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炎文錄初編/再與劉光漢書

再與劉光漢書
作者：章太炎

　　連接三書，以事冗未及苔。今少得暇，敬陳鄙意，以俟采擇。《春秋》書朝而無三時之禮，君云魯在東方，得之。然公及宋公遇於清，則遇禮未嘗不舉，而事在造次，當不及會禮之詳備。是知遇名與《周禮》同，遇實與《周禮》異。素王改制，固無其文，桓、文霸政，亦未塙爾。此絶不可解者。劉、賈以遇爲冬遇，此即取《周禮》爲説，無知事在夏時，不應反行冬禮。《下曲禮》云：“諸侯未及期相見曰遇。”此爲今文家説。征南取以解經，于情轉愜。竊疑《周禮》亦有損益，緯書《《文燿鉤》》有“成周改號，萇弘分官”之説，恐前此固嘗修改，非必始于萇弘也。前書云：“孤卿非齊、晉所無。”齊、晉指桓、文霸制，文尚未明，故君疑謂齊、晉二國耳。春秋上公之國，惟有晉在，或亦自行殷禮，無《周禮》孤卿之制。然三監之稱公，見於《儀禮》，則亦與孤卿同體。周室舊封，惟衛最大，實兼殷畿千里之地。〈鄭謂邶、鄘爲衞所并，此未必然。邶、鄘所載，皆是衛事。若爲衛所并者，則邶、鄘自當有詩，如檜爲鄭所并。魏爲唐所并，而檜、魂二風，自載彼國之事，不載鄭、唐之事也。〉其後方伯之國，亦當自有其官，觀衞、晉皆置六卿，未必僭擬天子，其三即三監耳，而《春秋》書此，亦與三命之卿無異。且卿亦書爲大夫，此豈絶無取義？或大夫爲孤、監、命卿之通稱，文從省略則然乎？若夫五十凡例，不足盡《傳》文之旨，君言誠是。而劉、賈、許潁復於傳文之外，自爲枝梧，則不足致意者。今欲作疏，惟就征南《釋例》，匡救其違，先於篇首爲條例數十篇，然後隨事疏證，各附其年，斯綱紀秩如矣。康成箋《詩》，必先作《譜》；輔嗣説《易》，亦有《略例》。此則揭示大義，自與隨文訓説有殊，可據以爲法者也。征南《釋例》，惟拘於赴告者，必當匡救，其餘可采者多，即如賈侍中言左氏義深君父，此與公羊反對之辭耳。若夫稱國弑君，明其無道，則不得以義深君父爲解，征南于此最爲閎通。而近世鯫儒，多謂借此以助典午，如焦里堂、沈小宛輩，可謂深通古義矣，于此猶斷斷忿爭，則所謂焦明已翔乎寥廓，弋者猶視乎藪澤也。征南短喪之説，亦爲近儒所誚。若夫據《檀弓》所述曾申之説，則《左氏》本無此義，惟文公于喪中納幣，而《傳》謂之禮者，或由歷記有譌，誠難猝定。其他卒哭除服之法，未有明徵。然春秋諸大國，惟魯、衛、齊、晉，周室所封，宜秉《周禮》，秦、楚僻遠，或雜前王之俗。杞、晉本用夏、殷舊典，而附庸小國，亦多得封于前代，則典禮不同，亦毋多怪。要之，邦交之法，雖僻陋在夷者，亦不得不以《周禮》爲準，若內政則未必爾。故喪服三年之制，亦不通于杞、晉諸國。至于編輯舊注之法，鄙意漢世以《左氏》名家者，不止賈、服二公，賈誼馬遷二劉，下及司農父子，其訓詁皆略可詮次。前四公同覩古文，義據確鑿，二鄭、賈、服漸有粗疏。今既所據多家，而又摭拾不具，非如毛、鄭二公原書具在，是當擇其善者，列之爲注，其異説則於疏中駁之可也。其先儒所未具者，自下己説，列於疏中亦可也。

　　來書言：《後明史》當作地理、職官、藝文三志，最是。遺老故書，蒐尋未易，然《禁書目録》於今尚存，即編排亦非難事，特四部、七略諸科，不易分配耳。職官經制，略與全盛之世有殊，惟臨事題署者，致爲紛拏，非細考不能得實。地理最易，直于《黄圖》中抹去數省，遞縮遞微，則瞭然明白矣。《南疆佚史》，日本亦有鈔傳，惜其譌誤過多，行篋中獨有《明史》及《行朝録》，舉以對校，未能就理。內地既有舊刻，宜速印行。明季舊聞，多在零丁小册，獨此則爲正史體裁，睿臨即故相温體仁之從子，故議論不偏護東林，其論福王亦甚平允。而日本所鈔，卷帙未具，西南諸將若李定國、劉文秀輩，則無列傳，孔有德、尼堪之死，皆所不詳，延平始末，亦不具載。未審內地有其文否？

　　編輯辭典，體與字書有異。字書但據朱氏《通訓》，略施條貫，如是已足。辭典當分詞性，而日本九品之法，施於漢文，或有進退失據。兒島獻吉復增前置詞爲十品。然此皆以歐語强傅漢文，而副詞一品，尤爲雜亂，必應分析。又《説文》訓吹爲詮詞，此亦自成一種，如聿、曰、欥、謂等字，有時爲意中擬議，而非實形于言，則皆當以詮詞目之。《公羊傳》云：王者孰謂？謂文王也。此謂字，非明有語言，與尋常用爲動詞者有別，則所謂詮詞者也。爾來新學小生，歸命日本，或以英、法語格，强相支配，適足見笑大方。此則吾輩責任，必不應弛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