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紀事本末/卷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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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亮之惡 宋史紀事本末
金亮南侵
建炎紹興諸政 

○金亮南侵(金人殺亮立雍附〕

高宗紹興二十年三月,遣參知政事餘堯弼如金賀即位。及還,金主亮以上皇玉帶附遺於帝。其祕書張仲軻曰:「此希世之寶也。」亮曰:「江南之地他日當爲我有,此置之外府耳。」仲軻由是知金主有南侵之意,遂每事先意逢之。

二十一年二月,以巫伋爲金國祈請使。伋至金,首請迎靖康帝歸國,金主曰:「不知歸後何處頓放。」伋唯唯而退。

二十三年三月,金主亮自上京如燕,遂改燕京爲中都大興府,汴京爲南京,削上京之名,止稱會寧府。又改中京大定府爲北京,而東京遼陽府、西京大同府如舊。遣完顏長寧爲南京留守,經畫之,以爲南侵之漸。既而汴京大火,宮室盡焚,金主大怒,杖殺長寧。

二十六年三月,東平進士樑勳上書,言:「金人必舉兵,宜爲之備。」帝怒,編管勳於千里外州軍,因下詔曰:「講和之策,斷自朕志,秦檜特能贊朕而已,豈以其存亡而渝定議耶。近者無知之輩,鼓倡浮言,以惑衆聽,至有僞撰詔命,召用舊臣,抗章公交車,妄議邊事,朕甚駭之。自今有此,當重寘憲典。」

二十七年二月,金主亮御武德殿,召其臣吏部尚書李通、刑部尚書胡厲、翰林直學士蕭廉,賜坐而語之曰:「朕自即位,視閱章奏,治宮中事,常至丙夜,始御內寢。疇昔之夜,方就榻,恍惚如親覿,有二青衣持幢節自天降,授朕以幅紙若牒,謂上帝有宣命。朕再拜受,遂佩弓矢,具鍪鎧,將從之前,而朕常所御小駿號小將軍者,倏已鞚勒待墀下,青衣揖就騎。既行,但覺雲霧勃起,起馬蹄間,下如海濤洶涌。方覺心悸,望一門正開,金碧焜耀,青衣指之曰:天門也。朕隨入焉。又里許,至鈞天之宮,嚴邃宏麗,光明奪目,朕意欲馳。二金甲人謂朕曰:此非人間,可下馬步入。及殿下,垂簾若有所待。須臾,有朱衣出,贊拜,彷彿聞殿上語如嬰兒,使青衣傳宣畀朕曰:天策上將,令徵宋國。朕伏而謝,使復就馬。見兵如鬼者,左右前後,杳無邊際。一矢射之,萬鬼齊喏,聲如震雷,驚而寤,喏猶不絕於耳。朕立遣內侍至廄視小將軍,喘汗雨浹。取箭箙數之,亦亡其一矢。昭應如此,豈天假手於我,令混江南之車書耶?」衆皆稱賀,於是南侵之議益決矣。

二十八年五月,金主亮召李通及翰林學士承旨翟永固、宣徽使敬嗣暉、翰林直學士韓汝嘉,入見薰風殿,問曰:「朕欲遷都於汴,遂以伐宋,使海內一統,卿意如何。」通以天時、人事不可失機爲對,亮大悅。永固立楹間,亮顧見之,問之故,徐進曰:「臣有愚慮,請殫一得。本朝自海上造邦,民未見德,而黷兵是聞。古稱兵猶火,不戢,將自焚也。故雖如樑王之武毅,猶以和爲上策。今宋室偏安,天命未改,金繒締好,歲事無闕。遽欲出無名之師,以事遠征,臣竊以爲未便。兼中都始成,未及數載,帑藏虛乏,丁壯疲瘁,營汴而居,是欲竭根本富庶之力,以繕爭戰丘之地,尤爲非宜。臣事陛下,不敢不以正對。」因伏地請死。亮以問暉、汝嘉,暉是通,汝嘉是永固。亮大怒,拂袖起,傳宣二臣,殿側聽旨。繼而召翰林待制綦戩講《漢史》及陸賈《新語》事,亮怒稍霽,乃赦之。明日,以通爲右丞,嗣暉爲參知政事。永固遂請老。

秋七月,金以李通參知政事。初,金主亮召其倖臣祕書少監張仲軻、左諫議大夫馬欽、校書郎田與信等,便殿侍坐。金主謂仲軻曰:「漢之封疆不過七八千里,今吾國幅員萬里,可謂大矣。」仲軻曰:「本朝疆土雖大,而天下有四主,若能一之,乃爲大矣。」金主曰:「彼且何罪而伐之。」仲軻曰:「臣聞宋人買馬修器械,招納山東叛亡,豈得謂無罪。」金主喜曰:「曏者樑珫嘗爲朕言,宋有劉貴妃者,資質美豔。今一舉而兩得之,俗所謂因行掉臂也。江南聞我舉兵,必遠竄耳。」欽、與信皆對曰:「海島蠻越,臣等皆知道路,彼將安往。」金主曰:「然則天與我也。朕舉兵滅宋,遠不過二三年,然後討平高麗、夏國。一統之後,論功遷秩,分賞將士,彼必忘勞矣。」時,金主恃其累世強盛,欲大肆征伐,以一天下。嘗曰:「天下一家,方可以爲正統。」及拜李通參知政事,通承金主意,遂與仲軻、欽及近習羣小輩,盛言江南富庶子女玉帛之多逢其欲。金主以通爲謀主,遂議舉兵南侵。

冬十月,金主亮遣其左丞相張浩、參政敬嗣暉如汴京,營建宮室。國子司業黃中使還,上言:「金人治汴京,必欲徙居以迫我,不可不早爲之備。若彼果至汴,則壯士健馬不數日可及境矣。」宰相湯思退大怒,貶中官。

二十九年春正月,金主亮命其左丞相張浩及敬嗣暉、內侍樑漢臣與中國叛臣孔彥舟,造戰船於通州。遣使籍諸路猛安部族及契丹、奚人,不限丁數,悉僉之,凡二十四萬。又僉中都、南都、中原、渤海丁壯,年二十以上五十以下者,皆籍之,凡二十七萬。雖親老、丁多,求一子留侍,亦不聽。又遣使分詣諸道總管府,督造兵器。命諸路舊貯兵器,並致於燕。又建汴宮,修燕城,民不能堪。箭翎一尺至千錢,村落間往往椎牛以供筋革,至於烏、鵲、狗無不被害者。

五月,禮部侍郎孫道夫使金還,金主亮謂之曰:「歸白爾帝,事我上國,多有不誠,今略舉二事:爾民有逃入我境者,邊吏皆即發還。我民有叛入爾境者,有司索之,往往託詞不發,一也。爾於沿邊盜買鞍馬,備戰陣,二也。」蓋欲南侵,故先設此二端爲詞。道夫還,具奏之。帝曰:「朝廷待之甚厚,彼以何名爲兵端。」道夫曰:「彼身弒其君而奪之位,興兵豈問有名。」湯思退、沈該不以爲然。道夫每對帝輒言武事,該疑其引用張浚,忌之,貶知綿州。

六月,帝聞金主亮有南侵意,疑之,使王綸往覘。綸還,入對,言:「鄰國恭順和好無他,皆陛下威德所至。」湯思退等皆賀。帝曰:「中外之論,皆欲沿邊屯戍軍馬,移易將帥,爲進取之計。萬一輕舉,兵連禍結,何時而已。」

三十年春正月,金遣施宜生來賀正旦。宜生,閩人也,上命吏部尚書張燾館之都亭。時諜者傳金亮造舟調兵之事,上不深信。館者以首丘諷宜生,微問其的,宜生爲隱語曰:「今日北風甚勁。」又取幾間筆扣之,曰:「筆來,筆來。」宜生歸,爲介所告,金主烹之。

八月,賀允中使金還,言:「金人必叛盟,宜爲之備。」不聽,命允中致仕。

三十一年三月,詔廷臣議邊事。先是,陳康伯以金人必敗盟,請早爲之備。及聞金人南侵已決,乃召楊存中及三衙帥至都堂,議舉兵。又詔侍從、臺諫集議。康伯傳上旨曰:「今日更不論和與守,直問戰當如何。」時,上意雅欲視師,內侍省都知張去爲陰沮用兵,且陳退避策,中外妄傳幸閩、蜀,人情洶洶。朱倬無一語。康伯奏曰:「金狄敗盟,天人共憤。今日之事,有進無退,聖意堅決,則將士之意自倍。願分三衙禁旅助襄、漢,待其先發應之。」乃以利州路都統吳拱知襄陽,部兵三千戍之,退守荊南以視緩急。

五月,金人來求淮、漢之地。初,金主亮聞人言行在景物繁麗,嘗密隱畫工於奉中,使俾寫臨安湖山以歸,爲屏而圖已之像,策馬於吳山絕頂,題詩其上,有「立馬吳山第一峯。」之句。至是,遣其僉書樞密院事高景山、右司員外郎王全以賀天申節爲名。亮謂全曰:「汝見宋主,即面數其焚南京宮室,沿邊買馬,招致叛亡之罪,當令大臣來此,朕將親詰之,且索淮、漢之地。如不從,則厲聲詆責之,彼必不敢害汝。」蓋欲激怒以爲南侵之名也。又謂景山曰:「回日,以全所言奏聞。」全至臨安,一如金主之言以詆帝。帝謂全曰:「聞公北方名家,何乃如是。」全復曰:「趙桓今已死矣。」帝始聞淵聖崩,遽起舉哀。詔以王全語諭諸路統制、帥守、監司,隨宜應變,無失機會。

六月,金主亮遷都於汴。

秋七月,金大括馬於諸路。初,金調馬諸路,以戶口爲差,計五六十萬匹,仍令戶自養以俟。至是,又大括騾馬,官至七品聽留一匹,並舊籍民馬。其在東者給西軍,在西者給東軍,交相往來,晝夜絡繹不絕,死者狼籍於道。其亡失多者,官吏懼罪,或自殺。所過蹂踐民田,調發牽馬伕役。詔河南州縣,所儲糧米,以備大軍,不得他用。騾馬所至,當給芻粟而無可給,有司以爲請,金主亮曰:「北方比歲民間儲畜尚多,今禾稼滿野,自可就牧田中,借令再歲不獲,亦何傷乎?」於是國內騷然,盜賊蜂起,大者連城邑,小者保山澤。有以盜賊事聞者,亮輒杖而黜其官。太醫使祈宰上疏諫南伐,亮殺之,由是羣臣不敢言。

金主亮大殺宋、遼宗室之在國者,凡百三十餘人。

遣徐嚞如金賀遷都,嚞至盱眙,金主亮使韓汝嘉就境上止之,曰:「朕始至此,比聞北方小警,欲復歸中都,無庸來賀也。」嚞乃還。

八月辛丑,宿遷人魏勝起兵復海州,總管李寶承製以勝知州事。勝多智勇,初應募爲弓箭手,居山陽。及金人籍諸路民爲兵,勝躍曰:「此其時也。」聚義士三百,北渡淮,取漣水軍,宣佈朝廷德意,不殺一人,經畫布置課酒鹽。士卒有自北來歸者,勝與之同臥起,共飲食,示以不疑,周其貧寠,使之感激,自是河北、山東歸附者日衆。金知海州事高文富遣兵捕勝,勝迎擊走之,追至城下,文富閉門固守。勝令城外多張旗幟,舉煙火爲疑兵,又使人向諸城門,諭以金人棄信背盟,無名興兵,及本朝寬大之意。城中人聞即開門,獨文富與其子安仁率牙兵拒之。勝殺安仁及州兵千餘,擒文富,民皆按堵如故。勝遣人諭朐山、懷仁、沭陽、東海諸縣,皆定之。乃蠲租稅,釋罪囚,發倉庫,犒戰士,分忠義士爲五軍,紀律明肅,部分如宿將。勝益募忠義,以圖收復,遠近聞之響應,旬日得兵數千。勝將董成率所部千餘人,直入沂州,殺金守將及軍士三千,餘衆悉降,得器甲數萬。金遣蒙恬鎮國以兵萬餘取海州,抵州北二十里新橋。勝帥兵出迎之,設伏於隘陣以待。衆殊死戰,伏發,賊大敗,殺鎮國,馘千人,降三百人。軍聲益振,山東之民鹹欲來附,勝傳檄招諭,結集以待王師之至。

沂民壁蒼山數十萬,金人圍之,久不下,砦首滕{曰狄}告急於勝。勝提兵往救之,陳于山下。金人多伏兵,勝兵遇伏,皆赴砦。金人襲之,勝單騎而殿,以大刀奮擊。金人望見勝,知其爲將也,以五百騎圍之數重。勝馳突四擊,金陣開復合,戰移時,身數十槍,冒刃出圍。金兵追之,馬中矢踣,步而入砦,無敢當者。金人又急攻,絕其水,砦中食乾糧,殺牛馬飲血,勝默禱而雨驟作。金人攻益急,周山爲營。勝度其必復攻海州,因間出砦,趨城中。金人果解蒼山圍,自新橋抵城下。勝出戰,皆捷。金兵分四面攻之,勝募士登城以御,矢石如雨者七日,金兵死傷多,遁去。

乙卯,劉錡引兵屯揚州,遣統制王剛中以兵五千屯寶應。己巳,起復成閔爲京湖制置使,節制兩路軍馬。

九月,金主亮大舉入寇。亮分諸道兵爲三十二軍,置左、右大都督及三道都統制府以總之。以奔睹爲左大都督,李通副之。紇石烈良弼爲右大都督,烏延蒲盧渾副之。蘇保衡爲浙東道水軍都統制,完顏鄭家副之,由海道徑趨臨安。劉萼爲漢南道行營兵馬都統制,進自蔡州,以瞰荊、襄。徒單合喜爲西蜀道行營兵馬都統制,由鳳翔趨大散關,駐軍以俟後命。左監軍徒單貞別將兵二萬入淮陰。金主亮召諸將授方略,賜宴於尚書省。命後徒單氏與太子光英居守,張浩、蕭玉、敬嗣暉留治省事。亮戎服乘馬,具裝起行,妃嬪皆從,衆六十萬,號百萬,氈帳相望,鉦鼓之聲不絕。李通造浮樑於淮水之上,將自清河口入淮東,遠近大震。

庚辰,詔劉錡、王權、李顯忠、戚方備清河、潁河、渦河口。

丁亥,高平人王友直起兵復大名,遣使入朝。友直幼從父佐遊,志復中原。聞金主亮渝盟,乃結豪傑,謂之曰:「權所以濟事,權歸於正,何害於理。」即矯制自稱河北等路安撫制置使,以其徒王任爲副使,遍諭州縣勤王。未幾,得衆數萬,製爲十三軍,置統制等官以統之。進攻大名,一鼓而克,撫定衆庶,諭以紹興年號,遣人入朝奏事。未幾,自壽春來歸,詔以爲忠義都統制。

冬十月,金主亮渡淮,慮魏勝睨其後,分軍數萬圍海州。會李寶帥舟師由海道將拒敵於膠西,勝遣人邀之,寶溯風至東海,慷慨厲士卒赴援,與勝同擊金兵於西橋,敗之。勝還守北關,金兵逼關。勝登關門,張樂飲酒,犒軍士,令固守,勿出戰。逾時,乃少遣士出,憑險隘擊之。金人知不可攻,率軍轉而渡河襲關後,勝斂兵入城。金人慾過砂堰,圜城爲營,勝先已據堰拒之。尋以單騎逐敵於東門外,大聲叱之,金騎五百皆望風退,勝又追十數里,金兵駭散。明旦,乘昏霧,四面薄城急攻。勝竭力捍禦,城上鎔金液,投火牛。金兵不能前,多死傷,乃拔砦走。

辛丑,劉錡以兵駐清河口,扼金師。金人以氈裹船,載糧而來,錡使善沒者鑿沉其舟。金人自渦口渡淮,錡次於淮陰,列兵運河岸以扼之。

丁未,金人立曹國公烏祿爲帝於遼陽,更名雍。金主亮自發汴京,將士在道多亡歸者。曷蘇館猛安福壽、高忠建、盧萬家,婆娑路總管謀衍,東京謀克金住等,始受甲於大名,即舉部亡歸,從者至二萬餘,皆公言於路曰:「我輩今往東京,立新天子矣。」時,東京留守烏祿,許王訛裏朵之子,太祖之孫也,性仁孝,沉靜明達,衆心歸之。亮嘗使謀良虎圖淮北諸王,烏祿聞而憂懼。會故吏六斤自汴還,具言金主殺母等事,且曰:「將遣使害宗室兄弟矣。」烏祿益懼,謀於其舅興元少尹李石。石勸烏祿先殺副留守高存福,烏祿遂執存福,將殺之,適福壽等以軍入東京,乃共殺存福等。烏祿遂御宣政殿即位,大赦,改元大定。下詔暴揚亮罪惡十事,追尊訛裏朵爲帝。

戊申,劉錡遣都統王權措置淮西,權不從錡節制,聞金兵大至,即棄廬州,退屯昭關,兵皆潰。錡聞之,遂自淮陰退還揚州。金主亮入廬州,權自昭關退保和州。

吳拱、成閔遣兵復唐、鄧諸州。

丁巳,帝聞王權敗,召楊存中至內殿,議禦敵之策,因命存中就陳康伯議,欲航海避敵。康伯延之入,解衣置酒。帝聞之,已自寬。明日,康伯入奏曰:「聞有勸陛下幸越趨閩者,審爾大事去矣。盍靜以待之。」一日,帝忽降手詔曰:「如敵未退,散百官。」康伯焚詔而後奏曰:「百官散,主勢孤矣。」帝意既堅,康伯乃請下詔親征。帝從之,詔旨有云「惟天惟祖宗,既共昌於基運。有民有社稷,敢自逸於燕安。」又云「歲星臨於吳分,定成淝水之勳。鬥士倍於晉師,可決韓原之勝。」帝次平江,以葉義問督視江、淮軍馬,中書舍人虞允文參贊軍事。尋以楊存中爲御營宿衛使。

金人陷真州,統制邵宏淵逆戰敗走。

庚申,王權退屯採石。金主亮入和州,以梁山濼水涸,先所造戰船不得進,命李通復造船,督責苛急,將士日夜不得休息,壞城中民居以爲材木,煮死人膏爲油,用之。

乙丑,金人陷揚州,劉錡以舟渡真、揚之民於江南,留屯瓜洲。金人來爭,錡命步將吳超、員琦、王佐等拒之於皁角林。錡陷重圍,下馬死戰。佐以步卒設伏林中,金人既入,張弩俄發,金人以運河岸狹,非騎兵之利,稍稍引去。追擊,大破之,斬其統軍高景山。

丙寅,李寶大破金人於陳家島,殺其將完顏鄭家奴。寶既解海州之圍,遂與其子公佐引舟師至膠西石臼島。敵舟已出海口,泊陳家島,相拒僅一山。時北風盛,寶禱於石臼神,風自柂樓中來如鍾鐸聲,衆鹹奮,引舟握刃待戰。敵操舟者皆中原遺民,遙見寶船,紿敵兵入舟中,使不知。王師猝至,風駛舟疾,過山薄敵,鼓聲震盪,海波騰躍。敵大驚,掣矴舉帆,帆皆油纈,綿亙數里,風浪卷聚一隅,窘束無復行次。寶命火箭射之,煙焰隨發,延燒數百艘。火所不及者,猶欲前拒,寶叱壯土躍登其舟,以短兵擊殺之。降其衆三千餘人,斬其帥完顏鄭家奴等六人,擒倪詢等,上於朝。獲其統軍符印與文書、器甲、糧斛以萬計,餘物衆不能舉者,悉焚之,火四晝夜不滅。

十一月壬申,召張浚判建康府。先是,秦檜既主和,晏然不復以邊事爲意。浚欲力論時事,以其母計氏年高,言之必被禍。計氏知之,誦其父鹹紹聖初制策曰:「臣寧言而死於斧鉞,不忍不言而負陛下。」浚意遂決,上疏言:「當今事勢如養大疽於頭目心腹之間,不決不止,遲則禍大而難治,疾則禍輕而易治。惟陛下謀之於心,斷之於獨,謹察情僞,預備倉卒,庶幾社稷安全。不然,後將噬臍。」事下三省檜大怒,貶浚連州居住。及檜死,朝廷復以和爲可恃如檜時。浚方居喪,會星變求言。浚慮金數年間必求釁用兵,而吾方溺於宴安,莫爲之備,沈該、万俟卨居相位,尤不厭天下望,自以大臣,義同休慼,不敢以喪爲嫌,覆上疏極言。臺諫論浚名在罪籍,倡異議以動國是,復貶永州居住。至是,殿中侍御史陳俊卿上疏,極言浚忠藎。帝悟,乃有是命。

召王權赴行在,以李顯忠代將其軍。

金人犯瓜洲。時,劉錡病甚,求解兵柄,留其侄中軍統制劉汜以幹五百人塞瓜洲,李橫以八千人固守。詔錡還鎮江,專防江,於是盡失兩淮之地。金人攻圍益急,汜以克敵弓射卻之。葉義問至鎮江,見錡病劇,以李橫權錡軍,遂督兵渡江。衆以爲不可,義問強之。汜請出戰,錡不從,汜拜家廟而行。金人鐵騎奄至江上,汜先退,李橫以孤軍不能當,亦卻,失其都統制印。橫左軍統制魏俊、右軍統制王方死之,橫、汜僅以身免。義問聞之,乃陸走趨建康。

乙亥,金主亮臨江築臺,自被金甲登臺,殺黑馬以祭天,以一羊一豕投於江中,召奔睹等謂之曰:「舟楫已具,可以濟江矣。」蒲盧渾曰:「臣觀宋舟甚大,我舟小而行遲,恐不可濟。」亮怒曰:「爾昔從樑王追趙構入海島,豈皆大舟耶。誓明日渡江。晨炊玉麟堂,先濟者與黃金一兩。」亮置黃旗、紅旗於岸上,以號令進止。

時,葉義問命虞允文往蕪湖迎李顯忠,交王權軍,且犒師。允文至採石,權已去,顯忠未來,敵騎充斥,官軍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道傍,皆權敗兵也。允文謂坐待顯忠則誤國事,遂立召諸將,勉以忠義,曰:「金帛、告命皆在此,以待有功。」衆曰:「今既有主,請死戰。」或謂允文曰:「公受命犒師,不受命督戰,他人壞之,公受其咎耶?」允文叱之曰:「危及社稷,吾將安避。」乃命諸將列大陣不動,分戈船爲五,其二並東、西岸,其一駐中流,藏精兵待戰,其二藏小港,備不測。部分甫畢,敵已大呼,亮操小紅旗,麾數百船,絕江而來,瞬息之間,抵南岸者七十艘,直薄官軍。軍小卻,允文入陣中,撫統制魏俊之背曰:「汝膽略聞四方,立陣後則兒女子爾。」俊即揮雙刀出,士殊死戰。中流官軍以海鰍船衝敵舟,皆平沈。敵半死半戰,日暮未退。會有潰卒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從山後轉出,敵疑援兵至,始遁。允文又命勁弩尾擊追射,大敗之。金兵還和州,凡不死於江者,亮悉敲殺之。會報曹國公已即位於東京,改元大定,亮拊髀嘆曰「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此非天乎?」因出其素所書,取「一戎衣天下大定。」改元事,以示羣臣。遂召諸將帥,謀北還,且分兵渡江。李通曰:「陛下親征,深入異境,無功而還,若衆散於前,敵乘於後,非萬全計。若留兵渡江,車駕北還,諸將亦將解體。今燕北諸軍近遼陽者,恐有異志,宜先發兵渡江,斂舟焚之,絕其歸望,然後陛下北還,南北皆指日而定矣。」亮然之。

允文知亮敗明當復來,夜半,部分諸將,分海舟縋上流,別遣盛新以舟師截金人於楊林河口。明旦,敵果至,因夾擊之,復大敗,焚其舟三百。敵遣僞詔來諭王權,似有宿約者。允文曰:「此反間也。」乃復書言:「權因退師,已置憲典,新將李顯忠也,願快戰以決雌雄。」亮得書大怒,遂焚其龍鳳舟,斬樑漢臣及造舟者二人,率其軍趨揚州。使符寶郎耶律沒答護神果軍扼淮渡,凡自軍中還至淮上,無都督府文字,皆殺之。

丁亥,劉錡以疾罷。李顯忠至採石,虞允文語之曰:「敵入揚州,必與瓜洲兵合。京口無備,我當往,公能分兵相助乎?」顯忠分萬六千與之,允文遂還京口。時,敵屯重兵滁河,造三閘,儲水深數尺,塞瓜洲口。楊存中、成閔、邵宏淵諸軍皆集京口,凡二十餘萬。允文以戰艦數少不足用,聚材改治之。命張深守滁河口,扼大江之衝,以苗定駐下蜀爲援,且謁劉錡問疾。錡執允文手曰:「疾何必問。朝廷養兵三十年,一技不施,而大功乃出一儒生,我輩愧死矣。」以疾篤召還,提舉萬壽觀。詔以成閔等爲招討使,閔,淮東。李顯忠,淮西。吳拱,湖北、京西。

乙未,金主亮至瓜洲,居於龜山寺。虞允文與楊存中臨江按試,命戰士踏車船中流上下,三週金山,迴轉如飛。敵持滿以待,相顧駭愕。亮笑曰:「紙船耳。」有一將跪奏「南軍有備,不可輕。願駐揚州,徐圖進取。」亮怒,杖之五十。召諸將,約以三日濟江,否則盡殺之。驍騎高僧欲誘其黨以亡,事覺,亮命衆刃剉之。乃下令「軍士亡者,殺其蒲裏衍。蒲裏衍亡者,殺其穆克。謀克亡者,殺其猛安。猛安亡者,殺其總管。」由是軍士益危懼。亮又令軍中運鴉鶻船於瓜洲,期以明日渡江,「敢後者死。」

衆欲亡歸,乃決計於浙西都統制耶律元宜及猛安唐括烏罷,且曰:「前阻淮渡,皆成擒矣。比聞遼陽新天子即位,不若共行大事,然後舉軍北還。」元宜然之,期詰旦衛軍番代即行事。黎明,元宜等帥諸將,以衆薄亮營。亮聞亂,意宋兵奄至,攬衣遽起,箭入帳中,亮取視之,愕然曰:「乃我兵也。」近侍大慶山曰:「事急矣,當出避之。」亮曰:「走將安往。」方取弓,已中箭仆地。延安少尹納合幹魯補先刃之,手足猶動,遂縊死之。軍士攘取行營服用皆盡,乃取驍騎指揮使大盤衣巾,裹其屍而焚之。收其妃嬪,及李通、郭安國、徒單永年、樑珫、大慶山等皆殺之。元宜自爲左領軍副大都督,使人殺太子光英於汴。退軍三十里,遣人持檄詣鎮江軍議和。未幾,金軍在荊、襄、兩淮者,皆拔柵北還。

初,金人之犯邊也,鄭樵言歲星分在宋,金主將自斃。至是,果然。金主雍知亮被殺,趨入燕京。十二月,成閔、李顯忠收復兩淮州郡。

張浚至建康。先是,浚被召至岳陽,買舟冒風雪而行。時金兵充斥,浚遇東來者,云:「敵兵方盛,焚採石,煙焰漲天,慎毋輕進。」浚曰:「吾赴君父之急,知直前求乘輿所在而已。」時,長江無一舟敢行北岸者,浚乘小舟徑進。過池陽,聞金亮敗,餘衆猶二萬屯和州,李顯忠兵在沙上,浚往犒之。一軍見浚,以爲從天而下。浚犒軍畢,即趨建康。先牒通判劉子昂辦行宮儀物,至是,遂請車駕臨幸,帝從之。

戊申,帝如建康。張浚迎拜道左,衛士見浚,無不以手加額。浚起復用,風采隱然,軍民皆倚以爲重。

三十二年春正月,山東人耿京起兵復東平。時,金亮既死,中原豪傑並起。京據東平,自稱東平節度使,以歷城人辛棄疾掌書記。棄疾勸京來歸,京遣棄疾奉表詣行在。帝大喜,厚賚之,以京知東平府。

金主雍下令散南征之衆,以高忠建爲報諭宋國使,且告即位。

二月癸卯,帝發建康。瀕行,謂張浚曰:「卿在此,朕無北顧憂矣。」御史吳芾言:「建康可以控帶襄、漢,經略淮甸,大駕宜留,以系中原之望。若還臨安,則西北之勢不能相從矣。」不從。

閏月,辛棄疾至山東。值耿京將張安國已殺京降金,棄疾還至海州,與衆謀曰:「我緣主帥來歸朝,不期事變,何以覆命。」乃約李寶統制王世隆、忠義人馬全福等徑趨金營,即帳中縳安國,獻於臨安,斬之。詔授棄疾江淮判官。

夏四月戊子,金高忠建至臨安。議遣使報聘,且賀即位。工部侍張闡請「遣使之命,正敵國之禮,彼或不從,則有戰耳。如此,則中國之威可以復振。」帝然之,遂遣洪邁充賀登極使。帝謂執政曰:「向日講和,本爲梓宮、太后,雖屈已卑辭,有所不憚。今兩國之盟已絕,宜正名畫境,朝儀、歲幣,當先定之。」邁乃奏接伴禮儀十有四事。既而忠建責事以臣禮,及取新復州郡,陳康伯以義折之,乃止。邁行,書用敵國禮。帝手札賜邁曰:「祖宗陵寢,隔闊三十年,不得以時灑掃祭祀,心實痛之。若彼能以河南地,見歸,必欲居尊如故,正復屈己,亦何所惜。」邁奏言:「山東之兵未解,則兩國之好不成。」至燕,金閣門見國書不如式,即令於表中改「陪臣。」二字,朝見之儀必欲用舊禮。邁執不可,金鎖使館三日,水漿不通。及見金人,語不遜,欲留邁,張浩不可,乃遣還。

金人復攻海州,鎮江都統張子蓋及魏勝敗之。金人復遣五斤太師發諸路兵二十餘萬攻海州,先遣一軍自州西南斷勝軍餉道。勝擇勁悍三千餘騎,拒於石闡堰,金軍不能進,逮夜始還留千人備險隘,金兵十萬來奪,勝率衆鏖戰,殺數千人,餘皆遁去,勝還入城。無何,金兵環城圍數重,勝與郭蔚分兵備禦,或獨出擾之,使不得休息。又夜發兵劫其營,或焚其攻具。既而金人併力急攻,勝告急於李寶,寶以聞。命張子蓋赴援,進次石湫堰。金人陳萬騎於河東,子蓋率精銳數千騎擊之。統制張汜略陳,中流矢死。子蓋曰:「事急矣。」奮臂大呼馳入陣,勝等繼之,殊死戰。賊大敗,擁溺石湫河死者半,圍遂解。

六月,罷三招討司,以金人議和故也。

初,李顯忠陰結金都統蕭琦爲內應,請出師,欲自宿、亳趨汴,由汴京以通關、陝。關、陝既通,則鄜延一路,熟知顯忠威名,必皆響應。且欲起其舊部曲數萬以取河東。會詔罷兵,乃止。

顯忠初名世輔,綏德青澗人,世爲蘇尾九族都巡檢使,年十七,隨父永奇出入行陣,以勇捷知名。先是,金人陷延安,授永奇父子官。永奇聚泣曰:「我宋臣也,世受國恩,乃爲彼用耶?」會劉豫令世輔帥馬軍赴東京,永奇密戒之曰:「汝若行,乘機即歸本朝,無以我故貳其志,事成我亦不朽矣。」世輔至東京,從兀朮以萬騎獵淮上。世輔令吳俊往探淮水可渡馬處,欲執兀朮歸朝。俊還,世輔馳問之,爲竹刺傷馬而止。兀朮授世輔知同州。世輔至鄜省父,永奇曰:「同州入南山,乃金人往來驛路。汝可於此擒其酋,渡洛、渭,由商、虢歸朝,第報我知,我當以兵取延安而歸。」金撒離喝至同州,世輔以計執之。馳出城,至雊河,舟後期,不得渡,與追騎屢戰皆捷。世輔憩高原,望追騎益多,撒離喝搏頰求哀,世輔乃與折箭爲誓,不得殺同州人及害我骨肉,撒離喝許之,遂推之下,追兵爭救,得免。世輔攜老幼長驅而北,至鄜城,急遣人告永奇。永奇即挈家出城,至馬翅谷,爲金人所及,家屬三百口皆遇害,世輔僅以二十六人奔夏。既至,夏人問其故,世輔泣,具言父母妻子之亡,切齒疾首,恨不即死,願得二十萬衆,生擒撒離喝,取陝西五路歸於夏。夏主以世輔爲延安經略使,與其臣王樞、移訛同出師,時紹興九年五月也。世輔至延安,總管趙惟清大呼曰:「鄜延今復歸朝,已有赦書。」世輔取赦文觀之,因與官屬列拜大哭,乃以舊部八百餘騎往見王樞、移訛,諭之曰:「世輔已得延安府,見講和赦書,招撫可以本部軍歸國。」移訛不從,曰:「初經略乞兵來取陝西,既到此,乃令我歸耶?」世輔知勢不可,乃出刀斫移訛,不及,擒王樞,縛之。夏人以鐵鷂子軍來,世輔以所部拒之,馳揮雙刀,所向披靡,夏兵大潰。世輔揭榜招兵,得驍勇萬人,乃擒害其父母弟侄者,斬於東市。行至鄜州,有馬步軍四萬餘,遂見吳玠於河池。尋之行在,帝撫勞再三,賜名顯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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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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