曇說法常欲離四句謂一異俱不俱有無非有無非常無常然而終有不能離者如云非異非不異非有非無非常非無常只楞伽一經累累見之此便是遁辭之根若將異處窮着他他便有非異一說將無常窮着他他便有非無常一說自非灼然看得他破只得聽他愚弄爾
  大慧禅師宗杲者當宋南渡初為禅林之冠有語録三十卷頃嘗徧閱之直是㑹說左來右去神出鬼沒所以能聳動一世渠嘗拈出一叚說話正余所欲辨者今具於左僧問忠國師古徳云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黄華無非般若有人不許云是邪說亦有信者云不思議不知若為國師曰此是普賢文殊境界非諸凡小而能信受皆與大乗了義經合故華嚴經云佛身充滿於法界普現一切羣生前隨縁赴感靡不周而恒處此菩提座翠竹既不出於法界豈非法身乎又般若經云色無邉故般若亦無邉黄華既不越於色豈非般若乎深逺之言不省者難為措意又華嚴座主問大珠和尚云襌師何故不許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鬱黄華無非般若珠曰法身無像應翠竹以成形般若無知對黄華而顯相非被黄華翠竹而有般若法身故經云佛真法身猶若虚空應物現形如水中月黄華若是般若般若即同無情翠竹若是法身翠竹還能應用座主㑹麽曰不了此意珠曰若見性人道是亦得道不是亦得隨用而說不滯是非若不見性人說翠竹着翠竹說黄華着黄華說法身滯法身說般若不識般若所以皆成諍論宗杲云國師主張翠竹是法身直主張到底大珠破翠竹不是法身直破到底老漢將一箇主張底一箇破底收作一處更無拈提不敢動著他一絲毫要你學者具眼余於前記嘗舉翠竹黄華二語以為與鳶飛魚躍之言絶相似只是不同欲吾人識其所以不同處盖引而未發之意今偶為此異同之論所激有不容不盡其言者矣據慧忠分析語與大珠成形顯相二言便是古徳立言本㫖大珠所以不許之意但以黄華翠竹非有般若法身爾其曰道是亦得即前成形顯相二言曰道不是亦得即後非彼有般若法身一言也慧忠所引經語與大珠所引經語皆合直是明白更無餘藴然則其與吾儒鳶飛魚躍之義所以不同者果何在邪誠以鳶魚雖微其性同一天命也飛躍雖殊其道同一率性也彼所謂般若法身在花竹之身之外吾所謂天命率性在鳶魚之身之内在内則是一物在外便成二物二則二本一則一本詎可同年而語哉且天命之性不獨鳶魚有之花竹亦有之程子所謂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者正惟有見乎此也佛氏秪縁認知覺為性所以於花竹上便通不去只得以為法界中所現之物爾楞伽以四大種色為虚空所持楞嚴以山河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其義亦猶是也宗杲於兩家之說更不拈動總是占便宜却要學者具眼殊不失為人之意余也向雖引而不發今則舎矢如破矣吾黨之士夫豈無具眼者乎
  宗杲甞謂士人鄭尚明曰你只今這聽法說法一段歴歴孤明底未生已前畢竟在甚麽處曰不知杲曰你若不知便是生大你百歲後四大五藴一時觧散到這裏歴歴孤明底却向甚麽處去曰也不知杲曰你既不知便是死大又嘗示吕機宜云現今歴歴孤明與人分是非别好醜底决定是有是無是真實是虚妄前此臨濟亦嘗語其徒曰四大身不觧說法聽法虚空不解說法聽法是汝目前歴歴孤明勿形叚者解說法聽法觀此數節則佛氏之所謂性亦何難見之有渠道理只是如此本不須苦求解悟然而必以悟為則者只是要見得此歴歴孤明境界更親切爾縱使見得親切夫安知歴歴孤明者之非性而性自有真邪
  杲答曾天游侍郎第二書說得他家道理直是明盡渠最善揑怪却有此等說話又不失為本分人也書云尋常計較安排底是識情随生死遷流底亦是識情怕怖慞惶底亦是識情而今參學之人不知是病只管在裏許頭出頭沒教中所謂隨識而不隨智以故昧却本地風光本來面目若或一時放下百不思量計較忽然夫脚蹋著鼻孔即此識情便是真空妙智更無别智可得若别有所得有所證則又却不是也如人迷時喚東作西及至悟時即西便是東無别有東此真空妙智與太虚空齊夀只這太虚空中還有一物礙得他否雖不受一物礙而不妨諸物於空中徃來此真空妙智亦然凡聖垢染着一㸃不得雖着不得而不礙生死凡聖於中徃來如此信得及見得徹方是箇出生入死得大自在底漢細觀此書佛氏之所謂性無餘藴矣忽然失脚蹋着鼻孔便是頓悟之說
  杲示真如道人有云今生雖未悟亦種得般若種子在性地上世世不落惡趣生生不失人身不生邪見家不入魔軍類又答吕舎人書有云若依此做工夫雖不悟徹亦能分别邪正不為邪魔所障亦種得般若種子深縱今生不了來生出頭現成受用亦不費力亦不被惡念奪将去臨命終時亦能轉業况一念相應邪又答湯丞相書有云若存心在上面縱今生未了亦種得種子深臨命終時亦不被惡業所牽墮諸惡趣換却殻漏子轉頭來亦昧我底不得此等說話只是誘人信嚮豈可為憑人情大抵多貪都不曾見箇道理貪今生受用未了又要貪來生受用安得不為其所惑也易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生死輪廻决無此理萬有一焉只是妖妄為學而不能無疑於此則亦何以窮理為哉
  杲答吕舎人書有云心無所之老䑕入牛角便見倒斷也倒斷即是悟處心無所之是做工夫處其做工夫只看話頭便是如狗子無佛性鋸解秤錘栢樹子竹篦子麻三斤乾屎橛之類皆所謂話頭也余於栢樹子話偶嘗騐過是以知之然向者一悟之後佛家書但過目便迎刃而解若吾聖賢之微詞奥㫖竟不能通後來用工久之始知其所以然者盖佛氏以知覺為性所以一悟便見得箇虚空境界證道歌所謂了了見無一物亦無人亦無佛是也渠千言萬語只是說這箇境界悟者安有不省若吾儒之所謂性乃帝降之𠂻至精之理細入於絲毫杪忽無一非實與彼虚空境界判然不同所以决無頓悟之理世有學襌而未至者畧見些光影便要將兩家之說和合而為一彌縫雖巧敗闕處不可勝言弄得來儒不儒佛不佛心勞日拙畢竟何益之有
  梁武帝問逹磨曰朕即位以來造寺冩經度僧不可勝紀有何功徳答曰並無功徳帝曰何以無功德答曰此但人天小果有漏之因如影隨形雖有非實又宗杲答曾侍郎書有云今時學道之士只求速效不知錯了也却謂無事省縁静坐體究為空過時光不如看㡬卷經念㡬聲佛佛前多禮㡬拜懴悔平生所作罪過要免閻家老子手中鐵棒此是愚人所為嗚呼自佛法入中國所謂造寺冩經供佛飯僧看經念佛種種糜費之事日新而月盛但其力稍可為者靡不争先為之導之者固其徒向非人心之貪則其說亦無縁而入也柰何世之謟佛以求福利者其貪心惑志纒綿固結而不可解雖以吾儒正色昌言懇切詳盡一切聞如不聞彼盖以吾儒未諳佛教所言無足信也達磨在西域稱二十八祖入中國則為禪家初祖宗杲擅名一代為禪林之冠所以保䕶佛法者皆無所不用其心其不肯失言决矣乃至如上所云種種造作以為無益者前後如出一口此又不足信邪且夫貪嗔癡三者乃佛氏之所深戒也謂之三毒凡世之造寺冩經供佛飯僧看經念佛以為有益而為之是貪也不知其無益而為之是癡也三毒而犯其二雖活佛在世亦不能為之解脫乃欲謟事土佛木佛以僥倖於萬一非天下之至愚至愚者乎凡吾儒解惑之言不可勝述孰意佛書中乃有此等本分說話人心天理誠有不可得而泯㓕者矣余是用表而出之有丹霞燒木佛一事亦可以解愚夫之惑
  儒書有五行佛家便言四大儒書有五事佛家則言六根其蹈襲邪抑偶同邪是不可得而知也然名物雖相似其義理則相遼絶矣四大有風而無金木楞嚴又從而附益之揣摩湊合都無義理只被他粧㸃得好故足以惑人朱子嘗言佛書中惟楞嚴最巧頗疑房融竄入其說看來此事灼然無足疑者且如楞伽四卷達磨最所尊信其言大抵質實而近乎拙有若欲盡其意而未能者佛一人爾人一口爾以二經較之不應其言之工拙頓異如此此本無足深辨但既攻其失則亦不可不知又以見佛學溺人之深有如是之才而甘心為之役殊可嘆也
  昔有儒生悟襌者嘗作一頌云斷除煩惱重増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隨順世縁無罣礙涅槃生死是空華宗杲取之嘗見杲示人有水上葫蘆一言凡屢出此頌第三句即水上葫蘆之謂也佛家道理真是如此論語有云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使吾夫子當時若欠却義之與比一語則所謂無適無莫者何以異於水上葫蘆也哉
  韓子之闢佛老有云其亦幸而出於三代之後不見黜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於三代之前不見正於禹湯文武周公孔子也善哉言乎自今觀之其幸也未若其不幸之甚景徳𫝊燈録所載舊云千七百人其𤨏𤨏者姑未論若夫戒行之清苦建立之精勤論辨之通明語句之超邁記覽之該博亦何下百十人此其人亦皆有過人之才要為難得向使獲及吾聖人之門而取正焉所成就當何如也而皆畢竟落空以死鳴呼兹非其不幸之甚而何
  吾儒之闢佛氏有三有真知其說之非而痛闢之者兩程子張子朱子是也有未能深知其說而常喜闢之者篤信程張數子者也有隂實尊用其說而陽闢之者盖用禪家訶佛罵祖之機者也夫佛氏似是之非固為難辨至於訶佛罵祖之機作則其辨之也愈難吁可畏哉
  程子之闢佛氏有云自謂之窮神知化而不足以開物成務言為無不周徧實則外於倫理窮深極微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即其所言所造而明指其罪過誅絶之意凛然辭氣之表矣夫既不足以開物成務則不得謂之神化倫理且棄而不顧尚何周徧之有堯舜之道既不可入又何有於深微盖神化周徧深微之云皆彼之所自謂非吾聖人所謂神化周徧深㣲者也韓子云道其所道非吾所謂道也徳其所徳非吾所謂徳也此之謂也他日程子又嘗有言佛氏不識隂陽書夜死生古今安得謂形而上者與聖人同乎夫隂陽晝夜死生古今易之體也深㣲者易之理神化者易之用也聖人全體皆易故能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佛氏昧焉一切㝠行妄作至於㓕絶彛倫而不知悔此其所以獲罪於天有不可得而贖者吾儒之誅絶之亦惟順天而已豈容一毫私意於其間哉
  程子曰佛有箇覺之理可以敬以直内矣然無義以方外其直内者要之其本亦不是此言雖簡而意極圓備其本不是正斥其認知覺以為性爾故非但無以方外内亦未嘗直也當詳味可以二字非許其能直内之辭
  程子嘗言聖人本天釋氏本心直是見得透斷得明也本既不同所以其說雖有相似處畢竟和合不得吕原明一生問學欲直造聖人且嘗從二程遊亦稔聞其議論矣及其晚年乃見得佛之道與吾聖人合反謂二程所見太近得非誤以妙圓空寂為形而上者邪以此希聖無異適燕而南其轅蔑由至矣
  張子曰釋氏不知天命而以心法起㓕天地以小縁大以末縁本其不能窮而謂之幻妄真所謂疑冰者歟此言與程子本心之見相合又推到釋氏窮處非深知其學之本末安能及此
  程張闢佛氏之言見於遺書及正䝉者多矣今但舉其尤切要者著於篇以明吾說之有所據其他皆吾人之所通習無庸盡述也
  朱子闢佛氏之言比之二程子張子尤為不少今亦無庸盡述録其尤著明者一章凡今之謗朱子者無他恐只是此等處不合說得太分曉未免有所妨礙爾朱子嘗語學者云佛家都從頭不識只是認知覺運動做性所以鼔舞得許多聰明豪傑之士縁他是髙於世俗世俗一副當汚濁底事他是無了所以人競趨他之學或曰彼以知覺運動為形而下者空寂為形而上者如何曰便只是形而下者他只是將知覺運動做𤣥妙說或曰如此則安能動人必更有𤣥妙處曰便只是這箇他那妙處離這知覺運動不得無這箇便說不行只是被他作弄得來精所以横渠有釋氏兩末之論只說得兩邊末梢頭中間真實道理却不曾識如知覺運動是其上一稍也因果報應是其下一梢也或曰因果報應他那邊有見識者亦自不信曰雖有不信底依舊離這箇不得如他㡬箇髙禪縱說髙煞也依舊掉舎這箇不下將去愚人他那箇物事没理㑹捉摸他不得你道他如此說又說不如此你道他是知覺運動他又有時掉翻了都不說時雖是掉翻依舊離這箇不得或曰今也不消學他那一層只認依着自家底做便了曰固是豈可學他只是依自家底做少間自見得他底低觀此一章則知愚前所謂洞見其肺腑而深中其膏盲之病誠有據矣
  朱子語類有云道謙言大蔵經中言襌子病脾時只坐禪六七日减食便安謙言渠曾病坐得三四日便無事李延平所稱謙開善者必此人也謂朱子嘗從渠用工夫來於此可見然朱子後來盡棄前習以歸於正非全具知仁勇三徳不能其為百世師也殆無愧矣
  今之道家盖源於古之巫祝與老子殊不相干老子誠亦異端然其為道主於深根固蒂長生久視而已道徳五千言具在於凡祈禳禜禱經呪符籙等事初未有一言及之而道家立教乃推尊老子置之三清之列以為其教之所從出不亦妄乎古者用巫祝以事神建其官正其名辨其物盖誠有以通乎幽明之故故專其職掌俾常一其心志以𨗳迎二氣之和其義精矣去古既逺精義浸失而滛邪妖誕之說起所謂經呪符籙大抵皆秦漢間方士所為其冺㓕而不𫝊者計亦多矣而終莫之能絶也今之所𫝊分明逺祖張道陵近宗林靈素軰雖其為用不出乎祈禳禜禱然既已失其精義則所以交神明者率非其道徒滋益人心之惑而重為世道之害爾望其消災而致福不亦逺乎盖老子之善成其私固聖門所不取道陵軰之譸張為幻又老子之所不屑為也欲攻老氏者須分為二端而各明辨其失則吾之說為有據而彼雖桀黠亦無所措其辭矣
  老子外仁義禮而言道徳徒言道徳而不及性與聖門絶不相似自不足以亂真所謂彌近理而大亂真惟佛氏爾
  列子莊子出入老佛之間其時佛法未入中國也而其言之相合者已自不少易大𫝊曰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是安有華夷之别古今之異邪理固然矣聖人所見無非極致則雖或生於千百世之上或生於千百世之下或相去千萬里之逺其道安有不同故凡謂佛為聖人者皆非真知聖道者也
  黄老於漢佛於晉魏梁隋之間韓子之言是也然佛學在唐尤盛在宋亦盛夷狄之禍所以相尋不絶何足怪哉程朱數君子相繼而出相與推明孔孟之正學以救當世之淪胥者亦既諄諄懇懇而世莫之能用也直至我朝其說方盛行於天下孔孟之道於是復明雖學者之所得不必皆深所行不必皆力然譬諸梓匠輪輿必以規矩巧或不足終不失為方員亦足以成噐而適用矣近來異說紛起直欲超然於規矩凖繩之外方員平直惟其意之所裁觚哉觚哉此言殊可念也有世道之責者不逺為之慮可乎
  朱子嘗言伊川性即理也一語便是千萬世說性之根基愚初發憤時常將此語體認認來認去有處通有處不通如此累年竟不能歸一却疑伊川此語有所未盡朱子亦恐說得太過難為必信也遂姑置之乃將理氣二字參互體認認來認去一般有處通有處不通如此又累年亦竟不能歸一心中甚不快以謂識見有限終恐無能上逹也意欲已之忽記起雖愚必明之言又不能已乃復從事於伊川之語反覆不置一旦於理一分殊四字有箇悟處反而驗之身心推而驗之人人又驗之隂陽五行又驗之鳥獸草木頭頭皆合於是始渙然自信而知二君子之言斷乎不我欺也愚言及此非以自多盖嘗屢見吾黨所著書有以性即理為不然者只為理字難明徃徃為氣字之所妨礙纔見得不合便以先儒言說為不足信殊不知工夫到後雖欲添一箇字自是添不得也
  理無徃而不定不定即非所以為理然學者窮理須是看得活不可滯泥先儒多以善觀為言即此意也若看得活時此理便活潑潑地常在面前雖然如此要添一毫亦不得减一毫亦不得要擡髙一分亦不得放下一分亦不得以此見理無徃而不定也然見處固是如此向使存養之功未至則此理終非已有亦無縁得他受用故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
  窮理譬則觀山山體自定觀者移歩其形便不同故自四方觀之便是四般面目自四隅觀之又各是一般面目面目雖種種各别其實只是此一山山之本體則理一之譬也種種面目則分殊之譬也在人所觀之處便是日用間應接之實地也
  理只是氣之理當於氣之轉折處觀之徃而來來而徃便是轉折處也夫徃而不能不來來而不能不徃有莫知其所以然而然若有一物主宰乎其間而使之然者此理之所以名也易有太極此之謂也若於轉折處看得分明自然頭頭皆合程子嘗言天地間只有一箇感應而已更有甚事夫徃者感則來者應來者感則徃者應一感一應循環無已理無徃而不存焉在天在人一也天道惟是至公故感應有常而不忒人情不能無私欲之累故感應易忒而靡常夫感應者氣也如是而感則如是而應有不容以毫髪差者理也適當其可則吉反而去之則凶或過焉或不及焉則悔且吝故理無徃而不定也然此多是就感通處說須知此心雖寂然不動其冲和之氣自為感應者未始有一息之停故所謂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之正理自不容有須臾之間此則天之所命而人物之所以為性者也愚故嘗曰理須就氣上認取然認氣為理便不是此言殆不可易哉
  余自入官後嘗見近時十數種書於宋諸大儒言論有明詆者有暗詆者直是可怪既而思之亦可憐也坐井觀天而曰天小不自知其身在井中爾然或徃告之曰天非小也子盍從井外觀之彼方溺於坐井之安堅不肯出亦將如之何哉嗚呼斯固終歸於愚而已矣
  諸大儒言語文字豈無小小出入處只是大本大原上見得端的故能有以發明孔孟之㣲㫖使後學知所用力之方不為異說之所迷惑所以不免小有出入者盖義理真是無窮其間細微曲折如何一時便見得盡後儒果有所見自當信得及於其小小出入處不妨為之申明亦先儒以俟後之君子之本意也
  心有所忿□則不得其正有所恐懼則不得其正有所好樂則不得其正有所憂患則不得其正每嘗玩味此章所謂不得其正者似只指心體而言章句以為用之所行不能不失其正乃第二節事似於心體上欠却數語盖心不在焉以下方是說應用之失視聽飲食一切當面蹉過則喜怒憂懼之發鮮能中節也可知故欲修其身者必先正其心其義明矣又詳有所二字只是說人情偏處盖人之常情有多喜者有多怒者有多懼者有多憂者但一處偏重便常有此一物横在胷中未免礙却正當道理此存養省察之功所以不可須臾忽也大抵大學正心工夫與中庸致中無異中庸章句所謂至静之中無少偏倚便是心得其正之狀也蔡介夫嘗述王端毅公語謂經筵進講此章每句貼一先字以為未當看來情既有偏則或先或後皆能為病但不可指殺一處說爾公所著有石渠意見一編與朱子頗有未合處舊嘗一見之惜未及詳讀也
  近時格物之說亦未必故欲求異於先儒也秪縁誤認知覺為性纔干渉事物便說不行既以道學名置格物而不講又不可而致知二字略與其所見相似難得來做箇題目所以别造一般說話要將物字牵拽向裏來然而畢竟牽拽不得分定故也向裏既不得向外又不通明是兩無歸着盍於此反而思之茍能姑舎其所已見者虚心一意懇求其所未見者性與天道未必終不可見何苦費盡許多氣力左籠右罩以重為誠意正心之累哉
  論語首篇首以學為言然未嘗明言所學者何事盖當時門弟子皆已知所從事不待言也但要加時習之功爾自今觀之子以四教文行忠信夫子之所以教非學者之所學乎是知學文脩行皆要時時習之而忠信其本尤不可須臾失焉者也註所謂效先覺之所為亦不出四者之外若如陸象山之說只一箇求放心便了然則聖門之學與釋氏又何異乎
  中庸首言戒懼慎獨即大學正心誠意工夫似少格物致知之意何也盖篇首即分明指出道體正欲學者於言下領㑹雖不言知而知在其中矣末章復就下學立心之始說起却少知字不得所以說知逺之近知風之自知㣲之顯曰近曰自曰㣲皆言乎其本體也性也曰逺曰風曰顯皆言乎其發用也道也知此則有以見夫内外本末初無二理戒懼慎獨方有着力處故曰可與入徳矣大學所謂知至而后意誠心正其致一也
  孟子曰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以此實良知良能之說其義甚明盖知能乃人心之妙用愛敬乃人心之天理也以其不待思慮而自知此故謂之良近時有以良知為天理者然則愛敬果何物乎程子嘗釋知覺二字之義云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又言佛氏之云覺甚底是覺斯道甚底是覺斯民正斥其認知覺為性之謬爾夫以二子之言明白精切如此而近時異說之興聽者曾莫之能辨則亦何以講學為哉
  性之理一而已矣名其徳則有四焉以其渾然無間也名之曰仁以其燦然有條也名之曰禮以其截然有止也名之曰義以其判然有别也名之曰智凡其燦然截然判然者皆不出於渾然之中此仁之所以包四徳而為性之全體也截然者即其燦然之不可移者也判然者即其截然之不可亂者也名雖有四其實一也然其所以如是之渾然燦然截然判然莫非自然而然不假纎毫安排布置之力此其所以為性命之理也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又安有形體可覔邪然自知道者觀之即事即物此理便昭昭然在心目之間非自外來非由内出自然一定而不可易所謂如有所立卓爾非想像之辭也佛氏以寂㓕為極致與聖門卓爾之見絶不相同彼曠而虚此約而實也果然見到卓爾處異說如何動得
  以覺言仁固非以覺言智亦非也盖仁智皆吾心之定理而覺乃其妙用如以妙用為定理則大傳所謂一隂一陽之謂道隂陽不測之謂神果何别邪
  朱子嘗言神亦形而下者又云神乃氣之精英須曾實下工夫體究來方信此言確乎其不可易不然則誤以神為形而上者有之矣黄直卿嘗疑中庸論鬼神有誠之不可掩一語則是形而上者朱子答以只是實理處發見其義愈明
  先天圖最宜潛玩性命之理直是分明分隂分陽太極之體以立一隂一陽太極之用以行若玩得熟時便見得一本之散為萬殊萬殊之原於一本無非自然之妙有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矣
  聖贒千言萬語無非發明此理有志於學者必須熟讀精思将一箇身心入在聖贒言語中翻來覆去體認窮究方尋得道理出從上諸儒先君子皆是如此用工其所得之淺深則由其資稟有髙下爾自陸象山有六經皆我註脚之言流及近世士之好髙欲速者將聖贒經書都作没𦂳要看了以為道理但當求之於心書可不必讀讀亦不必記亦不必苦苦求解看來若非要作應舉用相將坐襌入定去無復以讀書為矣一言而貽後學無窮之禍象山其罪首哉
  宰我子貢善為說辭冉牛閔子顔淵善言徳行孔子兼之看來說得道理分明自是難事見之不真者不待論亦有心下了了而發脫不出者却是口才短也此則須要涵養涵養得熟終久說出來亦無病痛若本無實見而揣摩想像以為言言語雖工文字雖妙其病痛必不能免
  卲子觀物外篇有云氣一而已主之者乾也朱子易本義所謂天地間本一氣之流行而有動静爾以其流行之統體而言則但謂之乾而無所不包與卲說合又云神亦一而已乗氣而變化能出入于有無生死之間無方而不測者也如此則神别是一物與朱子所謂氣之精英不合異同之際學者不可不致思也
  即子有神無方而性有質一言亦見得好但質字未善欲作定字亦未知如何大抵理最難言得失只在一兩字上故易文言有脩辭之訓只要說得端的便是立其誠也
  先儒言情是性之動意是心之發發動二字亦不相逺却說得情意二字分明盖情是不待主張而自然發動者意是主張如此發動者不待主張者須是與他做主張方能中節由此心主張而發者便有公私義利兩途須要詳審二者皆是慎獨工夫
  主佩倚則臣佩垂主佩垂則臣佩委凡為長者糞之禮必加帚於箕上以袂拘而退其塵不及長者以箕自向而扱之並坐不横肱授立不跪授坐不立上於東階則先右足上於西階則先左足此等皆是粗迹感應之理便在其中只要人識得故程子曰灑掃應對便是形而上者理無大小故也若於事物上無所見談𤣥說妙有何交渉
  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至便是天理程子此言最盡最好尋思若讀書不精此等切至之言都當面蹉過矣
  天地人物止是一理然而語天道則曰隂陽語地道則曰剛柔語人道則曰仁義何也盖其分既殊其為道也自不容於無别然則鳥獸草木之為物亦云庶矣欲名其道夫豈可以一言盡乎大抵性以命同道以形異必明乎異同之際斯可以盡天地人物之理
  洪範之五行在大禹謨則謂之六府皆以其質言之人之所頼以生者也盖五行之質惟人有以兼而用之其他有知之物或用其二或用其三更無能用火金者此人之所以靈於萬物也歟若夫創制之始裁成之妙聖人之功誠所謂萬世永頼者矣
  一動一静之間天地人之至妙至妙者本卲子第一親切之言其子伯温解註却說得胡塗了
  李習之雖嘗闢佛然䧟於其說而不自知復性書有云情者妄也邪也曰邪與妄則無所因矣妄情㓕息本性清明周流六虚所以謂之能復其性也觀乎此言何以異於佛氏其亦嘗從襌師問道得非有取其㣲㫖而姑闢其粗迹以無失為聖人之徒邪且其書三篇皆及死生之說尤可見其意之所主
  陸象山與詹子南書有云日享事實之樂即語録中所謂此理已顯者也其與晦翁辨無極書所謂言論未詳事實先著余嘗意其指識此心為事實今始騐得分明
  包顯道所録象山語有云仰首攀南斗翻身倚北辰舉頭天外望無我這般人按𫝊燈録智通禪師臨終有偈云舉手攀南斗廽身倚北辰出頭天外見誰是我般人不知象山之言其偶同邪抑真有取於智通之說也
  元之大儒稱許魯齋呉草廬二人魯齋始終尊信朱子其學行皆平正䔍實遭逢世祖致位通顯雖未得盡行其志然當其時而儒者之道不廢虞伯生謂魯齋實啟之可謂有功於斯文矣草廬初年䔍信朱子其進甚銳晚年所見乃與陸象山合其出處一節自難例之魯齋若夫一生惓惓焉羽翼聖經終老不倦其志亦可尚矣
  劉静修天分甚髙學博才雄議論英發當時推重殆與許魯齋呉草廬等然以愚觀之謂之有志於聖人之道則可謂其有得乎聖人之道恐未然也姑舉所疑之一二以俟知言者㫁焉退齋記有云凡事物之肖夫道之體者皆洒然而無所累變通不可窮也即如其言則是所謂道體者當别為一物而立乎事物之外而所謂事物者不容不與道體為二茍有肖焉亦必有弗肖者矣夫器外無道道外無器所謂器亦道道亦器是也而顧可二之乎又叙學一篇似乎枝葉盛於根本其欲令學者先六經而後語孟與程朱之訓既不相合又令以詩書禮為學之體春秋為學之用一貫本末具舉天下之理理窮而性盡矣窮理盡性以至於命而後學夫易此言殊為可疑夫易之為書所以教人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也茍能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則學易之能事畢矣而又何學焉性命之理他經固無不具然未有専言之如易之明且盡者易茍未明他經雖有所得其於盡性至命竊恐未易言也而静修言之乃爾其易語曰為之難言之得無訒乎茍嘗實用其工不應若是之易其言也得非所取者博而勇於自信之過歟又嘗評宋諸儒謂卲至大周至精程至正朱極其大盡其精而貫之以正初聞其言殊若可喜徐而繹之未為當也孰有精而不正正而不大者乎若夫出處之際議者或以其不仕為髙亦未為知静修者嘗觀其渡江一賦其心惟知有元而已所以為元計者如是其悉不仕果何義乎其不赴集贒之召實以病阻盖踰年而遂卒矣使其尚在固將相時而動以行其所求之志必不肯自安於隱逸之流也然則静修之所為可重者豈非以其有志於聖人之道乎哉
  劉静修之譏許魯齋頗傷於刻茍能無失其正雖進退無恒未為過也竊謂魯齋似曽子静修似子路其氣象既别所見容有不同
  不仕固無義然事之可否身之去就莫不有義存焉先儒之論可謂明且盡矣矧求之聖門具有成法為其學者或乃忽焉而不顧將别有所見邪
  凡事皆有漸其漸方萌是即所謂㡬也易曰知㡬其神乎難其人矣
  卲國贒簡端録近始見之於文義多所發明性命之理視近時道學諸君子較有說得親切處春秋論㫁其辭尤確獨未知盡合聖人之意否也然其博而不雜如此可敬也夫
  因時制宜一語最好即所謂義之與比也動皆合義則天理周流而無間而仁亦在是矣是故君子之用不偏於剛不偏於柔惟其時而已矣
  時宜用剛而剛時宜用柔而柔只是大體如此須知剛之用不可無柔柔之用不可無剛無柔以濟其剛或足以致悔無剛以制其柔或足以取吝
  陽動隂静其大分固然然自其流行處觀之静亦動也自其主宰處觀之動亦静也此可為知者道爾
  規模寛大條理精詳最為難得為學如此為政亦如此斯可謂真儒矣
  所謂無意者無私意爾自日用應酬之常以至彌綸㕘贊之大凡其設施運用斟酌裁制莫非意也胡可云無惟一切循其理之當然而已無預焉斯則所謂無意也已
  凡經書文義有解說不通處只宜闕之盖年代悠邈編簡錯亂字畫差訛勢不能免必欲多方牽補强解求通則鑿矣自昔聰明博辨之士多喜做此等工夫似乎枉費心力若真欲求道㫁不在此
  忠信二字吾夫子屢以為言此實人道之本也常人無此猶不可以自立於鄉黨况君子之學期於成已成物者乎若於忠信有所不足則終身之所成就從可知矣
  成已成物便是感應之理理惟一爾得其理則物我俱成故曰合内外之道也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又曰君子上逹小人下逹喻於義斯上達矣喻於利斯下達矣上逹則進於聖贒下達則其違禽獸也不逺矣有人於此或以禽獸斥之未有能甘心受之者至於義利之際乃或不知所擇果何說邪
  富貴貧賤死生夀夭之命與性命之命只是一箇命皆定理也明乎理之一則有以知夫命之一矣誠知夫命之一則修身以俟之一語豈不簡而易守乎
  程子論大學則曰學者必由是而學焉則庶乎其不差矣論語孟則曰人只看得此二書切已終身儘多也論中庸則曰善學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為人之意何其惓惓若是哉愚於此四書童而習之今皓首矣差則幸而免至求其切已受用處殊覺空踈庸書以識吾愧且以申告吾徒之讀四書者














  困知記續録巻上
<子部,儒家類,困知記>



  欽定四庫全書
  困知記卷下      明 羅欽順 撰凡三十三章
  癸巳春偶得慈湖遺書閱之累日有不勝其嘅嘆者痛哉禪學之誤人也一至此乎慈湖頓悟之機實自陸象山發之其自言忽省此心之清明忽省此心之無始末忽省此心之無所不通即釋迦所謂自覺聖智境界也書中千言萬語徹頭徹尾無非此箇見解而意氣之横逸辭說之猖狂比之象山尤甚象山平日據其偏見横說竪說直是果敢然於聖贒明訓有所未合猶且支吾籠罩過未敢公然叛之慈湖上自五經旁及諸子皆有論說但與其所見合者則以為是與其所見不合者雖明出於孔子輙以為非孔子之言而大學一書工夫節次其詳如此頓悟之說更無隙可投故其詆之尤力至凡孔子之㣲言大訓又徃徃肆其邪說以亂之刳實為虚揉直作曲多方牽合一例安排惟其偏見是就務令學者改視易聽貪新忘舊日漸月漬以深入乎其心其敢於侮聖言叛聖經貽誤後學如此不謂之聖門之罪人不可也世之君子曾未聞有能鳴鼔而攻之者反從而為之役果何見哉
  人心道心之辨只在毫釐之間道心此心也人心亦此心也一心而二名非聖人强分别也體之静正有常而用之變化不測也須兩下見得分明方是盡心之學佛氏之於吾儒所以似是而實非者有見於人心無見於道心耳慈湖之志於道不為不䔍然終蔽於所見直以虚靈知覺為道心夫安得不謬乎集中已易一篇乃其最所用意以誘進學徒者滚滚數千言將㫁而復續左援右引陽開隂闔極其馳騁之力茫茫乎若無涯涘可窺然徐究其指歸不出乎虚靈知覺而已於四聖之易絶不相干叅之佛氏之書則真如符節之合試舉一二以槩其餘其曰吾性澄然清明而非物吾性洞然無際而非量天者吾性中之象地者吾性中之形故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皆我之所為楞嚴經所謂山河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即其義也其曰目能視所以能視者何物耳能聽所以能聽者何物口能噬所以能噬者何物鼻能嗅所以能嗅者何物手能運用屈伸所以能運用屈伸者何物足能歩趨所以能歩趨者何物血氣能周流所以能周流者何物心能思慮所以能思慮者何物波羅提作用是性一偈即其義也其曰天地非大也毫髪非小也晝非明也夜非晦也徃非古也此非今也它日非後也鳶飛戾天非鳶也魚躍於淵非魚也金剛經所謂如來說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即其義也凡篇中曰已曰吾曰我義與惟我獨尊無異其為襌學也固昭昭矣認紫為朱明是大錯乃敢放言無忌謂自生民以來未有能識吾之全者吾不知所謂吾者果何物邪夫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皆天下之大聖其逓相𫝊授無非精一執中之㫖而所謂中者决非靈覺之謂非惟人人有之乃至事事有之物物有之慈湖顧獨未之識耳誠有以窺見其全已易其敢作乎閱斯集者但看得此篇破時譬之破竹餘皆迎刄而解矣
  吾聖贒之言與佛氏之言殊不相入謂儒佛無二道决非知道者也慈湖所引經𫝊如範圍天地發育萬物等語皆非聖贒本㫖第假之以成就其說竊恐將來疑誤後學不淺故不得不明辨之程子嘗言聖人本天佛氏本心此乃灼然之見萬世不易之論儒佛異同實判於此是故天叙有典吾則從而惇之天秩有禮吾則從而庸之天命有徳則從而章之天討有罪則從而刑之克綏厥猷本於上帝之䧏衷脩道之教本於天命之在我所謂聖人本天者如此其深切著明也以慈湖之聰明宜若有見乎此何忍於叛堯舜湯孔而以心法起㓕天地又任情牽合必欲混儒佛於一途邪盖其言有云其心通者洞見天地人物皆在吾性量之中而天地萬物之變化皆吾性之變化又云意消則本清本明神用變化之妙固自若也無體無際範圍天地發育萬物之妙固自若也此等言語不謂之以心法起㓕天地謂之何哉人之常情大抵恱新竒而慕髙逺故邪說得以乗間而入學者於此茍能虚心遜志無所偏主而執吾說以審其是非之歸將不為其所惑矣
  愚嘗謂人心之體即天之體本來一物但其主於我者謂之心非臆說也乃實見也若謂其心通者洞見天地人物皆在吾性量之中而此心可以範圍天地則是心大而天地小矣是以天地為有限量矣本欲其一反成二物謂之知道可乎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乃統體之太極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則物物各具一太極矣其所以為太極則一而分則殊惟其分殊故其用亦别若謂天地人物之變化皆吾心之變化而以發育萬物歸之吾心是不知有分之殊矣既不知分之殊又惡可語夫理之一哉盖發育萬物自是造化之功用人何與焉雖非人所能與其理即吾心之理故中庸贊大哉聖人之道而首以是為言明天人之無二也此豈蔽於異說者之所能識邪况天地之變化萬古自如人心之變化與生俱生則亦與生俱盡謂其常住不㓕無是理也慈湖誤矣藐然數尺之軀乃欲私造化以為已物何其不知量哉文言曰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徳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此言便是的確
  有心必有意心之官則思是皆出於天命之自然非人之所為也聖人所謂無意無私意耳所謂何思何慮以曉夫憧憧徃來者耳書曰思曰睿睿作聖非思則作聖何由易曰聖人立象以盡意意若可無其又何盡之有故大學之教不曰無意惟曰誠意中庸之訓不曰無思惟曰慎思此吾儒入道之門積徳之基窮理盡性必由於此㫁㫁乎其不可易者安得舉異端之邪說以亂之哉彼襌學者惟以頓悟為主必欲掃除意見屏絶思慮將四方八面路頭一齊塞住使其心更無一線可通牢闗固閉以冀其一旦忽然而有省終其所見不過靈覺之光景而已性命之理實未嘗有見也安得舉此以亂吾儒窮理盡性之學哉學術不明為害非細言之不覺縷縷不識吾黨之士以為何如如欲學為佛邪慈湖之書宜不忍廢必欲學為聖人則固有五經四書及濓洛關閩之說在彼譸張為幻者又何足以溷吾之耳目哉
  心之精神是謂聖此言出於孔叢子初若可疑及考其全文首尾亦頗明白聖字自不須看得重而其意義亦非此句所能盡也慈湖獨摘此一句處處將來作弄豈有他哉盖此句實與佛家即心是佛之言相似其悟處正在此故欣然取以為證使人無得而議焉更不暇顧其上下文義何如也請究言之子思問於孔子曰物有形類事有真偽必審之奚由子曰由乎心心之精神是謂聖推數究理不以物疑周其所察聖人病諸切詳問意盖以物理事情皆所當審而欲知所以審之之由夫子遂以由乎心答之而申言心之妙用如此盖聖者通明之謂人心之神無所不通謂之聖亦可也惟其無所不通故能推見事物之數究知事物之理物理既得夫復何疑若於形迹之粗必欲一一致察則雖聖人亦有未易能矣玩其辭詳其義可見能通之妙乃此心之神而所通之理是乃所謂道也若認精神以為道則錯矣易大傳曰一隂一陽之謂道又曰隂陽不測之謂神道為實體神為妙用雖非判然二物而實不容於相混聖人所以兩言之也道之在人則道心是也神之在人則人心是也若此處錯認焉徃而不錯乎或疑所通之理為道則道乃在乎事物而不在吾心殊不知事物之理與吾心之理一而已矣不然何謂一以貫之何謂合内外之道
  因閱慈湖遺書有感偶賦小詩三章斜風細雨醸輕寒掩卷長吁百慮攅不是皇天分付定中華那復有衣冠裝成戱劇逐畨新任逼真時總不真何事貪看忘晝夜只縁聲色解迷人鏡中萬象原非實心上些兒却是真須就這些明一貫莫將形影弄精神書曰道心惟微程子曰心道之所在㣲道之體也解得極明些兒二字乃俗語邵康節詩中嘗用之意與㣲字相類天人物我所以通貫為一只是此理而已如一線之貫萬珠提起便都在掌握故盡已之性便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贊化育而叅天地慈湖謂其心通者洞見天地人物皆在吾性量之中是將形影弄精神也殊不知鏡中之象與鏡原不相屬提不起按不下收不儱放不開安得謂之一貫邪
  慈湖所引論語知及之以合佛氏之所謂慧也仁能守之以合佛氏之所謂定也定慧不二謂之圓明慈湖盖以此自處其門人頗有覺者則處之日月至焉之列乃慧而不足於定者也觀慈湖自處之意豈但與三月不違仁者比肩而已哉大哉一歌無狀尤甚凡為襌學者之不孫毎毎類此
  慈湖紀先訓内一條云近世有以小道與其門人講習學者宗仰語録流行人服其䔍行遂信其說其說固多矣而害道者亦多遺患頗深其所指乃伊川程先生也何以知之盖慈湖嘗與學者講聖人有所不知不能之說因議及伊川又囘䕶數語云程之篤行亦豈易及不可不敬也但講學不得不辨明耳家庭議論如出一口决非偶然之故得無以其所覺者為極致遂敢於自大邪夫以大舜之聖為法於天下可𫝊於後世者無他惟是明於庶物察於人倫而已凡伊川與其門人之所講習無非人倫庶物之理千萬世之所通行者也安有千萬世之所通行者而可目之為小道哉若謂大道混成不容分析則伏羲既畫八卦又重為六十四卦文王繫卦周公繫爻孔子作十翼又出許多文字何其不憚煩也安知千條萬緒無非太極之實體茍能灼見其精㣲之妙雖毫分縷析自不害其為一伊川所作易𫝊盖深得四聖之心者也顧可以小道目之邪必如其言則是大道不在伏羲舜文周公孔子而黄面瞿曇獨得之矣害斯道者非若人而誰
  千聖相𫝊只是一理堯舜禹湯所執之中孔子所不踰之矩顔子之所謂卓爾子思之所謂上下察孟子之所謂躍如皆是物也上聖大贒惟其見之真是以執之固而行之盡其次則博文約禮吾夫子有明訓矣盖通天地人物其理本一而其分則殊必有以察乎其分之殊然後理之一者可見既有見矣必從而固守之然後應酬之際無或差謬此博約所以為吾儒之實學也襌家所見只是一片虚空曠蕩境界凡此理之在吾心與其在事物者竟不能識其至精至㣲之狀為何如而顧以理為障故朱子謂襌家最怕人說這理字誠切中其病矣慈湖訓語有云近世學者沉溺乎義理之意說胷中常存一理不能忘捨捨是則豁然無所憑依故必置理字於其中不知聖人胷中初無如許意度其怕這理字也不亦甚乎聖人胷中固自清明瑩澈然於中則曰𠃔執於矩則曰不踰豈是漠然蕩無主宰而凡視聽言動喜怒哀樂一切任其自作自止真如水泡之自生自㓕乎哉必不然矣且吾儒若除箇理字不講更講何事若見得此理真切自然通透灑落又何有於安排布置之勞為此言者適以自狀其不知理焉爾
  慈湖遺書不知何人所編初止十八卷有月錄可考皆自諸稿中選出續集二卷又不知出自何人自十八卷觀之類皆出入經𫝊不雜以佛氏一語有以知編者之慮至深吾雖目為襌學人或未必盡悟及觀至續集則辭證具備亦其勢終有不可得而隱者如炳講師求訓奠馮氏妺詞二首己自分明招認尚何說哉程子嘗論及佛氏以謂昔之惑人也乗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髙明若慈湖者天資亦不為不髙矣乃終身為禪學所誤今其書忽傳於世有識之士固能灼見其非亦何庸多辨惟是區區過慮自有所不能已爾
  易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其名易知其理未易明也自道體言之渾然無間之謂仁截然有止之謂義自體道者言之心與理一之謂仁事與理一之謂義心與理一則該貫動静斯渾然矣事與理一則動中有静斯截然矣截然者不出乎渾然之中事之合理即心與理一之形也心與理初未嘗不一也有以間之則二矣然則何修何為而能復其本體之一邪曰敬
  虞書之所謂道心即樂記所謂人生而静天之性也即中庸所謂未發之中天下之大本也决不可作已發看若認道心為已發則將何者以為大本乎愚於此所以不能無少異於朱子者前已有說平生所見此為至先比年反覆窮究益信此論之不容易也
  允執厥中之中先儒専以無過不及言似乎未盡竊詳其義當與中庸之中同體用兼舉而無遺斯為聖道之大全也仲虺之誥有云王懋昭大徳建中於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其言亦兼體用可見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舎已從人非見得道理透徹安能及此人所以固執己見善言更不能入者只是見不到復有一種性資輕快聞言便轉然未必皆當亦是無定見也夫所謂舎已從人者豈茍然哉從其至當而已矣
  舜命禹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禹豈面從後言者邪益之告舜則以違道從欲為戒禹則以慢遊傲虐為戒臯陶則以叢脞為戒舜亦曷嘗有此數者之失邪盖其君臣相與至誠懇切惟欲各盡其道而無毫髪之歉故常致謹於未然之防讀書者能識虞廷交相儆戒之心斯可以事君矣
  善無常主恊於克一時中之謂也
  秦誓一篇有可為後世法者二孔子所以列之四代之書之終悔過遷善知所以修身矣明於君子小人之情狀知所以用人矣慎斯道也以徃帝王之治其殆庶㡬乎
  鹿鳴之詩雖云上下通用要非賢人君子不足以當之今以鹿鳴名宴以賔禮初升之士待之不為不厚矣聽其歌飲其酒能無感動於其心乎然而周行之示能言者皆可勉也視民不恌則非聲音笑貎之所能為矣不如是將何以答主人之盛禮而稱其為嘉賔也邪
  樂記所舉欲與好惡大學所舉親愛賤惡畏敬哀矜中庸所舉喜怒哀樂孟子所舉惻隱羞惡辭讓是非等是人情但名言之不同耳凡情之發皆根於性其所以為善為惡係於有節與無節中節與不中節辟與不辟而已樂記大學中庸三說足以互相發明孟子道性善故所舉四端主意只在善之一邉其說終是不備但以大學證之亦可見矣哀矜猶惻隱也賤惡猶羞惡也畏敬猶恭敬也如發而皆當又何辟之可言哉此可見人心之危矣危字着在中間操持向上則極於中庸所謂天地位萬物育放縱趨下則如樂記所謂大亂之道固理勢之所必至也
  漢髙帝紀云母媪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㝠父太公徃視則見交龍於上夫人夢中所遇從未聞在他人有見之者史遷所記殊費分䟽若太公所見者誠然則媪决非夢媪誠夢則太公之所見者妄矣
  漢武帝表章六經而黄老之說遂熄吾道有可行之兆矣然終帝之世未見其能有行豈其力之不足哉所不足者關雎麟趾之化爾善乎汲黯之言曰内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致唐虞之治乎黯之學術不可知然觀乎此言非惟切中武帝之病且深達為治之本
  唐之禍亂本於李林甫宋之禍亂本於王介甫林甫之禍唐本於心術不端介甫之禍宋本於學術不正
  圖治當先定規模乃有持循積累之地規模大則大成規模小則小成未有規模不定而能有成者也然其間病源所在不可不知秉徳二三則規模不定用人二三則規模不定茍無其病於致治乎何有
  久任自是良法陸宣公明於治體乃不甚以為然盖欲以救徳宗之偏庶廣登延之路以濟一時之用且於惇大之化或有小補焉爾議法者未可執為定論正徳間愚嘗建白此事而并及超遷之說大意以為超遷之法與乆任之法相為流通超於前自可責其後之久超於後固無負其前之淹此盖區區素見因他䇿忤用事者䟽竟寢
  取士之法宜有變通士行修然後民徳歸厚治安之本無切於此
  孟子之學亦自明而誠知言養氣是也自明而誠者未必便造其極理須善養盡心知性一章即是此義然其告公孫丑不曰善養吾性而曰氣者因告子勿求於氣而言以見其所以異也程子嘗言學者須先識仁一叚說話皆與孟子相合但以存字該養字爾吾儒之學舎此更無是處然異學亦有假之以文其說者不可不明辨之
  凡聖贒言語須是看得浹洽義理方盡若執定一處將來硬說其他說不通處更不管只是成就得一箇偏見何由得到盡心地位邪近世學者因孟子有仁人心也一語便要硬說心即是仁獨不思以仁存心仁義禮智根於心其言亦出於孟子又將何說以通之邪孔子之稱顔淵亦曰其心三月不違仁仁之與心固當有辨須於此見得端的方可謂之識仁
  程子曰以吾觀於儒釋事事是句句合然而不同夫既曰事事是句句合矣何以又曰不同此正所謂毫釐之差也且如吾儒言心彼亦言心吾儒言性彼亦言性吾儒言寂感彼亦言寂感豈不是句句合然吾儒見得人心道心分明有别彼則混然無别矣安得同
  天地鬼神隂陽剛柔仁義雖毎毎並言其實天該乎地神該乎鬼陽該乎隂剛該乎柔仁該乎義明乎此說其於道也思過半矣
  義理愈窮究愈見細宻到得愈細宻處愈難為言一字未安或反累其全體故有志於明道者其言自不容易若可増可减可移可換吾未敢以為知言也
  佛氏之學不知人物之所自來斷不足以經世儒而佛者自以為有得矣至於經理世務若非依傍吾聖人道理即一歩不可行所得非所用所用非所得正所謂由其蔽於始是以缺於終爾内外本末既不免分為兩截猶譊譊然動以一貫藉口吾聖人所謂一以貫之者果如是乎
  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盖以舜自期也舜飯糗茹草若將終身顔子簞食瓢飲不改其樂本原之地同一無累如此則顔之進於舜也其孰能禦之孟子曰人能無以饑渇之害為心害則不及人不為憂矣此希聖希贒之第一義也









  困知記卷下
  山林日長别無所事劄記之續時復有之然亦簡矣偶閱慈湖遺書不覺又有許多言語夫學之不講聖人以為憂余言雖多凡以講明此學非好辨也於初學之士或者未為無益乃删取近年所記而并刻之盖其言間有互相發明者爾記凡再續故其卷亦分為上下云嘉靖癸巳夏五月戊申整庵識











  欽定四庫全書
  困知記附錄      明 羅欽順 撰與王陽明書庚辰夏
  昨拜書後一日始獲奉領所惠大學古本朱子晚年定論二編珍感珍感某無似徃在南都嘗䝉誨益第苦多病怯於話言未克傾吐所懐以求歸於一是恒用為歉去年夏士友有以傳習録見示者亟讀一過則凡向日所聞徃徃具在而他所未聞者尚多乃今又獲并讀二書何其幸也顧惟不敏再三尋繹終未能得其指歸而向日有疑嘗以面請而未决者復叢集而不可解深惟執事所以惠教之意將不徒然輙敢一二條陳仰煩開示率爾之罪度𢎞度之能容也切詳大學古本之復盖以人之為學但當求之於内而程朱格物之說不免求之於外聖人之意殆不其然於是遂去朱子之分章而削其所補之傳直以支離目之曽無所用夫當仁之讓可謂勇矣竊惟聖門設教文行兼資博學於文厥有明訓顔淵稱夫子之善誘亦曰博我以文文果内邪外邪是固無難辨者凡程朱之所為說有戾於此者乎如必以學不資於外求但當反觀内省以為務則正心誠意四字亦何不盡之有何必於入門之際便困以格物一叚工夫也顧經旣有此文理當尊信又不容不有以處之則從而為之訓曰物者意之用也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其為訓如此要使之内而不外以㑹歸一處亦嘗就以此訓推之如曰意用扵事親即事親之事而格之正其事親之事之不正者以歸於正而必盡夫天理盖猶未及知字已見其繳繞迂曲而難明矣審如所訓兹惟大學之始茍能即事即物正其不正以歸於正而皆盡夫天理則心亦既正矣意亦既誠矣繼此誠意正心之目無乃重複堆疊而無用乎大哉乾元萬物資始至哉坤元萬物資生凡吾之有此身與夫萬物之為萬物孰非出於乾坤其理固皆乾坤之理也自我而觀物固物也以理觀之我亦物也渾然一致而已夫何分於内外乎所貴乎格物者正欲即其分之殊而有見乎理之一無彼無此無欠無餘而實有所統㑹夫然後謂之知至亦即所謂知止而大本於是乎可立達道於是乎可行自誠正以至於治平庶乎可以一以貫之而無遺矣然學者之資稟不齊工夫不等其能格與否或淺或深或遲或速詎容以一言盡哉惟是聖門大學之教其道則無以易此學者所當由之以入不可誣也外此或誇多而鬬靡則溺於外而遺其内或厭繁而喜徑則局於内而遺其外溺於外而遺其内俗學是已局於内而遺其外禪學是已凡為禪學之至者必自以為明心見性然於天人物我未有不二之者是可謂之有真見乎使其見之果真則極天下之至𧷤而不可惡一毛一髪皆吾體也又安肯叛君父捐妻子以自䧟於禽獸之域哉今欲援俗學之溺而未有以深杜禪學之萌使夫有志於學聖賢者將或昧於所從恐不可不過為之慮也又詳朱子定論之編盖以其中嵗以前所見未真爰及晚年始克有悟乃於其論學書尺三數十卷之内摘此三十餘條其意皆主於向裏者以為得於既悟之餘而斷其為定論斯其所擇宜亦精矣第不知所謂晚年者斷以何年為定羸軀病暑未暇詳考偶考得何叔京氏卒於淳熈乙未時朱子年方四十有六爾後二年丁酉而論孟集註或問始成今有取於答何書者四通以為晚年定論至於集註或問則以為中年未定之說竊恐考之欠詳而立論之太果也又所取答黄直卿一書監本止云此是向來差誤别無定本二字今所編刻増此二字當别有據而序中又變定字為舊字却未詳本字同所指否朱子有答吕東萊一書嘗及定本之說然非指集註或問也凡此愚皆不能無疑顧猶未足深論竊以執事天資絶出而日新不已向來恍若有悟之後自以為證諸五經四子沛然若决江河而放諸海又以為精明的確洞然無復可疑某固信其非虚語也然又以為獨於朱子之說有相牴牾揆之於理容有是邪他說姑未敢請嘗讀朱子文集其第三十二卷皆與張南軒答問書内第四書亦自以為其於實體似益精明因復取凡聖賢之書以及近世諸老先生之遺語讀而騐之則又無一不合盖平日所疑而未白者今皆不待安排徃徃自見灑落處與執事之所以自序者無一語不相似也書中發其所見不為不明而卷末一書提綱振領尤為詳盡竊以為千聖相傳之心學殆無以出此矣不知何故獨不為執事所取無亦偶然也邪若以此二書為然則論孟集註學庸章句或問不容别有一般道理雖或其間小有出入自不妨隨處明辨也如其以為未合則是執事精明之見决與朱子異矣凡此三十餘條者不過姑取之以證成髙論而所謂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安知不有毫釐之不同者為祟於其間以成牴牾之大隙哉恐不可不詳推其所以然也又執事於朱子之後特推草廬呉氏以為見之尤真而取其一說以附於三十餘條之後竊以草廬晚年所見端的與否良未易知盖吾儒昭昭之云釋氏亦毎言之毫釐之差正在於此即草廬所見果有合於吾之所謂昭昭者安知非其四十年間鑚研文義之效殆所謂真積力久而豁然貫通者也盖雖以明道先生之髙明純粹又早獲親炙於濓溪以發其吟風弄月之趣亦必反求諸六經而後得之但其所稟隣於生知聞一以知十與他人極力於鑚研者不同耳又安得以前日之鑚研文義為非而以墮此科臼為悔夫得魚忘筌得兎忘蹄可也矜魚兎之獲而反追咎筌蹄以為多事其可乎哉然世之徒事鑚研而不知反說約者則不可不深有儆於斯言也抑草廬既有見夫所謂昭昭者又以不使有須臾之間斷為庶㡬乎尊之之道其亦然矣而下文乃云於此有未能則問於人學於已而必欲其至夫其須臾之間間斷與否豈他人之所能與且既知所以尊之之道在此一有間斷則繼續之而已又安得以為未能而别有所謂學哉是則見道固難而體道尤難道誠未易明而學誠不可不講恐未可安於所見而遂以為極則也某非知道者然黽勉以求之亦有年矣駸尋衰晚茫無所得乃欲與一代之英論學多見其不知量也雖然執事平日相與之意良不薄矣雖則駑鈍心誠感慕而樂求教焉一得之愚用悉陳之而不敢隱其他節目所欲言者頗多筆硯久踈收拾不上然其大要亦畧可覩矣伏惟經畧之暇試一觀焉還賜一言以决其可否幸甚
  戊子冬
  側聞旌麾伊邇計不日當臨弊邑甚欲一瞻徳範以慰多年渇仰之懐柰病骨支離艱於逺出咫尺千里悵惘曷勝伏惟亮察去年嘗辱手書預訂文㑹殆有意乎左提右挈相與偕之大道為愛良厚感戢無已但無若區區之固滯何夫固滯者未免於循常而髙明者恒妙於獨得竊恐異同之論有非一㑹晤間之所能决也然病既有妨盛意何可虚辱輙以近來鄙說數叚奉呈尊覽及嘗反覆髙論有不能無疑者亦條為一叚具如别幅固知未能仰契尊㫖將不免為覆瓿之具亦姑效其愚而已雖然愚者千慮容有一得先暌後合尚不能無望於髙明伏希裁擇幸甚
  物者意之用也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歸於正也此執事格物之訓也向䝉惠教有云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格其意之物也格其知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誠意者誠其物之意也致知者致其物之知也自有大學以來無此議論此髙明獨得之妙夫豈淺陋之所能窺也邪然誨諭之勤兩端既竭固嘗反覆推尋不敢忽也夫謂格其心之物格其意之物格其知之物凡其為物也三謂正其物之心誠其物之意致其物之知其為物也一而已矣就三物而論以程子格物之訓推之猶可通也以執事格物之訓推之不可通也就一物而論則所謂物者果何物邪如必以為意之用雖極安排之巧終無可通之日此愚之所不能無疑者一也又執事嘗謂意在於事親即事親是一物意在於事君即事君是一物諸如此類不妨說得行矣有如論語川上之嘆中庸鳶飛魚躍之㫖皆聖賢喫𦂳為人處學者如未能深達其義未可謂之知學也試以吾意著於川之流鳶之飛魚之躍若之何正其不正以歸於正邪此愚之所不能無疑者二也又執事答人論學書有云吾心之良知即所謂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於事事物物則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各得其理者格物也審如所言則大學當云格物在致知不當云致知在格物當云知至而后物格不當云物格而后知至矣且既言精察此心之天理以致其本然之良知又言正惟致其良知以精察此心之天理然則天理也良知也果一乎果非一乎察也致也果孰先乎孰後乎此愚之所不能無疑者三也
  初作此書將以復陽明徃年講學之約書未及寄而陽明下世矣惜哉鄙說數叚皆記中語也念非一家私議因録之
  答允恕弟己丑夏
  昨得手簡知嘗細讀拙記心性理氣諸說凡記中大節目吾弟所見皆合何慰如之然心性之辨既明則象山之學術居然可見顧乃疑吾言為已甚何也象山之學吾見得分明是禪弟則以為似襌似之為言彷佛之謂也以余觀之佛氏有見於心無見於性象山亦然其所謂至道皆不出乎靈覺之妙初不見其有少異也豈直彷彿云乎據象山所見自不合攻禪縁當時多以禪學目之不容不自解爾釋氏之自私自利固與吾儒不同然此只是就形迹上斷他病根所在不曽說得盖以靈覺為至道乃其病根所以異於吾儒者實在於此而此二字正是象山受用處如何自肯拈出余所謂陽避其名而隂用其實誠有見乎此也格物之義程朱之訓明且盡矣當為萬物無疑人之有心固然亦是一物然專以格物為格此心則不可說卦傳曰觀變於隂陽而立卦發揮於剛柔而生爻和順於道徳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後兩句皆主卦爻而言窮理云者即卦爻而窮之也盖一卦有一卦之理一爻有一爻之理皆所當窮窮到極處却止是一理此理在人則謂之性在天則謂之命心也者人之神明而理之存主處也豈可謂心即理而以窮理為窮此心哉良心發見乃感應自然之機所謂天下之至神者固無待於思也然欲其一一中節非思不可研㡬工夫正在此處故大學之教雖已知止有定必慮而後能得之其工夫之詳宻可知矣若此心粗立猶未及於知止感應之際乃一切任其自然遂以為即此是道其不至於猖狂妄行者㡬希凡象山之為此言誤人多矣其流禍迄今益甚士之好髙欲速者更倡迭和駸駸乎有丕變於夷之勢世道升降將必由之余惟恐攻之之不力而無以塞其源殊不覺其言之已甚也來簡有云若陽避隂用則象山乃反覆作偽之人此固君子之言而亦可謂善辨矣余敢忽哉夫以象山之髙明固宜不肯作偽但其見性不的而主張所學太過未免頗有飾辭如辨無極書中一隂一陽已是形而上者况太極乎兩語明是疎脫却湏要遮飾又如答李敏求心性材情之問始終不見分曉只是支吾恐非所謂修辭立其誠也弟嘗徧讀其書試尋得㡬句言性分明處來安有不服陽避隂用之說當不俟終日而改之矣趙東山之賛要在超然獨契本心一語意欲為象山出脫禪學余固謂象山有見於心但無見於性爾賛詞得無尚費分說邪湛元明議論多持兩端余嘗儗之楊子雲矣况渠乃象山𣲖下真法嗣乎容有囘䕶言及於此弟將又以為甚顧不直則道不見爾倘猶未合不妨更熟講之余固嘗言辨之弗明而弗措焉必有時而明矣
  附允恕原簡
  承示劄記反覆數過詞意俱到心性理氣諸說鄙見皆同獨象山條下終未盡合心性雖㣲有分原只一理象山想是合下心地清明故所見過髙不再細究遂謂心即理也又云格此物窮此理此字皆指心言人誠能窮得此心之理亦何性不了記云聖經格物窮理果指心乎然則物理果皆非心乎當惻隱處自惻隱等語此良心發見處恐亦無待乎思又與王順伯書言儒者以人生與天理並而為三極不盡人道不足與天地並釋氏止見生死事大此即其道之有異爾後一書尤懇切若謂陽避其名而隂用其實則象山乃反覆作偽之小人非惟朱子得以攻之順伯老兄亦將攘臂而敺之矣隂實祖用其說而陽諱其所自來此亦朱之攻陸未知能得其服辨否與順百書朱子亦議其不是今不及撿閱嘗愛趙東山之賛及近日湛元明之語云謂之禪吾不敢也謂流而非禪吾不信也可謂平正之論兄再思之記得無已甚乎無令後人之議今也今專此申請便中示正病暑不能詳悉
  答黄筠谿亞卿
  道心性也性者道之體人心情也情者道之用其體一而已矣用則有千變萬化之殊然而莫非道也此理甚明此說從來不易來書乃有用非道乎之難殊莫詳所以反覆思之得非人心道心之辨有未合乎夫危㣲精一四語乃心學之源僕於此煞曾下工夫體究來直窮到無可窮處方敢立論萬一未合願相與熟講之此處合則無徃而不合矣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髙見謂非聖人不能是以不能無疑於鄙說愚則以謂常人之心亦有時而寂但茫無主宰而大本有所不立常人之心亦無時不感但應物多謬而達道有所不行此其所以善惡雜出而常危也此亦不須執紙上言語騐之於心便自可見既是人心動静如此即不容獨歸之聖人矣請更詳之 静無形而動有象只是就已發未發上立論非謂人倫庶物皆不必留意也盖格物窮理工夫記中第六第七章嘗推明程子之意其說亦既詳矣試求其下手處惟性情最為切近故此章粗舉其端至第二十一章方能盡其說也果於性情上有見則天下之理皆不外此然亦須於事物上一一騐過或先於事物有見亦須就性情上騐過盖内外只是一理但有纎毫不合便成窒礙所見終未為的也且吾心之理與人倫庶物之理皆所謂無聲無臭者也既曰窮理孰非明其所難明者乎 知行嘗並進而知常在先先儒有定論矣南軒之說未見全文所謂知有淺深理固如此陽明學術大本已自不同其餘要不足深辨知萬物同出一理為知至此言未為不是但不知吕氏於格物處若何用工乃自為四說之異據其所說與同出一理之言自不相應朱子以牽合二字㫁之可謂切中其病矣余所云物格則無物者誠以工深力到而豁然貫通則凡屈伸消長之變始終聚散之狀哀樂好惡之情雖千緒萬端而卓然心目間者無非此理一切形噐之粗迹舉不能礙吾廓然之本體夫是之謂無物孟子所謂盡心知性而知天即斯義也天人物我其理本一不容私意安排若有意於合物我而一之即是牽合之私非自然之謂矣勉强牽合此處或通他處復礙何由得到盡心地位邪來書所舉無物之句格字在物字上恐一時筆誤也六十五章重添註脚之煩誠如來諭但於理一分殊之義似乎稍有發明不知觀者縁何反惑繼之者善即所謂感於物而動直縁程子之意而申明之耳非以化育形容人心也盖程子繼善之云是就人性發用處說感物而動正是人性發用處也以感動釋繼善程子本意較似分明似亦無可疑者惟濁其感動之物欲以下三語原本倒却正意後嘗改正所以致惑或恐在此更希指示也 指擿之諭盛徳之言也感佩感佩初間遇有所見即記之於册似此類多矣及冩净本亦頗自覺傷直多已削之所未果盡削者誠慮道之不見也然直有餘而禮不足僕誠過矣將何以補之乎
  答歐陽少司成甲午秋
  得六月望日書披閱再四承不以老朽見棄為之欣然傾倒多至累幅厚意何可當夫道之不明久矣所幸聖賢之遺書尚存有志於學者誦其言而咀其味探其歸趣反而騐之吾心庶或窺見其一二以為持循之地顧有道之君子世不多得是非得失莫或正之其所取證終亦不出乎聖賢之書而已僕之從事於此盖亦有年齒髪既凋自度無能復進乃筆其區區之見以與朋友講之然視為老生常談一覽而遂置之者多矣異同之論邈乎其未有聞頃辱貽書見需拙稿夙欽髙誼因輙以奉寄意者將有合焉誨札遄來則枘方鑿圓殊不相入髙見已定殆亦無復可言者矣而書詞丁寧不容自己勉罄所聞以復請更詳之來書凡三叚第一叚申明良知即天理之說甚悉首云知覺與良知名同而實異末云考之孔曾思孟濓溪明道之言質之楞伽楞嚴圓覺涅槃諸經其宗㫖異同頗覺判别足知賢契不肯以襌學自居也然人之知識不容有二孟子本意但以不慮而知者名之曰良非謂别有一知也今以知惻隱知羞惡知恭敬知是非為良知知視知聽知言知動為知覺是果有二知乎夫人之視聽言動不待思慮而知者亦多矣感通之妙捷於桴鼔何以異於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發乎且四端之發未有不闗於視聽言動者是非必自其口出恭敬必形於容貌惡惡臭輙掩其鼻見孺子將入於井輒匍匐而徃救之果何從而見其異乎知惟一爾而强生分别吾聖賢之書未嘗有也惟楞伽有所謂真識現識及分别事識三種之别必如髙論則良知乃真識而知覺當為分别事識無疑矣夫不以襌學自居志之正也而所以自解者終不免墮於其說無乃未之思乎天性之真明覺自然隨感而通自有條理是以謂之良知亦謂之天理僕雖耄固知賢契所得在此數語然其誤處亦在此數語此正是講學切要處不得無言第恐定力難移言之苦無益爾雖然吾心其可以不盡乎夫謂良知即天理則天性明覺只是一事區區之見要不免於二之盖天性之真乃其本體明覺自然乃其妙用天性正於受生之初明覺發於既生之後有體必有用而用不可以為體也此非僕之臆說其在樂記則所謂人生而静天之性即天性之真也感物而動性之欲即明覺之自然也在易大傳則所謂天下之至精即天性之真也天下之至神即明覺之自然也在詩大雅則所謂有物有則即天性之真也好是懿徳即明覺之自然也諸如此類其證甚明曾有一言謂良知為天理者乎然孔曾思孟濓溪明道之言賢契嘗考之矣或恐别有可證髙論者惜乎畧未舉及僕請再以所聞於數子者證之孔子嘗言知道知徳矣曾子嘗言知止矣子思嘗言知天知人矣孟子嘗言知性知天矣凡知字皆虚下一字皆實虚實既判體用自明以用為體未之前聞也况明道先生嘗釋知覺二字之義云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尤為明白易見上下千數百年其言如出一口吾輩但當䔍信而固守之豈容立異若前無所受而欲自我作古徒滋後學之惑而已非惟不足以明道且將獲罪於聖門可不慎乎且僕又嘗聞之伊川之道與明道無異晦菴之學以二程為宗來書所舉竟不及二先生何也得無以其格物之訓於良知之說有礙乎夫天人物我其理無二來書格物工夫惟是隨其位分修其日履雖云與佛氏異然於天地萬物之理一切置之度外更不復講則無以達夫一貫之妙又安能盡已之性以盡人物之性賛化育而叅天地哉此無他只縁誤認良知為天理於天地萬物上良知二字自是安著不得不容不置之度外爾聖人本天釋氏本心天地萬物之理既皆置之度外其所本從可知矣若非隨其位分修其日履則自頂至踵寜復少有分别乎二先生所見之理洞徹無間凡其格物之訓誠有所謂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其孰能易之世儒妄加詆訾以自䧟於浮薄諒賢契之所不取然於二先生之學似宜更加之意不以所見偶未之合而遂置之斯文之幸也第二叚所論學問思辨工夫與僕所聞亦無甚異但本領既别則雖同此進為之方先後緩急自有不可得而同者盖以良知為天理則易簡在先工夫居後後則可緩陳白沙所謂得此欛柄入手更有何事自兹以徃但有分殊處合要理㑹是也謂天理非良知則易簡居後工夫在先先則當急中庸所謂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强是也此說頗長姑舉其槩以賢契之明悟宜亦不待余詞之畢也聖賢經書人心善惡是非之迹固無不紀然其大要無非發明天理以垂訓萬世世之學者既不得聖賢以為之師始之開發聰明終之磨礲入細所賴者經書而已舍是則貿貿焉莫知所之若師心自用有能免於千里之謬者鮮矣善讀書者莫非切已工深力到内外自然合一易簡之妙於是乎存岐而二之不善讀書者也夫天下之士亦多矣豈可謂凡讀書者皆逺人以為道惟尊奉其良知以從事於易簡者乃為不逺人以為道乎第三叚所論教學本原與夫後世學術之弊亦可謂句句合矣但㣲意所在乃專以尊奉良知從事於易簡者為是窮究物理博通於典訓者為非只縁本領不同故其去取若是夫孔孟之絶學至二程兄弟始明二程未嘗認良知為天理也以謂有物必有則故學必先於格物今以良知為天理乃欲致吾心之良知於事事物物此語見傳習録來書亦云致其良知於日履之間以達之天下則是道理全在人安排出事物無復本然之則矣無乃不得於言乎雍語亦云天理只是吾心本體豈可於事物上尋討總是此見不得於言而勿求諸心此是告子大病凡為孔孟之學者或偶霑斯疾不早進暝眩之藥以除其根是無勇也古者大學之教非秀民不預農賈罝兎誠有所不能及者故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公侯腹心天資之忠厚者亦云可矣豈真見而知之與太公望散宜生等乎古人自㓜而學至四十始仕三十年間無非為學之日既專且久道明而徳立及為公卿大夫直行其所學而已不暇為學又奚病焉來書不能及不暇為之說殆以廣招徠之路使人競趨於易簡爾豈通論乎格致與博物洽聞不同先儒已自說破彼徒博而不知反諸約者望其入道誠亦難矣若夫講之精辯之悉知之明而學之果不差焉斯固吾夫子之所謂好學者豈易得哉學既不差安有源逺本披之患本披源逺皆差之毫釐而不自覺者也嗟乎安得先覺之君子特起於今之世以盡覺夫未覺者哉累幅之書中間儘有合商量處第年老精神短照管不及又恐亂却正意是以但即其切要者論之然體用兩字果明則凡未經商量者雖欲不歸於一不可得也未審髙見畢竟以為何如言有盡而意無窮千萬詳察
  
  二月十一日得去年十月晦日所惠書徃復間不覺遂半年矣披覽之既欣慰可知僕獨學無朋見聞甚少向來奉復誠欲資麗澤之益故詞繁而不殺兹承逐條開剥俾得聞所未聞幸甚幸甚夫良知之說賢契講之久矣其義皆先儒所未及僕之所守不過先儒成說其不合也固宜詳味來書詞雖若謙而所執彌固固以凝道謙以全交可謂兩得之矣老拙於此尚何言哉然而瓊玖之投木𤓰之報又禮之所不容廢者敬就來書再舉一二以見枘鑿之不相入處刓方為圓老拙固所不能斵圓就方賢契亦或未肯姑以奉酬雅意焉爾來書謂立言各有所當此語固然樂記亦云物至知知不妨自為體用也但以理言即恐良知難作實體㸔果認為實體即與道徳性天字無異若曰知此良知是成何等說話邪明道學者須先識仁一章首尾甚是分明未嘗指良知為實體也首云仁者渾然與物同體義禮智信皆仁也識得此理以誠敬存之而已中間又云訂頑意思乃備言此體以此意存之更有何事初未嘗語及良知已自分明指出實體了不然則所謂存之者果何物邪且訂頑之書具存並無一言與良知畧相似者此理殆不難見也其良知良能以下數語乃申言存得便合有得之意盖雖識得此理若欠却存飬工夫則猶是二物有對以已合彼終未有之惟是存養深厚自然良知日明良能日充舊習日消此理與心漸次打成一片便為已有夫是之謂有得其語脉一一可尋也此章之言陳白沙嘗喫𦂳拈出近時有志於學者率喜談之然非虚心潛玩毫釐之差或未能免無乃上累先賢已乎又來書力辨置之度外一言僕固知此言之逆耳然竊有所見非敢厚誣君子也嘗讀文言有云大哉乾乎剛徤中正純粹精也此天理之本然也象傳有云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此天理之在萬物者也吾夫子賛易明言天地萬物之理以示人故有志於學者須就天地萬物上講求其理若何謂之純粹精若何謂之各正人固萬物中之一物爾須灼然見得此理之在天地者與其在人心者無二在人心者與其在鳥獸草木金石者無二在鳥獸草木金石者與其在天地者無二方可謂之物格知至方可謂之知性知天不然只是揣摩臆度而已盖此理在天地則宰天地在萬物則宰萬物在吾心則宰吾身其分固森然萬殊然止是一理皆所謂純粹精也以其分之殊故天之所為有非人所能為者人之所為有非物所能為者以其理之一故能致中和則天地以位萬物以育中即純粹精之隱於人心者也和即純粹精之顯於人事者也自源徂流明如指掌故曰聖人本天僕之所聞盖如此今以良知為天理即不知天地萬物皆有此良知否乎天之髙也未易驟窺山河大地吾未見其有良知也萬物衆多未易徧舉草木金石吾未見其有良知也求其良知而不得安得不置之度外邪殊不知萬物之所得以為性者無非純粹精之理雖頑然無知之物而此理無一不具不然即不得謂之各正即是天地間有無性之物矣以此觀之良知之非天理豈不明甚矣乎來書所云視聽思慮必交於天地萬物無有一處安着不得而置之度外者只是認取此心之靈感通之妙原不曾透到萬物各正處未免昏却理字終無以自别於弄精魂者爾頗記佛書有云佛身充滿於法界普見一切羣生前隨縁赴感靡不周而恒處此菩提座非所謂視聽思慮必交於天地萬物者邪此之暌而彼之合無他良由純粹精之未易識不肯虚心易氣以求之爾率意盡言似乎傷直然非以求勝也盖講論道理自不容於不盡是非取舍則在明者擇焉倘猶未亮姑置之可也因風時寄數字以慰岑寂足見久要之義鄉書已祇受珍感珍感不宣






  困知記附録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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