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花志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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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花志果——果報錄
作者:清 汪道鼎著


坐花志果——果報錄[编辑]

清 汪道鼎著

上卷目錄:[编辑]

  序

  一、何孝子

  二、萬彥齋封翁二則

  三、十金易命

  四、餘生削籍

  五、吳生

  六、錢文敏公殘殺報

  七、穩婆苦節

  八、乞丐福報

  九、偷兒福報

  十、皂隸福報

  十一、陽羨慕生

  十二、湯封翁

  十三、劉會元

  十四、沈鴻飛

  十五、某刑名

  十六、口業

  十七、胡封翁

  十八、張觀察

  十九、一洋致富

  二十、荷池洗硯

  二一、包巽權

  二、二、曹之英

  二三、宣城盜

  二四、鬼捉醮婦

  二五、梅樹藏銀

  二六、正直為神

  二七、勘災二則

  二八、一震三人

  二九、昧銀被殛

  三十、火漆藏銀

  三一、獲盜受罰七則

  三二、廣平生

  三三、吳門細娘

  三四、某烈婦

  三五、費封翁

  三六、費善人

  三七、張明德

  三八、潘氏世德

  三九、解砒毒方

  四十、雲間守

  四一、雷殛陰謀

  四二、牛頭人

  序

  坐花志果一書,吾友汪君調生之所作也。調生浙西名士,隨宦江左,屢佐劇幕,譽滿藝林。取平日濡染之所及,筆之於書。不知調生者,謙其聞見之廣,謂足資談諧,供噱頭;其知者則曰:「是調生救世苦心而以筆代舌。雖覺夢之晨鐘,迷津之寶筏,無以逾此。」小說九百,始自虞初。漢魏以降,喜作浮誇豔異之詞,造端指事,卮言日出。浮休乾饌,淺而不經。齊諧諾,誕無當。縱裒然成帙,無補世教。宋人則詳於國故朝章,及前言往行,史家往往取衷焉。本朝競尚蒲留仙志異一書,其用筆彷遷固,極才人之能事,所紀半屬鬼狐,餘亦雜以遊戲,識者不無遺憾。乾隆河間紀文達公,抱宏通淹雅之才,撰寫四庫全書提要。以直餘晷,成灤陽消夏錄、如是我聞、槐西雜誌諸書,一時風行海內。其大旨以考據辯論之作,即甚精核。非好學深思者,鮮克心知其意。惟稗官小說,自士林以止農賈,無不雅意瀏覽,津津樂道。故寓勸懲於筆墨之中,其書易行,其言亦易入。所謂覺夢晨鐘、迷津寶筏,惟文達足以當之。今調生雅負雋才,思以科名自奮而屢躓槐黃,輒成康了。不得已入資為簿尉。衙官屈宋,古今同慨。此書敘事簡雅,論斷不苟。且實事求是,博訪再三,無臆造之言,雷同之說。其足提文達與否,誠不敢知。要其救世苦心,吾於調生益信之矣。調生近客吾邑,過從較密,結契尤深。承命校訂,遂不慚陋而序之雲。

  鹹豐歲次丁巳夏四月下樂丹陽荊履吉拜敘

  音釋坐花志果序

  坐花志果一書,羅列果報,勸懲並著,誠善本也。然向無音注,閱者憾焉。餘欲注之,而病以陋。意者天下之大,當有同志,姑以俟之可乎?歲戊寅,餘館申江,會同客諸君,醵資謀鏨善書。中有一冊,即向所欲注之坐花志果也。先是夢薌胡君亦館於此,攻課之暇,舉是書而音釋之。朝而考,夕而稽,兩閱寒暑而功以竣,其心亦良苦矣。且不欲名之彰,而託以鷲峰樵者,其志尤足多矣。由是觀之,古今來之善量,不猶在人寰耶。胡君之心,不敢謂即餘之心。然胡君好善之心,適合餘向者有志未逮捕之心,不可謂不幸矣。今胡軍劇歸道山,不獲見是書之成,良可惜也。至其考核之精詳,訓詁之真切,有目者所共賞,又何贅言。

  光緒戊寅季春上驕泉唐問竹主識於春申旅次

  坐花志果一書,仁和汪君,以盲左之軼事,記鹹道之實事。皆舉平時之耳濡目染者描繪盡致。形景宛然,豈拘拘為勸善作哉。而顛覆所詳,卒使為善則昌,為惡則亡之理,昭然不爽毫末。彼觀是書者,始以為異,而欣然悅,繼以為真而懼然懼。其扶持世道,感化人心,蓋有旋轉於無形範圍而不過者矣。夫古今來聖經賢傳,以暨懲罰諸書,積櫝盈箱,不可勝計。然皆法言莊論,痛切直陳,不不足深人畏懼。乃積久玩生,或以拘遠目之,或以陳腐棄之,率皆置之高閣,而不一觀。蓋操之愈切,則苦之愈多;督之愈嚴,則背之愈甚。獨是書標新領異人既樂於傳觀,而報應昭彰,能使人發固有之天良。而截本無之人欲。其潛移默化之功,不可殫述。而主文諫,汪君之操誠工,而用心亦良苦矣。同人等鹹以書之關乎世道人心者大,故急付手民,俾傳諸久遠雲。

  光緒十五歲次己醜臘月中驕同人謹識

  凡例

  一是書專記三十年以來,耳聞目見有關懲勸之事,凡年代久遠,已見前賢記載者,概不濫登,以免雷同襲取之誨。

  一是書原期雅俗共鑑,婦孺皆知。故行文務取委曲詳明,不敢以簡潔為高,轉滋晦澀,亦不敢以新奇鬥異,致失本真。

  一後果前因,固貴現身而說法,隱惡揚善,尤為古訓所昭垂,是編凡有一善可書者姓名籍貫,苟有可徵,不嫌其詳;惡事則但書事蹟,不載姓名,俾孝子慈孫,不致廢書三嘆。

  一是編事皆徵實,不敢憑空結撰,蹈齊諧志怪之轍,惟書中事蹟,出自友朋傳述者多,不無傳聞異事之患,設有互異處,仰祈知者諒之。

  音釋例言

  一音釋是書,志在廣為流傳,凡句義字義,稍涉疑難處,不憚詳明,廬使粗通文理者閱之,瞭如指掌。

  一集引用各典,除非詳錄本末,不能分明者,僅注某書某句,若係成句,僅注句出某書,以歸簡易。

  一集引用之典,有一時無從詳其出處者,句下加出處未詳數字,複照管見所及,妄釋數語;如實難強解者,故闕之,以待博雅君子。

  一集引用之典,前篇已詳註者,後篇則書註詳某某篇。

  一凡字有須音解者,必逐篇音解。不敢因前篇已音解,而入後從略,庶使隨手翻閱即能成誦,至第篇中有一字而疊見者,音解亦不重複。

  一考前賢音釋諸書難字,皆本唐韻集韻,正韻韻會等所音何字,不敢擅以同聲之字相易,但如囁嚅之囁日涉切,今仍依集韻以字音之,夢魘之魘么琰切,今仍依韻會以字音之,終不免讀者佶屈聲牙之苦,凡似此者,茲概代以習見字,庶合音釋是書本意。

  一凡難字,或係平聲,而平聲中,實無習見,字可音者,則於上去入中,擇一相近之音習見字,照葉韻法音之。雖會計場中非皆能辨四聲,即令以上葉平者,而仍讀上聲,以入葉去者,而仍讀入聲覺音猶相似,亦不致有千里之差,似較勝於以難字音難字也。

  一註中所錄書名,及各典原本,並原本注其中難字,只得從略,概不音釋,所綴淺解,亦必力避難字。

  一、何孝子

  孝堪首善報非誣心否則何來偉丈夫

  富貴兩家天派定更忻術不負青烏

  江右〖江右,即江西。〗某生,善青烏術〖(抱樸子)黃帝相地書青烏之說。(註)青烏,彭祖弟子。(按)青烏善相地,故世號地理為青烏術。〗。客遊楚之道州〖湖南,為楚南。〗,得一善地。正景眺間〖眺音跳,去聲,望也。景,猶仰也。〗,有二人至,一衣服華美;一執羅盤而左右視曰:「地不佳」。某竊笑其妄,趨與語,互詢邦族〖詢音旬,問也。互詢,彼此相問也。邦,即籍貫;族,即姓氏也。〗。華服者,城中富家子;執羅盤者,地師也。師聞生籍江右,曰:「江西多名堪輿〖(前漢藝文志)堪輿金曰。(堪),天道;(輿),地道。(按)世稱知風水者,為堪輿家本此。〗,君定高明。」生謙而微眩其術〖眩,胡獻切,音玄,去聲。微眩(眩通炫),猶言微露也。〗,師大折服,語富家子,邀生偕歸。生居停其家〖(宋史丁謂傳)居停主人勿復言。(按)居停其家,猶言住其家也〗,將語以前地,默念:「是地非大福德勿克荷〖荷音賀,當也;克,能也。〗。」久之,見其行誼非載福人,因秘不宣。

  會富室之姻蕭公,欲葬其親,訪地師於富室,生應徵往。蕭固長者〖(史記項羽紀)陳嬰素信謹,稱為長者。(按)長者,忠厚之稱。〗,樂施與,鄉裡目為善人。生念是殆可受前地矣,具以語翁;遂以重價得之,為點穴開壙。葬有日矣,生謂翁曰:「是地非厚德弗載,翁誠長者,然天意未可知。違天必有大咎〖句出左傳僖公〗。公曷宿壙以卜,非公地,當有異徵。」翁從之。

  是夕,偕其子同宿壙中,覆以葦席。夜半,聞呵殿聲〖殿音店,(方回秋懷詩)遊騎呵殿雄。(按)官長出,皂隸呵喝聲,謂之呵殿。〗。從葦隙窺之〖隙,缺處也。〗,見儀衛擁導〖儀,儀仗,即旗幟劍戟之類。衛,侍衛。即從人之類。擁,護也;導,引也。〗,一偉丈夫乘馬而來。默念:「暮夜山野中,安得有顯者過?」〖(孟子註)顯者,貴人也。〗,正惶惑間,已至壙側,駐馬叱〖駐,音註。叱音斥,呵也。〗從者曰:「此何孝子地,蕭某何人,妄思佔據?速擒之出!」翁懼,於壙中叩首大言曰:「本慮據非其分,至乾天譴〖訣,音遣,罰也;幹犯也〗,故宿壙以卜。既荷垂示,願即遷讓。」旋聞馬上人言:「念汝素長者,故宥汝〖宥音佑,寬免亦。〗。如能為何孝子葬親,當別予汝善地;顧是穴宜速掩,毋致洩氣。」言已,風馳電掣〖掣,音徹,句出晉稽康文。(按)譬如去之速也。〗,轉盼寂然〖寂,音吉。轉盼,猶言一轉眼。寂靜,靜也。〗。質明〖質,正也,猶言天正明也。〗,父子偕歸以語生,封其穴;而相與物色何孝子〖(後漢嚴光傳)帝思其賢,令以物色訪之。物色猶言尋覓也。〗,並無知者。

  一日,生獨遊郊外。行稍遠,至一鎮,驟遇大雨,避於米肆廡​​下〖肆,店也。廡音武,廊也。〗。薄暮〖天將晚之謂。〗,舂者皆息〖舂,音衝。搗米曰舂。〗,一少年獨後;異而詢之,且舂且告曰:「小人有母老矣,非肉不飽,吾早作晏息,可多得舂值以奉母老矣,非肉不飽,吾早作晏息,可多得舂值以奉母〖物價曰值。舂值,謂舂米工錢也。〗。」詢其姓,曰何。生私念此得無何孝子耶?欲窺其事母之誠否!俟其舂息,託言天雨道遠,求假宿,何許之。生出銀五星以授何曰:「為我具晚餐」。何者遵走音軋,疑怪也。〗曰:「一飯之值,安用多金?」生曰:「有餘,以供北堂膳〖(詩經)焉得萱草,言樹之背。(註)背,北堂也。(按)以椿比父,萱比母,故指母所居處,曰北堂。〗。」何不可,曰:「吾竭力以事吾母,吾心安焉!無功而多受客金,義不可。」強之受一星,為客市酒脯〖脯,音甫,乾肉。市,買也。〗。

  偕歸至其家,屋僅兩楹〖楹,音盈,柱也。兩楹,猶言兩間也。〗,內為母室,何夫婦居於外,而分其前半為灶;雖湫隘〖湫,音剿。(左傳)湫隘,囂塵不以居。湫,地勢卑濕也。隘,小也。〗,然頗潔。何先入白母,以有客借宿;母即喚婦烹調茶,毋慢客。何旋至,延客入曰:「貧家無閒房,已令婦從母宿,先生與我同榻,幸毋嫌褻。」坐定,復往持茶出;繼以酒一團一,置幾上曰:「恕弗陪侍。」遂急趨入。生於門隙覘之〖覘音沾,窺也。〗,見案上有兩簋〖簋,音軌,盤類。〗,匕匙各一〖匕,音比,刀類;匙,音時,瓢類。〗。何夫婦共扶母正位。母飯〖飯音範,吃飯也。〗,夫婦左右侍,調羹進肉,怡怡如也〖怡,音夷。(論語註)怡怡,和悅也。〗。飽已,婦撤俎〖俎,音祖。(按)撤,收也。俎,盤類。〗,何親侍母盥洗〖盥,音貫,亦洗也。(說文)以盤水沃洗曰盥洗。〗。然後對食,只黃齏少許〖齏,音基,黃齏,黃菜。少許,不多也。〗。生且食且窺,益大嘆服。未幾何出,見客食已,復捧茶至,告生曰:「衾〖衾音欽〗枕俱具,先生遠行辛苦,請先寢,勿俟我。」生頷之〖頷,音憾。(左傳)逆於道者,頷之而已。(按)頷之,點頭也。〗。遂復入,生復覬之。見何倚母坐,縷述街市鄙俚事以慰母,母色甚歡。已而欠伸思睡〖欠伸,疲倦貌。(內則註)氣乏則欠,體疲則伸。〗,安枕拂席,解衣便旋〖旋,音璇。蘇詩,出門便旋風吹面,夷射姑旋焉,(註)小便曰旋。〗,皆親扶持;而婦侍其側,亦略無倦容。及母既睡,何又為捶撫摩〖捶,音垂至,敲也,謂為母敲背與腿也。撫摩,為母撫摩痛癢處也。〗,聞鼻息動始起步,履甚輕,如恐驚寤。

  生既嘉其誠孝,而念神言之不謬。俟何出,詢問其父歿幾何年?已入土否?何泣告曰:「歿已四年,某不孝,傭工養母,無力卜葬,至今浮寄社廟,言之痛心。」生見其聲淚俱下〖四字出晉書王彬傳,(按)聲,哭聲也。〗,慰之曰:「子無傷,吾居停蕭翁有片壤頗吉,當迪以遺子〖。 「某與先生素昧平生〖猶言素不相識也。〗,何敢忽叨厚惠?且是地既有主者,縱蒙先生哀憐,恐言之無益耳!生曰:「是無憂也,吾素知蕭翁慷慨好施,樂成人之美,聞子孝思,當無不允。三日後,子勿他出,我當與偕來」。何泣謝曰:「果如先生言,沒齒不忘大德〖(論語)沒齒無怨言。(註)齒,年也。(按)沒齒,猶言終身也。〗。「生復慰藉之。既寢;天未明,生寤〖寤,音悟,睡醒也。〗,而何不知所往。及晨起,見其持碗自外至。詢之,則母思食湯團,四鼓入城買歸,往返行二十里矣!生益嘆服。

  及歸,以告蕭翁,翁喜曰:「神命之矣!既得其人,予何敢吝?」越三日,與生持地券同往。及門,聞何夫婦哭甚哀,大驚;入詢之,則其母於生歸後,驟染時疾,醫藥罔措,竟於隔夕暴卒。何見客至,以首搶地而哭〖搶,音槍,觸也,叩也。(司馬遷傳)見獄吏以首搶地。】。蕭翁憐之,助以棺殮資,出前地契予之。生為擇日卜葬,葬費皆出自生。既葬,何夫婦偕謝,請為傭以償地值。翁臨曰:「君誠孝格天,上邀神佑,予何敢貪天之功?」且以前事語之,且曰:「君孝子,吾求為友而不得,安敢屈為傭乎?」顧吾家多閒房,君不棄,盍攜家同居〖盍,音合,何不也。〗?必不使君憂薪水。何謝勿敢當,翁固邀之,遂留其家,為司出入之總。

  月餘蕭翁謂生曰:「始神許我,為何孝子葬親後,別予我吉地;今其言當驗,子盍圖之?」生曰:「諾〖諾,匿各切,音喏,入聲,應辭也。〗,某非假青烏以覓食者,苟不因翁事未竟〖竟,畢也。〗,何久客異域為〖域,音玉。異域,猶言異鄉亦。〗?第念神已許翁,必可得一吉壤,顧目前無當意者,願翁假時日以待之。」自是日向田野山谷間,訪穴尋龍〖穴,地氣凝結處。龍,山之龍脈也。〗,杳無所遇,求之月餘,形神俱瘁。一日道經何墳,徘徊遠眺,忽見數丈以外,隱約間復現龍脈。尋跡以往,果得真龍,蓋與何墳同源並發。審視再三,貴雖稍遜,而富可百萬;遂白翁購得之,為之擇日卜葬。事畢生辭歸,翁酬之千金,生固卻曰:「吾向與翁言,非以青烏覓食者,願翁留此以濟貧乏。翁不得已,為張樂祖餞〖張,作也。 (戰國策)張樂設飲。(詩經飲餞於你注。)古之行者,必有祖道之祭;祭畢,處者送之,飲於其側,而後行也。(按)世謂餞行為祖餞,本此。〗,何夫婦亦來泥首泣謝〖(梁元帝檄)任約泥首於南化仁。(按)泥首,叩頭也。〗。

  生歸即聯捷成進士。蕭翁葬親後,家日起,富甲一郡〖甲,猶首也,謂一郡之首推。〗。未幾,其子以進士入詞林〖詞林,即翰林。〗,官至方伯〖方伯,藩司之稱。〗。而孝子之孫,何文安公凌漢,以乙丑探花官大宗伯〖大宗伯,禮部尚書之稱。〗,為一時理學名臣。公子紹基,復以乙未解元,聯捷入詞館〖詞館,即翰林館。〗,屢試文柄〖(姚合寄郭公詩)相府執文柄。(按)今之司文柄者,如學院主考等職。〗。兩家富貴,正未艾也〖(左傳)憂未艾也。(註)未艾,未絕也。〗。

  坐花主人曰:「孝者五常之首,百行之原也。當何孝子雜作傭保中〖(漢書司馬相如傳)與傭保雜作。(按)傭,僱工也;保,酒家操作人也。雜作,與之共作事也。〗,非有奇才異節,動人聽聞。而天地佑之,鬼神敬之;卒使門庭光大,慶流子孫。孝德之感應,蓋若是其神且速也!某生尚義而遺利,蕭翁敦厚而樂善,其並蒙多福也宜哉!”

  二、萬彥齋封翁二事

  不惜修金與盜名全人骨肉自多情

  夫能週急妻無忤正是蒼穹玉汝成

  《其一》

  陽佳〖陽羨慕,即宜興縣。〗,萬荔〖荔,音利〗門方伯之封翁,彥齋先生,為諸生時〖諸生,秀才之謂。〗,家甚貧,方正不妄取,而勇於為義,遇人有急難,必委曲週卹之,雖自污勿顧也〖自污,猶言壞己之名節。〗。

  嘗館鄉間,歲除步歸,半途遇一中年婦,且行且泣,公異而詢之,婦不答,固要之〖要,音腰,求也。〗。怫然曰〖怫,音弗,怫然,怒貌。〗:「行道之人,各有心事,何暇逢人絮述。」公見其詞厲而色哀,慰之曰:「我非漫然相問者,果有急難,試告我,我或能為子謀。」婦乃曰:「吾夫里正也〖(杜詩)去時裡正為裹頭,(按)裡正,地保也。〗,虧官銀三十餘兩,禁獄追比,日受棰撲〖棰,音垂,杖也。撲,打也。〗。前往探視,夫言被棰困狽〖狽,音貝。被,受也。困狽,委頓也。 〗,若復違限,必以刑死,家有幼女,囑我速賣之,以銀繳官。我從夫言,以女托媒,媒乘我急,詭言歲暮無售者〖詭,音軌,欺也。售,音受,無售者,猶言無買主也。〗,故抑其價,僅得錢十千,念失女而夫仍不免,沉思無計,將賣身以益之,吾痛吾夫之困於刑也,吾女之辱於婢妾也,吾身之不能自保也,轉盼之間,一家星散,不禁悲從中來耳。」公曰:「三十金亦非大事,汝夫豈無親族知好可告貸者〖貸,音代,借也。〗,乃至出此下策。」婦嘆曰:「先生何言之易也,彼親族輩,貧者自給不暇,稍有餘資者,早聞風遠避,求一面不可得,誰肯捨一文錢,憐取難中人者?先生休矣,毋誤我事。」言已,嗚咽欲行〖嗚,音烏,(齊書王儉傳)流涕嗚咽。(按)嗚咽,悲極氣塞貌。〗。公止之曰:「子無然,我雖寒素〖(晉書武帝紀)令內外群官,舉止能,援寒素。(按)寒素,猶言寒微。〗,三十金尚易辦,第汝女已賣,得金尚可贖否?」婦泣曰:「倘蒙先生哀憐,吾女尚未立券,交銀可立取之歸。」公因出懷中十二金遺之曰:「子先持此去,明日俟我於城中某處,當如數畀子〖畀,音避,與也。〗。」婦出不意,泥首泣謝〖泥首,詳註前篇。〗。詢公姓氏里居,且曰明日往取女歸,當送至府服役。公笑曰:「勿作此言,我憐爾骨肉分離,非欲爾女也。」不告以姓,拂衣迳行〖迳,音徑,直也。〗。行數武〖武,猶步也。〗,複謂之曰:「明日當早來,毋自誤。」婦泣應曰:「諾。」遂持金去。

  公歸之家,晨餐未具,夫人索修金易米,公囁嚅〖嚅,音聶儒,(韓愈送李願敘)口將言而囁嚅。(註)囁嚅,欲言不言之貌。〗曰:「白費卻一年辛苦,山路崎嶇〖崎嶇,音奇區,路不平貌。〗,傾跌數四,人幾墮深谷中,遑暇覓食手中銀包乎〖遑暇,猶言何及。〗?」夫人知其好週人急,嘩〖嘩,音審,微笑也。〗曰:「若果傾跌失之,尚易覓食,恐又從井救人耳〖(論語)井有人焉,其從之也。(註)謂隨之於井而救之,(按)世謂不顧己救人,為從井救人,義本此。〗!」公曰:「然。尚不足,奈何?」俱以實告,夫人固賢淑,無怨言,且慫恿〖慫恿,音聳勇,猶稱讚之謂。〗之,曰:「此亦大善事,然時迫歲除,二十金何從措置?第〖第,且也〗君已許之,不可中止,家中尚可典質〖質,音致,典質,以物當錢之謂。〗度歲,君但速為彼謀,毋憂內顧〖(左思詩)內顧無鬥儲,(按)內顧,猶言顧家也。〗也! 「公喜而出,貸之戚友,得十餘金,尚不足數。邑有放利債者,非以物作抵,雖至親不能通一錢,默念事急矣,捨此別無所謀,第倉卒〖卒,音促,倉卒,急促也,鮮,少也。〗鮮可抵之物。

  公素主宗祠鑰匙,竟舉祠中桌椅門窗,向其人質十金,乘暮夜舁致之〖舁,音愉,抬也,致之,猶言與之也。〗;族人咸不及知,次日持金往,婦人已先至其地。出金畀之劇歸,婦潛尾之〖潛,隱也。尾之,跟之也。〗,遇公與一人言。婦詢其人,知公姓名居址,未幾即與其夫攜女至公家,向公夫婦叩謝,請留其女為婢,公視女未十齡,然頗姣好,因謂之曰: 「此好女子,可為擇佳偶,速攜之歸,毋陷人於不義。」堅卻之,羅拜而去。

  及元旦,族眾入祠祀祖,見祠中洞然〖洞然,空虛貌。】,咸大驚,疑被偷。翁亟對眾自白曰:「歲暮無資,暫藉質錢。乞俟到館取贖。」族眾鹹忿,群起詮讓〖詮,才肖切,音翹去聲。(前漢高帝紀)樊噲亦訌讓羽。(註)誣讓,以辭相責也。〗。公默不辯,既無怍色〖怍,音祚,愧也。〗,亦無怒容。時有族長某翁,素知公長者,好週人急,疑必有他故,勸眾暫歸,俟三日後再議,眾始散。族長獨至公家,密詢諸夫人,得其故喜曰:「此亦大善事,今秋必捷〖必捷,猶言必中也。〗。然擅盜祠中物,不小懲〖懲,音澄。(易經)小懲而大誡。(按)小懲,薄罰也。〗,人將效尤〖(左傳)尤而效之。(按)效尤,猶言學樣也。〗。 」遂集族人而告以盜抵之故。且曰是宜暫革出祠,秋期伊邇〖秋期,鄉試期也。伊,語助辭。邇,近也。〗,俟泥金報後〖(盧氏雜記)唐進士及第,以泥金書帖附家報中,報登科之喜。(按)此句謂中舉開報也。〗,準其復入,眾皆曰諾。公夷然不以介意,及秋果捷,領鹿鳴宴歸〖新舉人領宴,謂鹿鳴宴,義本詩經,呦呦鹿鳴章。〗。族長為之開宴慶賀。

  公後官通州學正;生二子,次即荔門方伯,人以為好週人急之報。

  《其二》

  萬彥齋先生鄉貢後〖(宋史選舉志)升於州縣曰鄉貢。(按)世謂中舉為鄉貢,本此。〗,偕同伴赴公車〖(漢書光武紀)韶舉賢良方正,遣詣公車。(按)世以上京會試,為赴公車,本此。〗。至山左某邑〖山左,即山東。〗,同行陸以寧,病弗能興,眾皆暫留旅寓以待,越兩日,病益重,延醫診視,勢難即痊癒,眾以試期迫,爭欲先行,並邀公。公毅然〖毅然,決斷貌。〗曰:「以一病夫委之旅店,而無一人視醫藥,是速之死也,我此行不過藉計偕〖(漢書武帝紀)徵吏民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令其計偕。(註)計者,上計簿吏也,郡國每歲遣詣京師,令所徵之人與生俱來也。(按)世謂進京會試,為計偕。〗,以瞻仰帝京,本無意功名,諸君請去,我當留以俟其愈。」陸聞之不自安,力勸公與眾偕行,公堅不可,遂獨留求醫煎藥,晨夕守視者二旬。陸病竟不起,臨終執公手曰:「我與君雖同里音翰,門也。〗,素非深交,蒙君厚恩,深逾滄海〖逾,音俞,過也。〗。此生已矣,審有輪迴,當拉特冥司為君子,以報大德。」言已奄然而逝。

  時二人旅資已罄〖罄,音慶,盡也。〗,乃盡典衣裘以殮,復念陸家貧子幼,若不乘便攜歸,恐他日歸櫬未易〖櫬,音趁,棺也。〗,因寄櫬於旅店,而身自步行探索食入都,訪至同行者寓,時試期已過,眾怪其來遲,復見公衣敝履穿,面目黧黑〖黧,音離,黃黑色也,此句出戰國策。〗,憐而詢之,公具以別後事告,且謀所以歸陸櫬者曰,幸諸君念公車一日之雅〖猶言念同伴進京之情。〗,使得正首邱〖(禮記)狐死正首邱,仁也,(按)世稱歸葬故土,為正首邱,義本此。〗,九原有知〖九原,猶言九泉,謂地下也。〗,定圖銜結〖銜,銜環,結,結草,(續齊諧記)楊寶年九歲,見一黃雀墮地,寶懷歸,採黃花飼之,毛羽威乃去,是夕夢階白環四枚以與寶。(左傳宣公十五年)輔氏之戰魏顆見老人結草以抗杜回,杜回躓而顛,故獲之,夜夢之曰,餘爾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君之治命,餘是以報,(按)銜結,總言報恩也。〗。眾感其義,鹹踴躍解囊〖踴躍,音勇月,樂從貌。〗。復謀之常郡,同上公車者,得數十金畀公,公出都日步行遊客如故,不妄動一文。

  抵旅舍以所得金,陳於柩前呼陸而告曰:“以某某之惠,得金若干,俾我護君以歸,君而有知,盍〖何不也。〗偕我行?”遂攜其櫬以返。及抵家尚餘十餘金,以與陸之妻子。

  越數載,夏日,公偶與戴朱二友登城晚眺,公家即在城下,忽見一人揮扇急行,直入公家,戴指謂公曰:「彼非陸以寧乎?」公視之信,忘其已死也,亟呼之,朱後至聞而騖:「陸久死安得來?」公頓悟复諦〖諦,音帝,諦審,細視也。〗,已入公門,急與二友下城蹤跡之〖蹤跡之,猶言追尋其蹤跡也。〗。甫及門,家僮迎報夫人將坐蓐〖蓐,音辱,坐蓐,婦人臨產之謂。〗。亟歸視之,子已墮地,貌酷似陸,始憬然悟城上所見果陸也〖憬,音炯,憬然,悟貌。〗。蓋將踐約投生,故現形以示因果之不爽耳!

  少長,聰慧絕人。旋成進士,入詞部觀政〖謂點禮部主事。〗,即荔門方伯雲。

  坐花主人曰:「天下惟真豪傑〖(孟子注)豪傑,有過人之才智者也。〗能為度外事。若彥齋先生所為,豈區區小廉曲謹者所能哉?夫盜名至辱也,不以為羞;進士至榮也,不以為急,惟孳孳焉救災卹難之是務〖孳,音諮,孳孳,不倦貌。〗,非真仁者之勇乎乎?!而造物者亦即如其量以報之〖惟天造化萬物,故稱天為造物。〗。夫惻隱之心,人皆有之,而世人每藉口曰,吾力弗能為也,觀彥齋先生事,庶其聞風興起哉?”

  三、十金易命

  日者精明相者奇江津救命有誰知

  解元即是岩牆鬼禍福無門自招之

  某先達少時貧甚〖稱前輩之發達者,曰先達,出顏氏家訓。〗,常累日不舉火〖(說苑)晏子曰,待臣而舉火者數百家,(按)不舉火,謂無米燒煮也。〗。領解之歲〖中解元,曰領解。〗,裡有日者〖史記有日者傳,(按)日者,即推算命理之人,原本墨子。〗,推算精確,謂白露前當死於非命〖謂橫死也。〗,先達深憂之。試期將屆,同學數人邀與偕行,先達以日者言不欲往,辭以無資。有王生者富而尚義,與先達素相得,力挽之行,且曰:「彼日者言何足信?若憂空匱〖匱,音愧,空匱,貧乏之謂。 〗,弟請任之。」因手持十金以贈曰:“以此作安家用,行李之資,予取予求〖句出左傳,猶言向予取求也。〗,兄無患焉。”先達感其高誼,附伴偕行,時立秋後數日矣。

  至金陵〖金陵,即江寧。〗,聞承恩寺有相士,談休咎多奇中〖(齊東野語)韓賣卜於臨安,言多奇中。〗,坐常如市〖(漢書鄭崇傳)臣門如市,臣心如水。(按)如市,猶言人多也。〗。先達與同寓六人並往,相士遍視六人,或廩或增或附或監,或具慶〖父母俱存之謂。〗,或永感〖父母俱沒之謂。〗,歷歷不爽。中惟一人本科可得副車〖副車,副榜也。〗,餘並言不中,至先達則先問家何邑,距此幾程,復屈指曰:「速行尚可及!」異而詢之,乃曰:「子貌枯而神浮,天庭晦紋已現〖(蘇遼詩)時看黃色起天庭,(按)天庭,額也。〗,法當後五日死於非命,宜急歸,然相應道斃,雖行恐不及。」王生及眾皆駭曰:「先生試再詳審之,其中或有解星否?」相士曰:「生死大數,非大陰德不能回天,今期迫矣!何能為?倘去今六日,此君尚在人世,某不復為人談相!」眾皆默然歸寓,先達謂王生曰:「始兄力挽我來,今相士言與前日者無異,當有驗,人生會有死,死非我所懼,然死於此,諸君受累不淺,不如急返,冀得斃於牖下〖牖下,猶言家中。〗。」同寓皆以為然。王生憫之,為具舟楫〖楫,音急,櫓也,此句猶言為僱船也。〗,備行資,復遺之十金曰,留此以備緩急,先達知其意,笑謝曰,此君助我殮資,不敢辭,死而有知,當乞冥司俾君高捷〖俾,使也,高捷,高中也。〗,以答厚貺〖貺,音況,賜也。〗。遂別眾登舟。

  江行十餘裡,風急不得行,維舟株守〖維,係也,(韓非子)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折頸而死,因釋耕守株,冀復得兔,為宋國所笑,(按)世謂靜待為株守,本此。〗。瞬息四日〖瞬,音舜,瞬息猶言迅速也,(白居易詩)榮華瞬息間。〗,風益猛,默念五日之期將屆,而舟不得發,道斃之言殆驗。是時一心待死,萬慮皆空,惟苦寂聊,無可排遣,因上岸閒眺,信步獨行〖信步,隨步也。〗。迤邐裡餘〖迤邐,音以裡,(爾稚注)迤邐,旁行連延也,(按)襤褸,前進不停之謂。〗,杳無人跡。忽見一中年孕婦,攜三稚子左抱右挈,〖挈,音切,提也。〗且行且泣,若不勝悲,交臂而過〖(莊子)夫子曰,吾終身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歟。(按)交臂,謂此往彼來,兩人之臂,如相交然。〗,去已數武。先達忽念江岸曠寂,四無居人,婦將何往,且其形可疑,急追詢之勿應,尾之行〖尾之,解見前篇。〗。遭婦詈辱〖詈,音利,罵也。〗,詢之愈切,且曰:「果有急難,幸一告我,倘能為力,亦未可知。」婦不得已告曰:「吾不幸嫁一屠者,性暴戾。恆受鞭撻〖撻,音榻,打也,恆,常也。〗,體無完膚,今日將赴市,家有兩豚〖豚,豬也。〗,謂我曰:「得價十金乃售。「旋有人來購,果得十金,慮其偽也,同至銀肆估之,平色皆是,及歸其人忽嫌價昂,索銀去,俄公頃復來,仍請以原銀易豚,視其銀無少異,遂不復疑,以豚予之,有西鄰某來,見銀曰:「是銅也。「急追其人,已不知何往,復向銀肆估之則銅也,歷數家皆曰銅。念遭此騙局,夫歸必受鞭撻死,均死也,死於鞭,不如死於水,三子皆吾所生,將攜之同死,勿令受惡夫狼藉〖(爾雅翼)狼性貪,聚物不整,故稱狼藉。(按)狼藉,今藉作凌辱解。 〗。先達聞而惻然,索其金視之,果銅也。時王生所贈金適在袖中,自念將死,需金何為,因出袖中金潛易之〖潛,隱也。〗。而謂婦曰:「若幾誤死〖若,汝也,(唐韻古音)古人讀若為汝,故傳記之文,多有以若為汝者。〗,此真銀何謂銅?「婦艴然曰〖艴,音弗。(孟子註)艴然,怒色也。〗:「彼銀肆多家皆言銅,先生何諳我為?!」先達曰:「不然!彼銀肆欺汝女流耳,若與我同往,必不敢復言銅,果銅再死未晚。「婦從其言,偕行三四里,始至銀肆,出金視之曰銀,歷數家皆曰銀。婦始大喜曰:「幸遇先生,不然幾誤。「持金叩謝而去。

  先達急行返舟,時已夕陽西墜,暝色蒼茫〖暝,音明,猶暮也,蒼茫,模糊不分明貌。〗。行未裡餘,迷不得路,又無可問訊〖訊,音迅,亦問也。〗。躑躅間〖躑躅,音直竹,(正韻)躑躅,獨行不進貌。〗,忽見有屋數楹,迫視之〖迫,猶近也。〗,頹扉敗壁〖頹,徒回切,音遂,平聲,猶壞也,扉,音非,門也。〗,知為枯廟,不得已棲廡下以待旦〖廡,音武,廊也。〗。默念曠夜無人,倘遇狐鬼來攫〖攫,音居,撲取也。〗,得無即我死所乎?然賓士既倦,坐定即睡去。朦朧中〖朦朧,音蒙龍,睡將熟不分明貌。〗,聞呵道聲出視,見殿上炳耀光明〖猶言燈燭明亮。〗,兩旁侍從森立〖森立,排立貌。〗,中有王者據案坐,隱約辨為關帝。忽聞帝君言曰:「今日江津有一救五命者〖江津,猶言江邊。〗,宜察其人,予之福報。」即有紫衣吏持牘啟曰〖牘,文卷,啟,開也。〗:「公頃已據土神申報,係某邑士子某。」帝君命檢祿籍,並查秋榜有名否,復有繡衣吏持一冊上曰。「某祿命俱絕,應今夕子時於本廟為牆壓斃。」帝君曰:「似此何以勸善,是宜改注祿籍,昨準桂宮知會〖桂宮,文昌宮也。〗,本科江南解元,以淫污室女除名,其即以某補之。」復有人言:「某金系王生所贈,輕財尚義,使某得成善果,因流溯源,王生亦宜見錄。」帝曰善,命檢籍,王生當中下科五十三名,繡衣吏前請曰:「本科五十三名某生,以口過應罰停一科,更易之人,桂宮尚未定,請即以王生易之。」帝君曰可。正傾聽間,忽耳畔疾呼曰出出,大驚而醒,身仍蹲踞廡下〖蹲踞,音敦具,似坐非坐貌。〗。四顧黑暗,一無所睹,但聞牆上泥簌墜地〖簌,音速,黃山谷詩,解時聞聲簌簌,(按)簌簌,今作泥落聲解。〗,踉蹌而起〖踉蹌,音量嗆,急劇貌。〗。甫趨出,牆劇倒,正壓所坐處,遂屹立待旦〖屹,音易,(宋史施師點傳)屹立不少動,(按)屹立,猶言直立也。〗。

  及天明,升殿瞻仰,果關帝廟,肅拜而出,覓食回船,默思神言如是,當必有驗。因謀諸榜人〖(禮記月令朱注)榜人,船長也。〗,仍返金陵。順風揚帆,逾時即達。及到寓,眾皆異之。先達但言風阻不能行,因念五日之期已過,故復來此。眾曰:「五日中究有難星否?」先達托詞曰:「事亦有因,昨偶至江乾閒眺,去舟稍遠,及歸時已黃昏,蘆葦叢雜〖叢,音從,叢雜,茂盛而枝葉雜出貌。〗,傾跌者再,幾墮入江,幸舟子持燈來覓食始得歸,然袖中銀包,已化作青蚨飛去矣〖蚨,音扶, (搜神記)青蚨蟲如蟬,殺其母子取血,各塗八十一錢,先後用之,皆能飛歸,(按)今引此,作銀已脫落解。〗!」王生笑曰:「大難不死,必有大福,江乾錯步,殆秀才中式之兆乎!」因為置酒稱賀,次日同寓者皆言今已七日而君無恙,曷往詬相者之謬〖詮,音解見前篇,謬,音昧,妄言也。〗。先達意不欲,眾強之往,至則相者坐如市,排眾而入,使先達面相者而立,相者方劇談間〖劇,音具,(漢書楊雄傳)口吃不能劇談,(按)劇談,暢談也。〗,舉目見先達,用曰:「君非吾向者言五日當死者耶?」眾同應曰:「然,今七日矣奈何?」相者曰:「今不死矣,數日不見,骨相大異,氣色亦頓佳,君必有非常善舉救人數命,故能挽回造化。”先達笑曰:“先生何言之謬也,餘貧困若此,何能救人?”相者曰:「君毋欺我,向者我固言非大陰德不能回天,今滿面陰騖,今科必掄元,明年聯捷入詞館,官登一品,壽增八旬矣。”又笑曰:「事非偶然,半月前相一秀才,明堂光彩殊常〖(相經)兩眉之間曰明堂。〗,決為今科解首,昨復造之,則額有懸針〖(相經)懸針,破敗紋也。〗,光採頓隱,是必有大隱慝,削除祿籍,不意君當代之。」又指王生曰:「君面亦有陰騖,當與此君同捷矣。」王生笑曰:「吾友吾弗知,至吾則何善之為?」相者曰:「惟無所為而為,故謂陰騖。」眾群起詰其遁詞〖 ((孟子)遁辭知其所窮,(註)遁,逃避也。〗,先達笑曰:「妄言妄聽〖(莊子)吾為汝妄言之,汝以妄聽之。〗,諸君何用洶洶〖洶,音兄,(楊雄羽獵賦)洶洶,旭旭,(按)洶洶,鬧聲也。〗?不如歸休。」及歸,先達密為王生曰:「彼固神相也!其言不妄,兄應中五十三名。」王先於先達之反也,見其神采煥發,心固異之,及聞相者言,亦疑其​​以己所贈金濟人,而托詞失去,因細詢始末,先達具以語之,且曰:“非兄贈我十金,有目睹其死而已,今日得叨神佑,皆兄之惠也。”王生諦曰:「兄乃有此大量,果如是我方應感兄,然彼相者何其神也!」是科先達果發解,王生亦捷,次年同入詞館。

  坐花主人曰:「餘執友蔣丈一亭〖(曲禮註)執友,同師之友,其執志同,故曰執友。〗。為餘述之而嘆曰,人每謂窮通壽夭惟命所繫。而豈知造物之報施〖造物,詳註前篇〗,全視人之自取乎。夫十金之微,而神必溯本窮源,予以福報,卒之宣淫者,雖桂宮中選,而旋見削除,為善者雖鬼錄將登〖錄,音路,冊籍也,(吳志孫策傳注)策曰,此子已在鬼錄,(按)鬼錄將登,猶言將死也。〗,而劇增祿壽,轉窮通於俄公頃,移壽夭於須臾〖臾,音俞,須臾,不多時也。〗;而輕財尚義之友,亦蒙好施之報,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二句,出太上感應篇。〗。於此益信,可不勉哉,可不戒哉。”

  四、餘生削籍

  星君下降幢幡兩事欺負人失解元

  頻積孽緣頻削籍豐頤方面負容顏

  餘生浙之鄞邑人,生時異香滿室,霞採燭天〖燭,照也。〗。其夕生之外祖某翁,夢入文昌宮,見帝君親送一偉丈夫出,旌旗前導〖導,引也。〗,節幢後擁〖幢,音床,幡也,擁,護也。〗,威儀甚都〖都,美也,盛也,(司馬相如傳)閒雅甚都。〗。旁一綠衣吏持冊睨翁曰:「此某星君下凡,即若外孫也〖若,汝也。〗。」因舉手中黃冊示翁,翻閱首頁大書某字某,下列官閥〖閥,音伐,(史記功臣年表)人臣功有五品,明其等曰閥。〗,細書累頁不盡:九齡入泮〖學宮,名泮宮,故進學曰入泮。〗,十七領解〖中解元,曰領解。〗;旋登進士,廷試第一〖中狀元之謂。〗;實踐清華〖猶言歷任清貴之職。〗,歷中外〖同揚,句出杜牧文,(按)謂歷官京中與外省也。〗,位台輔〖台輔,宰相之謂。〗,爵上公,文治武功,勳業彪炳〖彪,音標。彪炳,宣著盛大之貌。〗。閱未竟,為家人喚醒,則君家報生子矣!質明往視〖質明,註詳首篇。〗,各述異徵,鹹驚喜卜為國器〖(晁補之唐書雜論)房喬戰將耳,非知遠經國器也,(按)國器,猶言國家有用之材。〗。

  生幼岐嶷〖嶷,音疑,(詩經)克岐克嶷,(註)岐嶷,俊茂之貌,(按)猶言品不凡也。〗。稍長,聰穎絕倫〖穎,音引,聰穎,即聰明之謂,絕倫,猶言無比也。〗,讀書十行俱下〖四字出北齊河間王傳,(按)十行俱下,猶言一目十行也。〗。七歲能屬文,九歲入邑庠,一時有神童之譽。會其母舅以名進士作令粵東〖粵,音月。粵東,即廣東。令,知縣之稱。〗,攜生以行。在粵數年,年已十七,博學豐才,見者莫不傾倒〖傾倒,羨慕。〗。時舅之二子與生同學,顧不逮捕生遠甚〖不逮捕,不及也。〗。

  是年值秋試,舅以二子學未成,擬俟下科,令生與二子偕歸,猶豫不決〖(集韻)猶豫,二獸名,皆進退多疑;人多疑惑者,似之。〗。一夕夢關帝召之去,諭:「餘某不歸,浙省無元,爾其速遣之。」及醒,為甥治裝促行,並厚予之金。生既雅自負,頗留情花柳,一路揮金如土。甫度庾嶺〖庾,音雨。甫,始也。〗,橐金已盡〖橐,音陀,袋也。〗。道經江右某邑,邑令舅之同年,素愛重生。生往諫〖諤,於歇切,音業,入聲;又讀乙,請見也。〗,寵待優渥〖渥,音屋;優渥,猶言厚也。〗,而為之假館於外。館主人積滑也〖積滑,猶言素不安分也。〗。邑有富室婦,懷孕未產而遺孀,族中覬其資〖覬,音冀,欲得也。資,財產也。〗,誣賴以姦而訟諸官,館主人實倡導,賴令明察,族眾幾敗。見生為令上客,因厚收生〖收,音路。(韻會)收,以財與人之謂。〗,求為緩頰〖頰,音夾。(史記魏豹傳)緩頰往說。(註)緩頰,徐言也。〗。生資用正窘,乃飾詞告令,謂:「婦穢聲四著,通邑皆知。而明公初訊,力為保全,人皆疑公得婦金,有意左袒之〖袒,音坦,露臂也。(漢書高後傳)令軍中曰:為呂氏者右袒,為劉氏者左袒。(按)世謂偏護為左袒,本此。〗。辱公厚愛,知公素廉正,不忍公為吏役所蔽,蒙不潔名,敢採所聞以告。」令惑其言,立集兩造,盡翻前斷,判婦大歸〖 (左傳)夫人姜氏歸於齊,大歸也。(按)大歸,婦人休回母家之謂。〗,而令族眾為之立嗣,族眾遂盡分其資,收生千金。生行而寡婦歸自縹矣〖縢,音意。自縵,吊死之謂。〗!

  行次衢州,衢守亦舅同年〖守,知府之稱。〗,亦雅重生。生往諒,亦為假館於外。郡亦有富室婦新遺孀,有遺腹子,族人誣為抱養,控縣未決;復以亂宗控,郡守頗不直族眾。生復受其金,飾詞以告守,守亦為所惑,斷令棄其子而以族子繼。生兩獲厚賄賂,意得甚,及試竟不售〖不中也。〗,歸而所為益不法。專事刀筆〖(史記蕭何世家)何於秦時為刀筆吏。(按)世謂訟師為刀筆,本此。〗,運思既巧,文陣復雄〖(玉堂遺事)張九齡為文陣雄師。〗,海市蜃樓〖蜃,音甚。(隋唐遺事)此海市蜃樓耳。(按)海中大蛤曰蜃。海市,海氣所結;蜃樓,蜃氣所結。世謂無中生有,為海市蜃樓。〗,任情起滅,被其害者甚眾,而試亦屢北〖北,敗也。屢北,屢次不中之謂。〗,年四十猶困子衿〖(詩經)青青子衿。(按)世謂秀才為子衿,本此。〗。既而舅致仕歸,聞其行怒甚,羈之家〖羈,音稽。羈之家,猶言不使出也。〗。

  一夕,舅夢遊城隍廟,見二吏坐廊下,一吏曰:「餘某二十年來,屢試屢除其名,何也?」其一哂曰:「今科以某事復除名矣!幸其舅代為某事,尚可得活。」舅來甚,揖而詢之。吏以冊閱之,首頁即餘生名,所列官閥,亦如翁所見,而惡款累累〖累累,多貌。〗,折除幾盡,惟遺一舉,復以清明日為某事削去,蓋清明掃墓時所為也,其壽亦如吏。舅醒急喚生之床前,數其惡,而告以夢。生涕泣服罪,自是稍斂。二十餘年,竟以諸生終。蔣君一亭館寧波時,曾親見其人〖曾,音層。〗,豐頤廣顴〖頤,音移,口旁肉也。顴,音嗓,額也。豐,滿也。廣,闊也。〗,方面長髯,不類老於青衿者。

  坐花主人曰:「世嘗有負曠代之逸才〖(後漢書蔡邕傳)伯喈,曠代逸才。(按)曠代逸才,猶言才不凡也。〗,視登雲如拾芥〖(謝靈運詩)共登青雲梯。(漢書夏侯勝傳)其取青紫,如拾地芥耳。(按)登雲,士子發達之謂;如拾芥,猶言容易也。〗,而老死場屋求尺寸之進不可得,未嘗不嘆天之生才甚難而所以折挫,而困躓之者〖挫,音措,摧也。躓,音致。事不順也。〗,何酷也。及觀餘生,生有雋才〖雋,音俊。(左傳)鄧舒有三雋才。(註)雋,絕異也〗,長而善學,使其束脩自愛〖(漢書鄭均傳)束脩安貧。(按)束脩,猶言謹慎也。〗,則夢中神語,豈遂無徵?冊上勳封,終當克踐。而乃肆雌黃於口角〖肆,縱也。(晉陽秋)王衍能言,於意有不安者,輒更易之,時人號為口角雌黃。(接)世謂評論是非為口角雌黃,本此。〗 ,既黑白於筆端〖討,音堯,猶亂也。〗;飽我貪囊,壞人名節;卒之削除祿籍,困死青衿,然後知天不忌才,實人之不善用其實耳!嗚呼危哉!”

  五、吳生

  至親真個惟郎舅性命全家肯保他

  扃室奪元心甚苦深恩正比座師多

  宜興吳生,知名庠序〖庠,音祥。(孟子註)庠序,皆學名也。(按)此句猶言在學中有聲名。〗,試屢薦不售。其姊夫某於除夕夢邑廟牌示,生為次年解元,旋復易去。驚詬間〖詧,音剎,疑怪也。〗,旁有吏曰:「是將於新正為一大惡事,故除其名。」某曰:「尚可挽否」吏曰:「當求主者。」引之入見。城隍南面坐,某葡匐為生代求〖匍匐,音蒲伏。(說文)匍匐,伏地也。〗。神擲一冊下,上載吳當為三元宰相,以口筆孽盡除之。所載本科事,亦如文員。某叩首哀乞,且曰:「往者已矣,未來事尚可防。願以全家性命,保其不為此事。」神頷之〖頷,音憾,註詳首篇。〗,命吏引出,則牌懸如故矣!醒將語其妻,妻忽大呼如夢魘〖魘,音妍,又讀掩,夢驚也。(薛逢上白相公啟)亦猶夢者魘。〗。推之醒,叩其疾呼之故〖叩,問也。〗,則見有報其弟解元者,旋為人奪去,曰:「吳某已除名,勿誤報。」因而驚喚。某亦以夢語之,彼此驚異。謀所以處吳生者。妻曰:「是無難,吾弟方鰍居無子〖鱔,音官。鰾居,無妻之謂。〗,塊然獨處〖塊然,孤獨貌。〗,若誘之來家,扃之空室〖扃,閉也。〗,而告以故,而可以警惕而保全之〖Ram,音替,猶懼也。〗。”

  詔明〖猶言明朝也。〗,某即衣冠詣吳。拜年後,詔以姊暴病,思一見弟,拉之至家。吳某登樓,見姊無恙,方欲詢其故,姊急引之密室,閔其扉而加鎖焉〖閔,音合,閉也。扉,音非,門也。〗,隔門語以所夢。吳詰曰:「意誠有之,然尚未為,鬼神劇示罰耳!」姊夫婦曰:「室中動用俱全,吾弟可藉此刻苦〖(宋史楊徽之傳)刻苦為學。 〗,勿出也。」及試期,始開門。郎舅偕至金陵。除入場外,跬步必與同行〖跬,音氙,又音揣。(類篇)司馬法,凡人一舉足曰跬,兩舉足曰步。〗,揭曉果中元〖出榜曰揭曉。〗。

  坐花主人曰:「以未來之事,而劇降之罰,人以為苛,愚以為厚。何也使其事既行,即明彰顯報,亦於事何補惟迎其意而逆折之,使之有所警惕,而不敢妄為。在人既不受為惡之累,而吳生亦免削除之報,豈不善哉!雖然如吳生者亦幸矣,暗室虧心,神目如電,吾恐大千世界〖大千世界四字,出佛經,猶言遍天下也。〗鬼神,未必能盡寐者而呼之使覺也。”

  六、錢文敏公殘殺報

  贊參軍務養天和孽種難留語太苛

  試看曹彬免殺戮江南後患正無多

  常州多世族,如呂相國宮〖相國,宰相之謂。〗、楊狀元廷益、趙恭毅申喬、潘大中丞思榘〖榘,音矩。大中丞,巡撫之稱。〗,其子孫皆科第蟬聯〖蟬聯,相繼之謂。〗,書香不絕。惟錢文敏公維城後人最凋零,今且絕嗣。相傳徵苗之役,公以司寇參贊軍務〖大司寇,刑部尚書之稱。〗。渠魁既戮〖渠,音衢。(書經)殲厥渠魁,(按)渠魁,賊中大頭目之謂。〗,經略欲誅其壯丁〖經略,主帥之稱。〗,而宥其稚弱〖宥,音右,寬免也。稚,音治,幼也。〗;質之公〖質,猶問也。〗,公毅然曰〖毅然,決斷貌。〗:「孽種難留!」遂盡誅之,髫齙無遺〖髫齀,音條趁。(玉篇)髫,小兒發。(說文)齔,毀齒也。男八月生齒,八歲而龔;女七月生齒,七歲而龔。(北史楊異傳)髫齀就學,日誦千言。(按)髫齔,七、八歲小兒也。〗,是峒苗種遂絕。旋師未幾,公即薨,公子亦相繼歿,諸孫多殘疾者,錢氏之祀竟絕。

  七、穩婆苦節

  穩婆原是苦養身少寡操持奉侍勤

  姑勸再醮堅不願憾心割耳實冰清

  上海城隍,威靈最著。道光丙戌,邑有採訪節孝之舉。凡無力請旌者,匯其名上之有司〖有司,道府州縣是也。〗,建總坊焉。

  方事之始,設總局於蕊珠學院。以紳士數人董其事。眾議是舉為風化所關,不可少參私見,乃請城隍行像於局中,司事者皆於神前設誓,以期一秉至公。一日,有檢舉節婦者,詢其家世則穩婆也。董事王生笑曰:「姑舍是!安有穩婆而能守節者?」眾以為然。是夕,王生夢為青衣喚入邑廟花廳,見城隍便服端坐,厲聲責之曰:「後生小子!不辨真偽,信口雌黃〖信口,隨口也。雌黃,詳注前餘生。〗!誣貞節,宜即示罰!姑念事出無心,詔明至文廟傍,有耄而擁彗迎門者〖耄,音帽,老人也。彗,竹帚也。(史記高祖紀)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太公擁彗迎門卻行。(按)擁彗迎門,今引作持竹帚,掃門前地解。〗,詢之可得其詳。後宜慎之,再若此,不爾也。」王叩首伏罪。神命前吏引之出,及門而醒,即披衣起,坐以待旦。

  天甫明,急詣文廟前。果見一老者持帚掃地,視之則文廟齋夫也。生因以穩婆守節事訪之,老者瞿然曰〖瞿,音句。瞿然曰。(註)瞿然,驚變貌。〗:「相公幸問我,他人勿知也。此真烈婦真苦節,我四十年來與之比屋居,其家世業收生。婦有姿色,少寡無子,翁姑勸之改適〖改適,猶言改嫁也。〗,誓勿從。以姑年邁〖邁,音賣。年邁,猶言年老也。〗,不能為人接生,婦承其業,以養翁姑,頗盡孝。嘗為巨家接生,巨家子艷其色〖艷,羨慕也。〗,欲逼姦之,誓死勿從,以計脫歸。巨家子復以多金啖其翁姑〖啖,音淡,以利誘人之謂。〗,翁姑皆勸之,婦割一耳以獻,始得自全。吾與比鄰多年〖(王勃詩)天涯若比鄰,(按)比鄰,近鄰也。〗,自少至老,未見其與男子戲謔。似此節烈,未知應得旌表否?」王既聞其詳,急至局,以夜夢及老者所言,遍告同人,而登其名於冊。節婦之為神所敬若是,可不重哉!

  坐花主人曰:「忠孝廉節,根於至性。天固盡人而畀之,非若富貴利達之或有所吝。而天之重忠孝廉節,實有百倍於富貴利達者,何也?蓋人往往以求富貴利達之故,致舉其忠孝廉節而忘之。而篳門圭竇之中〖篳,音必;竇,音豆。(禮記註)篳門,以荊竹織門也。圭竇,穿牆為之,門旁小戶也。(按)篳門圭竇,貧家屋也。〗,轉有為士大夫所不能為者,天遂不得不因其難能而以為可貴矣!彼窮簷匹婦,苦節自貞,鬼神方亟欲表揚之,以勵志馬牛而襟裾者〖勵,音利,猶勸也。裾,音居,袖也。(韓文公詩)人不通古今,馬牛而襟裾;猶俗言衣冠禽獸也。〗。而信口雌黃,抑而弗舉,其為神所責也宜哉!”

  八、乞丐福報

  還金此舉良材博勝無貪更善哉

  美玉居然忻得賈妻財子祿一齊來

  賈阿玉,陽羨慕人。少結算里中,常棲城外土地祠。某年除日晡後〖晡,音逋,申時也。〗,見地有藍布一卷,拾視則女衫中裹銀包,約三十金。喜甚,繼念:「我拉比也,安用此?彼遺金者,難保不以情急傷生。」固坐以待覓食者。久之,見一中年婦,自城中號泣而出,遍地尋找。知其為失物主,呼問之。婦見其為招者,不顧而泣益甚。阿玉曰:「若覓食何物?我坐此久當見之。」婦乃以失衣及銀告,且曰:「吾夫欠官糧被押,吾賣女以償,今失去,有死而已。」阿玉詢其衣色及銀包紙,皆符。即出以還婦。婦檢視感甚,分銀以謝,堅不受。

  是夕臥祠內,見殿上燈燭炳耀,疑天未明,何劇有燒香者?忽聞殿上言:「今日有拉比者,不昧遺金〖不昧,猶言不隱沒也。〗,全人夫婦兩命,功甚大,宜予以福報。」復有人言:「此人應以拉維終,壽至三十。」殿上者曰:「宜申東岳,添注祿籍,並予之妻子以勸善。」又命先賜銀一箱,旋有人攜巨箱置阿玉前,曰:「上神賜汝。」喜極而醒,則黑暗如故。欠伸欲起〖欠伸,註詳首篇〗,足下有聲鏘然〖鏘,音槍。鍶然,銅鐵聲也。〗。拾視之,繩繫大錢六枚〖枚,音梅。六枚,猶言六個也。〗。竊笑曰:「此豈即神之所賜耶?」因藏之懷中。

  陽羨慕風俗,歲朝大家多為餅餌以施壟者〖餌,音耳。(說文)餌,粉餅也。〗。而城內外博場甚眾。又有賣糖者,置六瓊於擔〖骰子,古號明瓊,出列子。六瓊,猶言六顆骰子也。骰,音頭。〗,而與人博,得彩者,糖與錢惟所欲。其擔皆集長橋上。長橋者,晉週孝侯斬蛟處也〖(晉書)週處,諫考侯,陽羨慕人。少孤,膂力絕倫,好田獵,不修細行,州裡患之。父老嘗嘆曰:三害未除,奈何?處問故,答曰:長橋下蛟,南山白額虎,並子為三害。處遂入山射虎,投水斬蛟,己亦勵節改行。陸士龍勉力學。後官中丞,以節義著聞。〗。誣明,阿玉乞得餅餌甚多。食既飽,攜帶六錢至長橋上,與糖擔博而勝。歷十數擔皆勝,得錢千。復至博場博,博又勝。自朝至暮得錢數萬。時有賈翁者,開麵館於長橋側,阿玉每乞食得錢,即往買面,翁亦素憐之。是日所得錢,皆寄賈翁店。次日復博,博則必勝。四、五日後,積錢至百數十千。忽自念:「博場所得皆非義財,我雖蒙神賜,彼負者非盡有餘〖負,輸也。非盡有馀,猶言非皆有馀錢也。〗,獵而取之〖(蔡邕月令章句)獵者,捷取之謂。〗,不免作孽。且我以多餘者,驟得錢百餘千,苟勤儉亦可成家,復何事博?博而勝於心不安,負則將重達。」因誓於神不復博。

  時賈翁麵館以無資本,將閉不復開。阿玉與之謀,盡舉所得錢以益店本,而身為之傭。賈翁亦喜,因擇日復開。開則人趨若鶓〖鷚,音務。若鷚,出文選曹植閒居賦。(玉篇)趨,奔也,疾也。(按)人趨若鶓。猶言人爭來。〗,得利數倍於前。數年後,積資數千,店家益起。賈翁無子,止一女,德阿玉甚,即以妻之〖妻,音砌。(論語註)妻,為之妻也。〗。阿玉亦事之如父,而相依以終。後其妻連得二子,阿玉壽七十而卒。今其子尚開麵店如故,家稱小康〖小康,猶言小富也。〗。阿玉不自知其姓,以依賈翁故姓賈。

  坐花主人曰:「阿玉以乞丐之賤,而能不昧遺金,亦雲難矣!然猶曰,此特一念之善耳!及其夢邀神貺,博致多金,他人處此,有不恃花骨頭為聚寶盆,以冀巨箱中金錢,皆由博進哉?乃能於屢戰皆捷之馀〖猶言連賭連贏之時。〗,念負者之難堪,誓神明而知止〖猶言對神明立誓,不再賭也。〗。可謂急流勇退〖聞見前錄,錢若水見陳希夷於華山,有一老僧與希夷並坐,熟視若水久之,徐曰:急流中勇退人也!後若水年才四十致政。〗,既仁且智矣!壽考令終〖(說文)考,老也。(詩經)周王壽考。(又)高明令終。 (註)令終,善終也。〗,慶流子孫,不亦宜乎?”

  九、偷兒福報

  宵分行竊隱梁旁驀遇強姦比虎狼

  婦若不從傷兩命奪刀還刺黑心郎

  三字頻稱我賊也可知氣概本豪雄

  搭連還了承他業得失忻如楚國弓

  某甲初為拉特〖凡說部中,稱人而隱其姓氏,則曰某甲。〗,繼作賊。後乃巨富,子孫有登仕籍者〖登仕籍,猶言官也。〗,稱封翁焉。

  方其作賊時,邑某氏,家素封〖(貨殖傳)今有無秩祿之奉,爵邑之入,而樂與之比者,命曰素封。(按)素封,猶言富厚也。〗,而三世遺孀居。有娣姒三人〖娣姒,音弟似。娣姒,妯娌也。兄之妻曰姒婦,弟之妻曰娣婦。〗,夫皆死,無子嗣,且絕。幸季婦有遺腹未產,共冀得男,以綿宗祀。值清明日,赴鄉墓祭。二姒俱行,道遠,往返須三日。獨季婦以有孕不往,留一媼以侍〖媼,音裊,老婦也。〗。某甲覘知之,乘隙往行竊〖乘隙,乘其人少之隙也。〗。黃昏踰垣入〖逾,越也。垣,牆也。〗,見季婦與媼,持燈出視門戶。甲遂至季婦室,匿隱處〖匿,音逆,藏也。〗。婦人坐燈下觀書,媼侍側作醉狀,促婦睡〖促,催也。〗。婦曰:若自閔門往睡〖若,汝也,閔,閉也。〗,勿溷我〖溷,音混,亂也。〗。媼遂虛掩其門而去。

  俄傾,有一少年推門入,某甲疑為同道,而合其不俟婦睡,且衣甚楚楚。〖(詩經)衣裳楚楚。(註)楚楚,鮮明貌。〗。婦見少年入,驚起欲呼。少年劇抱持求歡,婦堅拒且呼媼,媼不應。少年見婦不從,出襪〖襪,音瓦,足衣也。〗中刀示之曰:「不從,血我刃!〖(諸葛亮伐魏詔)鳴條之役,兵不血刃。(按)血我刃,即要殺之謂。〗」婦叱之曰:「家世清白,不能受無賴之污。欲殺即殺,寧死不從!」少年以刀置婦頸以逼。某甲睨久憤極〖睨注,詳本卷餘生。〗,驟出,從少年後奪其手中刀還斫之〖斫,音酌,擊也。〗,中額倒。婦出不意,益駭,戰慄不能出聲〖戰栗,恐懼貌。〗。某甲劇出,開門大呼:「捉賊!」四鄰畢集,問:「賊何在?若何人〖若,註詳前。〗?」甲迫於義憤,忘己之為竊來也。及是始悟,笑曰:「我賊也,然可惡有更甚於賊者。諸君盍從我來?」因引眾入婦室。時婦已避往他室,惟見一人臥血泊中。燭之〖燭,猶照也。〗,西鄰某也,幸傷輕未死。某詢其何來,默不語。詢甲,甲歷述所見,眾遂並縶之〖縶,音執,係也。〗。

  及明,解官。少年反誣婦與某甲姦,己是夕以捉姦往。甲曰:「我賊也,誰不知?婦即不貞,安肯與賊姦?」因縷述夜間事,並歷供積年行竊之案,以實己之為賊。官核卷信,乃嚴梏少年〖梏,音故,刑。嚴梏,猶言用嚴刑訊問也。〗,始吐實,蓋艷婦之色已久〖艷,詳卷一末篇。〗。是晚,亦乘隙往。侍媼受收通謀〖(韻會)以財與人謂之收。〗。官遂論少年及媼如律,旌婦之貞,義甲而釋之。

  甲出,仍竊如故。一夕,竊於鄉鎮。為事主所覺而逃,追者甚眾,誤投絕地不得出。倉卒間〖倉卒,急促不安貌。〗,見一破廟,踰垣入,將匿於神案。行急,誤撞旁侍土偶倒地〖(孟嘗君傳)木偶人謂土偶人。(按)土偶,泥塑神像也。〗,己亦從之而倒。昏瞀中,見所觸土偶自地躍起,青面而赤須,持刀叱甲曰:「若何敢撞跌我?」劇前揪甲欲殺〖揪,將由切,音酒,平聲,猶捉也。〗。甲力與撐拒。忽聞殿上呵曰:「是人保人節操,全人宗嗣,陰德浩大,上帝已予以厚福,鬼卒何敢祟之?〖祟,音歲。(說文)神禍也,(左傳)實沈臺駘為祟。(按)鬼神作禍皆曰祟。〗」旋有人青面者去〖,昨沒切,音酒,音在入聲。(說文),持頭髮也。〗,榜之數百〖(韻會)榜,笞也。(按)榜之,猶言打之也。〗。復喚某甲上,曰:「丹墀下有巨金賜汝〖墀,音池,階上地也。(典職)以丹漆地,故曰丹墀。(按)丹墀,宮殿之製也。巨,大也。〗。」叩謝而起。恍惚見丹墀下金積如山,趨下階,一跌而醒。仰視天際疏星三五,晨光熹微〖熹,音稀。(晉文)恨晨光之熹微。(註)熹微,光未明也。〗。默憶神言,循階而下,遍地尋找,得康熙大錢一。以為鬼之侮己也,亦姑拾之。辨色而行(禮記)朝辨色而入。(按)辨色,謂天將明,色可以辨也。〗。尋至村落〖(綱目集覽)人所聚居處謂之村落。〗,見道旁有賣熟山芋者,以所得大錢買食之。

  旋有老翁亦來買食,與甲並坐。食已即去,遺一搭連。甲將起,見之,知為翁所遺。啟視,則儲黃金二巨錠〖儲,音除,藏也。〗,番銀百餘,制錢數百文,出入帳目四冊,上載未收銀數巨萬。恐為賣芋者所見,急掩之。私念:「此豈即神所賜耶?然老翁失此簿,何以收銀?雖神賜,不可受。」因復坐以俟翁反。坐久,賣芋者怒促之曰:「若出一文錢,久坐不起,將寄宿耶?」甲曰:「否,我尚欲買食。」因出搭連中錢數文,復買以待。翁果倉皇而來〖倉皇,急貌。〗,汗流如雨。見甲尚坐食,劇詢曰:「君尚未去,我適遺一搭連,見否?」甲笑曰:「不因翁物,我早行矣。」因舉而還之曰:「原物俱在,惟借用數文買食山芋,幸勿見責。」翁既不啟視,亦不致謝,惟曰:「敝居不遠,曷偕往?」甲從之,行數裡,至一大宅,門外木植堆積如山。翁與俱入,至中堂。翁入,整衣冠復出,揖甲而言曰:「餘楚人也,設木肆於此有年矣。各邑木肆,皆此間分出,資本數十萬,強半賒貸,皆載適所失簿中,幸君歸我,否則殆矣〖殆,危也。〗!請以千金奉酬。」甲堅辭。翁見其意誠,因詢其向習何業,甲忸怩曰〖忸,女六切,音牛,讀如玉。怩,音尼。(孟子注)忸怩,慚色也〗:「無所習。」復詢其家有何人,曰:「落拓一身〖拓,音托,(北史楊素傳)素少落拓。(按)落拓,不自振作之謂。〗,未有家室。」曰:「然則何以為生?」曰:「不敢欺,我賊也!」複詢其姓名,告之,翁矍然曰:「曩某邑有義賊〖曩,乃朗切,音囊,上聲;昔日也。〗,能殺蕩子以保全節婦者,即君也!」曰:「然。」翁曰:「君此可舉質神明,今復見利不取,光明磊落〖磊,魯猬切,音累,上聲。(晉書石勒載記)勒曰: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按)磊落落,正大貌。〗,衣冠所難。我家業百萬,無可信託。君倘不棄,曷從我遊?衣食財帛,資君所用,較勝作樑上君子否?〖(後漢書陳實傳)有盜夜入其室,止於樑上,實陰見之,呼子孫訓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人,之未必本惡,習以成性,遂至於此,樑上君子是矣!盜大驚小怪自投於地。(按)世謂賊為樑上君子,本此。〗」甲喜諾,遂依翁以居。

  甲頗識字,翁命之代收帳目。出入兩年,勤慎精密,無絲毫苟。翁老無子,竟以甲為子,攜之還鄉。因離鄉久,鄉人無知其偽者。及翁死,遂據其業。子孫蕃衍〖藩衍,眾多貌。〗,有舉於鄉,仕至觀察郡守者〖觀察,道台之稱。〗,至今為楚巨室〖(孟子注)巨室,世臣大家也。〗。

  坐花主人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二句出史記伯夷傳。〗。以偷兒之賤行,而有士大夫之居心,則從厚而報之,不以偷兒有所吝也。然則彼簪纓之冑〖簪纓,貴顯之飾也。冑,猶裔也。〗,而降為輿台者〖(左傳)皂臣輿,輿臣隸,隸臣僚,僚臣僕,僕臣台。(按)輿台,卑賤之職。〗。其所由來亦可知矣!”

  十、皂隸福報

  身家不論論行為皂隸親生甲榜兒

  鄧守後人作何狀簪纓曾否決同馳

  吳興某大中丞之先世〖吳興,即湖州。〗,有為郡刑杖手者。雖賤役而居心忠厚,以濟人利物為念,常謂同儕曰〖儕,音才,猶輩也。〗:「公門裡面好修行。吾輩在公門中不為善,便如入寶山空手而回〖八字出法華經。〗。」以是凡遇鄉民之訟者,多為調解勸息;其貧而理直者,尤力護之。每夕輒以刑杖置便桶中,以小便可以去瘀生新〖瘀,積血也。〗,浸久雖杖至血肉狼藉〖狼藉,註詳十金易命篇。〗,不致麋爛〖糜,音靡,猶腐也。〗。時有鄧太守者嚴酷,杖人不見血不止。用是全活甚眾,同儕化之,亦多戢其貪戾〖戢,音切,斂也。〗。

  翁有子失其名,幼即敏悟好讀。嘗自塾中歸,誤衝太守道,為前驅所執〖(詩經)為王前驅。(按)前驅,前行之侍從也。〗。太守見其幼,呵而釋之。歸即發憤曰:「安見吾他日不為太守耶?」翁笑曰:「兒痴矣!我為隸,爾能應試為太守耶?」子雖不敢辯,承讀益勤。及長,文名藉甚〖(漢書陸賈傳)聲名藉甚,(按)藉甚,猶言盛也。〗。郡紳多愛重之。翁又素長者〖長者,註詳首篇。〗,平日極敬禮斯文,以故三學諸生,非但無與為難,且爭促翁令其子赴試。翁不得已從之,一試即補弟子員〖(漢書武帝紀)丞相弘,請為博士補弟子員。(按)世謂進學為補弟子員,本此。〗。後由甲榜,仕至郡守。數傳即大中丞,及其弟方伯,至令簪纓不絕〖簪纓紇,註詳前篇。〗,稱世族焉。

  坐花主人曰:「封翁以隸人之賤,立心一善。天即不惜予以令子賢孫,大昌厥後。然則彼竊高位,享厚祿,而惟知剝民以自奉,其視翁何如哉?天之報之者,又將何如哉?”

  十一、陽羨慕生

  趨吉避兇憑善念幸逢相士術通神

  下管上簟成齏粉喜極宜興選拔人

  陽羨慕某生,學中名士,家亦小康。嘉慶壬辰夏,偕同學和澄江〖情侶,音呂,徒伴也。澄江,即江陰縣。〗,應拔貢試。時生歲科試,及經古連冠其曹〖冠,音貫,(韻會)為眾之首曰冠。(按)曹,同輩也,連冠其曹,謂速取第一名也。〗,意選可操券得〖謂可必得也。〗。攜資頗厚,日坐寓中,與同學生流連詩酒,意甚得也。

  逆旅有善相者〖逆旅,客舍也。〗,垂簾於門,談相多奇中〖奇中,註詳十金易命篇。〗。生與同寓,頗相款洽〖洽,音恰。款洽,和好貌。〗。一日生攜魚自外入,戲謂相者曰:「君善相,相我能食此魚否?」相者視魚,複視生,曰:「不能。」生入,亟烹調之,置案上。復出邀相者同食,以嗤其謬〖嗤,音吃,笑也。〗。將歸坐,謂相者曰:「得食否?」相者曰:「不能也。」言未已,有巨蛇自樑上墮壓盎〖盎,烏朗切,音鴯,去聲,盆也。〗,盎碎,眾驚噪〖嘩也。〗。蛇曳尾去〖曳,音異,拖也。〗,魚竟不得食。生奇其術之神,相者謝曰:「吾術何神?適因君戲我,故亦戲君,不然一魚之微,何關於相?」生復詢以得邀選拔否。相者躊躇曰〖躊躇,音儔除,顧慮不決貌。〗:「久欲直告,恐招尤,不敢言。」生曰:「言之何害?」強而後對曰:「君無冀選拔矣!君晦色已現,三日後三鼓,當死於非命。此去君家不遠,宜速返以正首邱〖注詳萬彥齋封翁篇,此句猶言得死於家也。〗。曰:「能免否?曰:「不能。「生見其言決,大恐。即欲束裝。同試者群咎相者之妄,因阻生不使歸,生雖留而意終不自安。

  屆期,新月初上,同寓者盡睡。生疑慮交集,坐臥俱難,惘惘出門〖惘,音罔聞。(韓愈送殷員外序)出門惘惘,(按)惘惘,失意貌。〗。信步行至曠野處,聞隱隱有哭聲。跡之〖猶言尋之也。〗,聲出破屋中。推門入,見一婦人攜兩子而哭,聲情哀怨。詢之,則其夫以負勢家銀五十兩,為勢家所訟系獄,責比狼藉〖狼藉,注詳十金易命篇,(按)此謂血肉狼藉也。〗。因賣婦以償,有成約矣,質明將往〖質明,註詳何孝子篇。〗。婦不能捨其子女,故哭。生默計橐金頗饒〖饒,音蕘,猶言多也。〗,如相者言將死,安用此為?不如代歸之,以全人夫婦。因曰:「婚據已立否?」曰:「尚未。」曰:「然則得金尚可止否?」曰:「可。」曰:「媒者何在?」曰:「不遠。」曰:「既如是,速往喚媒者來,待於此。吾歸取金予汝。婦疑其有他意,躊躇不應。生笑曰:「吾憐汝一家骨肉星散,故解囊以助,汝速往無疑。」婦始喜諾。生趨歸持七十金復往。則婦與一老翁偕坐。生詢翁為誰,曰:「賣身之媒也。生出金畀婦,且以語翁。翁矍然曰:「先生路人,尚有此高義,況吾與若夫鄰里耶?!荷先生恩,賣身事已不必言,惟當急往繳官,釋獄中人歸耳。因啟視金,怪其多,生曰:「有餘,可為經紀以糊口〖糊,音胡。(左傳)而使糊其口於四方。(按)為經紀,猶言做生意;糊口,猶言謀食也。〗,免復負人債。」翁喟然曰〖喟,音愧,嘆聲。〗:「先生何思之週耶!真若夫婦再生父母矣!」因叩問名字裡居甚悉。

  生遂歸寓,終疑相者言,不能成寐。聞更籌三響〖(徐鉉詩)任他銀箭轉更籌。(按)更籌,報更之籌也。〗,自念:「時至矣!」正疑慮間,有叩門求見者。起時,則前婦以金交官,夫得釋,偕來叩謝。生起,勞慰之〖勞,勸解也。〗。送之出門,將歸寢,聞臥室有聲甚鉅。入視,則牆倒,正壓所臥床上,管簟俱成齏粉〖管簟,音館殿;齏,音祭平聲。(詩經)下管上簟。(註)管,蒲席也。竹筆曰簟。(盧思道檄文)運泰山而壓春卵,引渤海而濯秋螢,不足等其消滅,譬其齏粉。(按)齏粉,言如齏之糜爛,粉之細碎也。〗。因移臥他室。

  次日,見相者,嗤其妄。相者固未知隔夜事,審諦之〖諦,註詳萬彥齋篇。〗,笑曰:「君勿欺我,君昨晚必有所為,滿面陰騖,陰德甚大。今不死,且得選拔,當連捷成進士。如謂餘言謬者,昨已斃於岩牆下矣!〖(孟子注)岩牆,牆之將覆者。〗」生大嘆服。是年果得拔貢,後入詞館。

  坐花主人曰:「相者,神人也!一魚之微,何關於相二語,是其曲為掩飾處。君子觀於巨蛇之毀盎,而知飲啄皆定命〖(古諺)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非可強求。觀於岩牆之壓床,而知死生有定時,不能倖免。乃囊中金出,劇釋累囚〖累囚獄中所係犯人也。釋,放也。〗。門外人來,頓消奇禍。全人骨肉,即完我體膚。人鬼關頭〖猶言生死交關處。〗,窮通轉瞬〖轉瞬,謂窮變為通在一轉眼間也。〗,何其捷於影響哉〖(大學註)上行下效,捷於影響。(按)捷,猶速也,謂如有形即有影,有聲即有響。〗!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豈不信乎?”

  十二、湯封翁

  封翁樂善兒敦品領解非從關節來

  不赴禮闈仍上達方知宰相異凡材

  湯敦甫,協揆之封翁〖協揆,宰相之稱。〗。嚐載貨往來南北,雖慧於商賈,而輕財好義,有古俠士風〖俠,音狹,句出元史任速哥傳。(按)俠士,猶義士也。〗。偶自都門歸,止於荏平之逆旅〖荏,音忍。荏平,縣名。(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逆旅,註詳前篇。〗。聞鄰房有少婦泣聲,詢之寓主。則有老翁攜少女入都,至逆旅而病。病久喪其資斧〖句出易經旅卦,(按)猶言無旅費也。〗,將賣女以行。女不忍離其父,故哭。翁惻然憫之,命寓主喚之來。詢其邦族,則亦蕭山人,將攜女入都,依其親之為委員。複詢其何以賣女,泣告曰:「久病負店主錢數十千,窮途無計,不得已為此下策。」翁因解囊予以百金,曰:「若攜此去償寓主,餘作行資,女可勿賣也。」老者驚喜過望,亟呼其女來,曰:「蒙湯恩人給我多金,汝從之去,彼此皆鄉裡,不似此間舉目無親也。」女趨入叩拜,視之則二八佳麗也。翁正色曰:「吾此舉特不忍汝父女分離,豈欲汝女耶?汝攜女至都,當為擇嘉耦,勿再賣也!」父女皆叩謝感泣,詳詢翁之家世泣而去。

  時協揆已補弟子員,應秋試矣!甲寅場前,協揆應試至杭。忽學師傳去,密授以關節〖(唐穆宗紀),國家設文學之科,本求實才,近日浮薄之士,扇為朋黨,謂之關節,幹援主司。〗,曰:「監臨傳主考命也。」協揆置不視,曰:「此當誤,生與主考無一日之雅〖五字出漢書谷永傳。(按)猶言素不相識亦。〗,安得有此?且生亦不願以關節中。」學師固與之,堅不受。試畢即歸,榜發竟領解。報者至,邑令亦至,傳主考命,促進赴宴。不得已,至省謒座師〖諒,音業,請見亦。舉人稱本科主考,則曰座師。〗。時主考為南匯吳宗伯,見即謂之曰:「子和相國囑咐也,速入都。三元可得。」協揆艴然曰〖艴然,注詳十金易命篇。〗:「生鄉曲下士,何由見知相國?且以夤緣進身〖夤,音寅。(方語)因賄幹進曰夤緣。〗,義勿敢。」宗伯默然。及出,監臨復召之去。詢問:「尊公於荏平道中,曾救一窮途父女否?」曰:「不知也。」撫軍曰:「歸詢尊公當自知。是女入都,復為其父賣入和相邸〖邸,音底。(前漢書註)郡國朝宿之舍,在京師者率名邸。(按)相邸,猶言相府也。〗,寵專房〖(晉書胡貴嬪傳)最蒙愛幸,殆有專房寵貴。〗,以尊公大恩告相國,而言子之當秋試也。故相國以囑主考,場中偏覓食子卷不得。填榜時,至遍拆落卷彌封不得,則復尋至中卷,始知已中榜首。此中自有天命,然相國於子,固拳拳也〖(中庸注)拳拳,奉持之貌。(按)拳拳,不忘也。〗。子宜速入都,勿逆其意。協揆婉辭而出,歸詢封翁,始知其事,然竟不赴禮部試。及和相敗之明年己未,始入都。是年中進士,入詞館。

  坐花主人曰:「如封翁之高義,其有後也固宜。至和相當國時,炎炎之勢,炙手可熱〖句出唐書崔鉉傳,(按)謂其勢盛炎炎也。〗。凡士大夫之希榮慕寵者,孰不恃為終南捷徑〖(唐書盧藏用傳)盧藏用始隱終南,既乃徇權利。司馬承禎,嘗召至闕下,將還山,藏用指終南山曰:此中大有嘉處。承禎徐曰:以僕視之,仕宦之捷徑也。藏用大慚。〗?而協揆以一諸生,獨不為之屈,其立品之高如此。數十年正色立朝,夷險一節,為海內所宗仰。夫惟大雅,卓爾不群〖二句出前漢書,河間獻王傳。(按)大雅,君子之稱。卓爾不群,猶言絕不與人同也。〗,協揆之謂矣!即彼一女子,能亟亟於大恩之必報,視世之冠紳而負義者,賢否何如哉?”

  十三、劉會元

  勤原宜獎命宜償賞罰分明畏彼蒼

  一眚果然掩大德謳教水鬼作城隍

  劉會元有慶,宰江右之玉山。廉明而勤,案無留獄。訟者非有應得罪,不輕拘候〖拘,押也;候,候審也。〗。

  時有裁衣某,為某案質證。將集訊,而劉公以要事晉郡。差役盡拘兩造,及案證於飯歇,以俟其反。裁衣之妻,聞夫被押而懼,以為公不輕押人,押則必犯重罪,急攜其幼子入城探視。值山水發,落水死。及公回案結,裁衣歸而無家矣,因亦自縹。而公弗知也。

  踰月再復晉省。甫下船,忽叱其家人曰:「艙中何來婦女?」視之無人,及下艙,複曰:「汝何人?敢以幼女婦稚,擅入我艙?」家人視之,又不見。眾疑其船有鬼,勸公易船以行,勿許。舟發,公背窗觀書,窗忽塌,公劇倒身落水,如有曳之者〖曳,注詳陽羨慕生篇。〗。急撈救,至三里外,始得公屍,即裁衣婦子落水處也。公歿之逾年,玉山城隍廟道士,夜夢新城隍到任,則劉公也。

  坐花主人曰:「嗟乎!勤,善德也!劉公轉以勤故,致誤傷三命,而身自受其報。書不雲乎:怨豈在明?不見是圖。為上者,而必圖及於不見之怨,甚矣!其難哉!雖然,彼三人固冤,而劉公平日聰明正直,以偶不及檢,而罹是慘報〖罹,音離,遭受也。〗,不尤冤乎?歿而為神,彼蒼之鑑觀,固不爽也〖不爽,猶言不差也。〗!”

  十四、沈鴻飛

  挾嫌騰暴害天倫死後猶誇語屬真

  嫂弟同來難勸解此何等事謝調人

  吳興沈鴻飛,兄弟三人,鴻飛其仲,心性傾險。其長兄商於外,嫂氏獨居,以季年幼,可無嫌疑。每寄信於夫,必喚季至房屋代書,或時與之酒食酬其勞。鴻故與兄嫂有微隙〖隙,猶言不睦也。〗,遂誣嫂與季姦。逢人宣言,因之穢聲四布,輕薄者至造為竹枝詞〖(樂府)竹枝,巴也。劉禹錫作竹枝新詞九章,由是盛於貞元元和之間。〗。嫂無以自明,竟自縹死。鴻飛意得甚,謂嫂以姦情敗露,含羞致死,以自實其言,而不顧季之難堪也。季亦無以自明,旋即鬱成病卒。

  居無何,鴻飛自外入,甫至中堂,忽大呼:「有鬼!有鬼!」及人至,見其疾趨出大門,立街心,自披其頰曰:「黑心賊!汝詬我與叔姦,我自縹死,死尚污衊我〖蔑,音滅。(宋史包恢傳)恢罷,光州布衣陳景夏上書雲:包恢剛正不屈,言者污衊之耳。(按升壓之耳。(按。 )污衊,猶言俗雲糟蹋也。〗,致叔亦含恨死。今我二人訟諸冥司,來索汝命。繼復自捶其心曰:「汝與長兄不睦,誣命我與嫂姦,良心何在?」時觀者如市,知嫂與季之魂,均附其體,有代為排解者,曰:「事已如此,索其命何益?不如令延高僧,追薦汝二人,早得超生。何如?」鴻飛先作季言曰:「我生前未作惡,何用和尚追薦?如阿嫂肯罷,我即去矣!又作其嫂嫂:「此何等事?亦可勸解?「劇自咬其舌,舌片片墮,復拾碎石,自擊其齒,齒盡落,流血被體。遂竦身觸路旁石柱,腦漿盡裂而死。

  十五、某刑名

  屢調屢拒保其身豈肯趨炎嫁幕賓

  繢死三天俄索命某生真是可憐人

  浙中某生,挾申韓術遊江右〖(史記李斯傳)然後可謂能行申韓之術。(按)申,申商;韓,韓非。二人首創刑名,故世稱刑名為申韓術。〗,常應一太守之聘。既入幕,賓主甚相得。太守故健吏,〖健吏,能員之謂。〗遇屬縣訟案,必提郡親訊。

  時有寡婦某氏,為匪徒所調。屢拒屢來,不堪其辱,訟之縣。匪反以和姦蔑婦〖蔑,註詳前篇。〗。縣不能決,控之府。太守察婦枉,重懲匪徒,其案遂結。

  方庭鞫時〖鞫,音局。坐堂審案曰庭鞫。〗,某生立屏後,窺婦色而豔之,欲聘為側室〖(漢書文帝紀)朕,高皇帝側室之子也。(按)妾,謂之側室。〗。婦執不可,強委禽焉〖(左傳昭公)鄭徐吾犯之妹美,公孫楚媵之矣,公孫黑又使強委禽焉。(按)委禽,行聘也。〗。婦以府幕勢不敵,懼遭強暴,遂自縹死。婦死甫三日,旦起,某生門不開。闢門入視,手持執刀,頸斷血溢,倒地死矣!

  十六、口業

  語言輕薄已心寒況復描摹到筆端

  可惜才華皆誤用孽由自作挽回難

  姚康明,餘外祖族弟。學富才贍〖贍,音善,足也。〗。平生無他惡孽,惟語言多輕薄,又好以筆墨簥刺人。凡事涉人閨閫〖閫,音捆。閨閫,婦女所居處。〗,雖疑似,亦必巧為附會,以形諸歌詠。詞意清新,每多傳播〖播,音擘,揚也。〗。

  既屢試不售。復以輕薄故,無敢延之課子弟。竟窮餓以死。死之時,衣被皆無,臥破絮中,蝨盈把。餘外祖家為之殯殮。遺一子,無所歸,育於外祖。頗醇謹,可冀成立。將為之授室,忽暴卒,其後遂絕。豈非輕薄之報歟?

  十七、胡封翁

  渠魁罪重脅從輕善士偏蒙滑吏名

  感格中丞惟七字公門裡面好修行

  胡向山太守之封翁,金山刑房吏也。素行忠厚,上下其手事〖(左傳襄公)穿封戌囚皇頡,王子圍與之爭之。伯州犁曰:請問於囚犯。乃立囚上其手曰:夫子為王子圍,寡君之貴介弟也。下其手曰:此子為穿封戌,方城外之縣尹也。誰獲子?囚曰:頡遇王子弱焉。(按)世謂作弊偏護,曰上下其手,本此。〗,平生不屑為。

  值金山有盜案,事主受傷致死。捕獲首從三十餘人。時功令嚴,劫盜傷人者,無首從皆斬。適翁承行此案,翁彼三十餘人,皆失業貧民,不忍其鈰首受戮〖駢,,猶並也。〗。乃以起意行劫,及下手致死,二人擬斬,餘皆擬軍流定案。令疑其失之輕,翁力言:「案雖行劫,然閱其供詞,並非積賊。即其致傷事主,亦係黑夜,倉卒推跌,非有金刃器械,似可得從輕比。」令復慮乾嚴駁,翁曰:「倘乾駁詘,請以某解省,治失出之罪〖(唐書除有功傳)武後曰:公比斷獄,多失出,何也?對曰:失出臣小過,好生陛下大德。(按)失出,輕縱也。〗。令斂容曰:「若尚肯為民請命,我豈獨無仁心耶?「遂從其言諳上〖諫,音彥。諫上,猶言定案上詳也。〗。

  果駁回,另擬。翁復為文頂詳,三駁三頂。中丞大怒,嚴札申飭,提案親訊。又飭令帶印至蘇,勢將參彈劾〖彈劾,音河,猶參也。〗。大懼,以咎翁。翁願隨侍至省,且曰:「公如見撫憲,請悉委之某。幸而得釋,公之福。不釋,某獨任其責。」令遂帶翁同行至省。

  入諫中丞,翁候於轅外。中丞責令輕比,詞色俱厲〖厲,嚴也。〗。令頓首謝過,中丞復曰:「若是初任,誰教若為此者?」令以刑房胡吏對。「從汝來否?」對曰:「現在轅門外。」中丞笑曰:「我固疑滑吏,納賄舞文〖賄,音匯,財也。(唐書柳公綽傳)吏有納賄文,二人同系獄。公綽判曰:贓物:贓物,法在;姦吏壞法,法亡。竟詛舞文者。(按)卷中作弊,曰舞文。〗,果不謬,我當親訊之。」即饑巡捕官帶翁入。中丞迎叱之曰:「若為刑房吏,不知劫盜傷事主至死,應無分首從皆斬耶?」翁叩頭對曰:「固知之。然律雖如此,其中輕重,當有權衡。」中丞怒曰:「同一劫盜傷主,分何輕重?」對曰:「律為積年巨盜,明火執械,殺死事主者言耳。若此案皆失業貧民,迫於飢寒,致罹法網。事主之死,因推跌。似當稍從寬典。」中丞厲聲曰:「汝得盜賄若干,敢巧言為之開脫?不實言,當用夾棍夾汝。」翁復叩首曰:「若謂下吏有意為盜開脫,下吏不敢辭罪。至受賄舞文,下吏素不屑為。不獨此等巨案,即鬥毆細故。下吏也不敢昧此良心。」中丞強笑曰:「既不受盜賄,何所為而力從輕比?」翁曰:「不敢說。」中丞固詢之。對曰:「無他,公門裡面好修行耳!且大人不聞歐陽文忠有言曰〖歐陽修,字永叔,廬陵人。宋仁宗朝,歷仕至少師,諫文忠。〗:『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無憾?'」中丞聞而異。因令近案諦視之,則善氣迎人,望而知為長者〖長者,註詳首篇。〗。遂霽顏問曰〖霽,音際。(前漢書魏相傳)為霽威嚴,(註)霽,止也。(按)霽顏,謂止其怒顏也。〗:「汝有幾子?」對曰:「有四子。」「業何藝?」對曰:「長子令儀,幸中上科舉人,次三皆縣學生,四本年蒙府尊拔取案首。」中丞肅然曰:「此汝公門裡面好修行之報也!茲案吾從汝保全多命,又為汝子明年瓊林先兆矣〖(唐書選舉志)太平興國八年,進士始分三甲,自是錫宴就瓊林苑。(按)瓊林先兆,猶言中進士之先兆。〗!」遂命之出,如詳定案。誅二人,餘皆全活。令亦仍回本任。向山太守隔年果捷禮閩〖中進士曰捷禮閩。〗,次三俱貢入太學,登仕版〖(宣和書譜)張華為本薦,始登仕版。(按)出仕,曰郡太守所登仕版。〗。四廩生,至今書香未艾。

  坐花主人曰:「餘嘗謂人欲為善,不獨宜常有此心,且當有定識定力,方不為權勢所奪,異見所搖。世每有初念甚善,非不知以濟人利物為心,及臨之以赫赫之威,而利害切身,初終易念。古今賢士大夫,以是喪其生平者,豈少哉?胡翁以縣掾之微〖掾,音院。(漢書賈復傳)王莽未為縣掾,迎監河東。(按)縣掾,縣署書吏之稱。〗見一定而不可撓。〖撓,音鬧,又尼交切,平聲。擾也,屈也。〗,雖以撫部之尊,又拉維之以嚴刑,凌之以盛氣,而翁持論侃侃〖侃,音看。(論語注)侃侃,剛直也。 〗,不屈不阿〖不阿,不曲從也。〗。卒之己見得申,而撫部亦霽威以聽,充是以往〖猶言由此推之。〗。雖張釋之,徐有功〖漢,張釋之,字季,裕州人。袁盎薦拜廷尉,克盡其職。朝廷諭之曰: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唐,除有功,名宏敏。武後朝,週興,來俊臣揣後旨,爭以周納相高。獨有功為獄,常持平守正,所全活甚眾。〗,何以加此?謂非以定識定力,濟其善心乎?

  十八、張觀察

  行本無賴度殘身惡念頓除發善心

  坐雪持銀俟失主前愆赦去錫功名

  張觀察,京口人。為諸生時,家貧無行〖句出漢書,並史記。(按)無行,不敦品行之謂。〗,人畏之如虎。而性頗豪邁,訥索所得財,隨手散去。裡中貧人亦多賴助〖,音次,猶助也。〗,以故家無宿舂〖(莊子)適百里者,宿舂糧。(按)無宿舂,猶言無馀米。〗。

  某年除夕,不能舉火〖舉火,註詳十金篇。〗。念親故皆有宿嫌,且多齷齪小人〖齷齪,音握輟學。(正韻)急促,局陋貌。〗,無可告者。又不甘於搖尾乞憐〖(韓文)俯首帖耳,搖尾而乞憐者,非我之志也。〗。薄暮無策,持婦破布裙,詣典肆強質錢千文,市鬥米酒肉香楮,貯籃中攜歸。家在陋巷中,天雨路滑,將至家,失足絆跌〖絆,音半,又音伴。(增韻)繫足曰絆。〗,籃中物皆傾翻。憤極,歸攜燈往照,拾得一袋,入手頗重。持歸視之,中有元寶二枚,碎銀數十兩,洋錢百餘,零錢數百,帳簿一冊,手摺數扣,知為某綢莊物。大喜,計得此,可以小康。將攜入內,忽念此必店夥收帳所遺,無以償主,將喪其生,不如俟來覓食。遂藏其袋,而以袋中零錢復市米歸,令婦炊煮〖炊,音吹。炊煮,猶言燒煮也。〗,身自秉燭坐門外風雪中。

  未幾,見一老者與兩少年,持綢莊燈沿路照看,形色倉皇〖倉皇見前。〗。觀察知為失物者,俟近喚問之曰:「若尋何物?」老者故識張,知其行無賴,不敢直言,支吾思遁〖支吾,前後語言不符之謂。〗。張變色曰:「若持燈四照,不覓食所遺,將相人門戶,夜間作賊耶?不實告我,必不令汝去!」老者不得已,始吐實曰:「適以收帳過此,小憩道旁〖憩,音氣,歇息也。〗。遇雨急行,遺一布袋,故來尋覓。今不見,想為行道者拾去矣!」詢其中有何物,老者俱言銀錢帳物,歷歷相符。張笑曰:「然則曷過餘家小坐,拾物人餘已知之。」老者揖張曰:「如先生知之,請即見告,不敢輕造潭府。」張笑曰:「是不可立談。敝廬即在此,翁何吝移玉〖(左傳)聞君親舉玉趾。〗?」老者猶豫不敢行〖猶豫,見前。〗,張拉之入。坐定,翁復曰:「如先生知之,請即見告,感且不朽。」張唯唯〖唯,音委。(史記)太史公曰:唯唯否否。(註)唯唯,姑應之辭也。〗。入持茶出,詢翁店中司何事,曰:「收帳。」曰:「今失此奈何?」老者淚澇下〖涔,音岑。涔涔,淚下貌。〗,曰:「傾家不足償,有死而已。」因複曰:「先生如知之,求即見告,感且不朽。」張又唯唯。老者疑其戲己也,起立欲行。張笑曰:「翁少坐毋躁,拾翁物者餘不知。餘小有資蓄,當以償翁。」遂出袋示之曰:「此足償翁所遺否?」翁大驚小怪,顧畏張,囁嚅不敢言。張慰之曰:「翁勿疑我!我若利此囊中物者,適已牲醴酬神〖醴,音禮,美酒也。〗,閉門酣飲矣!何事踽踽坐風雪中〖踽,音舉。(詩經)獨行踽踽。〗,候翁相告為?」因盡出其銀洋,置之桌上,曰:「銀洋猶是也,錢則藉以易米矣!」翁大喜過望,叩頭無算。起則請張取其半。張正色拒之。翁曰:「先生不取,某亦不敢行。」張笑曰:「必欲見惠,假我兩洋,俾新正得啖飽飯足矣〖啖,食也。〗!翁見其意誠然,不敢復言,予以兩洋,叩謝而去。

  張以所得洋,復出市酒脯歸,獻神祀天。夫婦對酌,既醉而寢。夢為人縛去。見一王者,如文昌帝君狀,訶之曰〖訶,同呵。〗:「汝多行不義〖句出左傳隱公。〗,不亟改,當墮餓鬼道!」方乞哀間,忽有人持狀入白。王者色頓霽,曰:“此事大善,足蓋往愆〖往愆,猶言舊惡也。〗。當還其祿籍,入本年秋榜。”复謂張曰:“汝歸,當益折節改行〖(戰國策)主折節以下其臣。(按)折節,猶言小心也。〗,前程未可量也。」張寤,知以還銀事,得邀神佑。質明〖註詳前篇。〗,即具疏焚文帝前,誓遵行功過格,以贖往愆。未幾,前老者衣冠來諫謝曰:「昨晚非先生,一家老弱命俱休矣。已告敝東,必有以奉報。」張遜謝。自此益勵行為善,而貧愈甚,常數日不舉火。

  孟秋中霰,〖唐製,百官十日一弘發,一月三霰。〗諸生俱赴金陵試。惟張不名一錢,〖四字成句,出處未詳。(按)不名,猶言無有也。〗糊口不暇,不復作入闈想矣。忽遇前老者曰:「君何以尚不赴試?」告以貧故。老者曰:「君善士,鄉試豈可不去?請歸俟我於家。」張諾之,及歸。老者隨至,出二十金畀之曰:「此餘所積修金,君可附舟速行。」張感謝受之。老者既去,私念以金應試,事涉渺茫,不如留資薪米,可半年無凍餒。意不欲行,慮無以對老者。方躊躇間,聞叩門聲。啟視,老者偕一少年復至,謂張曰:「此即敝東,感君高義,久思有以奉報。聞君將赴試,慮尊眷獨居,無以資薪水,謹慎二十金,白米四石奉贈,抒君內顧憂。」張大喜過望,遂附便往試。揭榜果中,老者復偕店東來,贈以計偕資。〖計偕,註詳萬彥齋篇。〗竟聯捷成進士,仕至觀察。

  坐花主人曰:「一念之善,足蓋百愆。出餓鬼而登祿籍,何其捷也!豈非天道無成見,惟視其人之自取乎?雖然張之能為此,亦其素性豪邁,樂週貧乏,尚有善根耳!豈世之齷齪訟師,助強凌弱,錙銠必較者〖鐿世之齢銖,音資朱,細微之謂;較,計也。〗所可同日而語哉所可同日而語哉?”

  十九、一洋致富

  貧猶週急富之基誠厚方能格外夷

  倘使不如翁德大拾金倍蓰亦何裨

  劉翁,上杭人。少誠篤,不能為詔語。雖貧,甚好週人急。弱冠失怙恃〖冠,音貫。怙恃,音戶寺。(禮記)二十曰弱冠。(詩經)無父何怙,無母何恃。(按)失怙恃,父母俱亡之謂。〗,無策自振。有戚為粵東某令,將往依之。貨屋得數十金而行〖貨,猶賣也。〗。

  至江西,遇一同鄉友。落魄不得歸〖(史記酈生傳)家貧落魄。(按)落魄,猶言潦倒也。〗,將賣其子為人僕。翁憫之,以己金分半予之。及翁至粵,戚已前歿,妻子輿柩歸矣〖輿,載也。〗!翁寄居逆旅〖逆旅,註詳湯封翁篇。〗,進退維谷〖句出詩經。(註)谷,窮也。〗,遂病。館人憫其少年孤單〖(孟子)館人求之弗得。(按)館人,客舍主人也。〗,為之延醫治調治。病雖愈,而囊無一錢,不能作歸計,且無以償館人。自念四海一身,無所繫戀,不如自盡以了餘生,遂出五羊城〖(番禺雜記)廣州昔有五仙,騎五羊而至,遂名五羊城。〗。至珠江寂處〖寂,音及,靜也。珠江在廣州府城南。〗,俯瞰洪波〖瞰,音看,視也。〗,聳身欲擲〖欲擲,猶言欲跳也。〗。

  忽見江岸有光燦然,即而視之,番銀一元。心念:「江岸安得有遺金?殆天未欲絕我也!」因念粵中標場,以一博三十,曾於店中見報帖,言今日有標場三處,不如往博。勝則歸計可成,否則仍從三閩大夫遊〖楚屈原為三閏君被逐,五月五日,懷石自投於汨羅江而死。(按)從三閩大夫遊,即投江之謂。〗。計亦良得,遂急返至洋行街。遇館人,邀之同往,竟得彩。館人曰:「此去不遠,尚有一局。」復同往,又得彩。遂入城。距店半里許,過一巨室,見人連袂而入〖袂,音昧,袖也。連袂而入,猶言成群而入也。〗。趨詢之,亦設標者。復偕往,傾囊注之,則又得彩。三戰三捷,獲金二萬餘,大喜過望。歸寓,告館人曰:「我孤貧遠客,幾成餓殍〖殍,音莩,音漂。(孟子)途有餓莩。(註)莩,餓死人也。〗。賴君之途。賴君之賜,得致此金。今擬不復存在,立家於此。如能獲利富厚,與君共之。顧何業最善?」館人謝曰:「得金自由命定,某何敢貪天之功?君如欲立家於此,現有兩洋雜貨行將易主,若以兩萬金售之,獲利甚重。」翁從之。悉以委館人,館人亦誠信可倚。於兩洋雜貨之外,兼事居積〖凡貸賤買貴賣,謂之居積。〗,凡所營謀,無不數倍其息。不十年,擁資數十萬,且盡識外夷之商於粵者。

  翁固至誠君子。與人交,無城府〖(宋史傅堯俞傳)堯俞厚重寡言,遇人不設城府,直行不欺。(按)無城府,謂以直道待人,不設提防也。〗,無宿諾〖諾,應辭也。(論語)子路無宿諾。(註)宿,留也,急於踐言,不留其諾也。〗。而又明爽善決事,遇人有急難,求之無弗應,夷商皆信服之。會是年洋貨大賤,各洋行皆滯銷。有關姓洋行虧本,負客數百萬。其行有夷商二,運貨四船至粵,久未開艙,而本國信來速之歸。欲寄貨於行,慮為所侵蝕〖蝕,音食。(漢書韋昭注)虧敗曰蝕。〗。計惟翁誠實可恃,商之通事。某某者,翁之店鄰,嚐以逋官錢系獄〖逋,音哺平聲。(正韻)逋,久也。凡久負官物,亡匿不還,皆謂之逋。〗。責比狼藉〖狼藉,註詳十金篇。(按)此謂血肉狼藉。〗,將盡鬻妻女以償〖鬻,音育,賣也。〗。有繩其女於翁者〖(左傳)蔡侯繩息媯以語楚子。(註)繩,譽也。(按)繩者,稱譽其美也。〗,翁聞之,出錢為之盡償官逋。某出書券,攜女以獻。翁折券而歸其女,一家團聚。某感之次骨〖(史記杜周傳)內深次骨。(註)次,至也。(按)次骨,猶言深也。〗,方無階以報〖階,猶由也。〗。聞商言力聳之,遂至翁肆以語翁。翁驚曰:「君貨四船值甚鉅,傾吾家不及十分之一。設有虧缺,何以償君?」夷商曰:「公第取之,三年後收而值,何如?」翁時雖擁厚資,尚未有室,聞三年約,艴然曰〖艴,音拂,注詳十金篇。〗:「吾無家於此。雖問心不敢負人,然人事難知。設三年中有意外變,兩君何處取償?」夷商見其不可固與之。時舊館人為之司出入,亦夷人所信,強之居間。估其值,得百餘萬金,僅付十萬金,餘期三年,共立合同,交易遂成。不兩個月,西洋以構兵故,洋船均不至,洋貨騰貴。翁售其貨,利市三倍〖(易經)為近利市三倍。(按)利市,猶言利息也。〗。與館人謀儲其本〖儲,音除,猶藏也。〗,馀以營運。日益富,粵之富家大族爭婚之。遂取妻置產,享用埒王侯〖埒,音勒,等也。〗。而翁益誠謹忠厚,廣施與,人多沾其惠。

  及五年,夷商始至。翁見其來大喜,為設彩觴〖設席兼演戲者,故曰彩觴。〗,盡延向之共立合約者,而推夷商居首坐。中酒〖酒數巡之後曰中酒。〗,翁執爵而言曰:「劉某賴兩君貨,擁資數百萬,非兩君惠,無以致此。今售貨簿,及數年行運冊籍俱在。除原本外,請以瓜分〖(漢書賈誼傳)高祖瓜分天下,以王功臣。〗。夷商笑曰:「當日早有成議,盈虧任君福命,與吾儕何干〖儕,音才,輩也。〗?請歸我本,餘君自取之,無多遜也!」翁執不可,彼此交讓。居間者謂夷商曰:「既劉君雅意,蓋照原本每年一分起息,亦義所應得,且不辜負劉君意〖辜負,音姑,負也。〗。「夷商猶不可。籌議數日,竟如居間者言,盡兌本利歸之。一時夷商莫不稱劉翁誠厚。未幾關姓行以虧空,為夷商所控。官封其行,募接充者,難其人。夷商皆推劉翁,翁不可,曰:「洋行須本甚鉅,我錢皆四散,安能接開?」夷商曰:「無傷也!強報其名於官而代為出資。「翁不得已從之。翁開行後,夷商爭趨之。不十年,富甲一省。翁壽九十餘,及見曾元。至今尚為巨室。

  坐花主人曰:「自世風日下,巧偽多而誠實少。與人交,無一由衷語〖衷,誠也。〗,機械變詐〖(孟子)為機械變詐之巧者。〗,公頃。甚至臣欺君,子欺父,妻欺夫,天下幾成一巧偽世界。行之者自謂得意,而不知其上乾天怒也!間有一二至誠君子,鬼神必陰相之,使之履險如夷〖四字成句,出處未詳。夷,平也。〗,卒享人間未有之福,如劉翁者可勸已!”

  二十、荷池洗硯

  荷池狎婢已堪憎況復姑前堅不承

  悔未多時仍故態病中索命極該應

  某生者,浙杭諸生〖諸生,秀才之謂。〗。從蔣一亭學申韓術〖注詳某刑名篇。〗,小有才而放誕不羈〖誕,音旦,猶效也。羈,音季,猶言不拘也。〗。歲丙午,蔣君就上海鹹雲崖觀察幕。某生秋試後,謁師於道署,出其閔藝遍示同人,意甚得也。會署有請仙者,降儈為夏如先生〖乩音稽。〗。某生叩問功名,大書:「前程頗遠,惜為口孽淫孽,折除盡矣!速改行,尚可延年。否則冤鬼將至,尚冀科名耶?」某笑曰:「仙人乃作此老頭巾語耶?既雲冤鬼,請問是何因緣?」乩複書曰:「汝必欲明言耶?十年前荷池洗硯事,尚憶之否?」生顏色頓變,叩首默祝。又書曰:「冥司申報桂宮黜爾名〖黜,音處,除也。〗,減爾算〖算,壽數也。〗,故予知之。從此力悔前非,尚可挽回萬一,徒事祈禱也無濟於事!」眾視生面色如灰。乩停後,有問生以仙所雲者,生憮然曰〖憮,音武。(論語註)憮然,猶悵然。〗:「佻之行〖佻,音條踏。(詩經)佻兮健兮。(按)佻?,輕薄之謂。〗,慚負人鬼。敬以相告,願有志者,以予為戒耳!”

  先是某生嘗讀書於姑母家。姑有艷婢,生欲調之而未得閒。夏日攜硯滌於荷池〖滌,音迪,洗也。〗,適婢以採荷踵至〖踵,音腫,後來隨接至曰踵至。〗。四顧無人,遂與調笑。婢亦不甚峻拒,入池畔小亭而私焉。自此得閒即會,而婢孕矣!歲底先生解館,生亦歸家。及拜年往,姑留之宿。人靜後,婢忽至,謂生曰:「蒙君厚愛,紅潮不至者三月。若始終眷戀,得以長抱衾,音綢,被也。(詩經)抱衾與。 (按)抱衾,妾之職也。〗,君之惠也。如將見棄,亦不敢怨,但求速覓食良藥,以免敗露,感且不朽。」生慰之曰:「我已以情告母,將從姑索汝。我必不為負心事,汝勿過慮。」婢泣謝,是夕復留與亂,而不知生無意娶之也。及歸竟置之,亦不復至姑家。婢朝夕懸望,音耗俱絕。未幾腹漸大,為姑所覺,不勝拷掠〖勝,平聲。拷掠,音考略,打也。〗,吐實。姑素愛生,劇令人召之至,將以予之。生堅不承,且曰:「淫婢不知與何人亂,乃敢污我!」拂衣竟歸。姑信生言,復加嚴梏〖梏,音故,註詳偷兒篇。〗。婢無以自明,及夕自縹死。生亦不以為意,而不虞仙之發其覆也〖(陸遊詩)予昔未有聞,無與發其覆。(按)明人所不明之事,曰發覆〗!既以語詢者,因謀所以自懺悔。眾多勸其折節為善〖折節,註詳張觀察篇。〗,延高僧為婢追薦,生頷之〖頷,音憾,註詳首篇。〗。自是豪氣漸斂。然未及一月,故態復萌,信口雌黃〖注詳穩婆篇。〗,怡情花柳,仙語度外置之矣〖(後漢書隗囂傳)且當置此二子於度外耳。(按)度外置之,猶言不復在念也。〗!明年竟以吐狂血死。死時守病者,鹹見一女子披發立床前,殆即前婢以索命至歟。

  坐花主人曰:「嗟乎!荷池肆欲,桂籍除名〖桂籍,桂宮之冊籍也。〗。以遠大之前程,盡折除於口孽淫孽,何其也〖,音義並同顛,(穀梁傳)晉文公之行事,為已矣!〗!夫既豔其色而亂之矣,纏綿往復,豈竟無情?而乃覓食良藥於清宵,尚設負心之誓。絕佳音於空谷〖好音空谷,本出詩經。(按)引此,指篇中音耗俱絕句言。〗,竟成無賴之尤。甚至形跡既昭,鞭笞備受〖笞,抽之切,音痴,捶擊也。〗,女方吐實。姑亦曲成,而反白己之誣,成彼之罪。是不徒棄之,直不啻刃之也!嗚呼!彼其心先死矣!何俟鬼神誅之哉!”

  二一、包巽權

  數命平反易一科主賓同說夢如何

  方知上帝掄才例舉業無須苦切磋

  包丈巽權,餘內姻。少隸諸生籍,後棄去,挾申韓術〖注詳某刑名篇。〗,遊豫章者十餘載〖豫章,即江西。〗。二月杏花八月桂〖明人詩句,(按)謂會試鄉試之期也。〗,久度外置之〖註詳前篇。〗。道光辛亥客贛縣幕〖贛,音幹。〗。有盜數人,前令已擬死,包讀其由而疑之,告令複訊。果良民,為捕役所誣。將貰其罪〖貰,音世。(前漢文三王傳)但見贛赦。(師古註)貰寬其罪。〗,營規脫,處分阻令〖,音泛。營,營中官。(戰國策,)齊無天下之規句。(註)規,猶謀也。後漢書,凡謀皆作規。〗,將為所惑。包引義力爭,竟昭雪之〖昭雪,開釋之謂。〗。

  明年戊子正初,忽夢觀天榜有己名,以春夢置之。越兩個月,複夢見前榜,傍有人曰:「天榜已定,宜速歸。」醒仍置之。越日,忽令來促之赴試。包子上曰:「君與巽權交有年,巽權之棄舉業〖(金史元德明傳)德明子好問,不事舉業,淹貫經史。(按)舉業,應試詩文也。〗,君宜稔之〖稔,音忍,熟也,謂熟知之也。〗,何忽謂此言?」令笑曰:「餘非不知先生久抱高尚〖(易經)不事王侯,高尚其事。(按)世稱人無志功名曰高尚。〗,然疇昔之夜〖疇,音籌。(禮記檀弓)子疇昔之夜,夢坐莫奠兩楹之間。(按)猶言昨夜也。〗,予夢若至文昌宮行香者,有吏導予入廡下。見牆頭掛長榜,人名甚眾,而各分省會。吏告予曰:'此本科秋榜也。'餘諦視所立處,上書浙江省第一名馬姓,而先生名在三十餘。餘亦念先生向不赴試,安得中榜?吏曰:'是因上年辦釋盜案,天特報以一科。'餘瞿然而醒〖瞿,音句。瞿然注詳穩婆篇。〗,故敬來勸駕。」包聞所言名數,與己夢合,意不能無動,而猶狐疑〖(離騷)心猶豫而狐疑。(按)狐性多疑,故疑曰狐疑。〗。令素精六壬,復為之卜,得吉兆曰:「此佔必中。先生往返行資及半年修脯〖脯,音甫。(論語)自行束脩以上節注,修,脯也;故束修亦曰修脯。〗,餘請獨任之,何如?」包不得已,遂束裝返。然荒疏久,不復能為八股,闈中三藝皆散行,房官已棄不薦。忽主試者以所薦無散行文字,必欲取以備格,遍覓得包卷,主試以為音節入古,竟取中。名數與夢同,解元為馬昱中〖昱,音氍。〗。包後大挑一等,現為閩中某縣〖閩,音敏,即福建。〗。

  二、二、曹之英

  入幕同分買命財驚看浴血鬼來

  贓物多罰重原無爽斬嗣貪官益可哀

  徽州曹之英,任蜀中某縣令〖蜀,即四川。〗。所治有侄弒其叔者。侄豪於資〖豪於資,猶言富也。〗,廣行賄賂〖賄賂,音悔路,以財與人之謂。〗。以八百金獻曹,供招文卷,皆囑內幕為之改定。方其刪改供詞時,聞窗外鬼聲籲籲〖籲,音虛,(白虎通)起之籲籲。〗,然幕友亦得賄,不為動。侄竟超然事外。

  後數年,其幕友先死。死時見一鬼浴血而來〖(酉陽離俎)徐敬業幼事英公,嘆曰:此兒相不善,將赤吾族。一日令獨入深谷逐獸,縱火欲殺之;敬業即屠所乘馬,剖腹入其中,火過浴血而出。〗,稱:「汝與曹某得賄賂,獨使惡侄漏網。且以開脫之故,反將我多方文致〖(路溫舒尚德緩刑書)文致之罪明也。(註)文致,文飾而致人罪也。〗,令我抱屈難伸。今得請於帝矣!」遂舉手自其頸而死〖,音客,扼也。〗;曹亦相繼死。死後家業零落,只留一子。入泮後忽暴卒〖學宮名泮宮,故進學曰入泮。〗,曹之後遂絕。

  二三、宣城盜

  璧將焉往巧安排名利雙全算計佳

  不道登門旋索債竟攜巨盜抱胸懷

  宣城有巨盜行劫久,金多而黨眾,營汛莫敢誰何。太守某嚴厲有吏才,履任未及旬,即設法捕獲之。盜行賄巨萬,太守商之所親;所親勸勿納,守笑曰:「殺之,璧將焉往〖(左傳哀公十七年)公曰:活我,吾與汝璧。己氏曰:殺之,璧將焉去?遂殺之而取其璧。〗?」遂納其賄,仍按誅之。盜伏法之夕,守署門者見盜入宅門,呵之不止;追之不及,入內室而滅。質明,太守侍姬得一子;及長,竟傾其家;人鹹知為盜之索債雲!

  二四、鬼捉醮婦

  磨滅親夫事可嗟攜資好去抱琵琶

  非因再醮宜償命善惡難瞞大老爺

  漕涇公寓前民家女〖漕涇,鎮名,在松江府屬。〗,少與某甲姦,父母不知也。有某乙金陵人〖說部中,稱兩人而隱其姓氏,則曰某甲某乙。金陵即江寧。〗,流寓漕涇為小貿易,娶之歸。某甲託為親串,恆出入其家〖恆,常也。〗。

  未幾乙病,女利其死棄勿顧,藥餌茶水〖餌,音耳,餅也。〗,懼不給,懨懨以卒〖懨,音淹。(韓渥詩)年三月病懨懨。(按)懨懨,病重貌。〗。女遂攜其資,再醮某甲〖醮,子肖切,音焦,去聲,婚嫁祭名,世謂婦人再嫁曰再醮。〗。年餘忽患音佔,又音店,瘧疾也。〗,作,即見故夫向之索命;懼而潛避至母家,鬼竟不至;亦尋愈。逾數載,居母家,不敢歸。

  值清明節,女至城隍廟觀賽會〖賽,音塞。(長箋)今俗報祭曰賽神,借相誇勝曰賽。〗,歸而復大作,口喃喃不可辨〖(集韻)喃,音南,語也。〗,疑為病中譫語〖譫,音詹。〗。諦聽之〖諦,音帝。諦聽,猶言細聽也。二字見(金剛經)。〗,音似金陵。其母異而詢問:「汝為何?」病者曰:「我某乙也!我病被其凌賤,我死又盡攜我資,與姦夫歡樂;前年即擬索其命,被伊潛脫;追尋數年始得之,今不饒矣!」言訫,以爪自裂其肌膚,血痕狼藉〖狼藉,註詳十金篇。〗。鄰人來敬昔勸之曰:「必索命,於汝無補;且究非謀殺,不如延高僧追薦。」鬼不可;又許以逢年節祀享不絕,亦不可。時女生子已數歲,其母曰:「將此子與爾為子何如?」鬼厲聲曰:「我要此雜種何為?」自此或拔其發,或批其頰〖頰,音夾,註詳沈鴻飛篇。〗,或掐其膚〖掐,(說文)爪刺也。〗;藥至則扼其喉〖(魏志荀傳)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又時或裸而跪於地〖裸,音瘰,赤體也。〗,忽歌忽笑,忽怒詈叫號〖詈,音利,罵也。〗;困苦萬狀,但求速死。有憐之者值鬼附女身時謂之曰:「汝來索命,何不令其速死?」鬼答曰:「他從前磨滅我時,令我求死不得,故我亦令其受此活罪;至期我自同他到大老爺處質審也!」如是者半月。

  一日午後頗安靜,疑鬼捨之去。及黃昏,其母於房中,忽睹鬼自外持鐵練入,轉瞬不見〖瞬,音舜,轉瞬,猶言轉眼也。〗,則已附女身,大聲言:「今日到期了!鎖你見大老爺去!」以手自其頸而死〖,音客,扼也。〗。

  坐花主人曰:「遺孀婦再醮,鬼雖怨之,而不得仇之;仇之者,仇其先有致死之心也。夫病中狼藉,已無伉儷之情〖伉儷,音亢利,夫婦之謂。〗;死後鵬奔〖鵬,音純。(詩衛風銻奔篇朱注)衛人刺宣姜與頑,非匹耦而相從也。(按)引此指篇中所云再醮某甲言。〗,顯著睽孤之跡〖睽,音葵。睽孤,出易經睽卦。(按)睽孤,心異之謂。〗。傷心刺骨,較之親劃刃於其腹中,殆有甚焉。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晉書)王敦反,其從弟導詣闕待罪。週入朝,導呼之曰:伯仁,以百口累卿!直入不顧。見帝,言導忠誠,申救甚至,帝納其言。出,導又呼之,不與言。又上表,明導無罪甚切,導不知恨之。帝令百官詣石頭見敦,敦謀遂。參軍呂猗素以姦諦為戴淵所惡,乃說敦曰:週戴皆有高明,若不除,恐有再舉之憂。敦然之,以問導。三問導,導皆不答,遂收與淵殺之。導後檢中書故事,乃見救己之表,執之流涕曰:我雖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按)伯仁,週字。,音以。〗。一語誅心,千秋定案矣!”

  二五、梅樹藏銀

  敝廬俄公頃易朱門難得成衣古道敦

  題到此圖呼拉何期賤字肖文孫

  雲間韓漱山,〖漱,音術。雲間,即華亭縣。〗富而好禮,見義必為,鄉裡有善人之目。相傳其致富之由,有足諷世者。〖諷,方鳳切,音風,去聲。(按)(廣雅)諷,教也。〗

  漱山先世貧寒,其父韓翁業成衣,設肆於秀野橋之西。藝雖微好善如恐不及。某年歲將除,大雨雪〖雨,音芋,與風雨之雨異。(集韻)自上而下曰雨。〗。子夜工作既竟〖半夜曰子夜。竟,畢也。〗,將寢,忽門環震動,如人倚其上,又聞有嘆息聲;秉燭啟視,見一人持包倚門坐。詢知為上海某行夥,自乍浦收帳回,夜深搭船覓食寓俱不及,將宿廡下以待旦。翁駭曰:客既收帳回,必非空囊,安可露處?即行無事,如此嚴寒何?敝居雖湫隘〖湫,音剿,註詳首篇。〗,尚可蔽風雨。因延之入。見其衣履盡濕,取己過年新衣易之,復為設酒饌,且謂客曰:是日間所備以供客夥者,聊以禦寒,勿嫌褻也。時客凍餒交迫,飢不可支;得翁款留入,且禮意殷殷,感甚謝不容口〖(史記袁盎傳)諸軍譽之,皆不容口。(按)不容口,猶言不絕口也。〗。食已,為之設榻,置寢具,始自即安。及明,風雪愈大,舟不能行;翁復留客以俟霽〖霽,音祭;雨止曰霽。〗,具餐設酒無厭色。是晚客謂翁曰:「感君高義,無以奉報。聞雲間米價甚賤,載至上海,可獲厚息。吾收帳回多餘金,請以三百金假君貿易。」翁正色力辭,客頷之〖頷,音憾,註詳首篇。〗。

  次日風息,翁為買,同棹。買,僱舟之謂。〗,親送客登舟。已解纜矣〖纜,音覽,繫舟索也。〗,複語翁曰:「昨所言三百金,在臥榻下,君歸取之。明年燈節時,於小行恭候也。」翁錯愕欲取還之〖愕,音惡。(正韻)錯愕,倉卒,驚劇貌。〗,而船已揚帆去。不得已,歸視,果有金在客床下,姑取之;及新正,盡以市米赴滬〖滬,音戶,上海別名滬瀆。市,買也。〗。問訊至某行,適前客自內出,見之撫掌曰:君真信人也!翁告以市米若干已載到,客因與偕入,見行主,告曰:此即某上年所遇雲間韓君也,今載米至矣!行主致謝曰:敝夥攜多金露宿,非足下高誼,幾遭不測;今復如期而至,見利不取,君真今之古人也!翁遜謝。行主命啟正廳,延翁入,設盛饌如待上賓。席散令前客伴之出遊,歸則行李皆已取至,留宿齋中。隔天晨起,翁以市米帳貽前客,囑咐其取米上岸,欲回雲間,客笑曰:米事已有處置,君小住數日,毋劇動歸思。逐日偕出遊,幸不岑寂〖岑寂,音澔及。(蘇遼詩)山堂夜岑寂。(按)岑寂,獨坐無可消遣之謂。〗。

  居數日,行主復設席,延翁上坐,謂翁曰:「君所載米已糶盡〖糶,他吊切,音跳,去聲;賣米曰糶。〗,獲息頗厚,今益厚遺君金,乞不辭勞苦代為販運,所得息君取其半。」隨以巨金一錠,置翁前曰:「此君所應分息金也。」翁辭讓而後受,因謂行主曰:「既蒙委任,謹當效力;然鄙意見有所請,不知能行從否?」行主曰:「願聞。」翁曰:「某聞為善必昌,今欲於所得息金,量提兩分以卹貧乏;遇地有善舉,亦力為之;然韓某窶人子〖窶,音舉,貧也;窶人子猶言貧家子也。 〗,金出自公,必公見允而後敢行。」行主許諾,立兌兩千金以畀翁〖畀,音避,與也。〗。翁自是益力為善,而所運貨,亦必獲厚息。

  不數年,積資稍裕。因買新宅於秀南橋,並其什物售之。眷屬將移居,翁先入宅灑掃。見一帳桌中多字紙,翁慮人作踐〖踐,音賤;作踐,猶言糟蹋也。〗,置火爐於地,且閱且焚,得一舊冊類日記者,上書:「如欲銀用,在梅樹下。」異之,顧宅內無梅樹,疑為讕語〖讕,音蘭。(宋史竇稱傳)閨門敦睦,人無諫語。(按)讕語,戲言也。〗,亦姑置其冊勿焚。屋後有樓數楹,扶梯朽敗,撤去之,將易以新者。翁出寒素〖寒素,註萬封翁篇。〗,習勞慣〖慣,古患切,音罐,常也。〗,親攜帚掃梯下地。忽見牆側有畫梅一株,花樹橫斜,色態浮動〖(林和靖梅花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按)橫斜浮動四字,本此。〗,恍憶冊上言,知下必有窖藏〖窯,古孝切,音教,地穴也,又讀告。〗。黃昏後,率家人秉燭入視。見梅樹下皆平鋪石板,搖之易動,竭力掇去之〖掇,音奪,拾取也。〗。其下排四巨缸,黃白物累累,遂成巨富。翁自是益為善,及漱山承家訓,靡善不為。漱山子洛卿,今已鄉舉,餘子若孫,多有聲庠序間〖庠,音祥。庠序,註詳吳生篇。聲,名也。〗,食報未有涯也〖食報,猶言享報;未有涯,猶言未盡也。〗。

  坐花主人曰:「餘薄遊松江,聞韓翁事甚悉。翁不甚讀書,顧行誼頗高,語必由衷〖衷,誠也。〗,事無作偽。其好善樂施,皆一體至誠,無絲毫勉強,真有飢溺由己氣象〖溺,音逆。(爾雅釋名)死於水曰溺。(孟子)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之溺也;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之飢也。(註)由,與猶。〗。故藝術雖微,而天忽予以不資之富〖資,同趙。(魏武帝讓封表)臣受不趙之分。(按)不資,由言非常也。〗。人但見其得之易,而不知所以致此者,非偶然也〖猶言非無因也。〗。”

  二六、正直為神

  廉吏為神理不差甘涼樂利溥桑麻

  笑他道士逍遙甚夢裡驚逢許太爺

  許玉年先生,餘伯母舅也。博學工詩畫,而性復伉爽無城府〖伉,音抗,直也;無城府,註詳前一洋篇。〗,急人難如恐不及。尤愛才,見人有一善,譽不容口〖注詳前。〗。以道光辛已孝廉,出宰甘肅之環邑,調敦煌〖煌,音皇;敦煌,縣名。〗升安西州。所蒞地皆處極邊〖蒣,音利,臨也。〗,其民多誠樸,無內地刁健習,先生治之以靜穆。遇訟事即日判決,無滯獄。持己極廉,暇則進其士之秀者,為之衡文校藝。又見其地多桑,特於家鄉僱蠶婦往,教之養蠶繅絲之法〖繅,音騷。(說文)繫,抽繭出絲也。〗,所至頌聲大作,去則民鹹屍祝之〖(莊子)相與屍而祝之。(字匯)屍,神像也。古者祭祀皆有屍以依神。(按)設像而祭祀之曰屍祝。鹹,皆也。〗年甫五十,以疾卒於安西官舍。

  先是敦煌縣隍廟道士某,所為多不法,先生作令時驅之出境。及去任,道士復夤緣為廟中住持〖夤,音寅,註詳湯封翁篇。〗,不法如故。一日道士晨起,忽卷其行囊欲遁,色甚倉皇。或問之,道士言:「昨晚睡後,夢中聞呵殿聲,鼓吹聲〖此吹字,音翠;殿音店。呵殿,註詳首篇。〗。出視之,見新城隍到任,威儀甚整。方在旁窺伺,忽聞堂上傳呼速拿某道士,為二役鎖至城隍前。仰視之,即前任縣官許太爺也,厲聲叱曰:'汝經我驅逐出境,既窺我去任潛回,即應安分,乃仍怙惡不悛〖悛,音遷,改也,四字出左傳隱公。〗。今日本應促汝命,姑念系蒞任之初,量予薄懲!'即飛簽下責竟,叱令即日離廟,毋再逗遛取死〖逗遛,音豆留,遲延不去之謂。〗。遂命隸驅我出。及階傾跌而醒,兩股痛不可忍,今不敢復居矣!」竟攜其行李踉蹌去〖蹌踉,音槍郎,急劇貌。〗。

  時敦煌人尚未知先生之歿。及後探之,道士見先生蒞任時,即安西易簀之日也〖簀,音責,簟也。(禮記檀弓)曾子寢疾病,童子曰:華而!大天之簀與!曾子曰:然,斯季孫之賜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簀!舉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沒。(按)世謂人臨終為易簀,本此。〗。正直為神,豈不信哉?先生長子彥直,為餘堂妹,作令粵東;其次子緣仲,現任江蘇泰州,有循聲〖循,猶良也。聲,猶名也。〗;三子潤泉,五子冶金,先後舉於鄉,官部曹〖部曹,郎中主事等職。〗。知先生之遺澤孔長也。

  坐花主人曰:「先生作令八年,所蒞皆邊塞富苦之區〖塞,音賽;貧瘠,薄也。貧瘠苦,地薄民貧之謂。〗,顧能深自刻厲〖刻厲,猶言節儉。〗。食無兼味,傍無侍姬,清俸所遺,尚能贍及親族〖贍,音善,給也。〗。每年必於歲前遠道匯歸,自數金以至數十金,視親疏以為厚薄。戚裡持以禦寒度歲者,常數十家。而清白自持,其循良之跡,甘涼人至今猶能道之。歿而為神,子孫貴盛,不亦宜乎?”

  二七、勘災二則

  勤慎猶防實惠無哪堪假手到胥徒

  雙雙促壽休憐惜委檄原非催命符

  縣丞某,需次江蘇〖(宋史馬廷鸞傳)調池州教授,需次六年。(按)需次,凡候補候選候升之謂。〗。委署奉賢丞,分防四團鎮。時前官員以疾歿,靈柩尚在署,某攜眷假館城隍廟。是年邑被水,蠲賑並舉〖蠲,音捐,豁免錢糧曰蠲。〗。府檄某查本鎮被災戶口〖檄,音習,札也。檄某,猶言札委某也。〗,值方伯亦有委員至,兩人者素相得〖謂舊交也。〗,某遂留之同居。日事酣飲唱曲,委其事於胥役鄉董團保。遂得因緣為姦,漁利冒濫交作,貧民反不沾實惠。未幾,某夫婦相繼無疾暴卒,委員某回省銷差不一月亦卒。某丞年未強仕〖(禮記)四十曰強而仕。〗,素無大過,忽罹此慘報,人疑其攜眷屬居神廟,致以褻瀆幹神怒。然觀於某之死,而知冥煌之在此,不在彼也〖宏,音遣,罰也。鬼神降罰曰冥煌。〗!又道光庚寅年,江北大荒。有司以趙撫請,戶口稍多,撫軍疑之。因飭蘇藩司於州縣佐雜中,選乾廉者十員,會往地方官覆查。與斯役者〖與,音預。〗,頗極一時之選,顧皆承撫軍意,務為刻核〖(類篇)考事得實曰核。〗,澤不遍沾,節省帑金巨萬〖帑,音倘。帑金,庫金也。〗。時惟鄭君祖經,與某某所查獨寬,以是忤撫軍意不得保,而以精核蒙上賞者七人。隔年七人者,相繼無疾卒,而鄭君以前海運勞,自南匯丞擢尹江都〖擢,音濁,拔也。知縣曰縣尹。(按)此句猶言升任江都縣也。〗,一子以孝廉入中書,某亦俱無恙。

  勘災又一則

  道光庚寅年間,江北大旱,當地相關政府上疏請求趙濟安撫。受災戶口人數稍多,撫軍心中發生懷疑,就下令江蘇藩司從其所轄各州縣的府吏中,選派能乾而又廉潔的人員十名,會同地方官員進行複查。被選參予這項工作的人,都被認為是精幹者。但仔細看來,他們都承順撫軍的心意,在復查工作中刻意過嚴,受災百姓並未普遍得到趙濟,因而節省下來的賑款竟達上萬之巨。當時只有鄭祖經先生與某某人聯合複查的較寬,因此觸怒了撫軍大人,不得保薦。十人中有七人,因複查精嚴而得到上級獎賞。第二年,這七人都相繼無病而亡。鄭先生,因此前海運工作中有功勞,而從南匯縣丞被提拔為江都縣令。他的一個兒子,以孝廉而入中書省。與鄭先生一起作複查工作的某某,一直安然無恙。

  二八、一震三人

  毆母偷銀罪益高恢恢天網總難逃

  居然鼎足同遭殺人廟門前即市曹

  蘇州有某甲,不孝其母,辱詈毆打,習以為常。又有某寡婦積銀百餘兩,將寄店生息,以度朝夕,為某乙某丙所窺,竊而瓜分之〖瓜分,註詳一洋篇。〗。寡婦失資,鬱鬱以卒。人皆知乙與丙所為,畏其無賴不敢言。而某甲母亦竟為子磨折死。三人者皆藩伯執事夫。

  壬寅夏,夷氛惡〖氛,音汾。(左傳)楚氛甚惡。(註)氛,氣也。(按)夷氛惡,謂夷人犯境,訊息緊也。〗。王師自浙至蘇,當道設軍需局於滄浪亭,亭鄰郡文廟。李藩伯以事至局,執事人役散憩文廟前大樹下〖憩,音契,息也。〗。時赤日一輪,青天萬裡,忽風雲怒卷,雷電奔馳,既而霹靂一聲,甲乙丙同時震死。

  二九、昧銀被殛

  勤工針黸苦傷心積久遂逾數十金

  爾可昧他朋比用蒼天豈負苦心人

  又有老婦某氏遺孀居,事針黸以撫孤〖黹,音止。針黸,謂刺繡也。〗。其子既長,習錢業,薪俸足以贍母。而氏勤於工黸如故,遂頗有餘資。積數十金,將為子娶婦。貧家屋宇淺隘,與鄰居僅隔​​一板。氏每出,慮金有失,輒纏之腰間。

  一日,詣圓妙觀進香。聞人言觀中多扒竊,因解腰纏物,托素識米店中某甲代為收藏。及燒香出往取金,甲變色曰:「誰收汝金?」氏大驚小怪,號泣與辯。甲指天誓日,以明其枉。兩相爭論,道路環觀,莫之能決。方氏交銀時,有店鄰某乙者,實目睹之,時仍在店中,氏指以為證,乙哂曰:「若是汝真見鬼矣!我方自閶門來,汝面尚未見,安知汝二人真偽?」眾聞乙言,鹹嘩然,以氏為非。氏無以自明,憂鬱而歸,竟自縹死。

  子歸殮之,不知其致死之由,痛極而病。沈綿中,夢母至曰:「明日觀前有一震兩人者,我冤可白。原金可復歸,汝盍扶病往觀之?次日子果扶病往。日方亭午〖(孫綽天台山賦)義和亭午。(註)亭,至也;午,日中亦。〗,天氣清明。忽雲捲風號,震雷驟擊,甲與乙各持一銀包對跪而斃。乙旋復醒,向眾備言:「是日老婦託收銀後,甲起意鯨吞〖鯨,音京。(舊唐書蕭銑等傳承)大則鯨吞虎據。(按)鯨,海中大魚,口大而善吞故吞曰鯨吞。〗,與我三七分用,不虞其共乾天怒也。冥司以起意由甲,特免我死罪,命我對眾宣揚,並令將原銀交還氏子,但不知其人姓名,奈何?」時有知其事者,指氏子謂曰:「是非失主乎?」子對眾收其銀而歸。呈之靈幾一慟〖慟,音洞,痛哭也。〗,而病爽然若失。乙臥床半年始能起,一手一足皆折,終身殘廢。

  三十、火漆藏銀

  販魚原是小經營濟急扶危最有心

  預兆吉來真獲寶見機而作漆塗銀

  嘉興於氏,郡之巨室,市房甚多。有朱某者,販魚為業,租於氏屋以居。屋即在於府旁,為於太夫人贈與產。每歲底,太夫人遣一媼若婢,來徵其租〖媼,音襖,老婦也。徵,收也。〗。不假手於僕隸,無追呼之擾〖追呼,謂催租也。〗。朱便而安之,如是者亦有年。

  朱雖小負販,然性豪曠,能急人之難。嘗於市中遇男婦二人,攜一子約十齡,相持而哭,哀動路人。朱詢之,曰淮安人。因家遭水厄,流亡至此。聞今年大稔〖稔,音忍,熟也。〗,將歸而無資。欲賣妻,志既不可奪;欲賣子,情又不忍離。徘徊無策〖徘徊,音排懷,觀望貌。〗,飢火中燒,故相持一慟〖慟,音洞,猶哭也。〗。朱詢其需錢幾何,可挈妻〖挈,音切,扶持也。〗子同返鄉閩?曰:「但得二千文足矣!」朱竟招之歸,如數給之。人鹹球笑之〖蒻,音非,猶謔也。鹹,皆也。〗,其行誼類如是者多。

  禾俗歲底祀神〖禾,嘉興別名。〗。恆多市紙鎧〖鎧,音強,上聲。紙鏹,紙銀也。市,買也。恆,常也。〗,置筐篚中〖筐篚,音匡菲,籃類。〗。兩人扛之入內,力若勿勝者,而言曰:「今日掘藏矣〖藏,去聲,音臟。〗!」以是為來年富厚之兆。然特闥巷小民行之,士大夫家弗屑為,亦不知也。是歲朱夫婦祀神甫畢,適於氏徵租婢至,二人延之飲曰:「祀事方竣,財神即來,來歲定當大發。請飲此散福酒,再持房金去。歸以實對太夫人,當不而責也〖而,汝也。〗。」婢笑曰:「我此已再來矣!初來正當賢夫婦掘藏時,不敢驚動。歸以白太夫人,夫人行年七十,金寶珠玉所見甚夥〖夥,音火,多也。〗。未見藏銀,欲憫一錠觀之〖ι,乞也。〗,以新耳目。故今復來,暫假即歸,幸勿有吝。」朱笑曰:「此禾俗過年之口採,非真獲藏也。安所得銀,以奉太夫人?」婢艴然曰〖艴,音拂。(孟子注)艴然,怒色也。〗:「若真小家氣!太夫人豈肯昧汝一錠銀者,而飾詞以拒我!」朱夫婦力辯其無,婢大怒曰:「此屋本太夫人產,藏銀出此屋中,汝何得據為己有?歸白太夫人,當令司事者問汝!」拂衣迳去。朱夫婦相對驚詧。

  有公頃,婢復將命〖將命,傳命也。〗,持元寶二,以予朱曰:「太夫人知掘藏者,忌驟用,驟用則易盡。今請以二易一,為若將來營運獲利必倍之兆,幸毋再卻。」朱尚欲有言,婦視之以目,謂婢曰:「既承太夫人諭諭,何敢終秘?但請飲杯酒,當取以奉獻。」遂招夫出,予以銀一錠曰:「速熔火漆和泥以塗之。」如其言,色黟然而黑〖黟,音衣。黟然,黑貌。〗,土色斑斕〖斑斕,音班闌,色雜貌。〗,望而知為出自窖中者〖窖,古孝切,音教,地穴也;又讀告。〗。舉以予婢曰:「太夫人銀本不敢當,顧俗忌既爾,謹當暫領,以俟復命。婢喜攜之去。旋復來曰:「藏銀太夫人留以示子孫矣!命以二寶及今年房租為贈。「朱夫婦皆大喜過望。既意外得五十金,遂棄販魚業,將設小雜貨店以自趙。因持於氏所贈寶,開單赴銀批價。行主即於氏之族,見而哂之曰:「汝大財星,尚作此小買賣耶?「還其銀,十倍其貨以予之。辭不獲命〖(禮記)固辭不獲命。(按)不獲命,猶言辭不脫也。〗。顧念計亦良得,遂別車門面〖逞,音吝,租也。〗,擇日大開。開則存銀者,附本者,合分者,紛至沓來〖沓,徒合切,重疊也。〗,應接不暇。竟不費一錢,而百事俱集。所居貨〖(史記呂不韋傳)奇貨可居,(按)居,猶積也。〗獲利恆數倍。不數年,富與於氏埒〖埒,音勒,等也。〗。

  坐花主人曰:「朱某區區負販,而能急人患難如此。其胸襟闊大,豈龔小夫所能窺其肩背〖肩背,猶言不能及也。〗?天特假手於氏以富之,遂使小鬟迷目,誤紙鏹為朱提〖提,辰之切,音時。朱提,縣名,其山出銀,故稱銀為朱提。〗。更令太母忘形,視家珍如野獲〖謂以己之元寶,信作真藏銀也。〗。本求吉謔〖謔,楚禁切,音稱,去聲,猶兆也。〗,頓獲真財,其人既奇,其遇尤奇。以較韓翁之梅樹藏銀,不尤出人意表哉〖意表,猶言意外也。〗?”

  三一、獲盜受罰七則

  身為劇盜斬應當越境而謀命要償

  寄語熱中諸貴客宜防遇著九斤王

  獲盜多來官易升不無冤屈理難伸

  趙知得意罷官去子已神痴絕後根

  父子逞能獲匪強貪功今把盜名詳

  謳料勇役藏魚腹定罪令遭暴卒殃

  昭文主簿李君,強斡有為,而熱中躁進〖(孟子註)熱中,躁急,心熱也。〗。念主簿冷官,無由拔擢〖擢,音俗。拔擢,猶保舉之謂。〗,惟獲鄰盜,可以超遷。不惜重資,購線追捕,頗有所獲,而皆非首犯。會有九斤王者,為浙省著名大盜。李得其蹤跡,密禀上憲,給札往,越境擒歸,一訊而伏〖訊,音信,問也。〗,置之法。

  李以訪獲鄰省大盜,送部引見,因赴省請諮。暫寓逆旅〖逆旅,註詳湯封翁篇。〗,有同官之需次者〖需次,註詳勘災篇。〗來告貸〖貸,音代,猶借也。〗。李入房開篋取銀〖篋,音切,箱也。〗,鎖緊不得開。告貸者促之急,李扭其鎖用力猛,篋中物皆動搖。鎖開有刀躍於地〖躍,音樂,猶跳也。〗,李怒,頓足屨脫〖屨,音句,鞋也。〗,徒跣踏於地〖跣,音選。徒跣,足不著鞋之謂。〗,狂叫而僕。適王菊如少尉需次省中〖少尉,縣主簿之稱。〗,與李最相得,亦在寓。急趨視之,則躍出之刀,自足底穿入直透足背,急拔去,血湧如泉。因扶之上床,為覓食受傷科至。取藥敷之,痛劇止。雖未能步履,飲食言笑如常,王伴之至暮始歸。次早往李寓,其家丁迎告曰:「主人睡後,神魂不安,終夕喃喃,不知作何語。」王急入房視之。李方倚枕坐,見王至亦不動,與之言多無倫次。疑其有病,勸之歸,曰:「曷回署調理數日再來蘇?」李瞋目曰〖嗔,音真。(史記項羽紀)項王嗔目叱之。(按)嗔目,怒目也。〗:「我浙江人,應浙江拿我,勿應江蘇拿我。今要我去,還送我至浙江!」李山東人,而其音皆似嘉湖間人語,知為九斤王所附。王遂為具舟,送之歸昭文。臨行猶謂王曰:「你要叫我回去,送我至浙江。」王漫應之,而令家人扶掖升輿〖掖,音頁,猶挽也。〗,王視其開船始返。不三日訃聞至矣!

  會稽施某,初為廣東巡檢。以屢獲洋盜,越級超授知縣,疊任劇邑〖劇,音句,劇邑,繁缺也。〗。後以計典罷官〖計典,大計之典。(週禮)三年大計,群吏之治,而誅賞之。〗。其幼子素聰穎〖穎,音引。聰穎,即聰明之謂。〗,有千里駒之目〖駒,音車,馬名,目猶稱也。(晉書)苻朗,堅之從兄子也,性宏達,堅嘗目之曰:吾家千里駒也!〗。

  施歸後,幼子忽生神痴。終日向壁拜跪曰:「此案不關某事,粵中公事,某皆不預聞。」終日喃喃,惟此二語。其父詢之,輒嗔目曰:「都是你害我的!」後竟以顛死。施夫婦亦相繼歿,一家星散。

  王伯陽司馬〖司馬,同知之稱。〗,攝上海令〖攝,音社,代也。令,知縣之稱。〗,僱鄉勇捕盜於海。有周某父子驍勇善鬥〖驍,音澆。〗,每出洋,必有所獲。一日報獲巨盜十二名,人舟並獲。司馬大喜,劇訊之,供稱閩廣私販鹽船。舟中有銀數千,皆販鹽所得,而並無他贓物。王忿其不承,嚴梏之〖梏,音谷,註詳偷兒篇。〗。三木雜施〖三木,刑具。(漢書司馬遷傳)衣赭衣,關三木。(註)三木在頸及手足。(按)即今之枷與桎梏。〗,皆自伏為盜。然其真否,不可得而知也!而周子以獲盜之次日,因遺物於出洋師船內,欲往取歸。師船大不能入口,進出皆用駁船渡往。週子駕駁船而至師船側,逞其勇,踴而上。既取物復踴而下,駁船忽為橫風蕩開,失足落海,急救之。適值潮退,隨潮而下,並其屍不獲。

  司馬猶未悟,竟以巨盜定案。解至省駢戮之〖駢,音便,平聲,並也。〗。而司馬以緝捕精能升階,週鄉勇以守備拔補。甫奉旨不三日,司馬無疾暴卒,卒時似有所見。時人鹹知此獄之冤,無訟言者。然天之報施,固不爽也!

  道光乙巳丙午間,江南有劫犯戕官大宗。盜犯久不獲,上憲懸重賞購。會有報盜匿江北里河一帶者,蘇撫臬委一司馬一令往,會地方官嚴拿。訊辦。未兩個月,報獲二十餘犯,嚴梏之,皆俯首承服,駢戮於市。時論弗以為允也〖允,信也。〗。然司馬及令,竟以獲盜功蒙上賞。

  不二年,令奉委署常州某邑。受事僅七日,無疾暴卒,卒時似有所見。隔年司馬提升徐守,奉檄赴任。至袁浦,無疾暴卒。卒時,亦似有所見。兩君皆年才強仕〖(禮記)四十曰強而仕。〗,相繼暴卒,皆卒於赴任得意之時,眾鹹異之,歸咎前案之不免冤濫也!

  江參軍某〖參軍,理問之稱。〗,急欲得知縣。有華亭令某與之善,以己所獲盜數名予之,而為之乞獎。上游以人數與保律未符〖上游,即上憲。〗。參軍復出資買得二盜,以足其功。遂給諮送部引見,後得旨以知縣用。甫至寓,忽僕於地。扶之起,語多失倫,似與人爭詈者,中夜而卒。

  陽湖主簿某君,性貪酷。初官婁縣簿,有血迸師姑之號〖出處並義均未詳。(按)疑即貪酷之綽號。〗。後調任陽湖時,欽犯莊午可在逃,日久未獲。某密探知莊潛住徽州,劇以白常州府,奉飭往拿,得之涇縣鄉間。涇縣令欲居首功,以二百金為賄賂,遂讓之。莊赴蘇,旋即正法。

  未幾某晨起,將衙參。忽睨空而叱曰:「莊午可來矣!」又曰:「入內矣!」劇逃入臥室,顧家人曰:「速擋住,勿令入!」旋又頓足曰:「入室矣!奈何?」遂逃入床中,以手死握帳門,狂呼求救。移時氣竭聲嘶〖嘶,音斯。(玉篇)嘶,噎也。(按)聲嘶,聲將絕貌。〗,七竅流血而死。

  武進令某,為南匯縣時,值己酉庚子,鴉片煙禁嚴,吸食者死。地方官一月獲十五起者,立予升階。時裕謙巡撫江蘇,督辦嚴厲。令迎合其意,兩個月間報獲百餘案。裕大喜,為之請加同知銜。時以半年為限,限內無死法,而所獲既多,大半斃於獄。越數年,令自武進調元和,得卓異〖三歲大計,群吏之治最優者曰卓異,遂得升遷。〗。赴都引見。有駕五馬,建雙熊之勢〖,音侵。,驟貌。(潘子真詩話)禮,天子駕六馬,三公九卿四馬,漢時朝臣出使為太守加一馬,故曰五馬。(劉階表)馮熊軒而督盜。(註)太守車遼畫雙熊。(按)此句猶言將有升知府之勢。〗。

  舟行至清江浦,其家人在前艙,聞令大言:「若等有話好說,勿動手!」時所坐為常州花船,船妓與令素有染,疑其相謔也〖謔,音虐,猶戲也。〗。繼復聞呼叱聲,又言:「我輩尚不應死,何忍置之死地?」家人始異之,同趨入視。見令顏色沮喪〖年薪,音舉,沮喪猶言恐怖而失色也。〗,作手撐足拒狀。眾人入,始定,曰:「幸汝等來,不然殆矣〖殆,危也。〗!問以何事?又默不語。或勸之姑請病假,折回蘇州,不可。明日遂渡黃〖黃,黃河。〗,至王家營。行未兩程,病大作。昏不知人,所言皆與人爭憤。時其子從行,遂決計奉之南歸,晝夜遄行〖遄,音傳。遄行,疾行也。〗。及常州之奔牛,病已瀕危〖瀕,音頻,猶臨也。〗。忽以兩手自摳其舌〖摳,口候切,音口平聲,猶挖也。〗,大叫而死。

  坐花主人曰:「盜劫人財,王法所不容。捕而誅之,宜若無罪。然果實心為國,除莠安良,誰曰不宜?又或地方捕盜官吏,因案搜擒,在官為舉職奉公,在盜為情真罪當。盜死於法,何敢仇執法吏〖(宋史刑法志)執法之吏,不可輕授。〗?然為民父母,不能教養其民,至窮而為盜,則從而駢戮之,哀矜勿喜〖(論語)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仁者猶有焉焉。若境非本轄,官非有司,事非因公,徒以覬覦,欲得也。遷擢,與上拔擢義同。〗,越境購拿,就使贗真確確,與上拔擢義同。〗,越境購拿,就使贛確確確,一念之私,盜已得而仇之。況其中更多不實不盡,或張冠李戴〖四字,古諺語。〗;或李代桃僵〖僵,音姜,僕也。(古樂府)蟲來吃桃根,李樹代桃僵。(按)此二句,譬喻誣良為盜也。本此。〗;或鼠竊狗偷〖(舊唐書蕭銑等論)小則鼠竊狗偷。(按)鼠竊狗偷,小賊之謂。〗,本無死法,而羅織以成之〖(唐書來俊臣傳)俊臣與其黨造告密羅織經一卷。(按)羅織,猶文致之謂。 〗。遂至負屈含冤,俯首就戮。死而有知,不於獲盜遷官之人是仇,而誰仇乎?三十年來所見,以此遷擢者,大都賀者在室,者已在戶。茲擇其死尤顯者數則,書之如左,以為有位者儆。”

  三二、廣平生

  雅操堅持謳偶松為貪苜蓿曲相從

  本來或不膺奇疾監斃之言囑咐得兇

  廣平生〖廣平,縣名。〗,餘父執〖(曲禮)見父之執,不謂之進,不敢進。(註)父執,父之同志友也。〗。不敢斥言其名。博學能文章,兼工八法〖謂善書也。(書法苑)點為側,橫為勒,豎為督,挑為趨,左下為策,右下為掠,左上為啄,右下為磔。古人用筆多於永字取其法,以備八法之勢,能通一切之勢也。〗。餼於庠〖餼,音戲。餼於庠,補廩之謂。〗,屢蹈省門不第〖猶言屢次鄉試不中。〗。家貧,出就幕,當道爭延致之。既而至毗陵〖毗,音皮,昆陵,即常州。〗,為太守聘掌書記,賓主甚相得。不數年,入資得教諭。捐事甫成,即得奇疾。初類軟腳病,繼而手攣不能動〖攣,音鸞。(正韻)攣,手足曲病也。〗,繼而頭僵硬折不能仰絕,似身被三木〖三木注詳前獲盜篇第三則。〗,囊頭桎梏狀〖桎梏,音質谷。(後漢書範滂傳)皆三木囊頭,暴乎階下。(按)如罪人荷枷帶鎖之形狀也。〗。太守送之歸,歸未匝月而卒〖匝,音扎,周也。〗。

  生素謔謹無大過,忽罹此慘報,人咸謂其薄命,不應得官。雖青氈一片〖(晉書王獻之傳)有偷兒入其室,盜物都盡,獻之徐曰:青氈我家故物,可特置之。群盜驚走。(按)世謂師位為青氈,本此〗,亦無福消受,致得奇疾以終。然書記館谷薄,生又有家累,何劇能積千金捐教職,人亦以是疑之。及生歿數年,偶與曹竹樓言及,始知生之死,殆有孽報矣!

  生客毗陵時,與郡之富家某相得。某有族人素無賴,屢以事訥索富家,至不能一日安。控官薄責之,出則鬧愈甚,無以為計。商之生,許以能除害,當奉千金為壽〖(馬祖常詩)千金為人壽。(按)為壽,以財贈人之託辭也。〗。生固拒,而微露欲捐教,苦無資意。富家劇曰:「君能為我去此害,即當代為入資。」生始許之。以無賴子不法事告太守,太守素疾光棍,劇以親訪,飭縣捕而置之獄。生復為囑縣尉監斃之。無賴子既死,某果代生入資,得教諭。未半年而病作。曹與生之至戚某,蓋聞其言若是,籲籲亦可畏矣!“

  坐花主人曰:「以生之醇雅,一時之誤,劇蒙慘死,人咸惜之。雖然,天道神明,人不可以獨殺〖二句出漢書嚴延年傳,延年母謂延年語。(師古註)言殺多人者,己亦當死。〗。若無賴子者,非姦非盜,特苦累其族人而已。即族人亦非真勢不兩立也。一富一貧,而飢寒迫身,冀以宗盟,得沾河潤耳〖(左傳)週之宗盟,異姓為後。(漢書皇后紀贊)身當隆極,族漸河潤。(按)同族曰宗盟。得沾河潤,即邀週濟之謂。〗。夫事既為人情所或有,人即非王法所必誅。乃操同室之戈〖鄭康成與何休為難,著發公羊墨守一書,謂之同室操戈。(按)世謂同族相鬥為同室操戈,本此。〗,尚為剝膚致痛〖(易經剝卦)象曰剝床以膚,切近災也。(按)世為災害切身者,為剝膚之痛,本此。二句指富家除族人之害言。〗,設彌天之網〖彌,滿也。〗,竟因人手多贓物〖臟,音藏。(廣韻)納賄曰贓物。(按)此二句指生致死無賴子言。〗。卒之彼既獄底冤沉,生亦幕中疾作,手攣頸折,狀類俘囚〖俘,音孚。俘囚,罪人也。〗,非所謂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者與〖與,音於。〗?”

  三三、吳門細娘

  怨而不怒可憐渠兩首新詩信筆書

  覆轍鑑來休自蹈嘉興高某是前車

  壬子秋閩。嘉興高生,首場三藝後,忽大書絕句二首曰:「記否花陰立月時,夜闌偷賦定情詩〖夜闌,夜深也。〗。者番親試秋風冷〖者番,這番也。〗,冰透羅鞋君未知〖其一〗。黃土叢深玉骨眠,淒涼回首渺如煙。不須更織登科記〖(唐書藝文志)崔氏唐顯慶登科記五卷,李奕唐登科記二卷。〗,繡到鴛鴦便是仙〖其二〗。」後書吳門細娘〖吳門,即蘇州。〗題於浙江鎖院〖鎖院,即貢院。〗。生出閣後,即星夜買棹歸,未及家而死。此必始亂終棄,至抱恨以死者。然詩句句怨而不怒〖四字出論語可以怨句注。〗,頗得風人之旨〖風人,即詩人。〗,而竟失身匪人,致成怨偶〖(左傳)怨偶曰仇。〗,亦可哀矣!

  三四、某烈婦

  敢將野合供嬉笑乙丙開端罪不輕

  握辮原推烈婦烈三人同律乃持平

  烈婦,上海之陳家巷人。為童養媳於某氏。操作謹慎,能得舅姑歡。鹹豐壬子秋,始成婚。會木棉登場,烈婦從姑捉花於野。日晡〖晡,音逋,平聲,申時也。〗,姑餒甚〖餒,弩罪切,音內,上聲,餓也。〗,先歸。烈婦以捉花未淨,獨留。

  惡少某甲,與其徒乙丙三人,同行過其旁。見烈婦少艾〖(孟子)知好色則慕少艾。(註)艾,美好也。楚辭、戰國策所謂幼艾,義與此同。〗,乙與丙戲對甲曰:「爾能與之野合,當醵金置酒相賀〖醵,音及,又音渠。醵金,猶言合金也。〗。」甲笑曰:「是笑曰:「是笑曰:「是笑曰:「是笑曰:「是笑曰:『是笑曰。何難哉?」劇前抱婦,調以遊語。婦出不意,大驚,狂呼。甲見四無應者,遂婦於地〖,昨沒切,音存,入聲,拖也。〗,碎其裙。婦以手持甲,嗔目大罵〖嗔,音瞠。嗔目,怒目也。〗,聲益厲。甲怒,以土塊塞婦口,將去其小衣,婦竭力撐拒〖撐拒,不從貌。〗。移時不動,撫之僵矣!乙丙懼而奔,甲亦將遁,屢起屢僕,初不知辮為婦所持也。有同村人過者見之,警告其家,其舅姑及夫偕至。觀者一時麇集〖麇,音君。(左傳)求諸侯而麇至。(註)麇,群也。〗,執索將縛甲,見其辮猶在婦手,擘之不開。舅與夫泣而祝曰:「某甲不良,致汝死於非命,今我等皆在,不能遁矣。盍釋其辮,當鳴官以伸汝冤,而請旌爾烈。」祝諦,手不擘自解。觀者鹹謂烈婦之靈,雖死不爽。遂縛甲送官,復捕乙丙至,三人皆論如律。

  坐花主人曰:「嗟乎!於野田蔓草之中〖(詩經)野有蔓草,(註)蔓,延也。(按)野田蔓草,曠野之謂。〗,而強暴忽來,呼援無路〖援,猶救也。〗。如是則生,不如是則死,使非執持有定,其能守死弗二哉?嚐見古今來賢士大夫,平居坐論,皆能談忠孝而希聖賢,其視茅簷節義,若無足重輕者。一旦利害切身,行檢墮地〖(北史盧懷仁傳)懷仁有行檢。(按)行檢,猶言操守;墮地,猶言喪失也。〗,始泫然曰〖泫,戶獻切,音玄,上聲。泫然,流涕貌。(禮記檀弓)孔子泫然流涕。〗:「吾非不欲為是是「吾非不欲為是,其如力不能為。何以視烈婦之生,則百折而不回〖(蔡邕橋太尉碑文)有百折不回,臨大節而不可奪之風。(按)百折不回,謂操守之堅,不可屈也。〗,死猶為厲鬼而殺賊者,賢不肖之相去,何其遠耶!」

  三五、費封翁

  招房善格中丞意萬代公侯辦法增

  不是好名兼弋寵小孫也要做中丞

  乾隆間蘇省荒。江陰令撫循無術,民變,揭竿為亂〖(賈誼過泰論)揭竿為旗。(註)揭,高舉也。(按)民揭無旗,高舉以竿代也。〗。令遂以謀叛聞。

  巡撫某公,聞變親至。過常州,費鶴汀中丞之祖,方為郡招房吏。隨守出迎,諫撫軍於舟次,使費候於外。久之,撫軍送守出,見費,奇其貌,詢守曰:「若何人?」守以招吏對。時亂民之首謀及黨羽數十人,俱受縛。而外議以謀叛須屠城,民情洶懼〖洶,許拱切,音兄,上聲。洶懼,大懼貌。〗。撫軍因喚費入曰:「若為招吏,列案當熟。江邑飢民作亂,例應無少長駢戮,若何方得情罪允協〖允,信也;協,合也。〗 ?」費對曰:「公將執法辦耶?抑公侯萬代辦耶?」撫軍曰:「汝試言二者之分,吾將擇焉。」對曰:「若果閔城背叛,固應屠戮。然江邑事起倉卒,皆貧民因飢覓食,冀得升鬥以糊口〖糊,音胡,註詳陽羨慕生篇。〗。非敢叛也。倘竟擬以屠戮,非聖天之愛養小民之意。今幸首犯已就拘執,某愚見,不如照強盜聚眾行劫例,將為首擬以斬梟,餘眾分別軍流,似於情罪允當,此萬代公侯辦也。」撫軍深然其言,遂令費擬稿上,斬一人,流十餘人。

  識者謂費以一言救萬人之命,其後必有興者。生子某,由副貢仕至陝西潼商道。孫開瑤,即鶴汀中丞。封翁累封至光祿大夫〖累,上聲。〗、振威將軍,至今簪纓不絕。

  三六、費善人

  真贓物現獲復何詞說盜偏精善士思

  英餅十番錢四貫笑他鄰老太便宜

  費耕亭觀察之祖,開南北雜貨店,慷慨仗義,鄉裡稱為善人。裡鄰之貧困者,多就食其家。

  會歲暮,有鄰老來就食後,坐店中帳櫃旁,久不去。店夥開櫃,失洋十元,遍覓食不得,鹹疑鄰老,執而搜之,果然。當是時,眾口交詈,鄰老幾無所容。適善人出,詢得之,曰:「若等大誤,是我因渠貧困,取以與之,偶忘向若等言,何得劇而辱詰?」復向鄰老謝曰:「伊等勿知,萬勿見怪。然君亦太遲鈍,何不實告系我所送,而甘辱耶?」又曰:「君適言十洋,尚不敷,可再持錢四千去,以為卒歲資。」鄰老遂持錢洋拜謝而歸。其行事大率類此。後生孫耕亭先生,由己卯會元,官至福建糧道。善人屢膺詰封,天之報施善人,固不爽也。

  坐花主人曰:「二費封翁,皆隸籍常州。其行事,至今人皆嘖嘖稱道之〖嘖音責。嘖嘖,稱道不絕口貌。〗。說者謂鶴封翁以一言而救萬人之命,其所全者大,非耕亭封翁所可比,故其食報亦有大小,予獨不謂然。何則?鶴汀封翁之所言,凡識輕重之大體者,皆能見及。特其對中丞數語,不激不隨,婉而善入〖猶言婉款動聽也。〗為難能耳!至耕亭封翁之所為,則彼以盜來,贓物皆現獲,責之固非過刻,釋之便足明恩,而乃委曲周全,務為諱飾。且惟恐人猶或致疑,更於十洋之外,代之請益。此等居心,真是廣大慈悲,無微不至。昔蘇次公謂範忠宣曰〖次公,即蘇子由,名轍,東坡之弟。範堯夫,名純仁,諫忠宣。〗:'公是佛地位中人!'吾於善人亦雲。”

  三七、張明德

  禮貌微嫌肆徵輕笑他明德愧芳名

  獻茶索費心非很天道從來善劑平

  華亭戶書張明德,姦巧善舞文〖舞文,註詳胡封翁篇。〗。夤緣為糟胥。既得志,益肆行無忌。鄉民之良懦者,都橫遭吞噬〖噬,音誓,咬也。(按)此句猶言受其害也。〗。與人有睚眥怨〖睚,崖;眥,音尺,明邁切,音柴,去聲,(史記範雎傳)睚眥之怨必報。(按)睚眥,仇恨貌。〗,輒中以危法〖輒,音尺,即也。〗。以故其同儕,皆側足視之〖(南史郭祖深傳)遠近側足,莫敢縱恣。(按)側足,畏憚之貌。〗,弗敢與抗。

  有皂役陳大忠者,性伉直,獨弗為之屈。明德積不平,思有以中傷之,久之未得閒〖隙也。〗。壬寅春,漕事將竣,明德以糧串數百石,囑咐大忠赴鄉,催收折色。時每石折收洋銀五元六角。大忠既行,明德遂白官增其價〖白,告也。〗至六元三角。及大忠回,如前數收繳,明德劇曰:「是尚缺三百餘元,得無汝中飽耶?」大忠艴然曰〖艴,音拂。(孟子注)艴然,怒色也。〗:「我行時只五元六角,城中驟增價,我安得知?」與之忿爭而散。明德竟以大忠侵蝕告官〖蝕,音食,猶虧也。〗。官拘大忠,責令賠補。大忠抗不承,遂下獄,坐侵用官銀,遣戍河南。

  大忠有屋數楹,田十餘畝,盡賣之為安家及行資,已署券矣〖署券,寫契也。〗。明德聞之往告買主曰:「大忠侵虧國帑,其產應變價償官,爾收私售犯產,當與同罪!」買主懼,厚收之而請計焉。明德故為躊躇〖躊躇,音儔除,顧慮不決貌。〗曰:「價已付?」曰:「未也。」曰:「未付,尚可挽。爾速取契及買價來,我為爾呈官,大忠來索價,令其赴庫請領,則爾無患矣。」買主從之,盡以價與明德。

  大忠之遣戍也,已預報家產盡絕。聞之,怨憤而已,竟不敢領價。是冬大忠赴戍,寄其妻子於外家,痛號出城,哀動行路。當是時,大忠身負奇冤,千里赴戍,一家星散。自問還鄉無日,抱恨終身。而明德徒以大忠禮貌微嫌,既入其罪,復罄其資,意氣驕橫,自謂泰山磐石之安〖磐,音盤。磐石,大石也。(荀子)國安於磐石。(按)泰山磐石,譬喻勢大,不可搖動也。〗,更無有與之為難者矣。

  會豫河決口道阻,遣戍者皆奉文還本縣監,俟水退再往。大忠於癸卯二月十二日復返華亭。監未旬日,明德難作。先是華邑兌丁費重,民間折色遲緩,漕總先籌款墊給,不足數則船先發,而留丁以俟。歷年遵辦無少誤,是年邑令劉公蒞任未久,明德思有以挾制之,預白官,新漕須俟幫費清,始能開,不信,則日嗾運丁水手〖嗾,音叟,猶喚也。〗入署嘩索〖嘩,音囂,猶鬧也。〗。令怒以責明德,明德因服生鴉片至門房,意謂以覓食圖賴,令必將活我,別籌款以給運丁。漕艘既開〖艘,音搜。(正韻)船總名。〗,則官項可任意侵蝕矣!及與閽者語〖閽,音昏。(禮祭義)閽者,守門之賤役也。〗。閽者見其須有生煙,大駭,白令。令怒,急下明德獄,未入獄門,已昏瞀不能語〖瞀,音茂。(玉篇)瞀,目不明貌。〗。凡服生鴉片者,得涼水即解,忌熱茶,飲之立死。大忠在獄,聞明德將入,喜極,預儲熱茶以俟。見明德入,迎謂之曰:「明德,汝亦來此乎?」手捧茶勸之。明德昏亂中劇飲之,飲竟,即撲地,不移時死。死後明德妻子欲攜屍自監牆上出,大忠與同監者不可,曰:“必反我售產資,而予同監者千金,乃可。”

  當明德在時,恃​​其巧詐,凌礫同類〖礫音立。凌礫,猶欺也。〗。同類鹹疾之,大忠之事人尤不平。及其死也,莫不稱快,至是竟無有為之解者。其子費千二百金,屍始得出。蓋距大忠之反,僅十日而明德死。死後兩個月,大忠復赴戍。瀕臨絕種〖瀕,音頻,猶臨也。〗,以己及明德先後獲罪下獄始末,囑咐人敘其事而鐫之,版遍送四方,以示報施之巧焉。

  坐花主人曰:「果報之巧且速,無逾此者。天豈專為一陳大忠償其冤哉?特大忠一事,其險惡尤為顯著耳!陰謀積久,自墮網羅。君甕子矛〖甕,烏貢切,音翁,去聲,壇類。(唐書)週興為人誣告,武後令來俊臣訊之,而興不知。俊臣問興曰:囚多不承,當以何法治之?興曰:置一大甕,令囚入內,外用炭火,炙之自承。俊臣曰:有旨,請君入甕。(韓非子)有鬻矛盾者曰:吾盾之堅,物莫能陷。又曰:吾矛之利,物無不陷。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不能應。(按)君甕子矛,猶自作自受之義。〗,古今一轍〖一轍,猶言一例也。〗。陰險何益哉?”

  三八、潘氏世德

  有錢難買子孫賢誰更修梵果虔

  幸是塚君能濟美應該富貴永蟬聯

  吳門潘氏,世載其德,天乃大昌厥後,鍺靈氍秀〖成句出處未詳。(按)鍺,聚也;氍,音義同育。〗。以有太傅文恭公,位極三公,身備五福。福履之盛,不獨近今無兩,即求之古人,亦罕其匹。其發祥所由〖(詩經)長髮其祥。〗,他書記載已多,無煩贅述〖贅,音醉。贅述,複言也。〗。而太傅長君恭甫孝廉,樂善好施,不求仕進。太傅當國十餘年,恭甫間歲一至京師定省〖間,音見。間歲,隔歲也。(曲禮)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註)定,定其衽席;省,省其安否。〗不久即歸。居家於當道無私諳,就見之,亦弗拒。詢地方利弊對甚悉,然終不干以私,亦弗報諳〖報諤,答拜之謂。〗。

  四十以後,虔修梵果〖梵,音飯,西域浮圖種號。(按)梵果,猶言佛教也。〗。人無貴賤皆與均禮,有急難求之,無弗應。有田數千,佃戶還租者納之,不還弗較也。家有喜慶事,或歲小歉,輒盡免其租。其餘一切善舉,不可殫述〖殫,音單,盡也。〗。餘往來吳門,聞其行誼甚悉,以為果有天道,其後必昌。

  鹹豐初元,太傅引年致政〖告老之謂。〗。今天子優禮元老〖優禮,厚待之謂。(詩經)方叔元老。(註)元,大也。〗,恭甫猶子祖蔭〖侄。(禮記)兄弟之子,猶子也。〗。以長孫蒙恩欽賜舉人。越明年,壬子,成進士。一甲第三人,祖孫鼎甲,遂為詞林佳話。此固祖德之厚,亦恭甫有以世濟其善。潘氏之興,未有艾也〖艾,註​​詳首篇。〗。

  三九、解砒毒方

  行醫原要救人心任意敲財終不應

  九命誤傷皆出爾九生砒毒判分明

  歙人蔣紫垣,有秘方解砒毒立驗。然求之者必索重資,不滿所欲,則坐視其死。一日行醫鄰縣,中夜暴卒,見夢於居停主人曰〖居停,註詳首篇。〗:「吾以耽利之故〖耽,音丹,猶貪也。〗,誤人九命,死者訴於冥司,冥司判九世服砒死,今將赴輪迴。我收鬼卒,求以解砒毒方相授。君為我活一人,則我少受一世業報。若得遍傳濟世,君更獲福無量。言訌,嗚咽而去,曰:「吾悔晚矣!「其方以防風一兩研末,水調服,並無他藥。又詭談可信錄,載冷水調石青,解砒毒如神。

  四十、雲間守

  荷擔原來歇路旁笞他衝道已乖張

  死者是傭人體償命須要守自亡

  某太守,以部郎出守雲間〖(顏延之詩)一麾乃出守。(按)為知府曰出守。〗性貪暴。每出,騶從所過〖騶,音鄒;從,去聲。(晉書輿服志)騶騎導從。〗行者避道稍緩,輒遭鞭撻。

  一日,自城西歸。有為紙店擔紙者,擔而立於道左。守嗔其不弛擔〖嗔,怒也;弛,音豕,丟離也。(左傳莊公)弛於負擔。〗,令役曳引前,叱責之。其人果愚戇〖戇,音槓。愚戇,愚直之謂。〗,憤曰:「我並未衝道,不弛擔有何罪?」守大怒,曰:「何物小民!敢爾挺撞!」叱役痛棰之〖棰,音垂,杖也。〗。棰竟,復令曳之上,曰:「汝知罪否?」曰:「民何罪見責?實不知!」守固很戾,一旦於街市中,見折於小民,慚且怒,復榜之數百〖榜之,義與棰之同。〗。血肉橫飛,尚不釋,令役押發華亭治其衝道之罪。吏役索店主錢數十千,幸華令見其傷甚,不重責。押數日釋令歸,歸而店主怨其生事被累,逐之。其人既橫被酷刑,復為店主所逐,遂自縹死。

  未旬日,守背生五疽,痛不可忍。醫者謂此名百鳥朝鳳,幸而不潰〖潰,音愧,猶爛也。〗,則疾尚可為。一夕,夢見荷紙擔者,以手揭其疽,痛極呼號而醒,呼侍婢燭之〖燭,猶照也。〗,疽已盡潰,膿血四溢,衽席皆濕〖衽,音忍。(週禮注)衽席,單席也。〗,諸醫鹹束手。自是每合眼,即見荷紙擔者立於前,百方祈禳不應。臥不能貼席,惟翹首據席,俯伏床上,略一轉側,痛入心肺。見者謂此真地獄變相。號叫數旬而死。死時閔署,鹹見擔紙者雲。

  坐花主人曰:「士大夫當威福在手時,一意妄行,初不顧人之難堪。嗚呼!人吾同類也,而顧可以逞吾殘忍,自取快意乎?卒之血肉橫飛時,彼固無如我何。瘡潰膿溢時,我亦無如彼何矣。吾願世之為士大夫者,慎弗至無如彼何之時,而後悔也。”

  四一、雷殛陰謀

  久存詭計用謀心害命貪財大不應

  婦在田間天已滅殛夫須令罪宣明

  丹陽北門內民家,頗殷阜〖殷阜,富也。〗,開六陳行於門前。兄弟四人,惟仲有一子,僅數齡,四房共育之,珍如掌上珠。手鐲項圈,皆黃金而飾以珠玉,值百餘金。

  乳娘嘗抱之,戲於店堂。忽來一婦人,攜糕餅以與其子,隨乳娘入其家。自言系北鄉洲上人,貌中平而言儇利〖儇,音暄。儇利,敏捷之謂。〗。眾頗愛之,稍坐即去。自是頻來,來必抱持其子,或袖出點果與食,或抱之街中買以予之。如是者數月,家人習以為常。

  一日,復抱其子去,久不歸。眾皆疑其有親串往城中,不以為意。至夜寂然,四覓無蹤。於是合宅騰沸〖沸,音響。沸騰,亂貌。〗。姑往北鄉沿村詢訪,查無其人。數日後,有人來言離城十餘裡,山腳下深洞中,有一嬰兒,反撲於地;馳往視之,果其兒,僵矣!七竅皆有沙泥,而衣飾盡弛〖弛,音池,脫去之謂。〗。始悟其婦因垂涎金飾故,頻來保抱,為謀財害命計。控官勒緝未獲,不知婦實七里廟農家婦也。婦遺孀居與鄰村某甲姦,甲家貧,衣食皆賴於婦。力不給,則拐盜以足之。行惡多端,顧不於其鄉,故無有知之者。

  既謀兒命,盡以金珠與某甲變價作本,行賈於外〖賈,音古。〗。婦家居,一日與村婦數輩餉田間〖餉,音葉享,送田飯之謂。〗,坐待食畢。忽陰雲驟合,雷電奮興,旋繞於眾婦之首,眾咸驚,音立,懼也。〗。是婦尚夷然謂人曰〖夷然,自若貌。〗:「雷擊虧心人。有虧心事者,速言之,可免天罰。」言未已,霹靂一聲,婦跪而死。某甲行賈於外,距家尚數十里。同日為風雷挾之至兒死處,跪於地,曳之不能起。霹靂震其頂,紫霧繞其身,神已痴而口尚能言,盡吐其與婦竊盜姦拐,並謀死嬰兒事。翌日始斃〖翌,音亦,翌日,明日亦。〗。而某家之嗣竟絕。

  坐花主人聞之而嘆曰:“雷霆之威,若是其神且速也!噫!以此警民,民猶有陰謀毒計,肆行而罔知顧忌者,何其冥頑不靈哉!”

  四二、牛頭人

  前生殺孽今生追孽鏡照時識禍胎

  幸得中途從釋子重修懺悔轉輪迴

  浙東王生〖浙東,即紹興。〗,春日郊遊,遇老於田間〖,音孛,母牛也。〗。舉角相觸,生趨而過,牛反身欲追,為牧者掣其人而止,猶矯首頓足,目瞠然相視也〖瞠,音撐,去聲。瞠然,直視貌。〗。

  是夕王生夢為皂衣隸拘去〖皂,黑色。〗。至一官署,與多人對簿〖(史記李廣傳)大將軍使長史,急責廣之幕府對簿。(按)對簿,對責之謂。〗,或男或婦,皆牛首而人身,咸稱謂王生所害。上坐者戴珊瑚冠,朝服掛珠,如中丞儀服。訊生何以殺此多牛?生自陳祖父以來,家承儒業,戒食牛犬肉,已曆三世,何由殺牛。上坐者命綠衣吏持一鏡,引生自照,恍悟前世本屠者,器利而技精,常一日解十餘牛。至中年深悔執業之非,懼遭孽報,因削發入天台山為僧。戒律精嚴,八十餘端坐而化。以宿孽故,不能生忉利天〖忉,音刀。(法苑珠林)三十三天,總名忉利天。〗

  生既悟往因,俯首自認。上座者謂之曰:「爾既從釋子輪迴〖釋子,和尚之稱。轉生曰輪迴。〗,今世尚通知內典否〖佛經曰內典。〗?」王對曰:「十二歲時,曾為父母書金剛經七卷,以資祖父母冥福。自後每逢朔望,必誦是經三週,雖場屋舟車不少輟學〖輟學,音綽,止也。〗。」上座者霽顏曰〖霽,音祭,註詳胡封翁篇。〗:「爾誠如是,則事易為矣!」因為眾牛頭人曰:「王生已放屠刀,誠修佛果。徒然殺孽未淨,復墮輪迴。今欲責令為爾等懺悔,復生人道,何如?」眾皆允服。生請合家茹素四十九日,奉金剛經五百卷,以祈訟者往生淨土。上座者以喻眾,眾皆感激歡躍,願釋往冤。上座復命皂衣隸送之歸。

  及門而醒,誦經如約,又書金字經十卷,分送各廟供奉。事竣,復夢諸男婦來謝曰:「仗君經力,皆得脫生畜道,轉生富貴家矣!」咸歡喜羅拜而去。

下卷目錄:[编辑]

  一、受污不辯

  二、腹內蛇鳴

  三、救人延壽

  四、妒姦誤殺

  五、子死復生

  六、殿考卷用淡墨

  七、敬師獲報

  八、撫院吏

  九、吳封翁

  十、香店

  十一、賤值盤剝三則

  十二、白雲庵

  十三、顏太夫人

  十四、照例辦二則

  十五、楊協戎

  十六、某選郎

  十七、義犬

  十八、報恩豬

  十九、週雲寫

  二十、王中丞

  二一、李曉林

  二二、偽書保節

  二三、陰駭兩榜

  二四、陶順

  二五、雷劈盜弁

  二六、掘墳卒

  二七、雷警不孝

  二八、埋屍獲報

  二九、陝右生

  三十、柯橋某

  三一、安港東岳廟三則

  三二、蔡方伯

  三三、殺婢索命

  三四、無頭人

  三五、朱書閩卷

  三六、夢中鶴舞

  三七、雷震後妻

  三八、顧雲樵

  三九、口報

  四十、石大郎

  四一、風卷麻裙

  四二、棄米圊中

  四三、埋骨不慎

  四四、承德令

  四五、鬼文入殼

  四六、冷甲

  一、受污不辯

  遺食好安貧者脈償銀藉慰病人心

  氣寬量大儲陰德如此良翁哪裡尋

  常州魏廉訪之封翁,樂善好施,精於歧黃〖(史記)黃帝使歧伯嘗味草木,典醫療疾。(按)黃帝諮於歧伯而作內經,世稱醫為歧黃,本此。〗。求醫者不論貧富,皆盡心治之,不索謝。赤貧無力者,轉捐資贈以藥。遇鄉民來城就醫,必先予之粥或餅餌〖餌,音耳。(說文)餌,粉餅也。〗。食已,始診脈,曰:「遠行而益之以飢,血脈多紊亂〖紊,音問,亦亂也。〗。我遺之食,而俟其少休,脈始可定。我豈好行其德哉?我將以神吾術也。」其託辭以行善,皆類此。

  嘗為人延往治病,病者枕畔失銀十兩,其子惑諦言,疑公取之而不敢問。或教之執香跪於公門,公見而贈之,曰:「若何為者?」對曰:「有疑事欲問,恐長者見責,勿敢言。」公曰:「第言之,弗汝責也。」乃以實告。公延入密室,曰:「事誠有之。適暫移以應急需,原擬俟明日復診時,密歸趙璧〖(史記)趙得楚和氏璧,請以十五城易之。璧而往;既獻璧,視秦無意償城,乃紿取璧,遣從者懷之間行歸趙。(按)世謂還物曰歸趙璧,本此。〗,今既承詢及,可即取去,幸勿為外人道也!」遂如數兌銀予之。

  方其子之執香而來也,人鹹謂公素謹飭,不宜以穢行重誣長者。及取銀歸,則皆喟然曰〖喟,五醜切,音魁,去聲;又音蒯,嘆聲。〗:「人心之不可知如哉!」一時術議繁興,公聞而夷然不屑也〖夷然,自若貌。正字通,凡遇事物,輕視不加意,曰不屑。〗。

  未幾,病者疾愈,拂拭床帳,得其銀於褥底,始大驚悔,曰:「失物固在,奈何陷長者於不義?宜速往對眾歸之,毋使久抱不白冤。」遂父子偕公門,仍執香而跪。公見而笑曰:「今又何為者?」忸怩而對曰〖忸,女六切,讀如玉;怩,音尼,慚色也。〗:「向所失銀固在,疑誤長者,罪當死。今繳還公所賜銀。小子無知,捶撲惟命。」公笑扶之起,曰:「是何妨?勿以介意。」其子從容請曰〖從,音舂。從容,緩貌。〗:「前日諦言得罪長者,何以甘受污名而不辭,致某慚愧無地?今既蒙垂宥,敢問其故?」公笑曰:「尊翁與我同里,音汗,門也。〗,素知其勤儉惜財。方在病中,聞失十金,病必加劇〖劇,音及,甚也,增也。〗,或致不起。吾是以寧受污名,使尊翁知失物復得,變戚為喜。病自愈矣!」病者父子復長跪頓首曰:「感君厚德,不憚自污以活我,願來世為犬馬以報大恩。」公因延其父子入,置酒款之,盡歡而散。是日觀者如堵牆〖堵,音賭。(禮射義)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牆。(註)如堵牆,言圍繞而觀者眾也。〗,皆曰:「長者之所為,固眾人不可測也!」於是魏善人之名大噪〖噪,音燥。大噪,猶大震也。〗。

  其後廉訪自進士起家,至陳臬某省。公年登大耋〖耋,音跌。(易經)則大耋之嗟。(說文)年八十曰耋。〗,屢膺封詰〖膺,音應,受也。〗。諸孫亦多通籍〖通籍,謂貴顯也。〗。識者謂天之施報善人,固不爽也!

  坐花主人曰:「昔西漢不疑〖,音吮。〗,有人誤持同舍郎金去,疑為不疑所盜。不疑不辨,償以己金。後得金,亡金郎大慚,謝不疑,不疑亦弗較。觀魏封翁事,古今人何必不相及哉?”

  二、腹內蛇鳴

  虺蛇乘作腹中鳴溺女從來罪不輕

  我願宰官紳士輩育嬰保赤廣經營

  湖州貧家多溺女之習。餘母嘗言親眷家有一侍女,嫁後生女,輒溺死之。十年中育七女,無一留者。後復有孕,臨盆不育,但聞腹內蛇叫,聞一晝夜,號呼而死。詩不雲乎:「維虺維蛇〖虺,音悔。(詩經朱注)虺,蛇屬,小頸大頭。〗,女子之祥。」然則腹中蛇鳴,豈非被溺之女怨毒所化乎?

  三、救人延壽

  同舟推解恰深情想見翁非作孽身

  陰卒洩機被貶抑笑他受累卻非輕

  休寧汪翁,歲暮收帳歸,扁舟行風雪中。岸上一人求附舟,舟子不欲,翁獨憐而許之。及登舟,已凍餒欲僵〖餒,弩罪切,音內上聲,餓也。〗。翁溫以敝裘,飲以火酒。移時始能言,頓首作謝。詔其蹤跡,告曰:「我非人,城隍司勾魂使也!」問所勾何人,出示一冊,共三十三名,翁冠其首〖冠,音貫。(韻會)為眾之首曰冠。〗。大驚,向之長跪哀。其人曰:「此奉東岳行勾,雖城隍司弗能救,我何敢玩法?」固哀之。曰:「無已,念同舟推解之恩〖(史記淮陰侯傳)漢王解衣衣我,推食食我。〗,置君於末,可暫緩數日。君速歸理身後事,新正三日候君於廟門左。」翁謝之。

  旋至一村,其人作別登岸,維舟覘之〖維,係也。覘,音瞻,窺也。〗,見其迳入一人家〖迳,音徑。迳入,猶言直入。〗,有公頃復出,其家哭聲作矣。翁念其言信,倉皇鼓棹歸〖棹,音趙。倉皇,急貌。鼓,搖也。棹,櫓也。〗。甫登岸,見有男婦二人,相持而泣。詢其故,以歲暮欲鬻妻以償逋負〖鬻,音育,賣也。逋,音哺,平聲。欠債曰逋負。償,還也。〗,無應者,將夫婦儆死。翁念我數日人耳,需多金何為?舉收帳所得銀盡與之。至家已除夕,越明日元旦,召親族鄰居咸會,凡負財而力不能償者,悉焚其券。鬻田而價未足者,能贖聽其贖,不贖則增其值〖值,價也。〗。曰:「無為後人累。」復呼集家人囑咐以後事。既畢,語眾曰:「今將與公等長別,宜各盡歡。」遂置酒歡飲,從容竟日〖從容,舒徐貌。竟日,盡日也。〗,及暮始散。

  至初三日,竟親詣城隍廟投到,果遇前使於門左,容色淒慘,謂翁曰:「君累我矣!我以一念不忍,移易後先。昨城隍以君活人夫婦及焚券二事,申奏東岳;東岳謂此人已死,何得有此義舉?敕城隍行勘〖勘,音堪,去聲。行勘,猶言行查也。〗,以餘洩機器玩法,流貶雲南。君則增壽一紀,子孫加註祿籍。君宜益勉為善,後十二年,再當遇君於此。」言訫不見。翁歸,竟無恙。

  未幾,二子相繼入泮,家亦日富。後十二年元旦,復夢前卒來告曰:「上帝以君增壽後,戒殺放生,力行善事,已授君某縣城隍。今陽數告終,即當履任,後三日當引騶從來迎〖驃從,注詳雲間守篇。〗。〗。」及醒,呼子孫至榻前,從容囑以後事。屆期,沐浴衣冠,端坐以待,忽隱隱聞鼓樂聲,翁曰:「騶從至矣!」遂含笑悠然而逝。

  坐花主人曰:「是則餘鄉人及親族中多能言之。以數日之人,而以為善增壽,天之報施,何其厚耶?至於脫鬼趣而叨冥秩〖鬼趣二字,出(楞嚴經)。秩,祿也。叨冥秩,指其作城隍而言。〗,衣冠坐待,鼓樂來迎。以視十二年之前,風雪扁舟,幾於道斃者,其舒慘奚啻霄壤〖奚啻霄壤,猶言天地懸遠也。〗,然則人亦何所憚而不為善哉?”

  四、妒姦誤殺

  哪堪少女夜迷途片念差時首已殊

  為了一人傷四命刀巴解字理非誣

  有陳週二吏,生同里,居同莊,同為豫臬書吏。每遇換班往來,皆相約同行。是年下班歸,陳以有事暫留,囑咐周先之,週遂獨歸。騎一牝騾〖牝,音臏。(說文)畜母曰牝,即本此。〗,按轡徐行〖轡,音沛,馬韁繩也。句出(史記週亞夫傳。)。〗

  歧路中遇一少婦〖歧路,三叉路也。〗,騎白騾得而來〖白,音畝。(說文)畜父曰白。(僧貫休入蜀詩)萬水千山得來。(按)得,騾行貌;言騾行之象,本得也。〗。騾見牝騾而隨之,婦亦不辨。薄暮〖天將晚之謂。〗,婦詢周曰:「欲往某村,尚有幾裡?」周曰:「誤矣!某村宜向西行,此地相距且五十里。日暮無伴,恐達矣!」婦聞週言,驚而泣曰:「將奈何?」周曰:「予有小莊,離此二里許,姑偕餘往,借宿佃家〖佃,音殿。(字匯)佃,代耕農亦。〗,明日循途以往,可乎?」婦不得已,從之。週又曰:「爾少婦,我孤客,恐佃致疑,曷偽為餘之戚者〖餘,猶我也。戚,親戚。〗?」婦勉許之。遂相驅至莊,週謂佃曰:「餘下班歸途,遇表妹欲往某村,迷路不得達。幸遇我同來,暫假一宿,明日五更即行。」佃曰:「鄉居逼仄,無多屋,懼褻慢耳!」隨引婦入宿於房內。房外尚有屋一楹,取房門為榻,置週行李於上。

  五鼓佃起,呼週不應。遍視堂屋,闃其無人〖闃,音去,靜也。〗,持燈入臥房燭之〖燭,猶照也。〗,則二人並頭臥坑上,不知何時死矣。血流枕席,割而不殊〖殊,斷也。〗。大駭,私念:「此二人暮夜來,無知者,不如埋之以滅其跡,可免拖累。」遂倉皇負屍出〖倉皇,急貌。〗,掘土埋之。

  隔日,牽騾騾赴集上賣〖集,市集也。〗。適陳歸,過集見騾,意週已歸。往探其家,曰:「未回。」陳曰:「騾已在集,何言未回?」相與至集視之,騾果在。問其所自〖自,由也。〗,訪至佃家。往返盤詘,佃不能隱,具以實對。報縣起視,果得二屍,一為週,其一則褊衫大袖〖褊,音扁。(說文)褊,衣小也。〗,禿然僧也〖禿然,無發也。〗。眾鹹驚噪,官令陳僧屍於場,募能者。或辨為某庵僧之徒,飛簽往捕其師至。則色變而語遁,威之以刑,即吐實曰:「昨與徒在某家禮懺悔,夜歸過此,聞地中呻吟聲〖呻吟,音申〗。啟視,見男女二屍,女已復活。某意圖姦匿,徒執不可,故殺而埋之。」訊女何在,曰:「現匿庵中。」往搜得之。

  顧僧事雖白,而殺週者未得主名。訊佃,是室本何人所居,曰:「某之妹。」喚之至,年二十許,頗有姿色。命暫禁於密室,夜分,喚穩婆驗之,已非處子〖女未嫁曰處子。〗。詢其與姦為誰,女不能諱,實對為西鄰某甲,連夜捕之至,一訊而服。蓋某甲夜入女室,見二人並頭睡,疑別與人有私,妒火中焚,並殺之,而不虞其誤也。諫定〖諳,音孽,又音彥,議罪曰諫〗,某甲與僧,俱以因姦致死,問大闢〖闢,音僻。(禮記)其死罪,則曰某之罪在大闢。〗。而坐佃以移屍之罪。

  坐花主人曰:「昔人有言曰:『姦近殺。』諒哉〖諒,猶信也。〗!當週生邂逅彼姝〖邂逅,音解遘。姝,音樞。(玉篇)邂逅,不期而會也。(詩經)彼姝者子。(韻會)女之美者曰姝。〗,要宿佃家〖要,音邀,與邀義略同。〗,豈不視為生平奇遇哉?乃為歡須臾〖臾,音俞。須臾,不多時也。〗,喪生俄公頃。入室者既變衽席作乾戈〖此指周因姦被殺言。衽,音忍,注詳雲間守篇。〗,聞聲者復化慈悲為殘忍〖此指僧殺其徒言。〗。欲情偶熾〖熾音赤,盛也。〗,孽海同沉。一女迷途,四人殞命,可勿畏哉?可勿戒哉?”

  五、子死復生

  祖慝遺留得九魔敗家畢竟要消磨

  不如贛濟資先罄五子重生福報多

  菱湖王文簡公以銜之先世某翁,以財雄於鄉。弱冠後〖冠,音貫。(禮記)二十曰弱冠。〗,連舉九子,顧皆頑鈍勿慧。乾隆某年歲大歉〖大歉,大荒也。〗,人多菜〖(禮王制)民無菜色。(按)菜餚,餓色也。〗,翁謙己資以賈其鄉人,全活無算,而翁家亦緣是中落〖緣,由也。富家忽貧曰中落。〗。未幾,長子染疾死。不逾年,九子相繼夭歿,無一存者。夫婦悲憤,惘惘若痴〖惘,音罔。惘惘,失意貌。〗。素奉觀音大士,因作一疏,焚於供像前,詞頗哀怨。是晚夢大士諭之曰:「汝向所生九子,是為九魔,皆敗子也。緣爾祖有隱慝〖慝,他德切,音忒,惡也。〗,令敗爾家。昨以爾傾家賑濟,陰德浩大,上帝特敕所司收回魔鬼,別降文人以振爾後。若能益修善果,二十年後,文曲星當生爾家。毋自懟也〖懟,音隊,怨也。〗。」夫婦所夢皆同,遂益兢業為善〖兢,音矜。兢業,戒懼貌。〗。扶危救困,孜孜如恐不及〖孜,音滋。(書經)子思日孜孜。(註)孜孜,勉力不怠之謂。〗。

  未幾,妻妾數人先後有皮〕理,音申,又音震,懷孕也。〗。數年之間,復得五子,鹹讀書能文章,有聲庠序間。再傳而文簡公大魁天下〖中狀元曰大魁天下。〗,官至尚書。其弟以,音吾。〗,即是年會元,至今簪纓勿替〖(詩經)子子孫孫,勿替引之。(註)替,廢也。〗。

  六、殿考卷用淡墨

  險哉獲間劇相傾難得王言詘厲聲

  淡墨偏教關節合師生兄弟跡同明

  王文簡公以銜,與其弟以,為諸生時,有聲庠序間,為學使竇東皋先生所賞,一時稱為二王。鄉捷後,同應乙卯會試。竇為總裁,首題民之所好好之二句。竇為學使時,依臨湖郡日詣學講書,至此節別有心解,至是適以之命題,通場惟二王解與己意合。及揭曉〖出榜曰揭曉。〗,以得會元,以銜第二,下第者遂多浮議〖不中曰下第。浮議,謗言也。〗。

  時和相當國,以竇骨鯠不附己〖鯠,音梗。(荀子)君有忠臣,謂之骨鯠。(按)骨鯁,剛直之謂。〗,思有以中傷之〖中傷之,猶言害之也。〗。聞之大喜,劇以上聞。純廟為所動,諦竇官〖諪,音摘,猶降也。〗,而逐以回籍讀書。及廷對日,文簡公念師幹吏議〖獲罪曰幹吏議,師指竇東皋先生言。〗,弟被放逐,鬱鬱不得志,僅以淡墨書卷,潦草終場,無復奢望。

  適和相有館師,亦於是年中進士,和囑咐之曰:「子殿試日以淡墨書卷,可得鼎元。」及得公卷,以為必館師也,竟置一甲。臚唱日,純廟見其書以淡墨為疑,和從旁力贊曰:「此人以淡墨書卷,能莊雅若此,較濃墨者倍難,必積學士也。」純廟以為然,遂得首選。及唱名為王以銜,上顧和厲聲曰:「此亦竇光鼐所為耶〖鼐,音柰。〗?」和噤不敢出一語〖噤,音禁,口閉也。〗。於是竇怨大白,而浮議亦頓息。甚矣!小人之所為,無往不福君子。小人亦枉自為小人哉!

  七、敬師獲報

  皋比久侍亦前緣心血遺來數十篇

  寄語奪元諸俊君敬師二字是真詮釋

  浙江某解元幼時,封翁即延名師訓之。教法精嚴,封翁亦敬禮備至。自開蒙以至開筆為文,不易師。解元弱冠補博士弟子員,師以生平所作制藝悉授之〖場屋中時文曰制藝。〗。又擇其極佳者數十篇,令之熟讀,且曰:「吾一生精血,盡在於是,如場屋遇之,皆可掄元奪魁。」解元受之,略讀皆成誦。

  未幾,師寢疾,解元父子視醫藥,必誠必謹。及卒,棺殮精整。又週卹其妻子,館谷優渥〖渥,音屋。修金曰館谷;優渥,豐厚也。〗,無異師在時。積數年不倦。

  及領解之歲,封翁夢師來謝,且曰:「向餘有文數十首,以授令郎,恐久而忘之,宜督令熟讀,即所以報也。」及醒,以問解元,果有之。因告以夢,且課之讀。至七月初,僅熟其六七。解元擬姑置之,是夕封翁復夢師至,曰:「昨見令郎夜讀餘文,尚未盡熟,試期已迫,宜督之,弗遺一藝也。」既醒,以責解元,不得已盡熟。及試,頭場三題,師文中得其二,皆照錄之,惟缺孟藝。竭一日之力構成之〖構,猶做也。〗,得與師作,工力悉敵〖謂相等也。〗。揭曉〖註見前篇。〗,遂中解元。

  坐花主人曰:「自世風日下,素封之家〖注詳偷兒篇。〗,酒肉徵逐〖(韓愈柳子厚墓誌銘)酒食遊戲相徵逐。(按)徵逐,會合之義。〗,聲色娛情,雖日費千金,亦所不惜。至於延師訓子,則錙銖必較。若封翁之所以待其師,可不謂忠且敬歟?終食其報,宜哉! 」

  八、撫院吏

  誅惡無私仗祝融家財性命一時空

  若非祖德宗功在二子皆歸劫數中

  某甲充撫院吏,生平無惡不作,倚勢舞文〖舞文,註詳胡封翁篇。〗,官民俱畏之如虎。本省會有清節堂,以養嫠之無歸者〖嫠,音離,寡婦也。〗,甲夤緣為董事〖夤,音寅。夤緣,註詳湯封翁篇。〗。數年後,其經費多入私橐〖橐,音托,袋也。〗,堂中婦幾無以存活。又窺某庵尼少艾多資,誘姦之,遂娶為繼室。凡官吏有微眚〖眚,音生,上聲;又音省,過也。〗,必多方逼索,少不遂欲,即中以危法,每有被累隕命者〖隕,音允。隕命,猶言傷命也。〗。惡孽萬端,不堪枚舉〖枚,音梅。枚舉,猶言一一舉之也〗。有子二人頗長者,見父所為不善,恆規諫之〖恆,常也。勸改過曰規諫。〗。甲怒,俱分居於外。嘉慶癸酉春,家中回祿〖回祿,即(史記)所載吳陸回續,火神名,故被火曰遭回祿。〗。甲夫婦及一女,與婢僕數人俱燼焉〖燼,音盡。(說文)火餘也。(按)俱燼,皆燒死之謂也。〗。

  先是其家有老僕婦,年七十餘,念佛好善,常不義主人所為。一夕於廳事,見一人赤面緋袍〖緋音非,赤色也。〗,如世所塑火神像,大驚小怪,趨避之,次日以告主人,且曰:「宜防火厄。」甲斥其妖妄,驅之出。別僱一婦,入門甫三日,亦被焚死。其家每夕內外門必下鎖,火發後,家人請開門以求救。甲恐乘勢擄搶,堅不允。及官至,命兵役撲門入,入則僕婦妻女俱已焚死,惟甲尚存。兵役掖之出〖掖,音亦,猶拖。〗,甲忽念有要案全卷在內樓上,若失,罪當戍。時內樓尚無恙,復入往取。甫上樓,風捲火直撲內室,焚其梯。吏號呼乞救,眾環視無可下手。未幾,樓倒,墮火中死。次日檢之,頭面四肢俱燼,僅存中段,儼如焦木,報亦慘矣!

  是火也,僅焚某甲一家,左右壁鄰均無恙。其二子以分出,均不及於難。或曰:“其先世有隱德,故報之其身雲。”

  坐花主人曰:「嗚呼!天心之仁愛,可謂至矣!如某者,勢憑城社〖(晉書劉鯤傳)王敦謂鯕曰:劉隗姦邪,將危社稷,吾欲除君側之姦,何如?對曰:隗誠始禍,然城狐社鼠也。(按)狐穴於城下,鼠穴於社中,人因重城社之故,不敢發掘其穴,故世間倚勢作威者曰城狐社鼠。〗,罪積邱山〖言其罪之多也。〗,報幾慘於焚林〖(淮南子)焚林而田。(按)此句猶言燒死之慘,甚於鳥獸之棲於林木中而被焚也。〗,身竟同於焦木。而克家有子〖(易經蒙卦)子克家。(按)克家,賢能之謂。〗,猶承隱德於先人〖此指其二子不及於難言。〗。比戶為鄰,不使狂飆之遍及〖飆,音標,風也。風不狂,故火不沿燒鄰家也。〗。至於念佛好善之老媼〖媼,音裧,老婦之稱〗,更令其目睹幾先,身超事外。眚災肆赦〖句出(書經)。(註)肆,縱也;眚,謂過誤;災,謂不幸。若人有如此而入於刑,直赦之也。〗,殃豈及池中之魚〖(廣韻)古有池仲魚者,城門失火,仲魚燒死。故諺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按)二句,指二子及老僕婦言。〗?同惡必懲,罪竟等一邱之貉〖貉,音鶴,獸名。(漢書楊惲傳)古與今如一邱之貉。(師古注)一邱之貉,言其同類也。(按)此二句,指甲夫婦及女與婢僕數人言。〗。或免或否,皆視其人之自取,天何容心也?”

  九、吳封翁

  伯也開藩次部曹賢孫又上木天高

  販來鹽肉生涯賤誰肖蘇吳蠡濤

  吳孟蠡濤〖蠡,音裡。〗,方伯之封翁。以販鹽肉為生。雖溷跡市販〖溷,音混,渾也。〗,而樂善好施,孜孜不倦〖孜,音滋。註詳子死復生篇。〗。衣食外稍有餘,即以施貧乏者,鄉間鹹稱為善人。生二子,皆登甲科。長即方伯,名俊;次樹萱,由部曹典試陝右〖部曹,即郎中主事等職。放主考曰典試。陝右,即陝西之地名。〗,仕至鹽司〖鹽司,道台之稱。〗;孫慈鶴入詞林,官至侍講。封翁屢受覃恩,蓋盛德之報雲。

  十、香店

  溲原由犬棄由人小利貪時怒觸神

  倘使婦言夫不聽妻亡家破也無因

  吳興某,夫婦二人開香店。一日曬香於門外隙地〖隙,音細。隙地,空地也。〗,有犬溲焉〖溲,音搜,尿也。〗,鄰翁以告其夫,夫欲棄之。婦顧卹資本,必不可。夫惑其言,雜之好香中賣之,數日而盡。不兩個月,店毀於火。時方酷暑,婦於臥樓洗浴,從而焚燒。火息後,覓食其屍,止一足存,全體皆為灰燼。識者以為穢瀆神明之報。

  十一、賤值盤剝三則

  重利盤剝富未艱二十年來田幾千

  生子揮金如糞土豈能刻薄富長年

  時逢水旱大荒年石粟劇能易畝田

  年近古稀得敗子可知人算報由天

  姜元龍,金山之張堰。力穡致富〖耕田曰力穡。(書經)若農田力穡。〗,其所置產,大半以心計得之。又放重利,窺人有美田宅,必伺其窘乏而貸以資。利息既重,有負其利者,更複利上生利,積久難償,則收其產。以是居積〖居積,註詳一洋篇。〗,二十年間,得田數千。

  後生一子,名德璋,不事家人生產〖句出(漢書高祖紀)猶言不理事業也。〗。甫冠〖甫冠,年才二十之謂。〗,即以嫖賭為事。每出門,必攜田單數紙為博資〖博,賭也;資,本也。〗,常以單抵人十金。博而罄金,及次日往書契,其人故綏之曰〖綏,音殆,欺也。〗:「昨若假我五十金,豈隔宿遂忘之乎?」德璋不置辯,竟書五十金契付之。人見其易欺,群起而綹之。不十年,蕩其產而死。

  丹陽之黃堰橋,有周聖章者,家本小阜〖阜,猶富也。〗。乾隆某年,麥大熟,大麥至二百錢一石。聖章故有田百畝,所收更倍他人。丹陽、金壇二邑,人皆以大麥為糧。聖章適於是年連得數會,因盡以囤麥〖囤,音頓,又音屯。〗幾千石。及隔年大荒,春秋兩熟,顆粒無收,米麥均昂貴。聖章閉其囤不糶〖糶,音跳,去聲。賣谷曰糶。〗。是年冬,運河水淺,商販不通,麥種幾絕,惟聖章有囤積。於是近村居民,鹹向告貸。聖章初不允,求之再三,始許以田一畝,易麥一石,又雜以糠秕。麥盡而積契盈箱,得田五千。性本儉吝嗇,又善居積〖居積,註見前篇。〗,不數年,田產逾萬,金錢山積。

  顧無後,百計祈禱。至暮年,始得一子。以六十八所生,即名之曰六八。未十齡,聖章即死。及稍長,視金錢如糞土。每出必攜多金,盡罄之後歸。或是日無可用,則奉而擲之田塍。時方行社倉法,舉一鄉之殷實者充社正,因以六八膺其役〖膺,音因,任也。〗。鄉人欺其稚弱,凡假米於倉者,及秋相約不歸,每年賠償無算。又性好博,一擲千金。其後家日落,乃鬻其產〖鬻,音育,賣也。〗,契不及書,至刻板以售。其死也,無一椽之屋,一畝之田。家君官丹陽主簿時,六八之子無以自存,至充門皂以糊口〖糊口,註詳陽羨慕生篇。〗。至今其鄉人言敗子者,必詈之為六八雲。

  趙炎奎者,華亭之漕涇人。以販私鹽起家,橫行鄉裡間。有俞姓頗殷富,家居張家,音舍〗而漕涇有屋十餘楹。炎奎覬覦之〖覬覦,音計俞。(正韻)欲得也。〗,俞有孤孫,少年浮蕩。炎奎命其子鬆,誘之嫖賭。無資,則假以數十千而令書屋契為抵。未及一年,屋遂據為己有。因大出資營造,於庚戌之四月落成〖(左傳)楚子成章華之台,應與諸侯落之。(註)宮室始成,祭典之為落。〗,輪奐一新〖奐,音煥。(禮記)晉獻文子成室,晉大夫發焉,張老曰:美哉輪焉,美哉奐焉。(註)輪,高大也。奐,奐耀,文彩粲明之貌。〗居然巨室。

  是年秋,官以炎奎為私梟首,捕之急。有建議招撫者,炎奎遂出投誠,充巡役。既而以捕私過激,舊時牙爪〖羽黨曰牙爪。〗,悉成仇敵,竟聚而拆其屋。盤剝數年,一轉瞬而瓦礫成堆〖瞬,音舜。轉瞬,猶言一轉眼也。礫,音立,小石也。〗。籲!何益哉?

  十二、白雲庵

  荒唐酣醉赴神前妄想科名欲吉簽

  慢罵神明幹神怒三場到底似春蠶

  吾杭湖上白雲庵,祀月下老人。其簽詩多集經史成語,下至詞曲佳句;凡求科名婚姻者,靈應如響。以故省試前後,士子祈簽者麇至〖麇,音君。麇至,註詳某烈婦篇。〗。

  錢庠某生,恃才放誕。辛卯場前與友人遊湖上;酣飲既醉,乘興至老人祠求簽,語頗不佳。生笑曰:「豈有某而不中者?」因復求,仍如故。生怒曰:「所問非所對,尚言靈耶?」因指神祠謾罵,語多穢人。既而曰:「我再繳一簽,若仍不合,當毀爾像!」遂抽得一簽,其詞曰:「休休休,似春蠶作繭,到死把絲抽。」同行友大驚,知其乾神怒也,鹹勸之出。是秋,生入試至三場,因如廁,若有所遇,號叫而出。回號坐定,號軍聞其寂無聲,掀簾視之,死矣!雖不知是何因果,然觀其敢於侮慢神明,則平日之狂蕩可知。而月下老人之靈異,亦可畏哉!

  十三、顏太夫人

  擅開倉米濟民荒全仗諸君賑得當

  有罪臨來惟子任拼將破產補公倉

  顏靜甫中丞,初知山東平度州。廉明慈惠,有古循吏風〖循,長也。(漢書)有(循吏傳)。〗。其太夫人就養於署,每以仁愛訓其子。

  乾隆某年五月,中丞以事晉省。州境忽發大水,漂沒廬舍無算,鄉民逃竄入城者數萬口〖竄,音串,義同逃。〗。而水愈漲盛,城不沒者三版〖句出(戰國策)〗。鄉民無所得食,號哭之聲,震動天地。官吏束手,無可為計。太夫人聞之,劇令發常平倉谷〖(漢書食貨志)合邊郡皆築倉,以穀賤時增其價而賣,以利農谷;貴時減其價而賣,以贍其民;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以趙餓者。幕中友不可,曰:「是須申請待報後行,且官不在署,誰敢擅動者?」太夫人聞之怫然曰〖怫,音弗。怫然,怒貌。〗:「常平谷本以備緩急,今數萬人嗷嗷待哺〖嗷,音敖;哺,音捕。待哺,猶言待食也。(詩經)哀鳴嗷嗷。〗,若待報而行,不皆成餓殍乎〖殍,音漂,註詳一洋篇。〗?吾家頗殷實,若上司以擅動見責,傾產尚足以償。倘慮吾兒有異言,老人一人承之,無預諸君事。」立命請教佐各官至,親出告之。各官鹹吐舌不敢語,太夫人怒曰:「公等無憂拖累,果有事,當令吾兒獨任之。公等但為老身稽查監放可耳。」眾不得已,遵命以行。一時歡聲雷動,鹹慶復生。城中紳富,感太夫人之德,亦多出米穀,以助官之不及。七日水始退,谷出已盡。

  中丞於省中得報,急於歸來。入署,幕友輩以發粟事告,中丞笑曰:「吾母所辦極當!速為我具稿,據實通禀。我即專人回籍變產,以便賠補,諸君無患也。」及禀上,撫藩大駭,遂以擅動倉谷,飛章彈劾〖彈劾,音河;參也。章,奏章。飛章,迅速出奏之謂。〗。純皇帝覽而嘉之,硃批:「汝為封疆大吏,有如此賢母良吏,不保舉而反參彈劾耶?」復降旨以所動倉谷,準作正項開銷,無庸賠補。中丞既感上恩,益刻厲為善。

  及上東巡,中丞時已調濟南府。召見時猶細詢前事,特賜太夫人匾額以寵異之。後中丞屢蒙簡擢,官至黔撫〖黔,音箝,即貴州。撫,巡撫。〗;子檢由部曹至直督〖部曹,即主事等職。〗;孫伯燾由詞林至閩督;侄孫以燠,由中書出守〖中書,內閣官名,出守,註詳雲間守篇。〗,任東總河;其餘內官詞林部曹,外任監司郡守者甚眾,皆太夫人積善所致也。

  十四、照例辦二則

  為官清白未貪污身後何因斬絕辜負

  具疏城隍問報應示他照例順情無

  歸安費公,起家縣令,官至臬司。性公廉,不受私諦。既司憲柄〖臬司,稱總憲。柄,猶權也。〗,遇事執法,無所委曲。老而無子。

  致仕後,自反仕宦數十年,而清白一節〖一節,猶言無二也。〗,何以得絕嗣報?遂具疏城隍廟自訴。是夕夢城隍神遣吏請去,至則見神降階迎入,坐定,謂公曰:「公頃見公訴詞頗悻悻〖悻,音幸。(孟子註)悻悻,怒意也。〗 ,故特請公至一決之。公之不愛錢,不徇情,此心實可對天,然公司憲有年,平日所恃以尊主庇民者何事?願以賜教。」公曰:「無他,惟事事照例辦耳。」神笑曰:「公之無子,正坐此照例辦三字。」公愕然曰〖愕,音惡。愕然,驚異貌。〗:「然則例不可用乎?」神曰:「不然。公儒者,獨不聞律設大法,禮順人情乎〖律設大法二句出(漢書卓茂傳)。〗?愚民無知,誤陷法網,若事事照例,民何以堪?且公總司憲柄,能保州縣必無誤入耶〖誤入,誤入人罪也。〗?況又自信太過,案有近於疑似者,公一斷之己見,其中豈無無辜被戮?揆之聖人罪疑惟輕之旨〖揆,度也。(書經)罪疑惟輕。〗,似不若此。水至清則無魚,此公所自作,無怪天道之錯置也。」公默然頗自悔。神復慰之曰:「公生平清公正直,將來與餘有同官之誼,俎豆一方〖俎,音祖。俁豆,祭器。此句猶言享一方之祭祀也。〗,何藉子孫為?」因復遣吏送之歸。公寤後〖寤,音誤,醒也。〗,求子之念始息。竟以侄為嗣。

  臨終見臥榻前似有報冤者,叱問之,則陳臬某省時〖(書經)汝陳時臬。(傳)臬,法也。(按)楚謂作臬可曰陳臬,本此。〗,有匪犯六人,罪不至死,而公執法以入之者〖入之,入之於死罪也。〗。公自知不起,遂索衣冠服之而卒。後相傳為某郡城隍雲。

  昔有張廉訪者,陳臬河南,每事執法嚴辦。遇有勢力及富家郎,尤不稍貸〖貸,猶寬也。〗。時嚴習教之禁。有富人為鄰家控其習教,以圖不軌者〖不軌,猶言不法也。〗。廉訪聞其饒於財〖饒,猶富也。〗,執而嚴梏之。首府及觀察某公,知其誣,為之力白於廉訪。廉訪笑曰:「有是乎?一白丁耳〖(陋室銘)往來無白丁,(按)世稱無功名者曰白丁。〗,而能使觀察太守為之盡力,是漢武帝所謂郭解家,固不貧者也〖解,音蟹。(漢書)漢武帝徙郡國豪傑於茂林,屯人郭解,關東大俠也,亦在徙中。衛青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卒中解家。〗。」竟文致入其罪〖文致,註詳曹之英篇。〗。富人死,家屬戍邊,一時稱冤。

  後其孫某,以主簿需次吾浙〖需次,註詳勘災篇。〗,生三子。某卒,其少子與侍婢姦,慮為兩兄所禁,鴯殺之〖鴣,音枕。(玉篇)鴯,毒鳥,食蛇;其羽畫酒,飲之即死。(按)鴯殺之,猶言毒殺之也。〗。事露,戮於市,其後遂絕。有知廉訪生平者,皆謂清而過酷之報雲。

  十五、楊協戎

  制府貪財十萬金反遭大闢罪臨身

  豈知隔日陰靈至觸柱破頭髓滿廳

  乾隆末,有盜橫行江浙洋面。奉旨嚴拿,為崇明協鎮楊天相所獲。提軍陳大用飛章入告,倉卒未會制府階。制府某耄而貪〖耄,音帽。(禮記)八十曰耄。(註)耄,昏忘也。〗,銜提軍之獨奏也〖銜,恨也。〗,思有以中傷之。會奉旨交江督審明正法,盜因以十萬金賄制府,制府受之,決欲翻案。

  適揚州府某太守,自侍禦外擢〖侍禦,禦史之稱。外擢,猶言外放也。〗。諫制府,制府語以是案,情有可疑。太守劇曰:「綠營習氣,多誣邀功。明公宜詳察之,毋冤平民。」制府大悅,即以是案屬之。時盜已得制府報,遂捏誣系沿海良民,以捕魚為業,為天相所誣報,非刑拷責,故誣服。太守先入製府言,信之,竟稱誣良為盜定案。制府立出盜於獄,而彈劾提臣協臣,請褫職治罪〖褫,音恥;又音池。(韻會)解也。〗,竟殺天相於海口。提軍以縱庇屬員,革爵遣戍軍台。

  天相死之明日,制府出行香。將上轎,忽叱從者曰:「楊大老爺來,若輩何以不傳禀?」劇反走,若與客偕行者。至花廳,初作拱揖狀,口喃喃若與人爭〖喃,音南,註詳鬼從醮婦篇。〗。繼復作相搏狀,又以兩手自批其頰,頰盡腫。良久,忽曰:「我不合得盜金置汝以死!我該死!我償爾命!」又以自手扯其發,複曰:「勿扯!我去!我去!」遂以頭觸廳柱,腦漿盡出而死。一時無不知為天相索命。

  逾年,盜忽到山東巡撫衙門投到,歷供在江南被獲,賄賂得脫狀。東撫不欲興大獄,誅盜。惟揚州守竟以功名終。蓋太守素正直,其審此獄也,非有意迎合製府,徒以任京職久,稔聞外省綠營〖稔,音忍。稔聞,熟聞也。〗遇事畏葸〖葸,想里切,音戲。(論語註)葸,畏懼貌。〗,好詬良邀功,遂以偏執之見,致成冤獄。其過出無心,故報應不及,然功名卒不顯。且天相死之歲,即生一子,桀傲不馴〖桀,音傑;馴,音循。桀傲,驕縱也。不馴,不順也。〗,幾敗其家。

  太守與餘家有年誼,常見其自敘年譜,猶以此案為平反雲〖反,音番。(韻會)錄囚平反之,謂舉活罪人也。〗。

  坐花主人曰:「餘幼時即熟聞是案之冤。及長,薄遊婁東〖婁東,即崇明。〗,父老謂餘曰:『天相與提戎皆素為軍心所歸。方天相就難時,提協兩標兵皆呼冤擊鼓,願退名糧,一時積甲如山,將成大變。幸提戎稽顙勸慰,始得歸伍。'嗟乎!貪耄者政以賄成〖賄,音悔,財也。四字出(左傳)。〗,守正者見由偏聽〖(漢書鄒陽傳)偏聽生姦,獨任成亂。〗。遂致冤同三字〖(宋史岳飛傳)秦檜曰:飛子雲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韓世忠曰:莫須有三字何以服人?〗。獄坐元戎〖元戎,協鎮之稱。 〗,幾起於脫巾〖脫巾,未詳出處,此指兵皆棄甲,將成大變言。〗,報竟昭於觸柱。而守正不阿之太守,亦幾同罹慘報。然則於獄者可弗慎哉?”

  十六、某選郎

  事關眾望得名時焉得從中獨徇私

  弟可乘機先捷足無如謀算有天知

  故事從六品以下佐雜,及教職之需次者,免其赴部投供,惟按次銦選〖銣音遷,猶選也。(莊子註)銣,鈰量人物也。(唐書六典)吏部有三鈰法。〗。得缺後,以文憑諮本督撫,所以示體卹,免微員跋涉之勞〖(詩經)草行曰跋,水行曰涉。世謂遠行為跋涉,本此。〗,守候之累,甚盛意也。顧需次者,以不知選期故,或遊幕他省,或挈眷遠出,且有病故漏報等事。常被選缺後,輾轉諮查,或有竟無下落者,多致員缺虛懸。

  依照慣例,凡需遞補六品以下的辦事人員和雜務人員,以及各級教職的人,無須親自到吏部遞交申請和資歷,唯須依次量才推薦選拔。得到職缺以後,把自己的文憑資料交給自己所屬的督撫,就可以了。這種程序,體現了對下的體恤和關懷,免得使基層人員跋涉之勞和等候之累,用意是很好的。但是,遞補候職的人,不知道選拔日期,有的受聘到外省去充當幕僚,有的攜帶家眷出了遠門,而且還有病故和漏報者等等諸多,往往選拔定職之後,要輾轉查找此人下落,有的竟然找不到,因此常常缺員虛職。

  會福建某君為選郎〖選郎,即吏部文選司郎中。〗,其弟援例得某官,名次在後,無由得缺。選郎乃倡導為新例,命教職之需次者,每年取具本員在籍候選,並無過犯文結,由府縣申送督撫諮報到部,方許銣選。如名次在前,而文結未到,即以在後而文到者,越次選用。例既行,令其弟亟回籍具呈。時直省均未知,而其弟文結先到,遂越眾得缺。然需次之人,多一次結報,即多一方需索。貧而無力者,明知選期已屆,而無可羅掘〖羅掘,借用(唐書張巡傳)羅雀掘鼠典。無可羅掘,猶言無可設法也。〗,往往耽擱不行。其鄉居及遠出者,多誤於不知。

  選郎徒以私其弟之故,創為此謀。未及一年,以掌銣有私,為言官所發〖言官,即禦史。〗,革職遣戍。其弟得缺後,亦到任未幾,即遭罷斥,陰謀何益哉?

  十七、義犬

  報警三番爪叩門殉災似愧上深恩

  而今人事多顛倒義氣偏教犬獨敦

  外祖母陳太夫人家畜一黃犬,太夫人次嫂王太君,極愛憐之。犬亦絕解人意,與常犬異。會有僕婦某媼〖媼,音裊,老婦之稱。〗,失主人歡,恆背人祝詛〖詛,莊助切,音阻,去聲。祝,音咒。(書經厥口詛祝疏)詛祝,謂告神明,令加殃咎也。以言告人,謂之祝;請神加殃,謂之詛。〗。

  一夕,內宅門已閉,犬忽以爪叩門,嗥聲甚哀〖嗥,音豪。〗。太君異之,親持燈出照。門甫啟,犬劇銜太君衣,若牽之行者。益異之,因呼童僕之未睡者俱至,而謂犬曰:「有何事?汝前走!」犬劇舍衣而行。人隨之至積薪所,有煙出。視之,則或置火煤於薪下,急抽去之。心知某媼所為,顧隱忍不能決遣。越數日,犬復嗥於門外,急往視,則薪已將燃,幸人眾即撲滅之。又不遣媼去,惟每夕人定後,查察加嚴而已。

  數月後,防範稍懈。一夜人盡睡,太君夢中忽聞犬嗥聲,驚醒。聽之嗥聲極哀厲,遑劇披衣出。門啟,則濃煙已密布。薪室故在廳側,急喚眾往救,則火已及廳前門,無路可進矣!犬復來銜太君衣向後門,似導之使遁者。倉卒無計,遂與其娣〖娣,音弟。〗各持一田房契匣,率家眾自後門出。犬伺於門側,見人已盡免,復反身入,呼之不出,竟自斃於火。若自憾其報信之遲,誤主人事,負豢養恩〖豢,音患。(禮記月令注)養牛馬曰芻,養犬豕曰豢。又疏食草曰芻,食穀曰豢。〗,故以身殉道!

  十八、報恩豬

  何來白沖儀仗奇煞常州呂又新

  生受深恩死殉節羨慕他豬也勝於人

  常州呂又新司馬,官吾杭東防同知時,一日出行,忽有兩豬俯伏輿前,作舉首乞哀狀。鞭之不動,驅之不去,大異之。駐輿令隨役查察來自何家,旋帶一屠戶至,稱兩豬皆數日前買自田家者,今日將就屠,忽逸去〖逸逃也。〗,不虞其衝突儀仗也。豬見屠戶至,益俯伏哀鳴,觳觫萬狀〖觳觫,音斛速。(孟子註)覬覦,恐懼貌。〗。呂公顧而憫之,因謂屠者曰:「豬畀我,予若原值。」立命取錢,如其原價與之,而豢豬於署〖豢,音患,註詳前篇。〗。

  常州有位司馬,名呂又新。在吾杭作東防同知時,有一天出去,忽然跑來兩隻豬,爬在官轎前的地上,抬著頭像是哀求什麼,用鞭抽,不動,驅趕不走,呂同知十分驚奇,就下令停轎,讓隨從去調查這兩隻豬來自誰家。不久帶來一名屠戶,說這兩隻豬都是幾天前從一家姓田的那裡買來,今天就要宰殺,忽然跑掉了,沒想到它們衝撞了大人的儀仗。兩豬見到屠戶來到,更是俯伏在地上不敢動,全身顫抖,哀鳴不已。呂公見狀,發了憐憫之心,就對屠戶說:「這豬就給我吧,我照原價給你!」馬上命人拿錢,按原價付給屠戶,把豬帶回署衙,養在圈內。

  次日公晨起至前院,二豬俯伏於前,作叩首狀。叱之去,行數武遙立,見公入內,乃還溷〖溷,音混,養豬之所。〗。自是每清晨必至前院,候公出則叩首如前狀。或逢公自外回,遙聞鑼聲,即歡躍似相迎者。

  隔天呂公早上起床來到前院,兩豬俯伏在他面前,作叩頭的樣子。他大聲叱喝它們走開,它倆走了幾步,站在那裡,見呂公走進屋裡,才返迴圈內。從這天起,每天清晨都要到前院來,等到呂公出房,就向他叩頭。要是呂公從外回府,聽到遠處的開道鑼聲,兩豬就歡喜跳躍,好像是等著迎接他。

  公罷官後,呼語之曰:「我今歸去矣!養汝數年,不忍汝復就屠,當送汝至放生道院。」兩豬皆躑躅哀鳴〖躑躅音直竹,注詳十金篇。〗,似不願者。公知其意,復慰之曰:「汝不欲離我,仍攜汝歸去,何如?」豬即作叩首狀,遂帶回常,豢養十餘年。及公歿,兩豬日夜哀鳴,飼食,不食。不數日竟餓死。

  呂公下任時,對兩豬招呼說:「我今天要回去了!養了你們幾年,不忍心再讓你們遭屠宰,就送你們去放生道院吧!」兩豬猶豫不安,哀鳴不止,好像不願意。呂公懂得它們的意思,就安慰說:「你們不願離開我,那就還是帶你們一塊回鄉去,怎麼樣?」豬就作出叩頭狀。於是就帶回了常州老家。豢養了十多年,到呂公逝世,兩豬日夜哀鳴,餵飼料,不吃。不幾天,就絕食而死。

  坐花主人觀於陳呂二事,而慨然曰:「義犬之事,見於紀載者甚眾。至豬於六畜中最蠢,乃一受活命恩,生則盡禮,歿則竟以身殉,彼儼然人也。而有愧於是豬者豈少哉?今人每詈人以狗彘之行〖詈,音利,罵也。彘,音滯,豬也。〗,若陳氏之狗,呂氏之彘,恐其正不屑與人伍爾!”

  十九、週雲寫

  清官必刻成通病君子從來矜不爭

  德薄未容揮彩筆方知天上重科名

  仁庠週雲岫〖寫,音秀。〗,為贅君於毗陵餘氏〖毗,音皮。毗陵,即常州。〗,因家焉。雲寽沉湎於酒〖湎,音面。(書經)沉湎冒色。(註)沉湎,溺於酒也。〗,雖隸諸生籍〖猶言雖為生員也。〗,久不與省試。

  歲己酉,其子亦舉茂才〖(漢書)武帝有(求茂才異等詔)。(按)世稱秀才為茂才,本此。〗,雲寽因攜之回杭,父子同入棘闈〖(通典)禮部閱試之日,嚴設兵衛,榛棘圍之,以防假濫。(按)世稱貢院為棘圍,本此。〗。雲寽甫入號,即覺神情恍惚,口喃喃不知。鄰號生揭簾視之,即拍案大罵。鄰號生初未知其中邪,與之爭辨。號軍及同號者聞聲集視。雲寽瞠目四顧〖瞠,音撐。〗,罵不絕口。忽趨出,舉號板逢人即打,眾皆趨避。雲寽復舍號板,取號軍劈柴刀亂砍,狀類瘋顛。同號者急請官至,雲岫忽見蟒衣補服者,歡躍曰:「好!好!監臨來提爾等,尚敢打罵耶?」復四面指曰:「非我要動粗,若輩罵我,我不得不回口。打我,我不得不回手。」忽又向空中揮拳曰:「若等尚要打耶?」號官無如之何,往回提調。提調至,瘋如故。不得已,令有力者抱持之,請於監臨,縶其手足。派人於至公堂看守。猶謾罵如故,語皆不可辨。

  初十日門啟,令人扶出。適其子繳卷出場遇之,與接考者扶持歸寓。其族弟雲吉慕陶兩孝廉,聞而趨視。雲岫忽躍起,執兩人手曰:「汝二人已被監臨縛去,案未審明,從何處逃回?」兩人愕然,而云岫顛益甚。其子二場因亦不能往,急買棹回常州。甫下船,神氣頓清,以場中事贅之,茫然不知。雲但見男婦多人,環之打罵,因亦與之相詬對敵而已。回常後竟無恙。此不知是何因果。雲岫謹厚安分,惟知嗜酒〖嗜,音寺,好也。〗,不應有隱慝〖慝,音忒,惡也。〗。或雲其父曾為州牧〖州牧,即知州〗,清而刻,疑有誤入人罪事,故致罰於子孫,使不能終試以取科第歟。

  二十、王中丞

  奇哉刀筆作中丞善惡分明若響應

  聽到事關名教重聞風頑懦一齊興

  廣陵王中丞〖廣陵即揚州。〗,逸其名〖逸,猶遺失也。〗。少孤貧,為刀筆以養母。年二十補弟子員〖註詳皂隸篇。〗,秋試連薦不售。某年除夕,夢二青衣喚之去,至一官署,極巍煥〖巍,高大貌;煥,光明貌。〗。上坐者,冠服如王者。傍二朱衣吏,執長榜以待。王者標判已,吏傳呼王某上。王匍匐堂下〖匍匐,音蒲伏。(說文)匍匐,伏地也。〗,偷窺王者色甚厲。擲一冊令閱。見上載己名下,當由某科聯捷入詞林,官至總督,以刀筆孽削除殆盡。閱甫竟,王者拍案曰:「知未?」王叩首乞哀。王者曰:「姑念汝事母頗孝,宜速改行,尚可還汝科名。若始終曰惡〖怙,音戶,怙惡,不改之謂。〗,當追汝命。」復命青衣引之出。王私問王者為何神,曰:「文帝也。所簽即來年秋榜,汝能改行為善,尚可入此榜中。勿負帝君諦見訓苦心〖(詩經)諟傳)諂諦,詳熟也。〗。」言已,以手推之。瞿然而醒,則一燈螢然〖螢,音螢。(說文)螢屋下燈燭之光。〗,鄰雞尚未鳴。

  追憶所夢,歷歷如見。思欲改圖,默念貧家無力為善,即不為刀筆,何以蓋宿愆〖宿愆,猶言舊惡也。〗?沉思竟夕,恍然曰:「刀筆可殺人,獨不可救人?」若即是道反行之,宜可得神佑。意既定,遂披衣起,坐以待旦。質明,即至文昌宮焚香默禱。自是凡遇訟者至,必委曲為之排解。理曲而欲訟者,必力斥之。惟理真而不能自白者,始為之具詞。無力者更傾身以助之。行之期年〖期,音稽,周也。〗,學使者以冠軍餼於庠〖冠,音貫;餼,音戲。(史記灌夫傳)夫名冠三軍。(按)冠軍,借作考第一解。餼於庠,註詳廣平生篇。〗,以是益力為善。

  鄰有少寡而得遺腹子者,家小康〖康,猶富也。〗。族眾誣襬以不潔,訟之官,謂其孕非真骨血,恐異姓亂宗,乞官斷令大歸〖大歸,註詳餘生。〗。婦之母家,柔懦不敢出一言。婦冤莫白,惟朝夕哭以死自誓。有鄰媼知之,以語王。王察知婦實貞潔,乃訪至其母家,為之具詞,令其母至官申訴。婦兄弟有難色,王以義憤激之,始感動。訴詞既投,王復聚同學與里之耆老,將於月朔令尹諳廟〖令尹,知縣之稱。〗,宣講聖諭時,公言之。或以以事不干己〖↑,音剔,警也。〗,王曰:「保節全孤,事關名教,皆讀書人所應為,非包漕攬訟,有乾例禁者比。果得罪,某請以一身任之。」眾嘉其義,咸踴躍,遂於朔日聚學舍。俟令尹至,宣講既畢,即出公禀求閱。令亦明決,閱其詞,曰:「事關名節,即為諸君確訊之,若果族眾詬蔑〖蔑,音滅,猶污也。〗,當按例嚴懲。然諸君體訪宜實,毋自貽伊戚〖四字出(詩經)。(按)猶言毋自取其罪也。〗。」生直前力陳其誣告狀,言論侃侃〖(論語註)侃侃,剛直也。〗,令見其詞直,慰遣之。不數日即集訊,族眾理諦〖詎,音屈,枉曲也。〗,俱自服誣告。婦冤遂白。案既結,婦囑其母家出百金謝王,王不受,固予之,王怒曰:「我廄覦覦謝儀〖覬覦,音計俞,(正韻)欲得也。〗,故為是耶?」嚴拒之,聲色俱厲〖言甚怒也。〗,其人慚而去。

  是年除夕,復夢前二青衣來,召之行,仍至前處。見帝君霽顏諭之曰:「餘嘉汝改行之速,已還汝科名,然汝尚應於下科中式。因有保節全孤一事,善行動天,本年即捷矣。汝其益勵厥德毋怠,前程遠大未可量也。」王叩首謝。復命吏引之出,途遇二老者一少年拜於側。王不知誰何,見其拜亦拜。二老及少年以首頓地,而告曰:「蒙恩全我似續〖(詩經以似以續注)似,嗣也;續,謂續先祖以奉祭祀。〗,保我田產,愚父子祖孫愧無以報大德,適聞帝君寵召,故謹候於此。」王心知即某氏之舅若夫也,因曳之起〖曳,音業,猶扶也。〗。老者複指少年謂王曰:「天竺犬受君大恩〖(三國志)曹操見孫權,嘆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如劉景升兒子豚犬耳。(按)世謙稱其子曰豚犬,本此。〗,知君尚無子,當乞冥司,即令其為君子以報。」王遜謝而別,急覓食青衣人,亦不見。徘徊歧路〖徘徊,音排懷。(集韻)徘徊觀望,不進貌。歧路,三叉路。〗意殊惘惘〖惘,音罔,註詳陽羨慕生。〗,忽遇一皂衣人謂之曰〖皂,黑色也。〗:「汝尚未歸耶?幸遇我,不然殆矣〖殆,危。〗。」遂攜之行,甚迅,瞬倏已見家門〖瞬倏,音舜叔,極速之謂。〗。王叩皂衣者名氏,笑曰:「同居有年,胡弗相識?」固詢之,則灶神也。相偕入己室,見其母妻相對作喜團。一男子側臥床上,驚異間,皂衣人從後推之,頓覺己身與床上者合為一,大呼而醒。其母妻果皆在房。王乃備述夢中所歷,亟起焚香叩謝灶神。自是益勉力為善。次年遂領解聯捷入詞館,至大中丞。領解之年得一子,恍睹夢中少年入室而生,亦以科甲至大官。

  坐花主人曰:「刀筆救人,雖王生之創見,顧人獨不能以是救人耳。果其能之,則天下事之可濟人利人者,又孰刀筆若哉?王生之厚蒙多福也宜哉!”

  二一、李曉林

  何須迎合炫才思寬猛由來貴並施

  試看青陽嚴令尹連呼我錯已嫌遲

  李明府曉林〖明府,知縣之稱。〗,以名解元作令皖江〖皖江,即安徽。〗,文採風流〖(杜甫丹青引)文採風流今尚存。〗,傾其儕偶〖儕,音才。儕偶,謂同輩。傾,佩服之意。〗。而性頗嚴刻,需次省垣,日諫獄於省府署〖諦獄,審案之謂。〗。時制府中丞政皆尚猛,曉林有意迎合〖迎合,謂迎合督撫之意。〗,遇事務從刻深。口才既敏,判決如流。案經其譫定,雖老吏無以難〖諫定,猶言問定也。〗。緣是大得督撫意,凡事皆從重。比伏法者,未必盡當其罪也。及後歷任劇縣〖劇,音句。劇縣,猶言難治之縣也。〗,皆以嚴為治。

  旋由宣城移知青陽〖猶言由宣城縣調任青陽縣。〗。一日赴鄉相驗,肩輿行至中途〖肩輿,轎也。〗,輿夫忽聞官厲聲呵叱,初以為嗔己也〖嗔,音瞠,怒也。〗,繼復喃喃,似與人辯者。語多不可曉,但聞疾呼曰:「我錯!我錯!我不應妄入汝等罪,致汝等鈰首就戮〖駢,音便,平聲,並也。〗。」言已,寂然。及至尖宿處停輿,而官不出,揭簾視之,僵矣!兩手自其頸而死。

  坐花主人曰:「為政尚嚴,已失哀矜之意〖哀矜,註詳獲盜篇。〗,況復出於揣摩迎合之私心〖揣,和委切;摩,上聲。揣摩,猶測。 〗,民將何所措手足乎?天道神明,人不可以獨殺〖二句,注詳廣平生篇。〗,吾願為民上者,弗至輿中遇鬼時,而始呼曰: '我錯!我錯也!'則善矣!”

  二二、偽書保節

  聽到哭聲萌善念輕財仗義曲傳神

  想來定是文公後願買黃金鑄此人

  嘉興朱生,先世本標誌。幼聰慧善讀,稍長失怙恃,遂廢書。

  其鄉人某,遠出設巨肆〖巨,大也;肆,店也。〗,攜生往學賈〖賈,音古。〗。凡學賈者,即以肆主為師。

  生勤敏誠篤,師極愛憐之。業既成,以勤儉積百金。生故聘有妻,將謀歸娶。師許之而念其資薄,復助百金,為擇期而送之。

  行未十日即歸,取其速。生辭以中道被盜,盡喪其趙。念徒手回鄉無益〖徒手,空手也。〗,姑俟一二年後,稍積餘贗,再作歸計矣。師聞其言,為之咨嗟久之〖咨嗟,嘆聲。〗,而不知生之非被偷也。生之南歸也,至某處,舍舟遵陸。夜宿逆旅,聞鄰有哭聲甚哀,諦聽之〖諦,音帝。諦聽,細聽也。〗,似婦女二人,徹旦不已〖徹旦,猶言通夜也。〗。天明,以詢逆旅主人。主人曰:「言之可傷。昨哭者為姑媳二人。其姑少寡,撫一子成立,為娶婦。婦美而孝。其子完娶後,甫一年,以飢驅幕遊川中〖(陶潛乞食詩)飢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歲得薄修,寄歸以膳母〖膳母,猶言養母。〗。不足,則婦得薄修,寄歸以膳母〖膳母,猶言養母。〗。不足,則婦以針黹佐之〖黹,音致。針黹,刺繡也。佐,補助也。〗。近因川楚被兵,道路梗塞,已三載不通音問。適際儉歲〖際,逢也。儉歲,荒年亦。〗,薪桂米珠〖(蘇遼詩)尺薪如桂米如珠。(按)極言米價柴價之貴。〗,萬難存活。其姑不得已,將鬻其媳〖鬻,音育,賣也。〗。昨媒者來言,有富家子艷婦之色,以三百金納為妾,有成約矣。婦戀其姑〖戀,音練,不忍離之謂。〗 ,姑亦念婦賢孝不忍別,故徹夜哀號。」生聞之惻然,因細詢其家氏族,及子之名號年齒相貌,主人一一言之。生因曰:「餘適有事,須暫停半日再行。」主人諾而去。生歸房,盡出囊中金,又偽為其子書攜之往。叩其家門,一嫗啟門出視〖嫗,威遇切,老婦之稱。啟,開也。〗,淚螢然〖,音刺,眼角也。螢然,有光貌。(韓愈詩)淚還雙螢。〗,見生卡問曰:「客從何來?」生曰:「此是某姓否?」嫗曰:「是。」有人在川中游幕否?」曰:「有之。」問其名號,嫗備述如逆旅言。生請見太夫人。嫗曰:「老身即是。」因導之登堂,詢其所自。生舉二百金,及偽書告曰:「某販貨川中,與令郎為莫逆交〖(北史黎景熙傳)與範陽盧道源為莫逆交。(按)莫逆,即至好之謂。〗。載貨南歸,令郎囑咐帶銀信,乞收存。」嫗大喜,欲留生坐,詳問其子行蹤。生曰:「令郎旅況大好,發財巨萬,不日即可旋裡,書中諒備言之。某尚須趕路,不及細言。」遂作別而去。繞道歸寓,即函致家中,託言被盜,請緩婚期,而身自歸店。其師以其誠謹,頗倚任。

  年餘復積趙歸,仍宿於前逆旅。詢主人以某家姑媳究竟何如。主人曰:「大是奇事!前我告客後,即於是日有遠方人,攜其子家書,及二百金至其家,委之而去。其姑得金後,即告媒者絕富家婚。未及數日,其子忽回,擁貲十餘萬,今成富室矣。顧在川中無託人帶銀信事,不知書自何來。疑神明憫其姑之苦節,婦之賢孝,而默佑之也。」生頷之,次日遂行。

  畢姻年餘,仍赴肆。又宿於前逆旅,阻雨不得。偶步門外,適遇鄰嫗肩輿過門〖肩輿,轎也。〗,生急避入。俄公頃,鄰生衣冠而至,邀生過家。生不可,曰:「素昧平生,何忽蒙寵召?」笑曰:「無他事。適聞逆旅主人言,知君善書。公頃將發一遠信,某苦不能執筆,而記室復他出〖(漢書傅毅傳)車騎將軍賓憲請毅主記室。(按)專司書啟者,謂之記室。〗,故以多餘君〖憫,求也,乞也。〗。 」生固辭,強而後可。鄰生入取信稿出曰:「請依此一揮。」遂書以付之。俄國公頃,即有二僕出,設一椅於堂中,地下鋪紅氍毹〖氍櫹,音衢俞。(風俗通)織毛褥曰氍毹。(按)紅氍毹,即長氈毯也。〗,如將有卑幼見尊長者。生踱索堂中〖踱,音奪。踱索,閒步也。〗,不知何事。忽前媼及其子婦,皆裝束整嚴自內出。生遑劇欲遁,二僕挾持之不得行。鄰生復令媼婢數人扶生上坐,左右執其手,使不能動。於是母拜於前,子婦從於後,叩首以謝曰:「某母子夫妻,若非大恩人,何以有今日?」生堅不承曰:「萍水之人〖(滕王閣序)萍水相逢,盡是他鄉之客。(註)萍生水上,隨風漂流,故人稱邂逅相遇曰萍水。〗,不知何事,君乃作此惡劇〖劇,音句,戲也。〗,使我置身何地?」眾羅拜畢,其母乃曰:「恩人親持銀信,面對面老身。三年以來,夢寐不忘大德。雖大君子施恩不望報,然愚母子何以自安?今幸天遣相遇,不致抱恨終身。」因令其子出前後手書以為證,復往召逆旅主人示之。主人沉思久之,曰:「此無疑。」因備述生聞哭後,絮絮詢其邦族,及中途折回之由。生至此始不得已,自承曰:「此不過一時惻隱之心,亦天憫母之苦節,嫂之賢孝,故假手於某爾,何敢貪天之功?」鄰生因留生於其家,曰:「無以報大德,但乞小住數日,稍盡敬禮之心。」生見其意誠,為之暫留,館於其齋中。鄰生詢其年長己一歲,遂請以兄禮事之,生亦樂從,彼此友愛,雖同胞弗及也。

  既知生父母未葬,因曰:「弟有典肆,距兄家不遠。今​​年於肆傍三四里間得一地,地師言葬後,科第不絕。寒家相去既遙,且又無福以承之,吾兄善畏人知,福根深固,敢以奉獻。伯父母窀穸之費〖窀穸,音屯夕。(韻會)窀穸,下棺也。〗,請以一身肩之,稍酬大德於萬一。」生遜謝再三始受之。遂擇日復一日與鄰生歸,相地卜葬,適年向皆吉。鄰生大出己趙,為之經理,終事不費生一錢。

  既葬,鄰生欲留生主典肆事,且曰:「幸有微業可給饔颯〖饔颯,音雍孫。(孟子註)饔颯。熟食也。朝曰閌,夕曰飧。〗,兄何事再赴嘉興,遠離鄉井為?」生不可,曰:「肆東待我厚,我中道而捨之,背惠不祥。」遂辭鄰生而行。及歸肆,會其鄉人有先至者,以生前後事,備告肆主。肆主驚喜曰:「我始以朱生為誠篤人耳,不但能見義勇為,而又能不矜不伐若此〖矜伐,皆誇也。(書經)爾維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爾維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是將有厚福。」因益倚任之。

  及肆主將歿,止一子尚幼,因舉肆授之生,令以十年為期,歸本銀於其子。生接手後,利市十倍。及期,生總其本利核之,得銀數十萬。念肆主恩不忍負,舉其資中分之,與肆主之子各取其半,兩家皆成巨富。

  生後生二子,長嘉吉,甲戌會試亞元;次逵吉,丁醜亞元。併入詞林,疊官清要,今富貴尚未艾也。

  二三、陰駭兩榜

  夫仁婦義保冰清母子團圓仗大恩

  如此陰功天報厚與君鄉會兩科名

  山陰徐上舍〖上舍,監生之稱。〗,司典總於蘇州,三年一歸省母。某年回家,以年四十無子,謀欲納妾。

  會裡有諸生某早卒,其妻生子女各一,僅數齡,家小阜〖阜猶富也。〗。而弟乙無賴,以博罄其賀,與妻謀思逐嫂而踞兄之產,遂乘隙先誘其子女出賣之。嫂心知乙所為,終日號哭求死。會乙妻聞鄰媼言上捨欲納妾,即以囑咐媼,媼繩之於上舍〖繩,註詳一洋篇。〗。上舍夫婦皆喜。適嫂以清明日出掃生墓,乙命媒期上舍往相之,上捨意得甚,遂以百金為聘,擇日迎娶,而嫂未知也。

  屆期,乙夫婦令媒偽為覓食所失子者,需嫂親往領歸,賺之出〖賺,音撰,猶騙也。〗。肩輿徑至上舍家,入門升堂鼓吹〖此吹字音翠。〗。上舍妻張氏,親揭簾引之出,見其衣青衣〖上衣字,去聲音意。著衣曰衣〗,嗔媒者曰〖嗔,音瞠,怒也。〗:「何不為新姨易吉服?」嫂方欲與主人敘禮,聞其言大瀾,謂媒者曰:「我兒何在?此位何人?」媒者密告之曰:「汝至此尚未知耶?汝家小郎已將汝聘與此間為側室。主人徐姓,適即大娘,請速易吉服拜天地。主人夫婦皆忠厚善人,較在汝家為小郎朝夕凌賤,不啻天壤矣!」嫂聞之,木立若呆,不能置一詞。繼而雙淚承睫〖睫,音捷。(說文)目旁毛也。(桓譚新論)孟嘗君喟然嘆息,雙淚承睫而未下。〗,哽咽良久〖哽音梗。哽咽,悲極氣塞貌。〗,忽向階墀奮身欲擲〖墀,音池,階下地也。〗,張氏急令婢媼扶持之,叱媒者曰:「此何等事?可強做不令本人知耶?」上捨時偶入內,聞鼓樂聲,亟出見。而知其為節婦也,急謂其妻曰:「速撤香燭,請入內室,別圖善策。徐某寧無子,強逼孤舅作妾,斷勿忍為。」嫂聞言稍慰。

  張氏延之入己室,細詢家世,有無子女。嫂歷陳末,張亦為之嗟嘆良久。曰:「既至此,將奈何?」泣而對曰:「此皆獸叔昧良。事已知此,榮辱死生,惟夫人命。若得苟全名節,以見先夫於九泉〖九泉,猶言下也。〗,願為侍婢以報大德。」張惻然憫之〖惻,音測;憫,音閔,憐也。惻然,心悲貌。〗,出以告上捨,上捨亦憫之。既而詢其夫之名氏,騖然曰:「是宦裔也!」謀送之歸,張氏不可,曰:「如此獸叔,若復與之同居,是仍置之死地也。」上捨沉思無計,白之母〖白,猶告也。〗。母曰:「兒能為此盛德事,何患無子?新人既不能復歸,不如我認為義女,與我同宿。既全節操,又別嫌疑。汝出門日多,更可伴我姑兒媳寂寥寥〖寂寥,音及聊,靜也。〗,一舉三得,兒以為何如?」上舍曰:「娘言甚善。」促張往告之,喜諾。即日撤花燭筵為湯餅會〖(唐書)明皇后愛弛不自安,訴上曰:陛下獨不念阿忠,脫紫半臂挾鬥面,為生日湯餅耶?上戚然憫之。(按)凡生子及寄子,設筵會親友,世謂湯餅會,義本此。〗,既拜母,復以兄嫂禮見上舍夫婦,上舍亦以妹畜之。妹婉順能得母心,亦代嫂。惟時時以子女為念,母囑上捨為留意。

  上舍偶出城,走道旁土地祠。有老僧素識上捨,延之坐。有小沙彌可七、八齡,持茶上。上舍睨之,貌秀雅,頗類妹,疑之。詢僧曰:「何處得此高徒?」僧喟然曰:「言之長矣!是祖若父,僧皆識之。祖歿,父即世〖(左傳注)即世,卒也。 〗,叔沉酣於賭〖沉酣,無厭倦之謂。〗,誘之出,將賣為優〖(史記滑稽傳)有優孟優旃,善為優戲,而以優著名。(按)世稱演戲之人為優,本此。〗。僧見而惻然,以十金得之。聞其母在,擬送之歸。恐仍為其叔賣也,故因循以待他日〖因循,遲延之謂。〗。」上舍的曰:「然則固予甥也!其母失子後,不半月又失其女,感傷成疾,惟日覓食死。老師能發慈悲,以子還,我請倍價以償。」僧曰:「此僧之本願也,是子穎悟非常〖穎,音引。穎悟,聰明之謂。〗,必成大器,望施主善訓之。然切勿令其叔知,負老僧一點婆心〖婆心,出處未詳。(按)猶言慈悲心也。〗。」遂令與上舍偕歸。

  上舍攜甥至家,迳入母室〖迳,音徑,猶言直也。〗,呼妹至曰:「請視此沙彌,為誰氏子?」妹睇之而泣曰〖睇,音替,視也。〗:「非吾子乎?兄何處得來?」甥熟視其母,劇投於懷而哭,妹亦哭。上舍母在張氏室,姑媳聞之俱至。妹攜其子遍拜之曰:「非外祖母及舅父母,我母子尚冀重逢乎?兒長毋忘大德。」上舍笑曰:「此土地祠老僧之德也,不然甥將為伶〖伶,音林。樂工也。〗。〗。」因歷述僧言,鹹切齒於其叔〖鹹,皆也;切齒,恨也。〗。

  次日,上捨持二十金往謝老僧,僧不知何往。香工手一緘予上舍曰〖手,猶言持也;緘,信函也。〗,師瀕臨時〖瀕,音頻,猶臨也。〗,命留此以奉施主。拆視之,兒賣契也。契後大書六語曰:「震男兌女〖(易經)震為男,兌為女。〗,一氣相生。厥有弱息〖弱息,幼女之稱。〗,在彼中林。山湄水〖湄,音眉;,音俟。(爾雅釋水)水草交為湄。(說文),水邊也。〗,松柏森森〖森森,茂盛貌。〗。」讀讀而異之。香工曰:「師命語施主,此去東南二里許,速往訪之,可得女耗。袖中二十金,以為贖女資,廟中不需此也。」上捨如其言往。約二里,果見一土山當路。循山而南〖循,依也。〗,溪流浩瀚〖浩瀚水勢大貌。〗,松柏成行。中有瓦屋數間,門半掩。見一女子,約六、七歲。上捨熟視之,貌酷肖義妹,然無由得其實。忽一老翁扶杖出,上舍拱而詢曰:「翁尊姓?」曰:「姓林,客何為者?」上舍曰:「適睹一異事,故冒昧求教。」翁曰:「何事?」上舍指弱女曰:「此女某甥也,何以至此?」翁錯愕良久,曰:「既是君甥,何以賣與人作婢?」上捨告以為人略賣之故〖略,奪也,與掠同。〗,請倍價贖之。翁不可,曰:「此女不識汝為舅,汝豈能冒認?」徐無以奪其說,欲歸告妹,慮事中變,籌思無策。忽有少年自內出,則蘇城舊友也。見上舍,複曰:「君幾時回府?比從何來?」上捨語之以故。少年指翁曰:「此即家君也。」復告翁曰:「此君即兒所言樂人急之徐上捨也。」翁驚喜,舍杖為禮。延上舍入,款洽甚至〖款洽,相待殷勤之謂。〗。上捨復以贖女請,父子皆諾。少年劇入,攜女持券出予上捨。券署其叔名,與僧券同。上捨出袖中金曰:「以半贖甥,以半為翁壽〖為壽,註詳廣平生篇。〗。」父子皆固辭。上捨不可,曰:「許之贖,已荷高誼。若不受值,某心何安?」委金於案〖委,置也。〗,劇攜女歸以還妹,大喜過望。上捨復為甥延師訓讀,慧甚,讀書日數十行。

  當是時,上舍母意外得一女伴朝夕,又見其子若女,皆聰慧秀麗,能得老人歡;而張氏賢淑柔順,無絲毫德色〖德色,謂自矜施德於人,而現於色也。見(漢書賈誼傳)。〗,上捨意慰甚,遂擇日復一日復如蘇。渡江至杭州,取道嘉興。舟泊西水驛,忽夢老少二生,至舟向之拜謝,且曰:「蒙君全我婦節,完我子女。我父子訴諸上帝,予君高科貴子,君宜急回杭州應鄉試。天榜已定,應中高魁,毋至蘇也。」上舍笑曰:「中舉須作時文,我生平不知時文為何物,安得中舉?」老者曰:「不難。明午,君泊舟於此,有賣舊書者,君盡買之。中有窗稿二本,皆某平生舊作,今科詩文題皆備。無憂無慮曳白也〖曳,音異。(唐書黃晉卿傳)晉卿以張爽為第一。爽本無學,議者囂然。帝禦花萼樓覆實,爽持紙終日筆不下,人謂之曳白。〗。」醒醒而異之。

  及明將解纜〖纜,音覽,繫舟索也。〗,大風忽起,舟不得進。沉悶無聊,於船頭閒望。日晡〖晡,音哺,平聲,申時也。〗,果有人帶著舊書十餘本索賣。因憶昨夢,以錢百文買得,果有抄本書二。閱之,似所謂時文者。書末一卷,皆五言律詩。默念:「夢果應,宜先錄遺,不如反揶揄。霸傳)市人皆大笑,舉手揶揄之。(按)揶揄,猶言戲弄也。〗,且鄉試二三場須經文策論,此二本中未必皆有,安能終場?」遂決意俟風息前行。念甫定,忽覺體倦,坐而假寐〖(詩經)假寐永嘆。(註)不脫衣冠而寐,曰假寐。〗,夢兩書生復至,曰:「君何多疑?若患不能作經文策論,驛西舊貨店有書兩束。東首第一本即經文,西首第三四本即策。今年題皆備,即錄遺策亦具,速往購歸,無自誤也!”少者以手拍其肩曰:“君勿自誤。明年會試題,皆在此中矣!”及醒,益異之。因如其言至驛西,果得所謂經策者。買之歸,心益狐疑不決。時七月初旬,暑氣方盛,不能成寐。閱所買書,得棘闥果報錄一卷〖棘闈,註詳前週雲寽篇。〗,中有言交白捲而中舉者,心頗動,曰:「我果如夢中言,得毋類是。」然卒不敢信。倦極始睡,睡則兩書生又至,且怵之曰〖怵,音尺;又音黜,猶恐也。〗:「君若不見信,當請君父至。」語未竟,果見其父至。上舍迎謁,父怒之以目曰:「冥間極重科名,我方恨生前不教爾讀書;今仗伊喬梓力〖(說苑)喬木高而仰,梓木卑而俯。商子曰力〖(說苑)喬木高而仰,梓木卑而俯。商子曰力〖(說苑)喬木高而仰,梓木卑而俯。商子曰力〖(說苑)喬木高而仰,梓木卑而俯。商子曰力:喬者父道,梓者子道也。(按)世稱父子為喬梓,本此。〗,蒙帝畀爾科名。現成舉人進士不作,不肖子欲何為耶?」生懼而應曰:「兒即刻回杭州,不敢再作他想。」父曰:「如此方是。」因指老者曰:「此若妹之翁,少者,則其始夫也。」上舍始悟,復欲有言,父復曰:「好為之,使而父得封詰,為泉壤光〖泉壤,猶言地下也。〗。」以手推之而醒。

  天明,乃命舟子改道歸杭,覓食寓湖上。托門鬥為之起文。不數日錄遺,攜所得文字入,題果皆在。繕寫而出,竟獲高取。及試三場,題皆備。場事既畢,仍留寓以俟榜發。果捷,領宴而歸。及至家,其妻方與報子,胡貢切,音烘,去聲,猶鬧也。〗,謂:「我家男子在蘇司典總,安得到杭鄉試?何來拐子,欲誘人財物?「報者大譁曰:『親見汝家新貴,在公堂簪花領宴。今作此語,欲賴報錢耶?」正喧攘間,上舍忽入。報者見之,曰:「此非新貴人耶?」張氏見之,曰:「君何忽歸來?」徐笑曰:「且開發報子去,再以語汝。」遂出金重犒報人。入拜母,一家團聚。

  生歷述所以應試中舉之故。復向妹備言老少二生面貌,妹泣曰:「果翁若夫也。」張氏復告曰:「君知天道之近否?」徐問何事,妹曰:「獸叔瞰兄行後〖瞰,苦濫切,音堪,去聲,視也。〗,即以宗祀為詞,登門索子女,屢次鬧。一日夫婦偕來,尚未入門,忽雷電交作,提至市心,相對跪於地,身如黑炭而死。」徐亦嘆異,曰:「然則房屋如何?」皆對曰:「不知。」隔天往諦縣令,備述妹之節烈,及為其叔略賣事,而求為之清理家產。令許之。時尚遺田數十畝及住屋,為族人所踞,皆理歸之。次年復入都會試,竟聯捷,出為知縣。而張連舉丈夫子五人〖(家語)商瞿年四十無子,孔子曰:勿憂,後當生五丈夫子。〗,皆登科第。其甥後亦弱冠,聯捷成進士。兩家結姻不絕,至今為山陰望族。

  坐花主人曰:「以不知文藝之人,而欲角試棘闈,題名蕊榜,是誠理所必無矣。而竟為事所或有,豈非能度外為善者,乃能意外獲報哉?若夫賢妻不妒,終獲麟兒〖(杜甫詩)天上麒麟兒。〗,節母全貞,亦叨鳳誥。禽心獸行之夫婦,卒至同遭雷殛,對死通衢〖通衢,大道也。〗,彰善癉惡〖癉,音旦,句出(書經畢命篇)。(按)彰癉惡〗,理固宜之。然而完嗣卻金之老僧,迥乎尚矣〖迥,遠也。〗!”

  二四、陶順

  為僕理應顧主人豈能淫竊兩傷名

  自為不悔猶謋庇冥府何容爾狡情

  陶順者,餘外叔祖姚文僖公僕也。文僖公宦京師日〖天子所居曰京師。〗,外曾祖家居,令陶順司閽〖閽,音昏。司閽,守門也。〗,順與一婢私,每盜主物易錢以與婢。四舅氏所居書室中,失單被一床,順所盜也。室固近常時出入之側門。適有矢量者至門外求乞,順因誣盜。丐不服,順劇率群僕攢毆〖攢,聚也。〗,見傷重始釋之。丐出不數日即斃。

  未幾,文僖公提學粵東,迎翁就養,順隨往。居數月,因患疹子忽發狂。值嚴冬,裸身而舞於庭;有力者抱之置床上。甫脫手,劇躍起,跪而自言自語:「程安兩縣城隍,因我不應偷盜主人物,反以誣賴者,又毆斃之,今提我會審。」隨自喝打嘴,即以手自批其頰,數十;複喝打腿,即伏於床,自敲無算。兩臀青紫〖臀,音屯,平聲。〗,若被杖狀。如是數日,號叫而死。其將死時,向守視者索銀,取枕畔銀包與之,搖手曰不是。復往市冥資示之,作喜色。即焚之床前,順向空麾手曰:「若輩可取去,勿嫌薄。」此足徵冥資之說,不盡無稽。

  二五、雷劈盜弁

  肆意江中起盜心傷心巨柁壓船沉

  隔宵同夥皆天殤莫道無神卻有神

  粵匪跨江而踞瓜鎮〖瓜,瓜州;鎮,鎮江。〗,大帥集舟師於焦山,以堵其由江入海之路〖堵,音賭,猶截也。〗。有李某者,本艇船舵工,積勞得把總,行恣肆〖恣,音資,去聲。恣肆,放縱也。〗,恆有南塘夜出事〖恆,常也。(晉書祖逖傳)賓客義從,皆暴桀勇士,多為偷竊;逖遇之如子弟,撫慰問之曰:比復南塘夜出否?(按)南塘夜出,謂搶劫也。〗。丙辰之冬,有翁媼自揚州攜家南渡,駕一漁船,揚下駛〖駛,音史,疾行也。〗。經李舟傍,李鉤致其舟,托盤查為由,率其徒入艙搜緝。傾筐倒篋〖筐,音匡,籃;篋,音切,箱類。〗,得銀二百餘兩,金銀飾品盈匣盡沒入之。翁媼不伏,爭索再三。李以威〖捏,猶懼也。〗,翁懼,請舍首飾而還銀,不可。請盡捨之,而薄給行李資,又不可。翁勃然曰〖勃然,變色貌。〗:「世界反复,豈遂無天日乎?」反舟解纜竟發〖纜,音覽,繫舟索也。起行曰發。〗。李慮其控己也〖控,音空,去聲;告狀曰控。〗,因為好語以綾之曰〖綏音殆,欺也,騙也。〗:「吾特與翁戲耳!然日暮攜取不便,請俟明晨,盡歸原璧。」遂維翁舟於舵樓之下〖維,係也。〗。至晚,舉巨舵以壓之,舟沉,翁全家及兩子,溺斃者十一人。李揚然甚自得也。當是時,李同船二十餘人,其不預謀者五人而已,餘皆從而染指焉〖(左傳)染指於鼎,嘗之而出。(按)世謂分潤曰染指,本此。〗。

  有水勇某甲,素奉三官道教,非遇戰陣,即日夜跪頭艙底,諷三官經不輟學〖諷,音風,去聲,誦也,不輟學,不停也。〗。聞是事以為大戚〖戚,憂也。〗,曰:「此必有顯報,顧吾儕同舟〖儕,音才,即輩之謂也。〗,可奈何?」李黨皆。笑之〖。,音非,猶大也。〗。

  翌日〖翌,音亦。翌日,明日也。〗,李訪友於他舟。驟患頭痛,急喚渡歸。至江心,忽停橈不前〖橈,音饒,即船上櫓也。〗,李詢之,舟子指李船曰:「君不見船頭有雷神怒目而立乎?」李大怒,叱為妖言,舉刀背以毆之。舟子不得已鼓楫而至〖楫,音及,櫓也。鼓,猶搖也。〗,李甫躍登己舟,霹靂一震而斃。同舟之人,見雷發船頭,皆趨避於後艄。雷復大震,劈其舟為兩截。其後截及人,皆隨聲而溺。前截仍浮水面。時某甲尚誦經於頭艙底,聞雷聲屢震,出視,見李斃而船僅存其半,同舟無一人在者,大駭,攜其行囊,號呼求救。或以小舟渡之,棹發未盈丈,雷聲復作,前截頓沉。其不預謀者五人,皆為雷提之對岸沙灘,移時始醒。詢之,曰:“當雷震李某時,亦隨眾避匿。恍見金甲神挾之以行,如夢如醉,初不知其何以至此也。”

  二六、掘墳卒

  士卒本應身守法豈堪盜墓掘墳塋

  破棺露骨無人見雷殛當途罪自明

  丙辰之夏,丹陽北門外,有卒五人,同行赤日之中。震雷驟起,斃其三人,兩人皆無恙。或詢三人平日所為,二人拉然曰:「今日始知雷之可畏也。此三人者,平日從軍所至,專以發掘墳墓為事,不慮其上乾天怒也! 」

  丙辰年夏,丹陽縣北門外,在赤日炎炎的路上,走著五名兵卒。突然晴空炸雷響起,殛斃了其中三人,另外兩名都安然無恙。有人向這二人問起那三人平日的所作所為,他們有所感悟說:「今天才知道天雷之威!真可怕!他們三人平常隨著軍隊,開到什麼地方,總要去挖掘人家的墳墓,專門幹這種事!根本不曾顧慮到這樣幹,會招惹天怒!”

  坐花主人曰:「嗟乎!自粵匪擾亂以來,紅巾遍地,白刃摩天。攘貨物如探囊〖攘,音壤,平聲,奪也。探囊,以手入囊取物也。(五代史)李谷曰:中國用吾為相,取中原如探囊中物耳。〗,等人命於刈草〖刈,音義,割也。〗,如某弁者豈少哉〖弁,音辨,營中千總把總之稱。〗?夫其恃伏波橫海之威〖(後漢書馬援傳)璽書拜援伏波將軍,南擊交趾。(史記衛將軍傳)將軍韓說以待詔為橫海將軍。(按)伏波橫海,今引作將軍二字解說也。〗,值鬥轉參橫之際〖值,當也。(錢起詩)鬥轉月未落。(秦少遊詩)月落參橫畫角哀。(按)鬥轉參橫,謂半夜時也。〗,弱之肉而強之食〖句出(韓愈送浮屠文暢師序)。〗,夫誰得而誅之?而況一舟之中,若者善,若者惡,又孰從而辨之?而彰癉之異矣乎?雷霆一震,涇渭立分〖涇渭音經謂,二水名。涇水清,渭水濁。(按)徑渭,今藉作善惡解。〗,同惡畢諦,無辜罔及〖顧,音姑。無辜,猶言無罪。罔及,猶言不及。〗 ,謂天夢夢〖夢,音蒙。(詩經)視天夢夢。(註)夢夢,不明也。〗,天究何嘗夢夢哉?”

  二七、雷警不孝

  耄鰍已屬可憐身慢罵相加太蔑倫

  但警不誅原有故為他趕鴨是粗人

  江右某甲,以趕鴨為生。其父耄而鰾〖耄,音帽;鰾,音關。耄,註詳楊協戎篇。(孟子)老而無妻曰鱔。〗,甲以其坐食也,恆詬辱之〖詬,音構,罵也。〗。一日方肆慢罵,忽震雷一聲,提甲跪於院中。鄉裡趨視,見其須眉衣褲,盡為雷火所焚,神魂皆痴,不言不動。裡有能辨雷書者,謂急翻釜底視之,當有異。如其言,果有朱書篆文,辨為雷警不孝四字。眾為醵趙建醮〖醵,音及;醮,子肖切,音焦,去聲。醵贗,猶言合錢。(正字通)凡僧道設壇,祈禱曰醮。〗,並帶著某甲跪於父前。三日醮畢始能言。自是改行,鄉黨稱為孝子。

  二八、埋屍獲報

  屍裹氍毹路畔埋青天司馬若安排

  方知科第憑陰駭殿榜文章不佳

  蕭春司馬之尊人品三封翁,官湖北宜昌府司獄。值白蓮教蹂躪楚省〖蹂躪,音柔吝,猶糟蹋之謂。〗,宜昌告警。封翁誓以身殉,令一老僕侍司馬入都,依其兄之為部掾者〖掾,音硯,書吏之稱。〗。時干戈蔽天,骸骨盈野。嚐於當道遇一死屍,裸體橫陳。司馬惻然〖惻,音測。惻然,悲傷貌。〗,命僕夫埋諸道旁,並撤己所坐紅氍毹以裹之〖氍毹音衢俞,注詳偽書篇。〗。

  辛酉闈中,本房某太史得司馬卷,將棄之。忽睹案前有物植立,遍體皆紅,而不辨面目手足。大駭,疑所棄卷有他故,復取閱。以為不佳,決棄之,則是物復植於前。三棄三現,遂薦諸主司,大遭申鬢。太史默不辨。是晚,主司亦屢有紅色者往來案側。次日告人。有知某太史棄卷事者,舉以白主司,主司頷之。至夕,復睹紅色者植立於前。姑取捲復閱之,即不見。在置諸落卷中,則植立如故。不得已,取中榜尾。揭曉後〖出榜曰揭曉。〗,太史以詢司馬,司馬茫然無以對。歸語其僕,其僕曰:「是殆當日道旁所埋死屍乎?」司馬曰:「何以竟體皆紅?」對曰:「主人撤所坐紅氍毹以裹之,豈遂忘之耶?」司馬為之恍然。

  後司馬以大挑得知縣,官江蘇,有蕭青天之稱。官至蘇州府同知。

  坐花主人曰:「春司馬嘗宰南匯,有惠政。歿後,其眷屬僑寓茲邑。甲寅之秋,邑遭匪擾,城陷,匪黨多鄉民,相戒弗犯蕭青天家。翌日,具舟楫〖備船之謂。〗,盡舉其家眾財賄,護之出境,羅拜而去。雖盜亦有道〖(莊子)蹠之徒問於蹠曰:盜亦有道乎?蹠曰:何適而無有道?〗,亦足見廉吏之可為也!”

  二九、陝右生

  夫供閘草是耶非心惴猶誇搏鬼威

  遊戲終成無益事冤魂索命竟乘機

  陝右某生〖陝右,即陝西。〗,學申韓術〖註詳某刑名篇。〗。少時因引例不當,誤入一人死罪。恆惴惴〖惴,音醉。(詩經)惴惴其。(註)惴惴,懼貌。〗,每舉以語人,懼陰報之不免也。

  後就某縣聘,同人多好說鬼者。生以膽自詡〖詩,音許,誇也。〗,謂果有惡鬼,當手搏之。同人思有以試其膽。會將有公燕〖燕,燕會也會。〗,先期同人偕地城外驛中〖詣,赴也,至也。〗,不見一人。惟於馬廄〖厩,音救,馬房也。〗,遇一閘草夫,面目枯貧瘠〖加入,音積,瘦也。〗,黑而長,饒有鬼氣。眾密議曰:「是可以試某生矣。」因以語其人,且曰:「明日當令人引爾入伏榻下,俟某睡後,潛藏以驚之,爾能乎?」曰:「能。」「能則當厚爾,音賴,賜也。〗。」其人色然若甚喜者〖(公羊傳)諸大夫見之,皆色然而駭。〗。

  次日燕罷,已二鼓,生歸房即臥。眾伏窗下潛伺之。須臾〖臾,音俞,須臾,不多時也。〗,其人自榻下出,不即揭帳,拊胸搏膺〖膺,音應,亦胸也。拊搏,皆擊也。(北齊書)以手拊胸而退。(左傳)晉侯夢大厲被發及地,搏膺而踴。〗,鬼氣森然。眾鹹疑之。忽見其人踞某書案坐,探懷出文書一角,朱墨爛然〖爛然,鮮明貌。〗,睨帳中人而笑〖睨,音逆,斜視。〗,眾益疑之。其人驟起,直撲臥榻,揭帳而呼。遙見生亦揭帳出,相對良久。其人攘臂而前,生狂呼撲地。眾大驚,破門入救,生氣已絕。四覓食其人,不知去向。詢諸驛中,並無其人。眾始悟為冤鬼,乘機索命雲。

  坐花主人記是而慨然曰:「世之以申韓學佐人者,可弗慎哉?雖然,如某生者,徒以少年學術未精,比例偶誤耳,然閱年既久,慘報猶罹。彼身膺生殺之權,而惟賄是視。金錢才入,黑白劇對〖鉅,音搖;亂也,混也。〗,故出則死者含冤〖出,謂出人罪也。〗,入則無辜被戮〖入,謂入人罪,無辜,猶言無罪也。〗。為官為幕,若而人者,其受報又將何如哉?”

  三十、柯橋某

  負兄所託效新台嚙腿驚看黑犬來

  廉恥俱無身可殺鬼呼快活正堪哀

  會稽柯橋鎮,某甲病將死,以幼子養媳,囑其弟某乙曰:「我死弟又未娶,宗祀惟此子是賴。幸弟善撫之,得成立以延似續〖注詳王中丞篇。〗,雖死不朽。」言訫,執弟手而逝。

  乙因其侄為子,其初撫之甚篤,鄉裡稱之。時子僅弱齡,而媳婦已及笄〖笄,音雞,簪也。(雜記)女雖未許嫁,年二十而笄。(按)及笄女子,年二十之謂。〗,貧家無多屋,朝夕共居。未幾,乙竟忘易簦之言〖簀,音責。易簀,註詳正直篇。〗,頓蹈新台之恥〖頓,猶驟也。蹈,猶犯也。(詩經新台章朱注)衛宣公為其子娶於齊,而聞其美,欲自娶之,乃作新台於河上而要之。國人惡之,而作此詩以刺之句。〗,醜聲四播,鄉里之稱之者,皆反而瀕誨之〖毮,音非肖,猶誅笑也。〗。越數年〖越,過也。〗,子已弱冠,乙猶日使媳侍寢,而臥子於床下。子恆終夕飲泣,不敢言。

  會冬至,乙念兄浮厝田間〖厝,音措。〗,覆草朽壞,無以蔽風雨,因編茅為席以易之。甫至厝所,忽有黑犬自棺後突出,嚙其腿〖嚙,同咬。〗,狂呼倒地,同行者扶之歸。至家,即作甲語,責其負兄姦媳。自批兩頰,頰盡腫,復自裂其腎囊,囊碎,肉片片墮。口稱我為祖宗殺此無廉恥人,遂連呼快活而死。

  三一、安港東岳廟三則

  泰山岱岳屬齊青鄉鎮之神乃亦靈

  聽說丹徒安港事幾人春夢陡忪惺

  丹徒縣安港鎮,有東岳行宮,靈威顯赫,感應如響。鄰村有不孝子,其母訟巡司,巡司拘繫之,案未決。其婦日號泣於母側,為子乞哀。母轉憐之,因以番銀二十元,授安港鎮趙某,請為之饋巡司,而釋其子。趙匿其大半,僅以五元獻巡司。巡司怒卻之,且宣言將解開縣府。趙出,則紿訟〖綹,音殆,欺也,騙也。〗,以巡司所望奢,非速饋四十元,即解縣照忤逆例嚴辦。母懼而歸,將鬻產以獻〖鬻,音育,賣也。〗。會有傳言其婦將自縹者,巡司慮幹人命,即解其子於縣。婦聞之,果自縹死。

  死數日,趙方晝婝忽躍起,狂奔入東岳廟,沿途大呼:「某不合匿某姓十五金,致訟案不結,婦遭慘亡。今為婦所控,岳帝勾我質訊,我殆盡將死矣!」入廟即伏案下,號呼甚慘,如遭撲責狀,繼而寂然。視之,兩股杖痕重疊,氣息僅屬〖屬,接也。〗。扶掖而歸,越日竟死。

  有某姓少年病瘵〖瘵,音債,肺癆病也。〗。或言貓胞衣合藥可治,其家如言購得之,和藥以食病者〖食,音寺。〗,病果癒。

  越數月,病者忽見二青衣持票來勾,言為貓所訟,遂以一人守其屍,一人導之行。至一公廨〖廨,音解,官署也。〗,宮殿極宏敞〖敞,齒兩切,音昌,上聲。宏敞,高大貌。〗,岳帝衣冠南面坐,儀衛森列。一貓伏案下,作人言,訴因被取胞衣,致遭枉死狀。病者辨系家人所為,己不預知。帝即命掌頰二十,以示薄懲。復諭之曰:「今釋汝去,速延某觀道士度彼,使歸人道,毋結來生債。」某伏地頓首謝,青衣人仍掖之歸。醒則兩頰盡腫,急語家人,往延某道士設醮。道士索價昂〖昂,高也。〗,家貧無以應,姑置之,而心恆惴惴。

  一日方與家人笑語,忽嗔目狂呼曰:「青衣人又至矣!」遂復昏瞀〖瞀,音茂,目不明貌。〗多時,口作青衣人語曰:「我奉帝命,賓士遠道,今留此為汝家人看守房舍,豈一盞清茶尚吝?我若去,房捨一壞,安能復履人世?」言已,作切齒狀〖切齒,恨貌。〗。家人急與之茶,盡十餘盞。其鄰眾聞之,競來詢冥中家屬,隨所問以對,無弗驗。約一晝夜,復作青衣人語曰:「汝家人回矣!」語諫而僕,俄公頃復醒,神清如常。詢其故,則仍至前處,岳帝責以負約。雖呵斥甚厲,未遭撲責,惟命速回超度而已。其家乃竭力如命措辦,後遂寂然。

  安港江面有老黿,率其族以居,生息蕃衍〖蕃衍,眾多也。〗。沿江漁者,嚐捕得黿大如盆,以獻素封趙某〖素封,註詳偷兒篇。〗。趙食而甘之,厚予之值〖值,價也。〗。漁者大喜,益百計捕黿,得即獻趙,恆獲重利以歸。如是以為常。

  越歲餘,趙忽夢至東岳廟,與一人對簿〖對薄,註詳牛頭人篇。〗,銳頭而肥軀〖軀,音區,體也;銳,尖也。〗,自稱江中老黿。訴趙以口腹之欲,殺其子孫。岳帝問趙,趙具服漁者獻黿狀。帝因責趙曰:「老黿窟宅於此有年〖窟,音枯,穴也。〗,素不為行旅害,彼漁者何知?爾素封之家,不知放生惜福,而反縱其饕餮〖饕餮,音濤帖。(韻會)嗜飲食曰饕。(玉篇)餮,貪食也。(左傳)纓雲氏有不才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天下謂之饕餮。〗,多殺生靈,陰律不能為貸爾。」趙哀求改過,且發願:「如蒙釋回,當戒殺放生。凡牛犬及不常見之物,永禁不食,以贖前愆。」陳乞再三,乃命薄予杖責,以洩老黿之怒。杖訌,复諦之曰:「一念之善,鬼神福之。爾果能戒殺放生,永禁牛犬,自有善報。若仍恣肆如前〖恣肆,即放縱之謂。〗,不謂。復爾宥也。」因命鬼役導之出。

  及醒,兩股青紫,腫痛數日,杖而能起。不自掩諱,述以戒人。遂舉黿鼉龜鱉及牛馬驢犬之類,合家戒食。又不惜金錢,買物放生。數歲之後,家資日富,財雄一鄉。

  趙翁醒來之後,發現兩腿青紫紅腫,疼痛了幾天,拄著拐杖能起床行走了。他便不加掩飾隱諱,向人講述前後經過,以勸戒別人。並且要求家人,徹底禁食龜鱉等野生水產及牛馬驢犬等生物之肉,又不惜金錢,買物放生。幾年過後,家資日富,財雄一鄉。

  三二、蔡方伯

  一紙批回手自填代他彌補項三千

  而今始信輪迴說朝服來聯隔世緣

  蔡小霞先生,屏藩陝右時〖(詩經)價人維藩,大邦維屏。(按)屏藩陝右,猶言作陝西藩司。〗,屬〖屬,屬下。〗令某,以老疾乞休,有挪虧庫項三千金〖挪,猶移也。〗,為後任所揭。時功令甚嚴,挪數百金以上,即籍沒監追〖抄家曰籍沒,下獄追繳曰監追。〗。限滿無償,罪至死。令居官廉,乞休後幾不多一銀。又耿介寡交遊〖耿,音梗。(後漢書王符傳)耿介不同於俗。〗,同寅中無可通緩急者。惟靜聽嚴參,束手待斃而已。

  蔡公聞而憐之。翌日,召令入,屏人而謂之曰〖屏,音丙,退也。〗:「君所虧三千金,吾知君無力繳完。可具一解批來,當為君掣批完案。」令愕然曰:「不敢。」公笑曰:「非戲君也。我憐君廉介,且因公被累,欲以應得養廉為君彌補。然事非一日所能了,故欲先掣批回,免君羈旅之累耳。」令出不意,感極不能言,頓首趨出。次日即具批呈送,公手自填註收諫月日,鎢印而歸之〖釤,音乾猶蓋也。〗。令具朝服入謝,叩首大言曰:「某荷公再造恩,今生老矣,圖報無從,死後當乞生公家以報大德。」遂歸。

  後十餘年,蔡公亦致政歸裡。書坐廳事,朦朧間〖朦朧,音蒙龍,不分明貌。〗,忽見某令朝服入謝,無異曩昔〖曩,乃朗切,音囊,上聲。曩昔,猶言舊時也。〗。公念是地非陝藩署,且令歸久矣,何以得來?正惶惑間,某令迳趨入內〖迳,猶直也。〗。公驚喚而寤〖寤,音誤,覺也。〗,則內室報生公子矣。公曰:「是再來人也!當振吾家。」因名之曰振武,字麟州。未冠,即冠童軍〖冠軍,猶言試第一也。〗,以丙申進士入詞館,觀察粵東有政聲,屏藩開府〖(北史魏太武帝紀)詔諸徵鎮將軍王公,杖節邊遠者,聽開府闢召。(按)屏藩,即布政司之謂。開府,即總督巡撫之謂也。〗,指顧間事也〖(東都賦)指顧倏忽,(按)指顧間,猶言容易也。〗!

  三三、殺婢索命

  杖刑炮烙太心兇姑勸殷勤竟不從

  兩婢約齊來索命人相容處鬼難容

  吾杭富家某之妻極驕悍〖悍,音翰,兇。〗,待侍婢甚酷虐,小不如意,即榜掠無完膚〖掠,音略。榜掠,打也。〗。嘗斃一婢於杖下,其姑聞而嚴訓之,弗悛也〖悛,音遷,改也。〗。後更為炮烙之刑〖(史記)紂作炮烙之刑。〗!

  一日,有一婢忤意,怒甚,以烙鐵置熾炭中燒紅〖熾,音斥,旺也。〗,脫婢衣而遍烙之,竟體焦灼,叫嚎而死〖嚎,音豪,同號。〗。不數日,婦遂病狂。先後二婢同附其體,稱欲索命。或自拔其發,或自批其頰。針刺刀截,一如當日待婢之法。其姑往問之,則跪地稱老太太,且曰:「蒙老太太恩,雖死不敢忘。」其姑因勸令弗索命,當為延高僧追薦。二婢皆不可,曰:「當時少奶奶若肯聽老太太話,婢等何至死於非命?老太太前,婢等斷不敢無禮。然欲緩其死,弗能也。」自是每遇姑至,則神氣稍清。姑去,則鬧如故,竟索其命以去。

  三四、無頭人

  罪關大闢要精詳雖屆瓜期心莫慌

  裡正原難比司馬可憐賤命貴人償

  丙辰之秋,大軍雲聚丹陽,大帥向忠武公薨於軍。怡悅亭制府,自常州赴軍護帥。

  有廣西標弁六人,奉翼長令〖(按)軍中有左翼右翼之名。翼長一翼之長,即帶兵官也。〗,迎諳而歸。道出呂城,所搭船與民船競〖競,音近,爭也。〗,六弁倚勢持刀,躍入民船,以刀背毆一人下水,並搜括其舟中銀物。民船人號呼求救。時呂城團練民兵,方麇集兩岸〖麇,音君,註詳某烈婦篇。〗,接大帥未散,聞水面號呼聲,劇奔救。六弁持刃死鬥,眾疑為盜,並力御之,格殺三人,其三人已就縛。時萬眾騰沓,刃棍齊下,不復存在可以理喻〖喻,音預,曉也。〗,遂並斃之。惟長夫二人,得乘隙逸歸,奔訴於翼長。翼長大怒,嚴飭丹陽縣緝犯擬抵。

  時令丹陽者為某司馬〖司馬,同知之稱。】,攝事一年【攝,音社,代也。攝事,猶言署事。〗,瓜代已有人矣〖(左傳)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邱,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忽遇此巨案,且命令獲犯結案,方準交卸。司馬懼甚,懸重賞購犯。不二旬,獲犯五,惟金阿德一犯未獲。時翼長必欲一命一抵,缺一不可。而阿德之兄,本充呂城裡正〖裡正,地保也。〗,以解犯在城,遂並下之獄,與五人者同正法於市。

  案結,司馬交印,旋省。甫至省寓,即病,寓中大小皆見一無頭鬼,隨一長發人往來廳際。易簀之日,有僕婦某自司馬臥房出,見長須者攜無頭鬼,直入臥內,僕婦大呼撲地。守視者聞聲驚救,僕婦醒而司馬長逝矣!

  坐花主人曰:「凡事起倉卒,小民生死所繫,司牧者能據理以爭〖(左傳)師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按)司牧者凡道府州縣是也。〗,為民請命,上也。即不然,調護上下,化重為輕,使生者無冤,死者折服,猶其次也。若置民生於不顧,惟權勢之是徇,哀此小民,控告無所,馴至鈰首就戮。身雖死而心未死,其為厲也宜哉!

  三五、朱書閩卷

  平生所作所為須留神身入鄉闈報自明

  夢境連呼三錯後朱書闥卷十科停

  鹹豐辛亥,浙闈頭場,有鄞縣某生,三藝已畢,真草俱脫稿。天尚未曙〖曙,音署,曉也。〗,坐而假寐〖假寐,註詳陰騖。〗。朦朧間〖朦朧,睡將熟不分明之貌也。〗,忽大聲曰:「吾過矣!吾知罪矣!」即於卷面大書曰:「絕人宗嗣,罰停鄉試十科,仍注入孤獨冊中。」傍書「伏魔大帝」四字。天明後,踉蹌出號交卷〖踉蹌,急劇貌。〗。受捲官見卷面朱字淋漓〖淋漓,未乾貌。〗,搜其考籃,並無朱筆。視其人,則昏迷若痴,知尚為鬼附。扶之出,而登其名於藍榜。此姚君又青於闈中親見之者。

  三六、夢中鶴舞

  隔宵夢鶴卻何因廣座場中若有情

  不意鶴飛徒盼望有情之處變傷心

  吾杭先達某公,家貧,美恣容,有玉人之稱〖(世說)裴令公有容儀,時人謂之玉人。〗。鄉捷後,館於吳門巨室。會巨室有嘉禮〖(宋史禮志)舊史以飲食、昏冠、賓射、颯宴、慶賀之禮為嘉禮。〗,張筵受賀,妓樂畢陳。

  名妓某,色藝冠時〖冠時,猶言為一時之首推。〗。先夕,夢於廣座間,見一鶴屈一足,對之而舞。羽衣蹁躚〖蹁躚,音偏先,舞貌。〗,修潔可愛。傍立者謂妓曰:「此即汝終身所託也。」妓為之梳其翎,振翮飛去〖翮,音格。振翮,張翅貌。〗,妓亦驚嫤。翌日,至巨室侑螞〖侑,音又,助也,奏樂助飲酒之興,謂之侑螞。〗,見華堂燈彩,一如宿昔所見。維時吳郡名賢,半皆在座,顧不知誰為應夢之人。中酒〖酒數巡之後,曰中酒。〗,客皆起,散座更衣。先達去衣冠,服白袷〖袷,音夾,(韻會)袷,夾衣也。〗,以一足加椅上,適向妓而立,儀觀俊偉〖儀觀,容貌也;俊偉,不凡也。〗,眉目如畫〖(後漢書馬援傳)馬援為人明鬚發,眉目如畫。〗。有素識妓者,戲調妓曰:「此某郎也,足相配否?」妓雖微囉,而念夢與境合,且見先達風度端凝,知其必貴,遂乘間密通款曲〖間,去聲,隙也。款曲,猶言情意也。〗。招先達至其家,願以身托。先達既艷其色〖艷,羨慕也。〗,見其情意綢繆〖綢繆,殷勤貌。〗,不忍峻拒〖峻,猶嚴也。〗。時方斷弦〖謂喪妻也。〗,遂有白頭之約〖卓文君作白頭吟,見(漢書司馬相如傳)。(按)此句相約為夫婦以偕老也。〗。

  妓固擁厚資,既以身許先達,自喜得所歸,即杜門謝客〖杜門,猶言閉門。〗。凡先達意之所欲,無不竭力代致之。次年公車北上〖公車,註詳萬彥齋篇。〗,妓厚予之金,得廣交遊,遂捷南宮,入詞館。假歸道吳門〖猶言乞假歸裡,便道過蘇州。〗,繾綣有加〖繾綣,音遣犬,殷勤貌。〗。約俟到杭禀知父母,即備禮奉迎。

  及旋裡,則封翁已為聯姻某氏矣!封翁家訓嚴,先達不敢措一詞,後竟爽約〖爽,猶失也。〗,妓候久不至,託人訪諸其家,知已就婚。妓遺書責之,且陳願為妾媵意〖媵,音孕猶妾也。〗,亦不答。假滿入都,過蘇州亦不敢經其門。妓謝客久,韶華歇寂〖猶言色衰也。〗,資用又罄,有勸其複抱琵琶者〖猶言勸其復接客也。〗,輒長嘆不答,竟抑鬱以終。先達聞其死,每與人言及,恆呼負負〖(後漢書張步傳)步曰,負負無可言者。(註)負,愧也;再言之者,愧之甚也。〗。

  晚年得一子,見妓入室而生。稍長,即好遊蕩,竟傾其家。

  坐花主人曰:「先達以不敢違親之故,致甘蹈薄倖之愆。原情定罪,似尚可從末減。雖然,既豔其色,復罄其趙,彼其綢繆好合之時,豈不知家有嚴親,而顧輕於一諾歟?不得已,甘就小星之列〖甘,願也。小星,謂妾也。義本(詩經召南小星章)。〗 ,亦可為降心相從矣,而卒不一答也。嗚呼!忍哉!”

  三七、雷震後妻

  臨終就識後妻心囑咐托殷殷淚亦淋

  何忍傷心下毒藥天雷斷臂戒之深

  某甲中年喪妻,遺一子,僅數齡。甲不耐鰾居〖鰾,音關,無妻之謂。〗,聞同巷某氏女有美色,納為繼妻,生二子。氏陰險,仇視前妻之子,幸某甲陽綱尚振,氏未敢劇逞〖逞,放縱也。〗。雖心有偏向,而於某甲前保抱撫育,反若逾於所生。

  不數年,某甲亦卒。瀕死〖瀕,猶臨也。〗,執前妻子手謂氏曰:「我薄產三分分之,尚敷溫飽。是子幼即喪其母,微卿撫育〖微,無也。〗,安能長成?今我死矣,幸卿終善視之,弗令失所。」戀戀而卒〖戀,音練。戀戀,不忍於貌。〗。卒後,氏頓萌惡念,奴視前妻子〖猶言視前妻子如奴之謂。〗。衣服飲食,皆弗令與己子並。蘆花黑心〖蘆花,用閔子驃事。(清異錄)萊州於義方著(黑心符)一卷,以傳後,(註)所言皆防繼妻之虐待前妻子也。〗,無是惡也。嘗夢其夫嚴訓之,猶弗悛〖悛,改也。〗。顧其子頗孝,每事思得後母歡。及年稍長,學業於錢肆,有所得,輒以奉母,而氏忌之益甚。

  一日手蒸年糕,喚長子歸,將以食之。忽霹靂一聲,提氏跪於院中,手執是糕,自言自語中有毒藥,將藥死前妻之子,俾己子得盡據遺產,被夫及前妻奔訴於神,致遭雷殛。其長子聞之,急歸,親率二弟號呼,禱天求赦其母。歷一週時,雷復大震,折氏一臂,始能起立。自是洗心改行,視三子如一焉。

  三八、顧雲樵

  傷心玉樹折三枝背本亡親報若斯

  鬼餒難期人壽永為他不可斬他枝

  顧雲樵,其父本‧達河程氏子,嗣於顧。至雲樵而本宗程氏無後。兩姓親族咸謂雲樵有兄,嫡出也,應後顧〖猶言為顧氏後。〗,而雲樵還程氏本宗,於禮於律為宜。雲樵以不便其私,執不可。程氏之祀竟絕。

  時雲樵有三子,頗聰俊,可冀成立。其長子年逾弱冠將授室矣,忽病。病中見有男婦數人,向之索祀,遂成癲疾。每呼雲樵,責以背本亡親。見者皆知程氏之鬼為厲,咸勸雲樵為長子娶婦而歸諸程,雲樵猶不可,長子竟不起。雲樵旋為其叔季二子娶婦。逾年,二子又相繼歿。雲樵復為兩媳婦各繼一孫,旋又殤其一。雲樵亦相隨下世。今僅存一孫尚幼,然已有吐血症。一線之延,鬼神不知能陰相之否也〖相,助也。〗。

  坐花主人曰:「餘與顧雲樵有一面之識。聞其人頗醇謹,乃以一念之差,竟罹九泉之恫〖罹,音離,又音羅,遭也。恫,音​​通,痛也。九泉,地下也。(按)此句絕嗣之謂。〗!為人子孫,其可見利忘義哉?”

  三九、口報

  兩番不可互相持隔未多年報亦奇

  聽信內言家必索犛雞安得把晨司

  有巨族某君,赴都諤選。自江右挈妻子,奉太夫人以往至揚州。適族兄某司馬為南監掣同知,寄其孥於署〖孥,音奴,妻子也。〗,而身自入都。未及選,卒於京邸〖邸,音底,註詳湯封翁篇。(按)邸,猶寓也。〗。時太夫人年已高,其妻將臨蓐〖蓐,音辱。臨蓐,婦人臨產之謂。〗,多病。兇問至,司馬謀暫秘之,俟某妻娩身彌月後〖娩,音免;婦人生產曰娩身。彌,滿也。〗,再行以聞。

  司馬之妾某氏,自司馬正室沒後,以房老專內政〖(拾遺記)石崇妾朔風,年三十,妙年者爭執之雲:胡女不可為群。石崇受諭之言,即退朔風為房老,使主群少。〗。聞是議,獨持不可,曰:「各分門 〗,以便設座成服。司馬雖咎之,然業已言之,亦無如何矣!

  越數年,司馬以薦擢大郡,隻身赴任,留眷屬於金閶,俟進止。當是時,太守年才強仕〖(禮記)四十曰強而仕。〗,循良之考〖循良,政治之美稱。考,即(書經)三載考績之考。〗,冠於三吳〖(指掌圖)以蘇常湖為三吳。(按)此句,猶言為江蘇第一。〗。特達之知〖特達二字,本(禮記聘義)。〗,受九陛〖陛,音備,階也。九陛,朝廷之製。(按)此二句,謂受知於天子也。〗;開藩陳臬〖開藩,謂藩司。義本(詩經)價人維藩句。陳臬謂作臬司,義本(書經)汝陳時臬事之句。〗,指顧可期〖猶言容易也。〗。而某氏既攝內政〖攝,音社,總也。〗,儼同敵體〖(春秋紀伯姬卒)內女唯諸侯夫人卒葬皆書,思成於敵體。(按)敵體,正配之謂。〗。是歲為某氏三十生辰,至期,方張燈設樂,遍受親戚賀儀,以自鳴得意。而不知太守未及履任,行抵袁浦,遇疾暴卒。先某氏生辰僅一日,而兇問至矣。子侄輩鹹謂宜俟過某生辰,再行告眾舉哀。而選君之子適在蘇,獨持不可,曰:「此何等大事,安有吊者在門,而猶張樂受賀者乎〖張,猶作也。(戰國策)張樂設飲。〗? 「竟入內以凶信白某氏,而身自率眾,盡除燈彩,易服舉哀。

  坐花主人曰:「是事口語相尋,不過三數年間事耳,至今猶傳為口實〖口實二字,本(書仲虺之詰)。〗。嗟乎!女子小人,不明大義,往往好假正論,以自便其私。彼受之者,一時雖無可置辭,而銜心刺骨〖猶言懷恨也。〗,亦已久矣!投種於地,待時而發〖二句成語,出處未詳。〗,語雲:'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悖,音倍。(大學注)悖,逆也。〗'信夫!”

  四十、石大郎

  牧牛人去諒龍王爭羨慕明石大郎

  論到瀏河無海患理該兩地祀馨香

  石大郎,崇明人。性伉爽,有勇力,尤好放生。少時為人牧牛海上,凡蝦螺蚌蛤之屬,輒拾而放之,一物不妄殺。嚐有一大蚌,隨潮而至,止於沙灘。每一翕張〖翕,音吸,合也。〗,光採耀目,入夜尤甚。觀者皆謂中有夜光珠,獲之致富不趙〖不趙,註詳梅樹篇。〗。爭欲劈而取之,大郎不可,曰:「神物也,不宜加害。」因闢眾舉蚌投諸海,隨潮而去。

  其後數年,邊海稻田,常為物所踐〖踐,音賤,踏也。〗。或伺之,見一牛。驅之,向海灘而遁。遂指為大郎所牧牛,告其主責之。大郎默不辨,顧自念所牧牛未嘗縱逸〖縱逸,猶言放也。〗,安得蹊人之田〖蹊,音奚。(左傳宣公)牽牛以蹊人之田。(按)蹊,猶踏也。〗?會復有以牛食田禾告者,大郎忿極,暮夜往其處,隱身以俟之。翌日黎明,果見一巨牛,毛角甚俊,頗似己牛。自海岸而來,遊戲田塍〖塍,音乘。〗,大遭蹂躪〖蹂躪,音柔吝,踏也。〗。大郎暴起擒之,牛驚覺,反身遁。追之,逡巡入海〖逡,音津,(按)此逡巡,非卻退貌,當作漸漸解。〗。大郎怒,隨之入​​海。水中分,洪波壁立。忽睹一府第,門牆峻峻〖峻峻,音俊侍,高貌。〗,金碧輝煌。牛騰躍入門去,大郎忿,復隨之入門。衛者訶之止〖訶,同呵。衛者,守門之人也。〗,大郎不服,挺身爭鬥。

  見一少年郎被服麗都〖(國策)妻子衣服麗都。(註)麗都,皆美稱。〗,自內出,喝眾曰:「何來此撞門賊?速擒之毋使逸去〖逸,逃也。〗!」眾皆盡力來擒。大郎正惶急間,少年睨之再三,忽驚詢曰:「爾非海,音軟平聲。(正韻)岸邊地也。〗牧牛之大郎乎?」曰:「然」「然則我恩公也,何自來此〖自,由也。〗?」叱退門者〖叱,呵也。門者,即守門人也。〗,延之升堂,坐而告曰:「是為龍宮,餘龍王之少子也。昨偶化蚌出遊,非恩公垂援,幾厄於兒童之手。厚意久未報,幸邀覬止〖覬,音構。(詩經)亦既覬止。(按)覯止,猶言遇見也。〗,實愜素心〖愜,音篋(切),快也。〗。顧此地已深入海底,君何以能來?」大郎以實告。王子上曰:「然則君能來,不能往矣!奈何?」石請其故,太子曰:「君適所逐者,龍宮之犀牛也。其角善分水,故君得隨之以來。休矣!出此門,即一步不可行,尚冀復履人世乎?」大郎窘,長揖乞救。王子曰:「當為君請命家君〖(易經)家人有嚴君焉,父母之謂也。(按)世稱父為家君,本此。〗,以報大德。」遂去。俄公頃持一珠以贈曰:「此闢水珠,水府之至寶也。君持此出海,當如履平地。顧宜慎重,弗為他人所得。」遂殷勤送之。甫出府門,萬公頃煙波,無可投足。試舉手中珠,對水揮之不去,陡覺奔騰浩瀚中〖奔騰浩瀚,波浪大貌。〗,見一坦道〖見,音現。坦,平也。〗。循之而行,瞬息登岸,衣履不濡〖濡,音儒,濕也。〗。眾咸異之。

  大郎不能自慎,恆向人炫其技〖恆,常也。炫,胡畝切,音玄,上聲;猶言誇也。〗,握珠出入於洪波巨浪間。眾謀設計奪之。一日,有牧牛郎六、七輩,窺大郎假寐未醒〖假寐,註詳陰騖。〗,群起搜奪。大郎懼有失,無以對龍王父子,因含珠口中,而奮身與眾鬥,鹹闢易而散〖(史記項羽紀)人馬俱驚,闢易數裡。(註)闢易,言人馬開張易舊處也。(按)闢易敗貌;鹹,皆也。〗,珠亦墮入喉間,吐之不出,吞之不下,竟以是死。死後或棺而置諸海濱。一夜風雨震撼〖撼,音憾搖也。〗,旦起視之,置棺處已成一巨墳。明年海水氾濫,大郎墳前復擁一沙崗。凡海水所經地多坍卸,惟大郎墳,巍然獨存〖巍然,高大貌。〗。

  海濱人以為神,遂廟而祀之。大郎亦屢著靈異。先是瀏河多海患,致商賈裹足〖賈,音古。〗。大郎沒後,瀏河居民,嚐夢一神人,儀衛顯赫〖儀衛,註詳首篇。顯赫,威嚴貌。〗,呼而告之曰:「餘崇明之石大郎也!聞瀏河將沒於海,餘深憫焉。可速往遷餘棺,當海口葬之,可免而厄。」同日而夢者數百人,咸驚異,急往詢崇明人,果有石大郎墳。欲遷其棺,崇明人不可,為籲於大郎廟,請其行像以歸而埋之。馬鬣〖鬣,音獵。(禮記檀弓)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註)封,築土為墳也。若斧者,上狹如刃,儉而易就,故俗謂之馬鬣封。(按)馬鬣,築墳封土之形。崇,高也。〗崇封,即墳為廟。工甫竣,海水驟漲,竟及墓而止。自是瀏河無復海厄。近年來生聚日蕃,將復舊觀矣!而石大郎之廟在瀏河者,靈爽亦與崇明埒〖埒,音樂,等也〗。每歲春秋賽會,儀從甚盛雲。

  坐花主人曰:“石大郎一農家子耳。一念好生,生免波濤之厄,死獲享祀之隆。然則何嫌何疑,而不亟亟於為善哉?”

  四一、風卷麻裙

  為雪沉冤越俎謀竟從盜窟獲根由

  而今盡學山陽令誰肖梁公硬出頭

  觀察梁公,令阜甯日,嚐有事詣郡。起早行,已入山陽境。遙見輿傍一少婦,縟衣麻裙〖縵,音稿,白色也。〗,持紙鉭踽踽獨行〖踽,音舉,註詳張觀察篇。〗,疑為新喪者。忽旋風卷其裙,中露紅褲,大異之。約儀從緩行,隨之。或遠或近,望麻裙中,褲白如故。稍遠,必有旋風吹之,則變而為紅,濃淡不一色。行約裡許,至一新墳,婦掃地化錠,哭而不哀。忽旋風吹其紙錢四散,墮公輿前。遙望婦顏色沮喪,跪地叩祝無算。

  公知其有故,喚從役隨婦行。密訪其姓名村落,及死者為婦何人,死何日,沒何病。役歸,知死者為婦之夫,無病暴卒。卒後劇殮,殮竟即葬,諸甚草率。而婦頗有醜聲,家亦不甚貧乏。

  公既得其實,至郡諳太守後,具以所見語山陽令。山陽令笑其迂,置不理。公憤以告太守,太守笑曰:「君休矣!此山陽事也,何勞君越俎以謀〖俎,音祖,祭器。(莊子)庖人雖不治庖,屍祝不越䨽俎而代之。(按)世謂幹預他人之事為越俎,本此。〗?」公癒憤,因往諫孫季圃節相於袁浦〖宰相出為總督,稱之曰節相。〗,歷陳所見,且曰:「叨朝廷爵祿,目睹冤抑而不能為之申雪,慚負幽明,何用此官為?」節相聞而器之〖器,猶重也。〗,因詢之曰:「汝既欲辦此案,將作何措手?」公曰:「請檄山陽縣會卑職開檢,如不得傷,請撤任。予一月限,可必得其致死之故。限滿不得,願如律反坐。」節相許之。

  及開棺,屍尚未腐,竟體無毫髮傷。上下嘩然,鹹以梁公為喜生事誣善。山陽令且激少婦,令阻公輿不得歸。公厲聲叱之曰:「朝廷法吏,既有所見,自合查辦。查辦不周,致生者銜冤,死者暴露,自有國法在,豈若輩所得凌辱?」正色升輿去,無敢阻之者。

  公歸,即帶印親至袁浦,繳印聽參。節相固素重公,至是謂之曰:「語汝弗妄動,今果無傷,可奈何?」公對曰:「願甘參處。如荷見憐,如前請,予一月,限廉訪必可得實〖廉,察也。〗。顧慮倉卒間,須擒犯訊供〖訊,音信,問也。〗,而地方文武強分畛域〖畛域,音枕玉;畛域,疆界也。〗,或致兇犯遠揚〖遠揚,猶言遠逃也。〗,為可懼耳。」節相曰:「審爾,可持予令箭往。一月不得當,予不爾庇矣。」公頓首,持令箭出。易服更裝,四出查訪。已越兩旬,止無所得。

  一日,公偽為布客,行於山阜之交〖山陽,阜寧交界也。〗。日暮無所之〖之,往也。〗,欲覓食地寄宿。迤邐裡餘〖迤邐,音以裡,註詳十金篇。〗,至一村落,不及十家,均已掩門。惟去村數武,有茅屋數間,猶露燈光,急趨而往。柴扉半掩,推扉迳入。有一老嫗,倚燈縫紉〖縫紉,音認,以線貫針也。〗,見公而驚曰:「客何為者?」公陳借宿意,且曰:「日暮途窮,計無復之,請假數尺地,以蔽風露,房金多寡不敢吝。」老嫗曰:「借宿亦無不可,顧我家兒子某,性惡,恐歸時得罪耳。」遂引之置某屋中,曰:「客暫臥此,如聞某歸,幸弗聲張,以免饒舌〖(吳越備史)忠懿王以誕日齋僧,僧行修遍體疥癩,徑據上坐。王見大不敬,遣之去。齋罷,僧延壽告王曰:長耳和尚,定光佛化身也。王趨駕參禮,行修默然,但云:延壽饒舌。(按)饒舌,謂多言也。〗。」公頷之。坐草度假寐〖假寐,註詳陰騖。〗,以待天明。

  至四鼓,有叩門聲,知某歸。聞老嫗之曰:「年豐幸可得度,汝尚為此,終累老娘矣!」某默不作聲。旋聞取火赴灶下覓食,母告之曰:「柴屋中有客借宿,汝宜善視之。」某攜火入,熟視公,微哂曰:「母殊不經事〖不經事,猶言不曉事也。〗,幸是善人,不然殆矣〖殆,危也。〗,遂呼公起。公見其意不惡,起坐為禮。互詢姓名〖互詢,彼此相問也。〗,又問所自來。知公尚未飯〖飯,音反,吃飯也。〗,急延至客坐,取火酒肉食與公對飲,語頗豪邁。公詢其作何生計,笑而不答。公復詢曰:「此間梁公作官何如?曰:「清正而愛民者也,今殆!公故問曰:「何也?笑曰:「因山陽某氏謀死親夫之案也。梁公誠明察,能知此案冤。然非詢諸我,亦終不能得其實也。」公聞其語有因,復故激之曰:「道路藉藉〖(前漢書江都易王傳)國中口語藉藉。(註)藉藉,語聲也。〗,俱謂此案,梁公喜生事誣善。今子言若此,然則真有冤耶?」某笑不答,公亦置不問。但飲酒劇談,頗相得。公請結金蘭之好〖(宣武盛事)戴洪正每得密友一人,則書於編簡,焚香告祖考,號金蘭簿。(按)此句猶言請結為弟兄也。〗,亦不辭。遂焚香交拜,並拜其母。

  次日公欲行,某固留之。至晚,公復詢以是案,某猶不答。公怒曰:「我輩既結弟昆,當以肺腑相示,豈容復有隱藏?然則弟尚以兄為外人,請從此辭。」憤起欲出,某笑曰:「非敢隱也,所關者巨,故不敢妄言耳!今當為兄一剖之,然不可為外人道也。」遂起杜門〖杜,猶閉也。〗,復延公入,笑而言曰:「兄請視弟何如人?」公亦笑曰:「江湖之豪士也。」曰:「然。城鄉有不義者,必暮夜往取之。既以自贍,亦施貧乏。行之有年,幸未敗露。前月聞山陽某村某家,匿客趙千金,將往取之。誤入死者之家,棲於庭樹,見有男婦對飲,意態褻狎。飲已微酣,忽聞叩門聲,婦人即收飲具,藏男子於房外夾弄中,始開門。復有一男子入,步履踉蹌,入房即倒臥床上。婦喚之不應,撼之不動〖撼,音憾,搖也。〗,扶之起,復倒。因出喚前共飲之男子入,出鐵釘一,自發中釘入,滾地移時即不復動。其男子起,開門出。婦遂號呼四鄰入視,均以為中毒暴卒,無驗及髮際者。昨開檢視,某亦在場,見共飲之男子以銀一巨包,遺山陽仵作。雖驗及髮際,亦報無傷痕。某是晚歸,雖吾母前未嚐漏言。顧念此事終當敗露,某之誤入其家,殆天意令某為佐證也。」公曰:「然。」復笑曰:「弟視我何如人也?」曰:「抱布貿絲者也〖抱布貿絲,布客之謂。四字出(詩經衛風)。〗。」曰:「非也,即阜甯之梁某也。」某聞言,面色灰敗,跪而叩首請死。公笑止之曰:「弟無然,蘭譜已定〖蘭譜,見本篇金蘭註。〗,豈可復更?況是案非吾弟,餘當有萬里之行。吾弟恩人也,必有以報大德。顧訊案時,不得不奉屈作證耳。」是晚,公仍宿其家,談笑如故。

  次日,公遂至袁浦,袁節相具陳顛覆末。復檄山陽縣會同清河阜寧,督率三縣仵作,一同開檢,果於發際出巨釘一。傳姦婦上,訊之不服。喚某至案前,令陳是晚謀害情形,歷歷如繪〖繪,音會,畫也。〗。遂俯首服罪,並供姦夫姓名。縛之至,不復諱飾,一如婦供,並論如律。

  節相益重公,遂薦諸朝。不數年,觀察淮陽。迎某母子至署安養,復為之置田產立室家,終其身禮之如親昆弟雲。

  四二、棄米圊中

  惡習偏傳祝米名時當九月發雷聲

  旁人話點真陰德五穀從來不可輕

  浦東有惡習〖浦東地名,屬松江上海縣。〗,凡人受誣,不能自白,則以手握米,向天而祝曰:「我實不為某事而某強以誣我,今我將此米棄圊中〖圊,音清,糞坑也。〗,若我為此,則天雷擊我;若彼誣我,請天雷擊彼。」祝畢,即棄米於圊中。習俗之惡,莫此為甚。

  鹹豐壬子九月中旬,雷已收場。有京貨店學徒某者,因店中失物,為店東所責,某頗不服。至下午,忽陰雲四作,雷聲殷然,旋繞屋頂,不即下擊。店外有曬物,恐為驟雨所濡〖濡,音儒,濕也。〗,命某往收,強而行。甫出屋,雷聲亦隨之而出,盤旋頂上,如有所待。而某神識已痴矣。時有知其因失物為店東所責者,曰:「小子無知,得無蹈祝米惡習乎〖蹈,音道,猶犯也。〗?」詢之,果然,曰:「速自往取米出,用水漂淨,煮而食之,當尚可救。「時雷聲益怒,復有紫電旋繞某身。眾為之叩首代求,雷電稍緩。某隨眾匍匐至圊中〖匍匐,音蒲伏。(說文)匍匐,手行也。〗,幸甫傾入,未經便溺動搖,米僅合許〖合,音割。〗,尚聚而未散。遂命淘圊者設法取之上,而某手自一一檢出,用水漂淨,如言煮食。

  方淘圊取米時,豐隆之聲〖(淮南子)季春三月,豐隆乃出。(註)豐隆雷師。〗,猶不離左右。及食竟,雷息雲散,月明如晝。

  四三、埋骨不慎

  檢骨埋棺古道敦個中難辨細評論

  前車能鑑周明府枯骨無知自報恩

  南匯習俗,多停棺不葬。或蓋以草,或砌以磚,置之內外城根,及田野間。歷年既久,子孫日益貧困,每致棺木朽脫,屍骨暴露。

  鹹豐乙卯,家大人為是邑二尹〖二尹,縣丞。〗。偶散步郊原,見而傷之。謀之包山甫學博〖學博,教官之稱。〗,相與捐廉以葬之。時餘適自大營假歸,家大人命與李吟香明經〖明經,貢生之稱。〗,親率人夫,檢拾埋葬。

  吟香因為餘言:「檢骨之難,稍一不慎,立致奇禍。」乾隆間有周明府,蒞任茲土,觀暴骨而慘之。捐廉購地,檢骨分埋。經理人不得其人,任聽泥夫亂行檢拾。男女不分,彼此不辨,顛倒混淆〖困惑,音堯,亂也。〗,零星拋散,以致此脛彼肘〖脛,音錦,足骨也;肘,音走,臂節也。〗,共入一壇;女足男頭,合為一具。又有棺尚堅整,或有朽壞,猶可修補。掩埋者輒皆硬行劈開,搜取棺中所有。以埋掩蔽之仁心〖,音致,又音支;May,音格。(禮記月令)掩埋May。(註)骨枯曰 Fred,肉腐曰。〗,幾成摸金髮邱之虐政〖(陳琳為袁紹檄豫)操又特置發邱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

  「事竣,司其事者即病。病中見男女無數,或折一臂,或跛一足〖跛,音簸。〗,或男子而雙翹纖小〖雙翹,女足也,出處未詳。〗 ,或女貌而軀斡雄奇。其餘穴背洞胸,缺唇眇目者〖眇,音藐。(說文)眇,一目小也。〗,不知凡幾。環向臥榻詬詈〖詬詈,音構利,罵也。〗,病者厭其擾,合目不視,則擰耳拔眉〖擰,音寧。〗,不勝其苦。百方祈禱,毫無應驗。未幾,明府亦病,病中輒聞呼冤。(註)嘩啦嘩啦,音囂。(詩經)予維音嘩啦。(註)嘩啦,急也。〗,不可悉辨。約謂謂謂謂骨殖錯亂,及橫遭拋散,濫被發棺,已請命於神,屈公親至冥司清理等語,竟與司事者相繼而終。凡與斯役者,數年中無一存者。”

  坐花主人曰:「為善不慎,反受冥煌〖宏,音遣,注詳勘災篇末。〗。似足辜負人向善之誠,不知有為善之念,而不以實心實力行之,鹵莽滅裂〖鹵,音魯。(莊子)鄭子罕曰:為政弗鹵莽,治民弗滅裂。(按)鹵莽滅裂,不謹慎貌。〗,其害又甚於不為者。況己沾為善之虛名,彼受殘骸之實禍。鬼而有靈,能無恫者〖恫,音通,痛也。〗?”

  四四、承德令

  國慶何堪不報荒發倉有罪一身當

  斯民直道猶三代愛戴何殊召伯棠

  故湖南衡永道施觀察道生之父施公,以鄉魁令奉天承德​​縣〖第二至第五名舉人,稱鄉魁。〗。縣有旱荒,夏無麥,秋無禾,饞流離失所離〖饉,音僅。(論語註)穀不熟曰飢,菜不熟曰饉。(按)飢饉流離失所,猶言因飢荒而流離失所。〗,十室而九。

  是歲國有大慶〖大慶,凡大婚萬壽之謂。〗,枋國者〖枋,音方,與柄同。枋國者,宰相之謂。〗,不欲以一隅偏災勞睿慮〖睿,音瑞,猶聖也;稱天子之慮曰睿慮。〗,留都卿尹,鹹順厥旨。公請趙之禀三申三駁,且引甘肅冒賑案為危詞以怵公〖怵,音觸,猶恐也。〗,公憤極,盡發常平倉谷〖注詳顏太夫人篇。〗,以賈餓者。或止之,公笑曰:「餘擅動倉谷,不過籍沒監追〖注詳蔡方伯篇。〗,限滿無償,亦罪止一身耳。餘為一邑主,豈惜以一身救萬民哉?」發竟,遂以擅動倉谷自彈劾。上官震怒,飛章題參〖注詳顏太夫人篇。〗,竟以侵蝕擬大闢〖蝕,音食,猶虧也。大闢,注詳妒姦篇。〗,癟死獄中〖瘐,音俞,病也。句出(前漢書宣帝紀)。〗。

  時公夫人已先沒,觀察尚幼,同僚無過問者〖僚,音聊。(左傳文公)荀林父曰:同官為僚。〗,流落遼沈〖遼沈,音聊審。遼,遼陽;沈,瀋陽。皆地名,在今山海關外。〗,遷移入都。年十五六,為酒家傭以自給〖傭,音用,註詳首篇。〗,一日,有數客飲於酒家,觀察聆其音為承德人〖聆,音靈,聽也。〗,亦效其語以相問答〖效,學也。〗。客驚曰:「子豈吾鄰人耶?」曰:「非也,吾家江左〖江左,即江南。〗,特生長君土,故能效君語耳。」「然則子何姓? 」曰:「姓施。」客皆起立,曰:「有官吾邑父母者,子何稱?」觀察泫然而涕〖泫,戶畝切,音玄,上聲;註詳某烈婦篇。〗,哽咽不能作聲〖哽,音梗;哽咽,悲極氣塞貌。〗。客遂不復問,曰:「今日二鼓收店後,可訪我於某胡同〖京中稱街為胡同。〗,幸無失約。」觀察許諾。

  至晚,托辭而往。出店門未數武,即有衣冠而候於途者,曰:「君承德之施公子也?」曰:「然。」遂扶掖登車。及某胡同,則候問者絡繹於道〖絡繹,音落亦,不絕貌。〗。入門,門盡闢〖闢,開也。〗,燈彩爛然。甫下車,復有衣冠十餘輩,扶之升堂,簇擁正坐〖簇,音促,聚也。〗,羅拜而致詞曰:「某等求公子有年矣!使公子流落至此,皆某等之罪。幸先公有靈,俾某等入都相訪,今果得相見,豈非天耶? 「當是時,觀察年尚幼,且去公沒時,已七八歲,又淪落日久〖淪,音倫。淪落,即流落之謂。〗,忽為衣冠所尊禮,出不意,目瞠然不能置一詞〖瞠,音撐;註詳牛頭人篇。〗。客具為觀察言:「公發粟貞,甘以一身罹罪闢〖罹,音離,又音羅,遭也。闢,即大闢也。〗,而存活者數萬人。某等皆當日食粟之災黎也〖災黎,即災民之謂。〗,頻年歲稔〖稔,音忍,熟也。〗,思報大德。知公已沒於獄,聞公子流轉遼沈,分遣數十人遍訪無跡。昨邑廟住持夢公蒞任,且示以公子所在,故某等得來都相訪。」遂為之沐浴,易新衣,開正寢以捨之。次日置酒作樂,更番上壽〖(史記滑稽傳)奉覲上壽。(註)更番,人眾挨次之謂。上壽,進酒之謂。〗。

  有官道長〖道長未詳,疑謂各道監察禦史之長,即左右都禦史之稱。〗,是日亦至。對眾曰:「某全家八口無恆產〖(孟子注)恆,常也;產,生業也。恆產,可常生之業也。〗,猝遇奇荒,非先公不能生。往歲先君見背時〖(李密陳情表)慈父見背。(按)見背,父死之謂。〗,執某手而言曰:'施公以救萬姓故,攖奇禍〖攖,音纓,觸也。〗,一家星散。爾幸忝科名,所不能報施公者,非吾子也。'某受命於今數年矣,朝夕縈懷〖縈,音瑩,繞也。 〗,恨難藉手〖猶言欲報無由也。〗。今幸睹公子儀狀俊偉〖猶言容貌非凡。〗,必能致身通顯〖(北,史邢邵傳)子此後當大成,位望通顯。〗,繼先公未竟之志。請君等奉以歸,異日公子功名事,某請獨任之。」眾遂奉以歸承德。

  先是公沒後,家人草草殯殮,棄棺叢祠中〖(柳宗元詩)叢祠古木疏。(註)叢祠,古廟也。〗。至是承德人亦為擇地安葬,又為公建專祠,置祭產。觀察至之日,適祠宇落成〖落成,註詳賤值篇第三則。〗,眾鹹奇之。遂奉公子居祠內,衣食用度,以一老者主之,皆取之公中,必豐必厚。復為延名師訓迪之〖迪,音狄,開導也。〗,然觀察幼即罹難,時過後學〖(禮學記)時過然後學,則勤苦而難成。〗,無復神悟。讀數年,雖文義粗通,而於舉子業茫如也〖舉子業,即時文;茫如,猶言不明之形像也。〗。道長聞之,招之入都,俾入方略館充供事。又為之論婚世族,並為延譽公卿間〖(晉書張華傳)窮賤之士,有一介之善者,每咨嗟稱詠,為之延譽。(按)延譽,稱揚之謂。〗,竟以道長力得官,旋從軍南楚〖南楚,即湖南。〗,奮發自厲。不數年,至太守,薦升觀察。乞歸,聞今為承德人矣。

  坐花主人曰:「為民司牧,能不惜一身以救萬姓,誠不愧父母斯民之任矣!然使窮簷遍活,而牢戶獨顛〖牢戶,(易林)牢戶之冤,脫兔無患。(按)牢戶,獄也;顛,言顛踣而死也。此二句指公發粟活民,而緣是得罪,以至瘐死言。〗,靈車則永棄叢祠〖靈車,棺也。〗,弱息復淪為廝養〖廝,音斯。(前漢書陳馀傳)有廝養卒。(註)廝,取薪者也;養,炊烹者也。(按)弱息,子也;淪,猶言流落也;廝養,賤役也。此句指公子為酒家傭言。〗。長茲落落〖落落,困厄之義。此句總指上文數句。〗,為善者能無懼乎?而乃死作閻羅〖(隋書韓擒虎傳)生為上柱國,死作閻羅王,斯亦足矣。(按)此句指公作承德城隍言。〗,生留遺愛〖遺愛,出(左傳),孔子以稱子產。〗。彼都人士〖句出(詩經)。〗,既葬朱邑於桐鄉〖 (漢書朱邑傳)初邑病且死,屬其子曰:我故為桐鄉吏,其民愛我,必葬我桐鄉。及死,其子葬之桐鄉西郭外,民共為邑,起塚立祠,歲時祀祭,至今不絕。(按)此句指承德人為公擇地安葬言。〗,復訪郎君於京洛,感通夢寐〖此句指邑廟住持夢公蒞任,且示以公子所在言。〗,奉以言歸。出諸糞壤之中,置之青雲之上〖二句出(世說)〗,豐其衣食,完其室家。而又潤之以詩書,導之以師保,奮之以功名,卒使振翮雲衢〖翮,音格。振翮,張翅高飛之謂。〗,著鞭王路〖二句謂終使公子功名顯達,如鳥之高飛於天,馬之馳驅於道路也。〗,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二句出(左傳)〗。施固厚也,報亦至矣。雖甘棠之愛〖(詩經甘棠篇朱注)召伯循行南國,以布文王之化;其後人思其德,故愛其樹,而不忍傷也。(按)世謂官長有德政者,曰甘棠遺愛。〗,自足發其素心〖此二句猶言公之遺愛,原足感發承德人之本心。〗,而蹈德詠仁〖四字出(東都賦),(按)即感戴之謂。〗,遲之又久,必求報於其子而後快。此邦風誼,庶其猶敦古處哉〖(詩經)逝不古處。(按)古處,以古道相處也。〗?”

  四五、鬼文入彀

  三十金堪成進士大慈悲獲大便宜

  吳中作令時存卹無限深情互報施

  皖江諸生某〖皖江,即安徽。〗,赴金陵試。阻風不得發,艤舟江滸〖艤,音蟻;滸,音虎。艤舟,猶言泊舟。江滸,猶言江濱。〗,登岸閒遊,迤邐入一村,見有數人議於途,諮嗔嘆悼,若無可為策者,耳中隱隱聞哭聲。又行數武,哭聲益近,音兼哀怨。又遇數人搓手頓足,嗟嘆之狀,與前遇者無異。惟聞左側一人曰:「此時若得一大慈悲人,慨然助以一棺之費,今日之事尚可兩全。」眾曰:「正爾為難〖正爾,猶言惟此也。〗,何言之易也!」生聞之,拱而詢曰〖拱手問也。〗:「諸君何憂之深也?行道之人,可得聞歟?」眾皆謂左側者曰:「是殆君所謂大慈悲人也!盍語之〖盍,音合,何不也。〗?」左側者曰:「安知其非也?」因具以告生,曰:「此地皆某一姓聚族而居。族弟某,死而遺其婦,能守節,子僅數齡。婦事舅姑孝,紡織以供甘旨〖甘旨,美味也。供甘旨奉養之謂。〗。一月前舅病,延醫購藥,悉索一空〖(左傳襄公)悉索敝賦。(按)悉索,搜括之謂。〗,昨死矣!無由得棺木,不得已將鬻婦以為殮〖鬻,音育,賣也。〗,婦方恨不能終守,又痛舅戀姑〖戀,音練;相依不忍離之謂。〗,且難捨其子;自昨至今,痛極而暈者數四。某等又因連年荒旱,不名一錢〖不名,猶言無有也。〗,嘆族中有此節孝之婦而不能保全,故相與太息耳〖(說文)大聲嘆息。〗。」生聞之,慨然曰:「需金幾何便可成殮?」眾曰:「但得三十金足矣。」生因邀眾入舟,出銀示之,曰:「某此行攜四十金,當分三十金相贈,留此十金,足終場事。」眾皆感嘆。有泣下者曰:「此真大慈悲人矣!」適風色轉順,舟子掛欲行,生急揮眾上岸,彼此匆匆,各不暇贅姓氏,拱手致謝而別。

  生至金陵,資用不給。貸於其鄉之貿易金陵者,得免匱乏〖匱,音愧,竭也。〗,及入場,先有老者兀坐號舍中〖兀,音誤。兀坐,正坐不動貌。〗,何自〖何自,猶言何來。〗,曰:「與子同號。」生殊惘然〖惘,音罔。惘然,不解貌。〗,惟覺號舍甚寬,與老者共坐一榻,不嫌狹隘。遂互詢里居姓氏〖互詢,彼此相詢也。〗,並金陵考事,談文講藝,相得歡然。將寢,老者曰:「子安睡,勿問我。」及四鼓,題紙下,見老者伸筆疾書。欲起如被魘者〖魘,音妍,夢驚也。又讀掩,義與掩壓略同。〗,昏然復睡。至次日交午始醒,則老者不知何往。取己卷視之,草稿字跡已滿,大額,展讀則文雄渾而詩工雅,四藝皆備,真掄元奪魁作也。異而詢號軍曰:「同號之老者何往?」號軍漫應之曰:「去矣!」生遂不復置詘。疑與老者素昧平生〖註​​詳首篇。〗,何忽為創文藝。反覆展讀,嘆賞不置。執筆構思,不能別成一字,遂照錄之。

  及二場入號,則老者又已先在,迎謂生曰:「合與君有宿緣,復得同號。」生以頭場事致謝,而咎其不別而行〖咎,猶責也。〗,曰:「丈人胡再不謀〖四字出(左傳襄公)〗。」老者笑曰:「宿世中應償君數篇文字,是有鬼神知之,何勞致謝?暮夜,君但高臥,幸勿多問。」如其言。及次日起,則老者又不知所在,而經文五藝皆成矣!三場亦然。場後往其寓訪之,無知者。生以事涉怪異,不敢以語人。

  及歸,登舟將解維〖維,係也。〗。忽岸上一人奔之,求附舟。視之,前同號之老者也。見生拍掌曰:「真與君有宿緣,又相值矣〖值,遇也。〗。」生喜,亟招之入,詢其行李,曰:「某孑然一身〖孑,音傑。孑然,無偶貌。〗,別無長物〖長,音杖,馀也。(世說新語)平生無長。(註)無長物,猶言無馀物也。〗物。」詢其家居,曰:「前途君自知之。」及至前泊舟處,老者指岸上一村落曰:「此即某家居,某請先行。不嫌蓬篳〖篳,音必,(杜甫詩)諫許歸蓬篳。(按)蓬,蓬廬;篳,篳門。凡人謙言其居室之陋,即謂之蓬篳。〗,盍賜過從?」遂匆匆登岸。生亟從之,逡巡入村;其行甚迅,追之已渺〖渺,音藐。已渺,猶言不見也。〗。

  徬徨間〖徬徨,音旁皇,觀望不前貌。〗,遇前募棺者,拱揖道傍曰:「先生返乎?」生亟以老者姓字詢之,其人驚曰:「此某之族叔,歿已月餘,即先生向者解囊為之殯殮者也。」生大曰:「是何言歟?此君三場,皆與某同號;場後又偕餘同舟而返,送之登岸,目睹入村。今若此,豈遇鬼乎?」其人益騖:「然則真某叔之靈也!某叔固宿儒〖(後漢書班固傳)故司空掾桓梁,宿儒盛名。(按)宿儒,猶言積學之士。〗,博學擅文譽〖擅,音善,專也;譽,名也。〗,久困場屋,志以沒〖,箋西切,音祭,平聲。(江淹恨賦)志沒地。(按)志,猶言抱志也。〗。八月初,族嬸曾夢叔來別曰:'將赴金陵報棺殮之德,即藉其文福〖其,指某生言。〗,以明數十年屢躓名場〖躓,音致,給也。屢躓名場,猶言其屢次不中也。〗,非戰之罪也〖句出(史記項羽言紀)。(按)此句借用,猶言非文章之故也。〗。'今先生所遇,適與夢符,何其神也!佢家姑媳,感君次骨〖次骨,註詳一洋篇。〗,屢囑某於江岸祗候〖祗,音支,敬也。〗,冀得邀先生一顧為幸。今既有是異,請同往佢家一決之,何如?」生遂與偕行,至則茅屋篳門,蕭然環堵〖堵,音睹。(陶潛文)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禮記儒行篇註)環,圍也;堵,垣也。方丈為堵,東西南北各一堵。〗。堂前素幃白燭,畫像高懸。募棺者指謂生曰:「此即族叔某之靈也。」近而視之,儼然同號之老者也。生遂備述號中相遇,及代草試藝事。募款者入告,其姑媳及孤子,並出羅拜致謝,生亦惻然遜讓曰:「某荷丈人高誼,薄施而厚報,感實不朽。果能一第,富貴共之,不敢負大德。」因向靈幾展謝而別。

  榜發,果捷高魁。次年成進士,作令吳中。時存卹老家之家,招其子至署,延名師課讀。後竟以成立,入詞館。

  坐花主人曰:「為善發於至誠,是為真善。某生之分金買棺,豈有絲毫幹譽望報之心哉〖幹,求也;譽,名也。〗?直以哭泣之哀,既足增其感;節孝之行,又足生其敬。爰以真惻隱,發為大慈悲,可謂至誠君子矣!九泉戴德,不避幽冥之嫌;八藝代成,遂捷春秋之榜。薄施厚報,人亦何憚而不為哉?”

  四六、冷甲

  借宿原來別有緣縱私圖利置田園

  謳料狼心遇虎肺新橋河畔已逢冤

  曲阿之東鄉〖曲阿,即丹陽縣。〗,有冷甲者,家貧無行。嚐於薄暮,有客投宿其家,贈遺頗厚。居數日與冷妻私,利其資。知而故縱之。旋別去,去半月,復來。出金珠玉帛甚夥〖夥,音火,多也。〗,以若干予冷置田宅,餘以授其妻,令窖而藏之〖窖,音教,掘地藏物曰窖藏。〗。自是往來頻數,冷以此致殷阜〖殷阜,富也。〗。

  居久之,蹤跡頗露,知其為盜,冷亦不以為嫌。後忽數月不來。一日有急足至,以客書授冷,則以行劫吳中巨紳家,遭捕入吳縣獄,招成矣。幸非首盜,能善為謀,猶可免一死。囑咐冷速攜銀至蘇,代為經營,情詞哀懇。冷得之,密與其妻謀。恐活之為終身累,因星夜攜銀至蘇。見盜,綏以設法代謀〖綹,音殆,欺也,騙也。〗,可得當以報;而陰行賄以實其罪。轉自從犯移作首盜,立決之。

  盜死後年餘,冷入城與數人偕行新橋河畔,大叫曰:「彼來矣!」又曰:「彼持叉叉我矣!」號呼倒地而斃。

  跋

  謹覽是書所載,救眉急於俄公頃,即獲報於無窮。人每有慕之,而惜罕逢其會者。按為善之道,不可枚舉,患無心不患無門。積善之報,如影隨形,欲利己必先利人。竊觀至急至難,未有甚於水火者也。每見祝融肆虐,貧民小戶,猝遭此厄,傷慘情形,目不忍覬。又如洪水滔天,廬舍漂沒,哀鳴嗷嗷,坐以待斃。如欲種德,此時極佳機緣。查明被災戶口,暗施銀洋撫卹。或施數洋可救一命,或數十洋可活全家。其在殷富者,固宜慷慨樂輸,即無力者,亦當轉輾勸助,共厥事,則其功謳有限量哉!下救人命,即上格天心。福善禍淫,報施不爽;五福三多,可坐而致,何必以罕逢其會為憾?夫行非常之善,必有非常之功。天道好還,古今屢驗。用附數行於篇末,敬為世之仁人君子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