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集/卷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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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大山集
卷三十一
作者:李象靖
1802年
卷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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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輝景溟[编辑]

千里枉顧,與講百世之誼,此意何可忘也?第歸程有限,未得挽而信處,別後懷想常在竹峀錦陽之間耳。曩者偶出外而歸,華函遠墜,意寄深厚,感佩良深,而來使遄返,闕焉有問而無對,中心悵缺,蓋半月十日未瘳也。仍審春煦客履對相,何等慰遡?第承歸旆方啓,計日當已登途矣,聲塵益遠,不堪臨風引領之思也。

向者得於眉睫,固已知胷懷雅操超然有異於世俗科臼之士,而自視餒然,不能以一言相贈,今雖重有云云,其何說之敢對?左右於是乎失問矣。大抵賢者早業程文,已累中一夫之目,而乃奮然抽身,翻了數十年窠窟,欲尋古人緖餘,斯已奇矣。然一時意氣易得消歇,須用實心、做實工,將《大學》、《論》、《孟》以及文字,沈潛玩繹而得其味,眞切體認而約諸身,工夫接續而勿間斷,意思悠遠而無急迫,如此浸漸經歷,積久功深,則前日之所指點而想望者,已倏焉而在我矣。也略嘗有聞於先輩長者之風,而行之不力,老矣無聞,枵然有窮廬之感,而荷賢者下問之勤,敢誦不逮之言,未知盛意能領之否也。

承有早晩省楸之行,倘得臨賁何幸?而人事喜違,何可準期邪?兒子方有溫泉之行,使轉叩高軒,替謝厚意。遠紙何能縷縷?惟祝侍學俱勝。

李稚輝[编辑]

前年四月書,承領多時,一向因循,闕然有問而無對,忽忽歲且新矣。遠惟承顔盡懽,學履佳勝。

象靖杜門汨沒,齒髮遽如許,舊忘新昧,兀然爲村裏庸人,無以自說於朋友。而來書遊辭費說,大爲引重,至若山斗神明之喩,則固盛德者之所逡巡而不敢居者,而左右乃不惜牙頰如此,仰愧俯怍,未知所以措躬,不惟使人爲傍觀嗤笑之資,亦恐或者有以議左右之語默矣。夫玆事體大,非眞知實踐,積久而不懈者,鮮有得其門而據爲己有,不惟不敢輕以自處,亦不可易以加諸人。惟有低頭下心,潛思密察,尙絅而用晦,不言而默成,爲己務實,爲立心基本;內省謹獨,爲用工節度,步步著實,分寸積累,不敢有一毫矜夸自足之意,其處於交友則用實心、攻實病,效直諒之益而絶善柔之損,然後庶幾脚踏實地,處己處人,俱得其道矣。自視悾悾,無以報厚意,因左右之處人者而以處己之道進焉,倘可以助竿頭之進步邪?悚仄悚仄。

尊丈累年閒養,出膺百里,荒年敗局勞費神思。然使一境垂盡之命得蒙喣濡之澤,是亦君子學道之化,不敢不奉慶也。基川使君,尙阻一面,然治聲遠被隣邑,交遊與有幸也,因便轉謝。惟幾學履益懋崇深。

權其天思浩○戊戌[编辑]

積阻顔範,但有瞻戀。卽惟旱餘小雨,靜中棣履神相否?一味衰孏,門內至慽荐仍,況味無足言。

《刊補》久在巾衍,春間一鄕士友齊發剞劂之議,亦旣粗有頭緖。第事體甚鉅,未知攸濟,恨不及尊府丈雨谷兄無恙之日,得奉以周旋,徒有後死之感耳。其中有合商量事,竊欲對面爛議,而仄聞賢史以院事有奔走之勞,能有偸隙之路否?此事係是兩家先輩所苦心處,左右亦不能無情。幸掃萬作一行,看寫本之役,因成數日團圓,何幸何幸?蒼厓喪事係是運氣,柰何?

金士濬崇默○丙申[编辑]

象靖白。德門不幸,吾黨不幸,令叔氏兄奄忽違背,親老子幼,兄弟孔懷之痛,已不勝言。而宏偉之資、高遠之識,朋儕中指不屢屈,意其享有壽考,屹然以鎭頹俗。而乃草草以沒地,固是運氣所係,無可如何,而後死者,顧何恃而以存於世邪?日月有期,襄禮已卜,嶷嶷風儀,掩却何處靑山?此昔人所以欲籲天而無得也。象靖平生情誼不在人後,而老㤼鞍馬,未遂一哭,千里素車白馬,是何等高義?只自愧忸而已。悼死之誄,自是朋友之誼,何待尊敎?但年來神精聵耗,重以溽暑中人,得秋未蘇,無以綴緝道意中事,及於入地之日,深覺負此良友,然早晩不敢忘此意耳。

李仲綏經祿○己亥[编辑]

春晩得拜惠問,感佩良深。忽忽秋且半矣,不審侍餘學履對時神衛否?遡仰無虛日也。象靖明年便已七十,輥到衰極處,舊茫新昧,枵然無一物可藉手而自見者,而賢者乃不惜牙頰,盛有所云云,其何說之敢對?賢者出入漆溪門下有年,觀感服習之餘,必有進進而不已者,何必左顧窮巷,身勤而事謬邪?雖然,或因事惠然得有數日之款,鄙懷悾悾,敢不殫盡於前以聽進退之命邪?惟幾侍學俱勝。

金子河中柱[编辑]

頃有便仍,適困暑溽,未及修敬,乃蒙不較,先辱寵翰,幷別紙一幅,感愧之餘,重以欣釋也。仍審潦熱重慶下履用靜嘉。且承「計度漸歇,虛齋閒適」,此前日所纏繞而不能除者,而乃得此境界,可見年來進修之篤,甚慰友朋之望也。承喩「見讀《孟子》書,有所感惕欣聳」,此好消息之端,人患無此志耳。苟辦得此志,何事之不可做?但此書規模廣大,義理高深,非大著眼、細著心,未易以覰到,未知日間工程作如何節度也。

世間英材盡爲擧業所壞了,昔人已有此歎。況今之時又加下矣,父詔兄勉,劌心鉥目,終身沒溺而不之返,於是而高明早脫科臼,肯留心於冷淡之界,固已賢於人遠。然此事無聲色歆艶之異、勢利掀動之鬧,而終身事業,非可以朝耕而暮穫。故悅乎彼者,固無以自拔於洪流,而幸而志乎此者,又不能篤志邁往以底於有成,往往反爲彼之所笑,是又不可不深戒而痛懲也。

敝門子弟之警,甚荷規箴之意。自家從此窠臼中來,猶有熟處未忘之病,而於此又不得力,所以律己敎子無甚法度,察影觀形,責有所歸,豈可專諉渠輩?親知之責,固所自招,而高明有聞而不以告,烏在其直諒多聞之益也?當反己自省,痛施鉗鎚,以庶幾於異日,未知終能有所濟否耳。

別紙《心經》[编辑]

「尊德性、道問學」一段,頃日鄙論未甚明瑩,致煩鐫諭,可見審覈硏索之工。然竊恐依舊落在一邊而不能包涵周遍以盡彼此之說,今且引朱子說,以明兩家所執俱有所見而不可以偏廢也。朱子曰:「窮理、涵養,要當幷進。非稍有所知,無以致涵養之功;非深有所存,無以盡義理之奧,正當交相爲用而各致其功耳。」又有問:「不致知則難於持敬,不持敬亦無以致知。」曰:「二者交相爲用固如此,然亦當各致其力,不可恃此而責彼也。」夫致知、涵養固是兩事,故當各致其力,而兩事只是一理,故又交相爲用也。故朱子有曰:「博文、約禮,聖門敎人只此兩事,須是互相發明。約禮底工夫深,則博文底工夫愈明;博文底工夫至,則約禮底工夫愈密。」此則單言交相爲用之功,卽來諭所本之意也。又曰:「博之與約,初學且須作兩頭理會,一面博學,又自一面持敬守約,莫令兩下相靠。須兩路進前用工,塞斷中間,莫令相通,將來成時,便自會有通處。若不如此兩下用工,成甚次第?」此又單言各致其功之義,卽權君所主之說也。權君之說,未及詳聞,儘如來諭所斥,判爲兩件,全不干涉如入水、登山之分爲二箇,則誠爲語病。若其意只謂二者是兩段工夫,當各致其功,不可一時幷下,則亦未至有病,而但欠却交相爲用一邊,是爲偏而不周耳。今來諭累百言所以攻權君者,不遺餘力,而至所自爲說,則有曰:「涵養本源,有所得力於講究之工而益密;窮格義理,有所存主於涵養之工而益明。思辨之力,發於靜一之中;涵養之工,及於學問之上。」又曰:「居敬之工,發於窮理;窮理之功,發於居敬。」又曰:「端莊靜一之中,自然昭著洞達;思格講貫之餘,自然卓然不亂。」全篇大意如此,今不盡擧。此則專言交相爲用、互有發明之義,是固有此理,然亦只說得一邊,而於各致其功一著,全未有下手做脚處,此前日鄙論僭有「左右佩劍,互相逃閃」之規也。抑權君之說雖偏,而能各致其力,眞實進步,積久而有得焉,則終有融貫合一之時。若來意則只是贊歎互相爲用之妙,而於尊之、道之當下用工處,未有低頭著意各致其力之意,竊恐下梢未有得力可恃之地而反爲權君所笑也。來諭有曰「博文之中,帶得約禮之意;致知之際,存主誠正之工」,是則論交相爲用之妙而不自知其過也。當博、致之際,精思明辨,反復硏覈,至於融會之妙,則約禮、誠正之工,方有所施,約禮、誠正之工深,則理義益以精明,此交相爲用之妙。今博文之際,又帶得約禮之意;致知之際,又存主誠正之工,則是所帶之意,與所博者幷用;所主之工,與所致者交運,幾何其不爲權君所譏一心二用者邪?鄙說「自是尊德性事,不可謂道問學之工云云」一段,固多疵病,不足提論。然區區之意,正就各致其力處言,方其尊之之際則工夫在於尊,不可幷著道之之工;當其道之之時則工夫在於道,不可幷下尊之之工。至其義理昭著、主宰卓然,乃是交爲用、互相發處,不可便認以爲大小幷工、首尾同用也。大小、首尾,《中庸章句》言「尊、道」二段。雖然,此等辨論亦係閒爭競,今且放下兩家所執,須看德性是甚物事、問學是何工夫、尊之、道之當如何用工,勿以分段爲憂,必以互進爲法,各致其工,兩莫相靠,積累漸涵,久久純熟,則動與靜交養,心與理合一,而交相爲用之妙,始可以得力矣。未知意下又以爲如何?

誠意章,趙致道問「此雖亦誠之動云云」ː惡亦誠之動邪?何以曰非心之固有?何以曰未發之前有善無惡邪云云。

何叔京問「不知自何而有此人欲」,朱子曰:「人欲云者,正天理之反耳,謂因天理而有人欲則可,謂人欲亦是天理則不可。蓋天理中本無人欲,惟其流之有差,遂生出人欲來。程子謂:『善惡皆天理,此句若甚可駭,本注下同。謂之惡者本非惡,此句便都轉了但過與不及便如此。』」「自何而有此人欲」之問,此句答了。蓋一誠之眞渾然純善,而幾動之際,理顯而氣順則爲善,氣㬥而理揜則爲惡,雖是爲惡,而畢竟是誠之動,譬如水本至淸,而流出之際,被汚泥所溷,則非水之本色,然亦不可不謂水也。

正心章,朱子曰「欲動情勝不失其正」ː此「情」、「欲」字,不必太重看。四者之間,有不能察,則其患必欲可動、情可勝,而其行於心術事爲之間者,或有失其正之弊矣。如何?

愚意此承上文「四者心之用,人所不能無」而言,其意蓋曰有之而不察,至於欲動情勝,則其所謂「心之用而不能無」者,或有不得其正者矣。以「其用之所行」,承上「心之用不能無」看,則可得其意。《易》大傳「過此以往,未之或知也」、《論語》「古者民有三疾,今也或是之無也」,與此同一句法,恐不必疑也。來諭「欲可動、情可勝」,亦似太緩。心體至虛,隨物順應,才有一毫繫累留滯,便成病痛,今旣一有之而不能察矣,而其患豈止於欲可動、情可勝而已邪?

張子曰「正心之始,當以己心爲嚴師云云」

竊意人心至靈,主宰萬變,而本體有善而無惡,故自家一動一靜之間,才有差失,則便是有愧於此心矣。故戒愼恐懼,常若有畏,不敢有一毫怠慢,卽是事我天君,卽是以己心爲嚴師。

不忍人章注「以滿其所賦之量」ː《孟子》本注云「本然之量」,而《心經》改以「所賦」,何邪?「量」是度量之量邪?限量之量邪云云。

《心經》注中所引,往往與集註本文少異。疑朱子於集註,不住修改,直至易簀時,蓋有初晩二本,所以或有不同,未必後人改之也。天之所賦於人固是仁義禮智之性,然著一「量」字,則指此四德之可以保四海而言耳。度量、限量,只是一義而略有分別,以其度量之大,故無所限量,此曰所賦之量則是度量之量耳。量有大小之異,程子曰:「有江海之量,有天地之量云云。」天地固是無限量而亦以「量」言,在人雖無所不包,而獨不可以「量」言邪?

牛山木章,范氏女謂「心豈有出入」ː伊川有「却能知心」之敎,朱子力言「其心非死物,須要活看」。然則范女似不能知心也,伊川之「能知心」云者何也云云。

論心,蓋就衆人分上,統指此心體用動靜、眞妄邪正而言。范女稟性幽貞,全無勞攘,見得己心有存而無亡、有入而無出,正如無病者不知人之疾痛。故雖不識孟子所論之旨,而却能知心者也。「心非死物」以下,蓋因論范女知心,轉及操存之道,而篁墩幷取而附之耳。詳見《語類》

范蘭溪曰:「心雖未嘗不動,而有所謂至靜。」又曰:「雖百慮煩擾,而所謂至靜者自若。」范氏所謂「存心在至靜而權輿于寡欲」者,俱不知何謂也。

心體具動靜,然動則無靜,靜則無動,當其百慮紛擾,此心全體方騖於動矣,豈有至靜者自若於其中邪?及紛紜者息,則又依舊靜耳。退陶先生《答崔見叔書》論此義,又有詩二首,在集中可考也。范氏謂「存心在至靜,權輿於寡欲」,卽與周子《太極圖》主靜養心說「寡焉以至於無」相合,故篁墩引而證之耳。

朱子曰:「人有一正念自是分曉,又從旁一小念漸漸放闊去云云。」

「正念」卽義理之心,「小念」卽私意乍往乍來底,蓋正念初甚分曉,而被私意從旁橫生,漸漸放闊,遂致正念消盡。此是閱理未精,用心未熟,致得如此,然其消長難易之勢,可畏如此,此學者所以猛著操存省察之工也。

金子河別紙[编辑]

謬詢疑節,象靖素不閑於禮,雖尋常儀度,猶無以自及,況可以驟語變哉?左右於是乎失問矣。雖然,左右旣以私問,不敢不以私對,聊以備私相講討耳。

大抵出繼者當專意於所後,而亦不可盡絶於私恩。今遭本生之喪,未葬而遽行所後之祥,則吉凶相襲,情理迫切,未知當如何。然竊恐來諭所引《雜記》二條,似有可据。曰「父母之喪將祭而昆弟死,旣殯而祭」,此言期喪以下,殯而後行祭也;曰「三年之喪則旣顈,其練、祥皆行」,此言幷有三年之喪,則葬而後行祭也。本生之恩雖重,而壓於所後,不得不降從服朞之制,旣不得比例於三年,則只得從昆弟旣殯之例,禮制所限,情不得不屈也。未知如何?《疑禮問解續》有一條可据,曰:「所生之恩固重,而已降爲期服,三年喪旣顈之說,如是明甚,似不可以私情而廢當祭之祭。雖曰遭喪未久,情所不忍,而其間亦無別樣可行節目,今難徑情創改云云。」雖不明白斷定,而其指意歸宿,亦可以默曉矣。若同宮則雖臣妾不許行祭,蓋以吉凶不可相雜,初不計服之重輕也。今兩家同一室,則在所不論,若異室而居,則恐未可以同宮言,所引或者之論,與鄙意合。未知如何?祥後禫期未盡,則恐當行祭,若過期則先儒不許過時之祭,恐未可追行也。行禫時服色,未知當如何。然別未有所服,只得服除禫之服,以示前喪之有終,卒事反喪服耳。先輩不許服中行禫,蓋指幷有三年之喪而言,亦不忍於凶時行吉禮之意也。先儒或有言其可行者,而鄙意終覺未安,蓋禫與練、祥有間,今身帶三年之服而遽取澹澹平安之義,無乃或涉於未安否?幸加反復如何?

金子河己丑[编辑]

頃者冒雨涉險,遠問喪祭,吾儕誼分,固應如是,而窮途哀感,旣久而未敢忘也。卽拜惠書,謹審省餘學履萬重,慰瀉十分。來書明發無寐之歎,足見立志之高、用心之遠。然亦須有眞實工夫,節次進步,方有實地可据,不爲空言之歸。不然而徒有慨想寤歎,形諸言語文字而已,畢竟不濟事耳。固知賢者趣尙不凡,而事務袞宂,不能專意於此事,令人代悶。然古人亦不以多事而廢學,苟知所用心,日間應酬,何適而非工夫?隨事觀理,曲當其則,無非所以進德廣業之地。偸些間隙,或恬養本原,或思詠義理,時時以書冊,灌漑胷次,眞知理義之悅心如芻豢之悅口,則心與理相涵,而欠伸思睡之病自減得分數矣。看書須取聖賢書,從容諷誦,仔細玩索,方有實得,外家雜書,與涉獵泛濫,畢竟無益耳。竊觀左右氣象精明,意思沈靜,朋友中未易得,所以尋常愛慕。然或恐於展拓開豁氣象有少不足,須大著肚、寬著胷,方可包得多少義理,擔得多少負任,幸如此進得竿頭一步如何?

溪齋,隨分占取,聊足偃仰,而一任汨沒,不能管取風烟,只付與澗雲林鳥。倘得騶御枉顧,閒坐半月十日,庶彼此交益,而相望落落,未易諧意,徒有悵往而已。

金子河[编辑]

向來星山之遊,領略風光,周覽賢躅,其得於俯仰周旋之際者盎然富且多矣。顧此瓮醯尙阻一遊,安得不馳神健羨邪?前惠疑目,儘知別後體玩之工,但鄙意終覺有未安,不免略有辨論,幸望更加覃思以儆昏滯,千萬。

此事全在講磨,雖十反無傷,惟虛心平慮,不主先入,儻然惟是之從,方有得力處。且義理無窮,須著大胷襟,方可包羅。若先執一隅,入主出奴,只濟成一團私意。固知雅度必無是也,然或恐於展拓處少欠恢張耳,幸更思之如何?《心經》疑處,摸索爲說,必不中理,乞垂砭示。

此間諸友皆星散,無與語此事,每念向來從遊,不禁懷想,而猶恨其未盡切磋之益也。夏間一到巖亭,留得十數日,山高水深,樹陰濃綠,亦自不惡。但恨世故牽引,不能鎭長受用,深覺職事弛廢,正犯風流罪過,柰何?

別紙[编辑]

「尊德性、道問學」一段,可見體認玩索之功,然鄙意終覺有未安,請試論之。《中庸章句》曰:「尊德性,所以存心而極乎道體之大也;道問學,所以致知而盡乎道體之細也。」然則此六字只是存心致知之異名,非存心,則昏昧雜擾而無以致其知;不致知,則偏狹固滯而無以盡此心。二者之相須,固無內外精粗之可分。此來說之所本,其意甚好。然存心者,持之於端莊靜一之中;致知者,窮之於學問思辨之際。地頭有表裏,時節有彼此。方其尊德性時,聰明洞達,義理昭著,然此自是尊德性事,不可以謂道問學之功也。道問學時,此心卓然,主宰不亂,然此自是道問學事,不可便謂尊德性之工也。來諭引「博文」、「約禮」、「格致」、「誠正」,以證己說,亦恐未安。離約而徒博固不可,然不可以博便爲約;舍誠正而徒致知亦不可,然不可謂誠正便在致知之中。其用工各隨地頭,而只是一理,故又未嘗不互相發也。朱子曰:「二者幷行,互相發明。」其曰幷行者,非謂一時齊頭用功也,蓋謂二者之工,不可偏廢,交修互勉,兩致其力。及其居敬功深,則心靜理明而窮理易爲力;窮理工熟,則義精理定而居敬益以密,此所謂互相發明。然不可以此而便謂居敬卽是窮理而窮理卽是居敬也,此正朱子所謂「不可分中,又見其不可不分」者。權友之「做此廢彼,心不可二用」之云,只見其不可不分處,而來諭又只說不可分處,左右佩劍,互相逃閃,恐俱落於一偏也。來諭所斥如陰陽之動靜者,亦可以反關而旁證,陰陽雖有動靜之分,然亦只是一氣耳。陰中便有陽,陽中便有陰,無相離獨立之時,然猶可以分言。況存心致知雖是一事,而心與理自有內外,見《大學或問》存與致自有動靜,豈可以不分言之乎?來諭以爲「用工雖分而其用心一也,地頭雖異而其道理同也」,蓋高見占得用心一、道理同處多。而權友之意以爲「用心雖一而其用工分,道理雖同而其地頭異」,占得用工分、地頭異處重。若平心和氣,彼此通融,則兩說適足以相發而不必主此奴彼也。此區區前日所以兩持和會之論,承問之及,亦不能外此爲說。幸更思以見敎如何?

穿鑿、繫累,自非道理。

言人之理具於心、發於事,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夾持,則德不孤而道義全,雖聖人亦只但如是,與賢者有自然、勉強之別耳。若穿鑿高遠而別求他道,或繫累私欲而昧於此理,則非聖賢之所謂道理也。此是不能做敬義之工以生病,今曰「敬義之工,高奇大深,纏縛不化」,則恐非本文之意。

敬義夾持,直上達天德。

天德者,卽天之命我而我之所受而爲德者,而不能不壞於人欲己私,敬主乎中而義防於外,使私欲入而無所容,出而無所施,則直上達於天德矣。直上者,不倒東來西之意,非謂心,非謂敬義,亦非謂工夫,蓋此心全無私欲,渾然純是義理,則只此便是直上以達天德。循理則進於高明,故曰上;徇欲則陷於汚卑,故曰下耳。放下不得者,言夾持之工,不可略有間斷也。夾定在這裏,言敬立於內而義防於外,敬義二者表裏夾定,不可一毫放失也。

卽其本原ː涵養吾一

「本原」二字,似指心之本體湛然淵靜處言,「涵養吾一」之「一」,亦指湛然無欲處言之耳。

德以凝道

道者,事物公共之理;德者,行此道而得於心者也。躬行實踐,眞積力久而有得焉,則公共之理積集凝聚於我矣。不然則道自道、我自我,有何干涉哉?

絶四章

以來,多以此章爲學者誠意事。誠意乃禁止其自欺不實之意而務決去之,與此章「毋意」同其指意,至集註訓「毋」爲「無」,則不可以禁止言耳。

伊川《好學論》

四端七情俱是情,故不分理氣而渾淪說,則言七而包四端在其中,如《中庸》首章、《樂記》是也。四端雖包在其中,而七情合理氣、雜善惡,則安得無熾蕩之患邪?「情本善」,就常人氣稟不齊物欲陷溺者而言,則不可謂本善,若極本窮原而論則性本善,其發爲情則亦豈有不善?但氣已用事,物欲交感而流於不善耳。

自是而反,自是而流。

「是」指勿與不勿之機而言,勿則反於天理,不勿則流爲人欲耳。

《中庸》首章

此章首言道之本原及實體之備於己,而次言保守省治之方,遂推其極效。至於中和、位育之功,未及說到窮格之工,故第二章以下,卽以知仁勇三者,以開造道成德之門,正如《大學》首章平論綱領之在於三者,而下段方說知止、能慮一條也。「未發之中」,只是狀性之體段亭亭當當,無所偏倚底氣象。苟能常存敬畏,主宰卓然,則卽此不偏不倚之體段,自然呈露。但比聖人有生熟久暫之異耳,不可謂到神聖地位,方有此中也。

金子河甲午[编辑]

前後書來,每有俗務妨奪之憂,知所以憂之,則不憂者將至矣。然至於日夜寤歎,則正延平所謂「積下一團私意」者,惟隨分順應,勿生排遣厭苦之意,時以書冊義理,澆灌胷次。此法差簡約,前者似已奉告此意,幸須密切用工,日用之間,常見我有餘而彼不足,縱使百端膠擾,亦非可惡之物。但初學未易及此,每爲賢者憂之而力莫能與也。

金子河丁酉[编辑]

前書後書,荷意珍重。卽審春寒侍餘調候每欠和節。喪難摧剝之餘,無怪有此,然亦當順理觀變,攝養節宣,時以書冊義理,灌漑胷次,令意味浹洽,則自然悅適而忘其憂。前後辭意悲凉楚愴,有沮縮眇孱之意,何乃爾也?延平先生曰:「有大段排遣不去,只思古人所遭患難有大不堪者,持以自比,則亦可以少安矣。」此語雖若淺易,眞實服習,必有得力處。退陶先生《答南時甫別幅》論心患處甚好,時時玩心以受用如何?

承諭「占先墟,構小屋,讀書課兒」,此一段事占得八九分治方,更以義理意味,浹洽涵泳,久久自覺四大輕安,舊疾除而新樂自生矣。千萬留意勿泛如何?象靖年紀催促,衰退轉甚,兒子偶得一官,才已趨肅,別離之苦非復少時,恐不可使久遠遊也。

金子河[编辑]

春間修一書、附科便,仍致慰於大阮丈,不卽討傳,歸而委諸篋笥,久而後覺,忽忽歲已半矣。貳室之喪又是千古絶慘,其才資固可惜,目下情境又不但哀死而已。昨聞冤櫬旋返,素車隨後,生離死別之際,又何以爲心也?素知體內淸羸善病,幸須節抑自愛,毋貽慈憂,千萬之望也。年來左右長在患難憂虞中,固無暇及於簡編工夫。然竊觀古人素位而行,不以患難自沮,須偸些間隙,將經傳義理,反復玩繹,得無味中之味,足以抵當外至之患而自有其樂矣。惟用力深,方知此味,乍輟乍作,或鼓或罷,亦不濟事,想不待人言矣。

金行之光裕○己丑[编辑]

向者數次逢場,俱非穩話時節,歸來但有餘悵。昨承惠書,滿紙縷縷非尋常寒溫之問而已。仍審日間省暇學履萬重,慰瀉無量。一味憒憒,近因校《退陶書》,竊窺義理平實,工夫縝密,不離日用之間而實有高深遠大之規。前日不曾親切體驗,所以用心一向鹵莽,及此衰暮,徒切慨歎之思,而亦何益哉?思與意中朋友,朝夕刮磨,以少收桑楡之功而不可得,忽奉來書,令人心開目明,不啻對面酬酢之穩也。

高明邇日意思儘好,但年紀已大,涉學尙淺,恐未得其入頭之處。今歷敍氣質之偏、事役之雜而思得作主成己之要,皆從身親經歷諳悉中來,不易如此點檢思量。然說病證甚詳而無甚下藥,若無目下工夫逐次進步,却恐久遠遂成休歇耳。嘗見朱先生《答李伯諫書》曰:「此理初無內外本末之間,凡日用間涵泳本原、酬酢事變,以至講說辨論、考究尋繹,一動一靜無非存心養性、變化氣質之實事。於此顯然處,嚴立規程,力加持守,日就月將,不令退轉,則便是《孟子》所謂『深造以道』者。及其眞積力久,內外如一,則心性之妙無不存而氣質之偏無不化矣。」朱子語止此夫氣質之偏,隨人稟賦,而其分數之多寡輕重,吹萬不齊,惟在自家一一檢點,先從難克處克去。然無根本工夫而徒欲隨事療治,作意遏捺,則一朝意解力弛,橫放四出,亦只是前日伎倆耳。朱先生一書,心性內外、工夫始終,與夫功效、成就,一齊滾說,周遍精切,惟在人力行如何耳。然所謂「涵泳本原」、「辨論」、「考究」,亦有多少節次條理,要是體認得分明,完養得眞切,行之以篤實,守之以悠久,自然心與理相涵,習與身相安,此延平所謂「融釋脫落」地位。區區氣習之陋,潛消於冥冥之中,而不足爲吾病矣。

所論十日之工,頃日鄙論未免和泥帶水,不甚快活。然國家之所以養士只有此一路,而父兄交友之相勸亦只有此一事,亦不可容易斷置也。若實有爲己切實工夫,程夫子所謂「不患妨工,而所患者特志之奪與未奪耳」。況左右於此工夫,已有成效,不必效初學工程,只略略收拾,令路徑不荒,而用力於吾家文字,著實理會,積習功用,有深造自得之樂,則內重外輕,彼自不能爲吾害矣。僕歷數平生,七顚八倒,無一分得力,而感下詢之勤,敢誦不逮之言,深自愧懼耳。

高山屋子,廑加修補,然一味窘束,尙欠完葺,使烟雲魚鳥之樂,無人管領,職事甚覺弛廢,令人意緖不佳耳。子野昆仲還後用工如何?如數三君者意思儘好,才分亦富,庶幾晩景可以抵賴以相資益,遠者無柰,邇亦不能朝夕追從,索然兀坐,不覺孤陋日甚耳。

申元明昌敎別紙丙申[编辑]

卒哭而祔,自是制而《家禮》仍之,《五禮儀》有「大祥後行祔」之文,故世俗亦多遵行。寒岡先生曰:「過祥後行夕上食,翌朝行祔事,祔後奉新主入廟。」今當依此行之。「寅不行祭」,不見經傳,假令忌日在寅,則亦可待明日乎?

祔廟時告由,沙溪說只當用之。然鄙意祔祭時,已告隮祔之由矣,恐不必瀆告。未知如何?

祔後奉新主,祔于祖考之傍,行祫祭,改題時合櫝乃是禮意,元妃前,似無告由之節矣。

三合櫝,古無其制,只以元妃合櫝,繼妃,別以一櫝設椅幷享,退陶先生已有說,後來先輩皆用此制耳。雖別櫝而並享一廟,卽是會要朱子之意,所謂「幷祔合祭」,非共一櫝之謂也。然今俗多用三合之制,哀侍必欲用之,惟在商量處之耳。若作三合櫝,位次恐當以考西、妣東爲序,恐不必用考中、妣左右之制耳。

大祥之日,本生親服未盡,恐當以白笠、布直領、布網巾,除祥服卒事,服本生服,過本生祥後,仍服白笠似宜。未知如何?

祥事後服本生服,行祔時還服本服,祭畢卽當服本生服耳。

本生親變服時,以白笠變制似無所妨,恐不必以同於國服爲嫌。如何?

「喪中不可行禫」,指幷有父母喪而言。本生喪,旣以期制斷定矣,恐不可廢。

喪中忌、墓祭,不得已親行,則以平凉、布網、布直領行事,亦權宜之道,朱夫子亦以墨衰行之耳。使族人行墓祀,則以「某孫某斬焉在疚,使某親某敢昭告云云」如何?

金汝好始全○己丑[编辑]

先稿承已斷手,亦見其敏於事也。改成繕本,豈不是好事?但卷帙浩穰,未易了當,幸以見本,示意中親友,略加芟節,然後謄成別本亦可以省工。大抵凡事貴亟成,遷延等候,或別有障礙未可知。區區亦與在損友之末,欲得一番窺繙,而道途差間,何敢望幸邪?

柳井瑞星休○戊戌[编辑]

冬候乍寒,不審饋奠之餘侍履支相否?先狀文字,猥荷委托,汗顔草成,自知不足以闡揚先烈,乃蒙不賜斥還,至告于廟殯,深自愧恐,繼之以汗下也。

象靖偶苦痰嗽,浹數旬而未已,自是衰相,只得任之。兒子寒程遠役,昨纔還泊無撓,深幸。從氏僉君徒步枉顧,喫了無限苦楚,只成虛往返,別意殊作惡耳。胤君偶因事故,不得同此會,爲之悵缺也。也已周晬,眉睫森森在目,不能忘也。

金而栗相寬○丙申[编辑]

累蒙枉顧,續承惠墨,種種感佩。仍審新凉重侍履用萬相,慰仰。刊役方始,係是斯文幸會,亦見僉賢之敏於事也。寫役,十年廢書之餘,作意拈綴,蕪辭拙畫交相爲瘉。幸更加商議,求善手以賁大事,則豈非開卷第一光色邪?

《庭訓跋》,承搜得以刊,幸甚。低先訓、上跋語,已有《朱全》舊例,何疑之有邪?寄某三字,依原本仍存,恐無未安之端,鄙意恐不必刪,如何?帖中「聲入心通」四字,改之雖甚未安,而刊劂流傳,與藏在箱篋不同,僭以「言下領會」四字欲改竄,未知如何?《龜鶴辨》,自是風流雅謔,古人亦或有此,區區之見未知其有妨,而士林諸議皆持難,則與實際文字有異,刪去亦何至大妨邪?《四禮問答》違左錯入處,前者未及審察,考本文一一釐正,甚幸甚幸。

金訥甫相敏[编辑]

來疏縷縷,悼前時之失路而拳拳有回頭住脚之意,幸願讀禮之暇,抽尋古人緖餘,俛焉以從事焉,亦何地之不可到哉?惟在勉之而已。謬詢疑節,也素昧於禮,何敢強所不知,自納於汰哉之科哉?徒以事契深重,不敢有問而無對,猥以臆說,草草供答,以備財擇之萬一,幸勿據以爲可信也。

別紙[编辑]

祖妣新窆在祖考塋內,展省之時,先哭祖妣墓後,止哭而拜于祖考墓否?

新舊墓展省之節,哀所處亦當,不敢更有他說也。

墓祀時幷設考妣,似有吉凶相參之嫌,祖考墓前,旣無內階,則別設兩位,亦有難處之端。嘗於《寒岡集》中有問:「葬其母者,與父同塋異室,每節祀於父墓,亦當服衰而哭臨乎?」答曰:「似不得闕之,哭臨則恐過焉云云。」則似別設兩位而哭臨舊墓,有所未安,未知何以則得當也。

昔有問:「新舊墓合窆,哭省未安。」寒岡先生答曰:「墓是體魄所在,古人平時省墓,稽顙頓足而哭,南軒行哭亦無妨云云。」不記全文,大意如此。蓋原野之祭不比家廟,未遽有吉凶相襲之嫌,幷祭行哭亦無大害否?

遭喪以後,家廟茶祭則以兒子代行酌獻,而行祀時全然退坐有所不安,敢以己意,著方笠、深衣,俯伏于廟門之外,以待祭畢,未知於禮可乎?

家廟節薦時,哀所處亦出誠孝,然愚意衰絰之身俯伏廟門之外,亦涉未安。古人未聞有行之者,只致哀敬於廬次,恐未有退坐不安之慮也。

痘癘交熾之時,閉殯止哭,朝夕闕祭者,未知昉於何時?而出於何義歟?爲有害於生人而然邪?爲不淨於神道而然邪?

痘癘圍逼,廟門開閉之疑,寒岡愚伏諸先生皆言其不潔當避,蓋沴氣熾蔓,恐未安於神道,非爲生人計也。然古禮無可據,今京中士大夫都不避此,惟在自家所處如何耳。然無大害義理者,且得循俗,不必以異衆爲高也。

李景胤祖範問目[编辑]

哀家所遭,誠禮之變處,象靖何足以與聞?第旣承下詢之勤,不敢不摸索以對,以聽取舍之決。大抵退陶先生有朔朢告殯代喪之說,而以未見《儀禮經傳》爲言,則愚伏書中「未及照考」之論恐或然也。恐當以《通解續》「亡在小祥後,則申心喪,幷通三年而除」一段語爲今日斷案。況哀家襄禮在來月十三日,祥事在下丁,則其間不過十數日,旋受旋除,事涉煩屑,只得依《通解》,以素服行祥事,恐或得宜。然此出臆見,幸廣詢而善處如何?朱先生有「素服主祭」之文,見於《節要》,幸檢看如何?

令妹服制,朱先生「旣嫁,服自當降」一段,自有明文,恐無可疑。況東俗就成於女家,或經年未歸,而久修婦道於夫家,豈可以未歸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