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補/卷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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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化

△聖神功化之極(上之上)

《易·乾》:元亨,利貞。

程頤曰:「上古聖人始畫八卦,三才之道備矣,因而重之以盡天下之變,故六畫而成卦,重乾為《乾》。乾,天也,天者天之形體,乾者天之性情。乾,健也,健而無息之謂乾。夫天專言之則道也,天且弗違是也,分而言之,則以形體謂之天,以主宰謂之帝,以功用謂之鬼神,以妙用謂之神,以性情謂之乾。乾者,萬物之始,故為天、為陽、為父、為君。元亨利貞謂之四德,元者萬物之始,亨者萬物之長,利者萬物之遂,貞者萬物之成。唯《乾》《坤》有此四德,在他卦則隨事而變焉,故元專為善大,利主於正固,亨、貞之體各稱其事,四德之義廣矣大矣。」

朱熹曰:「元亨利貞,天道之常;仁義禮智,人性之綱。」

臣按:乾之三畫,萬世文字之祖;元亨利貞四字,萬世義理之宗。在天則為春夏秋冬,在人則為仁義禮智,流行於天地間則為元會運世。

彖曰: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雲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終始,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禦天。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首出庶物,萬國咸寧。

程頤曰:「卦下之辭為彖,夫子從而釋之,通謂之彖,彖者言一卦之義。大哉乾元,讚乾元始萬物之道大也,四德之元猶五常之仁,偏言則一事,專言則包四者。萬物資始,乃統天,言元也,乾元統言天之道也,天道始萬物,萬物資始於天也。雲行雨施,品物流形,言亨也,天道運行,生育萬物也。大明天道之終始,則見卦之六位各以時成,卦之初終乃天道終始,乘此六爻之時乃天運也。以禦天,謂以當天運。乾道變化,生育萬物,洪纖高下,各以其類,各正性命也。天所賦為命,物所受為性。保合太和,乃利貞,保謂常存,合謂常和,保合太和是以利且貞也。天地之道常久而不已者,保合太和也。天為萬物之祖,王為萬邦之宗,乾道首出庶物而萬彙亨,君道尊臨天位而四海從,王者體天之道則萬國咸寧矣。」

朱熹曰:「此專以天道明《乾》義,又析元亨利貞為四德以發明之。蓋嘗統而論之,元者物之始生,亨者物之暢茂,利則向於實也,貞則實之成也,實之既成則其根蒂脫落,可復種而生矣,此四德之所以循環而無端也。然而四者之間,生氣流行,初無間斷,此元之所以包四德而統天也。其以聖人而言,此孔子之意,蓋以此卦為聖人得天位、行天道而致太平之占也。」

臣按:自古言君德者必曰乾,乾即天也,乾之所以為乾者,以其有元亨利貞之四德也,是故人君居天之位,必備乾之德,然後足以體天而立極焉。必能貫天德於始終,時乘六陽以行天道,斯為乾德之元亨;必能全萬物之性命,首出庶物以致太平,斯為乾德之利貞。

《文言》曰: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程頤曰:「它卦彖象而已,獨《乾》《坤》更設《文言》以發明其義,推乾之道施於人事,元亨利貞乾之四德,在人則元者眾善之首也,亨者嘉美之會也,利者和合之義也,貞者幹事之用也。」

朱熹曰:「元者生物之始,天地之德莫先於此,故於時為春,於人則為仁而眾善之長也。亨者生物之通,物至於此莫不嘉美,故於時為夏,於人則為禮而眾美之會也。利者生物之遂,物各得其宜,不相妨害,故於時為秋,於人則為義而得其分之和。貞者生物之成,實理具備,隨任各足,故於時為冬,於人則為智而為眾事之幹。幹,木之身而枝葉所依以立者也,以仁為體則無一物不在所愛之中,故足以長人。嘉其所會則無不合禮,使物各得其所。利則義無不和。貞固者知正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謂知而弗去者也,故足以為事之幹。非君子之至健,無以行此,故曰乾元亨利貞。」

臣按:朱熹謂「元者善之長」以下四句說天德之自然,「君子體仁足以長人」以下四句說人事之當然。《乾》之《文言》雖通上下而言,然其於人君之身尤切,《乾》有四德以元為眾善之首,人君必體元之德以君長乎人,然後合乾德而盡君道焉,有此眾善於身而嘉其所會,利宜於物正而又固焉,故其於禮也無所悖,於義也無所乖,於事也有其幹。何者而不出於眾善之元乎,是則禮也、義也、事也皆善也,而元則為善之長焉。夫人必備眾善之長,然後能為眾人之長,上體夫天德之元,中體夫人心之仁,四端萬善皆在乎所體之中,萬姓兆民皆在乎所長之下,則乾之德不在天而在君矣。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程頤曰:「進位乎天位也,聖人既得天位則利見在下,大德之人與共成天下之事,天下固利見夫大德之君也。」又曰:「人與聖人類也,五以龍德升尊位,人之類莫不歸仰,況同德乎?上應於下,下從於上,同聲相應,同氣相求也。流濕就燥,從龍從虎,皆以氣類,故聖人作而萬物皆睹,上既見下,下亦見上。物,人也。本乎天者如日月星辰,本乎地者如蟲獸草木,陰陽各從其類,人、物莫不然也。」

朱熹曰:「剛健中正以居尊位,如以聖人之德居聖人之位,故其象如此。」又曰:「作,起也。物,猶人也。睹釋利見之意也。本乎天者謂動物,本乎地者謂植物,物各從其類,聖人,人類之首也,故興起於上而人皆見之。」

臣按:《乾》之六爻皆以龍為象,蓋龍之為物,稟至陽之精,神靈莫測,變化無窮,故以象乾道之變化、陽氣之消息焉。然是龍也,始而潛,繼而見躍,又進而為飛則當五位,則是以聖人之德居天子之位也,易之六十四卦凡三百八十四爻,皆莫有過於此爻者也,是以自古稱頌人君者必曰飛龍九五焉。九五之象曰飛龍在天,大人造也,是言聖人有德有位,制禮作樂可以有為,此其時也。《文言》曰「飛龍在天,上治也」,是言聖人居上臨下,得時行道,統治萬民,此其象也。又曰「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是言聖人體元長人,以天之德居天之位,此其事也。夫《乾》之六爻,何者而非天德乎,而五為天位,乃天德之得位者焉,然是天德也非一端也,天之德即乾之德,乾之德即聖人之德,故又讚之曰:「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朱熹曰:「剛以體言,健兼用言,中者其行無過不及,正者其立不偏。四者乾之德也,純者不雜於陰柔,粹者不雜於邪惡,蓋剛健中正之至極而精者,又純粹之至極也。」由是以觀,乾之為德大矣、備矣,無以加矣。然此七德者人君固當全備而無虧欠,然就其中七者而言,而此剛健中正四者尤為其要者也,又就四者而言,則剛健二者尤其要也,又就二者而言,則剛之為德乃陽之本體、《乾》之大用,而於君德尤為至要者焉。臣願九五飛天之大人,本乎剛以為德,有剛以為體,則其為用也無不健矣,以剛為體、以健為用事之行也,必由乎中事之立也,必本乎正心,心在焉事事而思之極深,研幾而必求至乎精義入神之地,則七德備乎己,而凡所謂元亨利貞之四德修之而為德行,發之而為德業,何者而非乾德之流行者乎?

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程頤曰:「大人與天地日月、四時鬼神合者,合乎道也。天地者道也,鬼神者造化之跡也,聖人先於天而天同之,後於天而能順天者,合於道而已,合於道則人與鬼神豈能違也。」

朱熹曰:「大人即釋爻辭所利見之大人也,有是德而當其位,乃可以當之。人與天地、鬼神本無二理,特蔽於有我之私,是以梏於形體而不能相通。大人無私,以道為體會,何彼此先後之可言哉?先天不違,謂意之所為默與道契;後天奉天,謂知理如是,奉而行之。」

臣按:上天下地而聖人居乎其中,日月之代明、四時之錯行、鬼神之顯微,聖人無一而不與之合焉。所謂合者,豈區區然以效法比並之哉?蓋聖人居天位,備天德,心與天通,道與天契,一念合天,何往不濟,況地者天之對而日月為天地之精華,四時為天地之運動,鬼神又天地之功用者哉。其大者既合,則其他無不合矣。天既合矣,是以心神運動,天人合同,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先天之意而有所為,非有意於求天之從而天自不能以違我也。承天之意與時偕行,因其時序之常而制為時措之宜,無非以奉乎天而已,是則先於天而天不違我,後乎天而我不逆天,自非聖人德合乎天,何以能先後於天而相與之和同也哉?然則未至於大人之地而居大人之位者,何以致其力哉?亦曰公而已矣。朱子所謂「蔽於有我之私,梏於形體而不能相通」則非公矣。天者公而已,聖人無私,亦天也,此其所以與天合與,既公矣又何加焉?曰敬。既敬矣又何加焉?曰勤。公以主之,敬以持之,勤以行之,則吾心與天心合而不梏於形體之私,而與之相通矣,故《易》之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自強不息,勤之謂也。

《觀》之彖曰:大觀在上,順而巽,中正以觀天下。「觀,盥而不薦,有孚顒若」,下觀而化也。觀天之神道而四時不忒,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程頤曰:「五居尊位,以剛陽中正之德為下所觀,其德甚大,故曰『大觀在上』。下坤而上巽,是能順而巽也。五居中正以巽順中正之德,為觀於天下也。為觀之道嚴敬如始盥之時,則下民至誠瞻仰而從化也。不薦,謂不使誠意少散也。天道至神,故曰神道。觀天之運行四時,無所差忒,則見其神妙,聖人見天道之神,體神道以設教,故天下莫不服也。夫天道至神,故運行四時、化育萬物無有差忒,至神之道莫可名言,唯聖人默契,體其妙用,設為政教,故天下之人涵泳其德而不知其功,鼓舞其化而莫測其用,自然仰觀而戴服,故曰『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臣按:《易》所謂「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蓋以聖人之政教必體天道之妙用,而施之於民亦如天之運行四時,無有差忒,神而莫可名言爾。後世虛誕之君、諛佞之臣,故為怪誕虛幻之事,托鬼神以眩惑愚民,而謂之曰此聖人以神道設教也,乃至假河圖、洛書以文其奸。嗚呼,臣之誕將以求富貴,雖欺誑其君而不顧也;君之誕將以求福壽,雖矯誣天帝而不忌也。籲,君固不可欺也,天其可誣乎!

《賁》之彖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程頤曰:「天文,天之理也。人文,人之道也。天文謂日月星辰之錯列、寒暑陰陽之代變,觀其運行以察其四時之遷改也。人文,天理之倫序,觀人文以教化天下,天下成其禮俗,乃聖人用《賁》之道也。」

胡允曰:「聖人南面而立,視昏旦之星、日月之次以知四時寒暑之變,觀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文則導以禮樂,風以《詩》《書》,彰以車服,辨以采章,而化成於天下。」

臣按:先儒言化謂舊者化新,成謂久而成俗。夫人君之為治,期於化成天下,必欲舊染之俗皆變而新,已化之俗皆成而久,其道何由?亦惟用乎人文而已。蓋盈天地間皆人也,人人皆有彝倫次序、尊卑上下、親疏遠近,等級分明,名分整比,情意周流,燦然文采有可觀者,是謂之人文。因其人有是文為之品節焉,為之制度焉,為之威儀焉,為之采章焉,為之典禮焉,為之車服焉,為之經籍焉,為之聲音文字焉,以是而化天下之人,則使之皆成夫文明之俗。聖人用《賁》之道如此,豈非為治之要道哉?

《恒》之彖曰:「恒,亨,無咎,利貞」,久於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終則有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時變化而能久成,聖人久於其道而天下化成,觀其所恒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

程頤曰:「《恒》之道可致亨而無過咎,但所恒宜得其正,失正則非可恒之道也,故曰久於其道。其道,可恒之正道也。天地之所以不已,蓋有恒久之道,人能恒於可恒之道,則合天地之理也。天地之理未有不動而能恒者也,動則終而復始,所以恒而不窮。凡天地所生之物,雖山嶽之堅厚,未有能不變者也,故恒非一定之謂也,一定則不能恒矣,唯隨時變易,乃常道也,故云利有攸往。明理之如是,懼人之泥於常也。『日月得天』以下極言常理,日月,陰陽之精氣耳,唯其順天之道,往來盈縮,故能久照而不已,得天順天理也。四時,陰陽之氣耳,往來變化,生成萬物,亦以得天,故長久不已。聖人以常久之道行之有常,而天下化之以成美俗也。觀其所恒,謂觀日月之久照,四時之久成,聖人之道所以能常久之理。觀此則天地萬物之情理可見矣。天地常久之道,天下常久之理,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朱熹曰:「恒固能亨且無咎矣,然必利於正,乃為久於其道,不正則久非其道矣,天地之道所以長久亦以正而已矣。久於其道,終也;利有攸往,始也。動靜相生,循環之理,然必靜為主也。」

臣按:為治之道貴乎能恒,恒則能久,久則可大,彼朝令而夕改、歲異而月不同者,必不能待,夫必世之久而致治具之周備,仁恩之洽浹也。

《大傳》曰: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朱熹曰:「成位謂成人之位,其中謂天地之中。至此則體道之極功、聖人之能事,可以與天地參矣。」又曰:「易簡理得,是淨淨潔潔,無許多勞擾委曲,張子所謂盡人道並立乎天地以成三才,則盡人道,非聖人不能也。」

臣按: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是天地之理不外乎易簡而已,聖人中立兩間,以其一心之易簡而合乎天地之易簡,行其所無事而順乎自然之理,由一身而一家,由一家而一國,由一國而之天下,凡有所修為舉措莫非易知易從之事、可久可大之業,而所謂暗昧傾險、勞擾繁雜者無有焉,如此,則與天地同體而天下之理皆得於我矣。上焉而天天之理以易,下焉而地地之理以簡,中焉而人人之理兼天地之簡易而有之,然人皆有是理而不能得,賢人雖得是理而不能盡,得天下之理而盡之者,其聖人乎!惟其盡得是理,所以成位乎天地之中而與天地參而為三歟。

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盛德大業至矣哉。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

程頤曰:「運行之跡,生育之功,顯諸仁也。神妙無方,變化無跡,藏諸用也。天地不與聖人同憂,天地不宰,聖人有心也,天地無心而成化,聖人有心而無為,天地聖人之盛德大業可謂至矣。富有,溥博也;日新,無窮也。」

朱熹曰:「顯自內而外也,仁謂造化之功德之發也;藏自外而內也,用謂機緘之妙業之本也。張子曰:『富有者大而無外,日新者久而無窮。』」

臣按:真德秀謂此章雖言易之理,然易也、天地也、聖人也,一而已矣。生物無窮,天地之大業也;運行不息,天地之盛德也;功及萬世,聖人之大業也;終始日新,聖人之盛德也。籲,非富有不可以言大業,使凡天地之間有一物之或遺、有一處之不到,非富有也,有而不富謂之非業,固不可謂之大,業則未也;非日新不可以言盛德,使凡宇宙之內有一息之或間、有一隙之暫已,非日新也,新而不日謂之非德,固不可謂之盛,德則未也。有志於二帝三王之盛雍熙泰和之治者,尚當體有心之聖人而法無心之天地,以成其盛德大業也哉。

以上聖神功化之極(上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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