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全解 (四庫全書本)/全覽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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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書全解 全覽1 全覽2


  欽定四庫全書     經部二
  尚書全解       書𩔖
  提要
  等謹案尚書全解四十卷宋林之竒撰之竒字少穎號拙齊侯官人官至宗正丞事蹟具宋史儒林傳之竒辭禄家居博考諸儒之説以成是書宋志作五十八卷此本僅標題四十卷考其孫畊後序稱脱稿之初為門人吕祖謙持去諸生傳録僅十得二三書肆急于鋟梓遂訛以傳訛至淳祐辛丑畊從陳元鳯得宇文氏所傳書説拾遺手稿一冊乃康誥至君陳之文乙巳得建安余氏所刻完本始知麻沙所刻自洛誥以下皆偽續又得葉真所藏林李二先生書解參校證騐釐為四十卷然則宋志所載乃麻沙偽本之卷數朱子所謂洛誥以後非林氏解者此本則畊所重編朱子未見夏僎作尚書解時亦未見故所引之竒之説亦至洛誥止也然畊既稱之竒初稿為吕祖謙持去則祖謙必見完書何以東萊書説始於洛誥以下云續之竒之書毋乃畊又有所増修託之乃祖歟自宋迨明流傳既久又佚其三十四卷多方一篇通志堂刊九經解竭力購之弗能補也惟永樂大典修自明初其時猶見舊刻故所載之竒書解此篇獨存今録而補之乃得復還舊觀之竒是書頗多異説如以陽鳥為地名三俊為常伯常任準人皆未嘗依傍前人至其辨析異同貫串史事覃思積悟實卓然成一家言雖真贋錯雜不可廢也屢經散佚而卒能完善亦其精神刻摯有足以自傳者矣前有自序一篇述尚書始末甚詳然舛誤特甚漢書藝文志巳明云古文尚書孔安國獻之遭巫蠱不列於學官而用偽孔傳序藏於家之説倂謂劉歆未見儒林傳明言伏生壁藏其書漢興亡數十篇獨得二十九篇而用衛宏古文尚書序使女傳言之説倂謂齊語難曉尤其致謬之大綱閻若璩諸人已有明辨兹不具論焉乾隆四十二年七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序
  理義者人心之所同然也聖人之於經所以關百聖而不慙蔽天地而無恥者葢出於人心之所同然而已苟不出於人心之所同然則異論曲說非吾聖人之所謂道也孔子曰君子之於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竊謂學者之於經苟不知義之與比先立適莫於胷中或以甲之說為可從以乙之說為不可從以乙之說為可從以甲之說為不可從如此則私議鋒起好惡閧然將不勝其惑矣安能合人心之所同然哉苟欲合人心之所同然以義為主無適無莫平心定氣博採諸儒之說而去取之苟合於義雖近世學者之說亦在所取苟不合於義雖先儒之說亦所不取如此則將卓然不牽於好惡而聖人之經㫖將煥然而明矣書孔子之所定凡百篇孔子之前書之多寡不可得而見書緯云孔子得黄帝元孫帝魁凡三千二百四十篇為尚書斷近取逺定其可為世法者百二十篇為簡書此說不然古書簡質必不如是之多也班孟堅藝文志於古今書外又有周書七十一篇劉向云周時號今葢孔子所論百篇之餘於周時所刪去者纔七十一篇自周以前疑愈少矣謂有三千餘篇非也孔子百篇遭秦火無存至漢時伏生口授得二十八篇後又得偽泰誓一篇為二十九篇孔壁之書既出孔安國定其可數者二十五篇又别出舜典益稷盤庚康王之誥共為五十八篇其文以𨽻書存古文故謂之古文尚書此書之成遭巫蠱而不出漢儒聞孔氏之書有五十八篇遂以張霸之徒造偽書二十四篇為古文尚書兩漢儒者之所傳大抵霸偽本也其實未嘗見真古文尚書也故杜預註左氏傳韋昭注國語趙岐注孟子凡所舉書出於二十五篇之中皆指為逸書其實未嘗逸也劉歆當西漢之末欲立古文書學官移書責諸博士甚力然歆之所見皆霸偽本亦非真古文書也以至賈馬鄭服之輩亦皆不見古文書至於晉齊之間然後其書漸出及開皇二年求遺書得舜典然後其書大備嗚呼聖人之經可謂多厄矣遭秦火失其半其半存者又隱而不出自漢武帝巫蠱事起至隋開皇二年凡六百七十餘年然後五十八篇得傳於學者而大備是可歎也孔氏書始出皆用隷書至唐天寶間詔衛衡改古文從今文書今之所傳乃唐天寶所定之本也此葢書之始末也學必欲知書之木未者葢有伏生之書有孔壁續出之書夫五十八篇皆帝王所定之書有坦然明白而易曉者有艱深聱牙而難曉者如湯誓湯誥均成湯時誥令如說命高宗肜日均高宗時語言如蔡仲之命㣲子之命康誥皆周公誥命然而艱易顯晦迴然不同者葢有伏生之書有孔壁續出之書其文易曉不煩訓詁可通者如大禹謨𦙍征五子之歌仲虺之誥湯誥伊訓太甲三篇咸有一徳說命三篇泰誓三篇武成旅獒㣲子之命蔡仲之命周官君陳畢命君牙冏命此二十五篇皆孔壁續出其文易曉餘乃伏生之書多艱深聱牙不可易通伏生之書所以艱深不可通者伏生齊人也齊人之語多艱深難曉如公羊亦齊人也故傳春秋語亦艱深如昉於此乎登來之也何休注曰齊人語以是知齊人語多難曉者伏生編此書往往雜齊人語於其中故有難曉者衛宏序古文尚書言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傳言敎晁錯齊人語多與潁川異晁錯所不知者二三僅以其意屬讀而已觀此可見以是知凡書之所難曉者未必帝王之書本如是傳者汨之矣
  畊自兒時侍先君旴江官舎郡齋修刋禮樂書先君實董其事與益國周公誠齋楊先生書問往來訂正訛舛甚悉暇日因與言曰吾家先拙齋書解今傳於世者自洛誥以後皆訛葢是書初成門人東萊吕祖謙伯㳟取其全本以歸諸生傳録十無二三書坊急於鋟梓不復參訂訛以傳訛非一日矣先君猶記鄉曲故家及嘗從先拙齋遊者録得全文及歸方尋訪未𫉬不幸此志莫償畊早孤稍知讀書則日夕在念慮間汨汨科舉業由鄉選入太學跋渉困苦如是者三十餘年淳祐辛丑僥倖末第閑居需次得理故書日與抑齋今觀文陳公虛齋今文昌趙公參考講求摳趨請益抑齋出示北山先生手蹟具言居官婺女日從東萊先生學東萊言吾少侍親官於閩從林少頴先生學且具知先拙齋授書之由時抑齋方閱六經䟽義尤加意於林吕之學虛齋亦倣朱文公辯孔安國書著本㫖畊得互相詰難其間凡諸家講解搜訪無遺一日友人陳元鳯儀叔攜書說拾遺一集示余蠧蝕其表蠅頭細書云得之宇文故家葢宇文之先曽從拙齋學親傳之稾也其集從康誥至君陳此後又無之遂以鋟本參較康誥酒誥梓材召誥皆同鋟本自洛誥至君陳與鋟本異其詳倍之至是益信書坊之本誤矣當令兒輩作大字本謄出以元集歸之然猶未有他本可以參訂也又一朋友云建安書坊余氏數年前新刋一本謂之三山林少頴先生尚書全解此集葢得其真刋成僅數月而書坊火今板本不存矣余亦未之信因徧索諸鬻書者乙巳仲春一老丈鶉衣銜袖踉蹡入門喜甚揖余而言曰吾為君求得青氈矣開視果新板以尚書全解標題書坊果建安余氏即倍其價以鬻之以所謄本參較自洛誥至君陳及顧命以後至卷終皆真本向者麻沙之本自洛誥以後果偽矣朋友轉相借觀以為得所未見既而畊暫攝郷校學録葉君真里之耆儒嘗從勉齋遊其先世亦從拙齋學與東萊同時又出家藏寫本林李二先生書解及詩說相示較之首尾並同葢得此本而益有證驗矣嗟夫此書先拙齋初著之時每日誦正經自首至尾一遍雖有他務不輟貫穿諸家旁搜逺紹㑹而稡之該括詳盡不應於洛誥以後詳略如出二手今以諸本參較真贗曉然信而有證可以傳而無疑矣書解自麻沙初刻繼而婺女及蜀中皆有本然承襲舛訛竟莫能辨柯山夏氏解多引林氏說自洛誥以後則略之僅有一二語亦從舊本往往傳訛東萊解只於禹貢引林三山數叚他未之詳東萊非隱其師之說葢拙齋已解者東萊不復解而唯條暢其義嗟夫書自安國而後不知其幾家我先拙齋裒集該括自壯及耄用心如此之勤用力如此之深始克成書而傳襲謬誤後學無從考證我先君家庭授受中更散亡極意搜訪竟無從得畊恪遵先志乂三十餘年旁詢博問且疑且信及得宇文私録又得余氏新刋全解又得葉學録家藏寫本稽驗新故訂正真贗參合舊聞而後釋然以無疑確然而始定然則著書傳後豈易云乎哉畊既喜先拙齋之書獲全又喜先君縣丞之志始遂顧小子何力之有抑天不欲廢墜斯文故久鬱而獲伸與不然何壁藏汲冡之復出也淳祐丁未之嵗石鼓冷㕔事力甚㣲學廪粗給當路諸公不賜鄙夷捐金撥田悉有所助三年之間補葺經創石鼔兩學輪奐鼎新書版舊帙缺者復全於是慨然而思曰我先君未償之志孰有切於此者吾先世未全之書豈容緩於此者實為子孫之責也乃㑹書院新租嵗入之積因郡庠憲臺撥鏹之羡撙學㕔清俸公給之餘計日命工以此全書亟鋟諸梓字稍加大匠必用良版以千計字以五十萬計釐為四十卷始於己酉之孟冬迨明年夏五月而畢是書之傳也亦難矣哉亦豈苟然哉舊本多訛畊偕次兒駿伯重加㸃校凡是正七千餘字今為善本庻有補於後學淳祐庚戌夏五嗣孝孫迪功郎衡州州學敎授兼石鼔書院山長畊謹書
  觀林君耕叟序述其先王父全書始末兩世訪求志亦苦矣先是抑齋陳先生為僕言閩學源流開教甚悉迺知始於紫㣲吕公載道而南而拙齋先生實親承心學拙齋著書多而於尚書尤注意即少頴先生書解是也然自洛誥以後傳者失真世不得見其全書為恨先生之猶子諱子沖登癸丑科為南豐簿嘗分敎盱江再轉為丞僕頃在庠序尚及識縣丞公於丈席縣丞公在盱據勘遺文多矣獨於拙齋全書散逸之餘訪求而未得不幸齎志以沒又數十年而先生之孫畊始克摹就豈其書之泰阨固自有時邪拙齋雖不克竟其用而傳聖賢之心壽斯文之脉其功大矣縣丞公尅志世其學而略不獲施於用至畊而全書始出以傳惟拙齋之學卓然光明久而益昌何庸繪畫畊字耕叟為衡州教授暨先生甫三世其孜孜問學多識往行好修者也君子曰無忝厥祖淳祐十年七月既望後學盱江鄧均拜手書於湖南漕司湘山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一
  宋  林之竒 撰
  堯典        虞書
  昔在帝堯
  昔在者篇首起語之辭書序自為一篇故以昔在帝堯起於篇首如孔氏序云古者伏羲氏之王天下也鄭氏云昔在者使若無先之者唐孔氏云在昔者自下本上之辭言昔在者從上自下為稱據代有先之而書無所先故云昔也此說未是書始於堯典云昔在帝堯謂書無所先堯可也至冏命言在昔文武豈書亦無先之者乎五帝序云惟昔黄帝法天則地正與此同
  聦明文思光宅天下
  漢孔氏曰言聖徳逺著其說甚善大抵說經之體貴不費辭如秦近君說堯典二字至十餘萬言但說若稽古猶三萬言雖多亦奚以為哉是以古之人其說經也以約為難不以多為難昔孔子之解經其言愈約其意愈明如詩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𢑴好是懿徳但於本文外加二故字一必字一也字詩意昭然如日星又何必以多為哉如孔氏云聖徳逺著聦明文思聖徳也光宅天下逺著也一言之間豈不簡而盡哉大抵聖徳當其妙藏諸用之時而觀之運於無聲無臭之間不可得而見所可得見而形容者惟其顯諸仁而已聦明文思皆其徳著見於外而可見也其視明其聽聦其文煥然其思湛然此四者之充實於一身而其輝光所至塞乎天地之間葢其徳之著見於外而可見者漢孔氏云聖徳逺著可謂約矣於約之中有深義存焉學者未冝以淺近而盡言也
  將遜于位讓于虞舜作堯典
  遜遁也春秋夫人姜氏遜于齊公遜于邾其義葢出於此遜于位非謂逃遁而去也葢厭倦萬機之務將使舜攝行天子之事而嬗焉孟子所謂堯老而舜攝也堯典之序有云將遜于位讓于虞舜者葢二典皆虞書也虞書紀舜之事而推本其所得天下於堯故序其事於堯典實為舜典張本正杜元凱序左傳所謂先經以始事是也
  堯典
  此二字史官之舊題也古者序自為一篇故史官以此二字為題孔氏既引序冠於篇首因存而不去某竊謂篇首既書堯典而又存此二字則為衍文當於將遜于位讓于虞舜作堯典下空一行曰若稽古帝堯乃為得體
  曰若稽古帝堯曰放勲
  若稽古者孔氏曰能順考古道而行之者王氏云聖人於古有可稽者有可若者李校書推本古文書以曰字為胡越之越與召誥越若來三月同此說甚善當從李校書之說程氏云若稽古者史官之體發論之辭也史官記載前世之事若考古某人之事言之下篇云若稽古帝舜若稽古大禹若稽古臯陶皆謂考古某人之事為如此也蘇氏云史之為此書也謂吾順考在昔而得其為人之大凡如此葢此四篇若稽古某人下皆有曰字故二公之說如此其說比先儒為優然而此皆虞書也虞書謂堯為古可也禹臯陶其時尚存亦謂之古可乎則此說不通若從周官唐虞稽古之文以稽古為堯則下加曰字又為難說如允迪厥徳臯陶之言也謂若稽古臯陶曰可也放勲重華文命以下非堯舜禹之言而加曰字則其義不行此說為難折故當闕之以俟知者放勲李校書曰放者大而無所不至也禮記曰夫孝置之而塞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施諸後世而無朝夕推而放諸東海而準推而放諸西海而準推而放諸南海而準推而放諸北海而準鄭𤣥云放猶至也謂堯有大功也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是勲之謂也此說甚善孟子以放勲為堯號放勲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又曰二十有八載放勲乃徂落屈原曰為重華而陳詞孟子屈原既以放勲重華為堯舜之號而後世以𩔖推之遂以文命為禹之號然允迪不可為臯陶之號其說不通世人多疑之諸家之說皆不然某嘗謂鄭少梅曰史官作史之時葢以是稱堯舜禹之功德後人因史官有是稱遂以放勲重華文命為堯舜禹之號然允迪不可為臯陶之號故不可以為稱正如子貢之稱夫子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葢稱夫子之徳如此後世遂稱夫子為將聖與此正同
  欽明文思安安
  史記曰堯有大功於是推言其所以為大功者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此其所以為大功也大抵形容聖人之盛徳必推其著見者而言之堯曰欽明文思舜曰濬哲文明湯曰齊聖廣淵文王曰徽柔懿恭夫子曰温良恭儉讓皆稱其徳之著而言之也欽明文思者葢言帝堯之徳著見於外其行已也欽其遇事也明外則有煥然之文内則有淵然之思此言與序大抵相同然序則言聦明文思此則言欽明文思葢史官便於文體而序述也前言聦明者言堯能分明邪正得虞舜於側㣲卒授以天下故言聦明欲與下文讓于虞舜文𫝑相接此言欽明文思者意與下文允恭克讓相應皆隨冝立文非有深㫖於其間也孔氏云安天下之所當安然下文黎民於變時雍方是安天下之所當安者此謂安安者葢言堯有欽明文思之四徳安而行之非事於勉強修為若孟子所謂性者也
  允恭克讓
  唐孔氏云在已既有四徳其接人也又信恭能讓允恭者謂恭出於誠實非於聲音笑貎之間如文王所謂懿恭是也克者能也經稱湯居上克明為下克忠又曰克寛克仁詩稱文王曰克明克𩔖克長克君皆謂能其事也彼有望塵雅拜摇尾乞憐非不恭也允恭安在隱公之遜桓丁鴻之遜弟非不遜也克讓安在恭而允讓而克所以獨稱於堯也
  光被四表格於上下
  即所謂光宅天下也立政曰方行天下至於海表罔有不服四表謂四海之外也格於上下謂上際於天下蟠于地也曽氏曰光被四表則與日月合明而照臨之功無不被格于上下則與天地同流而覆載之功無不及此說盡之大抵論聖人之徳必推其著見者言之中庸曰惟天下至聖為能聦明睿智足以有臨也寛𥙿温柔足以有容也發強剛毅足以有執也齊莊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溥博如天淵泉如淵見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恱是以聲名洋溢乎中國施及蠻貊舟車所至人力所通天地之所覆載日月之所照臨霜露之所隊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故曰配天此則人之所共聞而共見也至如惟天下至誠為能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淵淵其淵浩浩其天苟不固聦明聖知逹天徳者其孰能知之此州非史官所得形容也
  克明俊徳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
  前既言堯之徳其見於充實輝光者如天地之覆載日月之照臨可謂極其至矣此又言其舉而措之天下事業者也克明俊徳大學曰自明也孔氏曰能明俊徳之士此二說不同而李校書以謂前既言堯之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矣不應於此重述其徳也遂以孔氏之說為是如經言俊民籲俊之𩔖皆謂俊傑之士也大學之言漢儒所作斷章取義云爾此說是也唐孔氏言堯之為君也能尊明俊徳之士使之助已施化以此賢臣之化先令親其九族之親九族䝉化已親睦矣又使之和協顯明於百官之族百姓䝉化皆有禮儀昭然而明顯矣又使之合㑹調和天下之萬國其萬國之衆人於是變化從上是以風俗大和此說大體是也九族當從夏侯歐陽氏以謂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孔氏傳謂高祖𤣥孫之親非也葢高祖非已所得而逮事𤣥孫非已所得而及見若必謂非高祖𤣥孫之親但據其族係出於高祖者則但本宗族亦何以為九族哉其既睦之九族若只本宗之一宗則其睦也亦不廣矣若以謂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則旁及他族而本族亦在其中則其所睦者豈不廣哉父族四父五屬之内一也父之女昆弟適人者及其子二也已之女昆弟適人者及其子三也已之女子適人者及其子四也母族三母之父姓一也母之母姓二也母之女昆弟適人者及其子三也妻族二謂妻之父姓一也妻之母姓二也葢敦宗睦族之道必徧内外之親晏子曰使吾父之黨無不乗車者吾母之黨無不足衣食者妻之黨無有凍餒者敦九族之道固自此始百姓者百官族姓也不謂百官族姓而謂百姓者但舉其大數而言唐孔氏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故言百姓蘇子瞻亦云百姓者葢是時上世帝王子孫其得姓者百餘族而已故曰百姓此說不然五子之歌曰萬姓仇予豈唐虞之世始有百姓而至夏頓有萬姓哉平章者平章百官之職業而升黜之後世以宰相為平章事葢出於此於變者唐孔氏曰其萬國之衆人於是變化從上子和云於者歎美之辭也葢言之不足故嗟歎之與詩所謂於論鼔鐘之於字同當作於字讀竊謂當從子和之說如詩人稱頌盛徳曰於穆清廟於緝熙敬止於鑠王師同此言堯治功之成故以於變言也時雍者孔氏云是以風俗大和程氏曰化成俗美而時雍和程氏之說善親九族言以親九族平章百姓協和萬邦不言以者曽氏云䝉上之以也九族言既睦百姓昭明黎民於變時雍不言既者曽氏云䝉上之既也上言以親下言既睦上言協和下言於變時雍此葢古史交互立文以見意無異義也夫九族者堯之九族也必得明俊徳之士而後親者李校書曰親親治之始也然所以至於治者非賢人其孰能任之後世用非其人而父子不相保者有之况九族乎此說甚善如漢武帝用一江充而太子諸王皆死巫蠱之禍唐明皇用一楊國忠一日而殺三子使其當時用董仲舒張九齡輩豈有此禍哉此章葢前之所言者謂堯以誠明之性格物致知正心誠意以修其身至於與天地合其徳與日月合其明而又能舉天下之賢才而與之共治故能施于有政葢所謂為政以徳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者也是以其教不肅而成其政不嚴而治故能施于有政葢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故親九族則九族睦矣平章百姓則百姓昭明協和萬邦則黎民於變時雍矣非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綏之斯來動之斯和疇克爾邪使夫子之得邦家亦若是而已矣
  乃命羲和
  程氏曰前既言堯之克明俊徳始於敦睦九族以至於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此又言立政紀綱分正百官之職以熙庻績而事之最大最先莫若推測天道明歴象欽若時令以授人也天下萬事未有不本於此葢人君之治天下惟此二端而已治身齊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紀綱分正百官明天道以制事者治之法也作典者論堯之徳盡在於此矣自帝曰疇咨以下著其事以見堯之聖此說甚善言黎民於變時雍繼以乃命羲和與周官設官分職以為民極之下言乃立天官冢宰乃立地官司徒之𩔖同唐孔氏云乃命羲和者重述克明俊徳之事得致雍和所由己上論堯聖性此說堯任賢據堯身而言用臣故云乃命非時雍之後方始命之此論為當羲和者楚語云少昊之衰九黎亂徳人神雜擾不可方物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其後三苖復九黎之惡堯復育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復典之吕刑曰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報虐以威遏絶苖民無世在下乃命重黎絶地天通罔有降格揚子雲曰羲近重和近黎是以堯之羲和即顓頊之重黎是也葢羲承重和承黎唐孔氏云羲和雖别為氏族而出自重黎謂羲和為氏族則不然如下云咨汝羲暨和則似名矣非氏族也王氏云散義氣以為羲斂仁氣以為和日出之氣為羲羲者陽也利物之謂和和者隂也羲和即人之名安有隂陽仁義之說哉此不可行也
  欽若昊天
  孔氏云昊天者元氣廣大也欽若者敬順也爾雅曰春曰蒼天夏曰昊天秋曰旻天冬曰上天鄭氏謂春氣博施故以廣大言之夏氣高明故以逺言之秋氣或生或殺故以閔下言之冬氣閉藏而清察故以監下言之王氏云天色可見者蒼蒼而已故於春言其色氣至夏而行故於夏言其氣情至秋而知故於秋言其情冬位正乎上故於冬言其位皆鑿說也孔氏云六籍之中諸稱天者以情所求言之非必於其時稱之此說甚善毛詩傳云尊而君之則曰皇天元氣廣大則曰昊天仁覆閔下故稱是天自上監下故稱上天據逺視之蒼然則稱蒼天此說與孔氏合最為得之
  歴象日月星辰
  欲欽若昊天者必有其法歴象日月星辰此其法也歴數也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而以日月星辰之久近紀嵗月之先後也象者璣衡也所以參考日月星辰之行度也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星者四方之中星也角亢氐房心尾箕為青龍凡七十五度斗牛女虛危室壁為𤣥武凡九十八度四分度之一奎婁胃昴畢觜參為白虎凡八十度井鬼栁星張翼軫為朱雀凡百一十二度共為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辰則日月所㑹也正月㑹於亥其辰為娵訾二月㑹於戌其辰為降婁三月㑹於酉其辰為大梁四月㑹於申其辰為實沈五月㑹於未其辰為鶉首六月㑹於午其辰為鶉火七月㑹於已其辰為鶉尾八月㑹於辰其辰為壽星九月㑹於夘其辰為大火十月㑹於寅其辰為析木十一月㑹於丑其辰為星紀十二月㑹於子其辰為𤣥枵星與辰一也據其人之所見而言之則謂之星據其日月所㑹而言之則謂之辰鄭氏以星為五緯辰為日月所㑹十二次者則以星辰為二然而此論欽授民時無取於五緯之義
  敬授人時
  孔氏云欽紀天時以示人也葢天時苟不定於歴象則人事無得而興故堯先歴象星辰而後欽授民時也薛氏云周建子天時也商建丑地時也夏建寅人時也堯之所授為人事而已以建寅之月授之故曰欽授人時此說雖近似然而改正朔始於周時堯舜之世無三正之異故春秋䟽衆鄭氏曰正朔三而改自古皆相變而以其說為不然謂古惟用夏正惟商革夏命而用建丑周革殷命而用建子觀此說則薛氏之說亦不可用矣據人時但言民時也史記作民時其義葢通自分命羲和以下所謂歴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者也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暘谷寅賔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平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昩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毛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嵗允釐百工庶績咸熙
  分命羲仲   申命羲叔
  分命和仲   申命和叔
  此一段皆是觀象作歴之法所以定中氣起閏餘也葢必先奠方隅測時氣齊晷刻𠋫中星而又驗之於農事之早晚物𩔖之變化然後中氣可得而定中氣既定然後閏餘可得而推也學者於此不可以他求惟求作歴之法而盡得之矣分命申命孔氏乃命羲和以下注云此舉其目下别序之以是知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即前之羲和馬融鄭𤣥王肅之徒云乃命者為天地之官分命申命為四時之職天地與四時於周則冡宰司徒之屬六卿是也此說雖近似然上文言乃命羲和而下文言羲仲羲叔和仲和叔之命乃是詳言歴象日月星辰之事非如周之六卿有治敎禮政等之異也前言乃命後言分命申命皆是錯綜其文以成義也羲仲羲叔和仲和叔猶曰仲突仲忽叔夜叔夏是也
  宅嵎夷曰暘谷 宅南交
  宅西曰昧谷  宅朔方曰幽都
  此所以奠方隅也葢作歴之法必在𠋫日月之出沒星辰之躔度欲候日月之出沒星辰之躔度者必先準定四面方隅之地為表識東曰嵎夷西曰昧谷南曰南交北曰幽都四方既定然後可以𠋫日月之出沒測星辰之運行而歴象之法自此起矣古者設為土圭之法以測日景土圭之景七尺五寸景之中也日至之景尺有五寸短之至也丈有三尺長之至也其法必於地中之所日中之時施圭以度焉日南則景短多暑日北則景長多寒日西則景夕多風日東則景朝多隂據此下文有日中日永宵中日短則是以土圭測日景之法於堯時已有之矣欲求天地之中者苟不先立土圭以測日景準定四方之地則何以定天地之中此葢作歴之始也嵎夷青州之嵎夷也在正東故東曰嵎夷南交孔氏云夏與春交王氏云南方相見之時隂陽之所交也故曰南交此說不然於東西曰嵎夷曰昩谷皆地名也不應於南方獨言其萬物相見之時其說為不𩔖葢南交即交趾也案史記五帝本紀曰黄帝之地北至於幽陵南至於交趾則交趾之對幽都其來尚矣又歴象欲知日月之食不食每於此𠋫之唐一行云開元十二年七月戊午朔據歴當食半弦自朔方至於交趾𠋫之不差是以知南方為交趾無疑矣交趾在正南故曰南交宅西者隴西之西縣也在正西故曰宅西幽都舜時之幽都也在正北故北曰幽都也四方既定矣然後可以𠋫日月之出沒測星辰之運行以起歴法曰暘谷昧谷孔氏曰暘明也日出於谷而天下明故稱暘谷昩冥也日入於谷而天下㝠故曰昧谷葢嵎夷之方日出之地也隴西之方日入之地也據其地而言之則謂之嵎夷謂之宅西據其日月出沒而言之則謂之暘谷謂之昧谷將欲賔出日而餞納日故先定暘谷昧谷之地也幽都堯都幽冀在九州之正北也南方又宅於南交故不言曰也
  寅賔出日   寅餞納日
  賔釋文如字讀而徐氏謂之曰儐據孔氏云賔導也則音儐者是與儐相之儐同如賔出日餞納日葢將以𠋫日晷之早晚以驗晷刻之長短也寅敬也賔之餞之非實有賔餞之禮也唐孔氏云導者引前之言送者從後之稱因其出也導以引之因其入也從而送之各以其所冝立文其說是也帝嚳歴日月而迎送之即此法也
  平秩東作   平秩南訛
  平秩西成   平在朔易
  隂陽四時之氣運於天地之間造化密移莫不有序平秩平在者平均次序在察之葢所以𠋫其氣節之早晚如後世分定二十四氣之𩔖是也孔氏於南訛云訛化也平序南方化育之事於西成言西方萬物已成平序其政助成物也於在朔易言嵗改易於朔方平均在察其政則是以南訛西成朔易皆謂天時也至於論東作則謂嵗起於東而始就耕平均次序東作之事以務農也則此一方獨以農事言之案下文厥民析方是言分散以就農此但謂萬物發生於東耳非取於農作之義也惟曽氏以謂春為陽中萬物以生秋為隂中萬物以成且引詩薇亦作止老子萬物並作為證此可以補先儒之失
  敬致
  敬致者孔氏謂敬行其敎以致其功其說不然若以為敬致其教則何獨於南方言之以是知敬致者當是致日也周官春夏致日秋冬致月左氏曰日官居卿以致日則敬致者致日之謂也葢歴法欲𠋫日月之出沒此以昬旦見於南方之中星以定晷度之所至謂之敬致與寅賔寅餞同但其文𫝑有先後耳如月令云日在營室昬參中旦尾中謂日在營室有昬有旦者此所謂賔出日餞納日也謂昬參中旦尾中者即此所謂敬致也賔日於東餞日於西然後日中日永宵中日短可得而知也敬致南方之中星矣然後星鳥星火星昴星虛可得而見也此二者可得而知然後分至之氣可得而定矣故繼之曰日中星鳥以殷仲春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虛以殷仲秋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日中星鳥以殷仲春 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宵中星虛以殷仲秋 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鳥火虛昴皆是分至之昬見於南方直正午之中星而孔氏以謂七星畢見不以為中星故唐孔氏云仲春之月日在奎婁入於酉地則初昬之時井鬼在午栁星張在已翼軫在辰仲夏之月日在東井而入於酉地則初昏之時角亢在午氐房心在已箕尾在辰仲秋之月日在角亢而入於酉地則初昬之時斗牛在午女虛危在已室壁在辰仲冬之月日在斗入於酉地則初昬之時奎婁在午胃昴在已畢觜參在辰信如孔氏此說則是鳥火虛昴當分至昬皆見於己非正午也其何謂四方巾星哉王子雍覺其非遂謂宅嵎夷宅南交宅西宅朔方孟月也日中日永宵中日短仲月也星鳥星火星虚星昴季月也此說並與歴家偶合然分孟仲季非書之意葢二孔王氏皆不知歴家有嵗差之法以月令日在某宿而求之所以不合案歴家自北齊向子信始首知嵗法以古歴稽之凡八十餘年差一度月令日在某宿比之堯時則已差矣以日㑹月在某宿求之中星宜其不合矣故唐一行云月在虚一則星火星昴皆以仲月昬中而沈存中亦云堯典日短星昴今乃日短星東壁以是知嵗差之法乃歴家之所通知特先儒未之思耳葢仲春之月日在昴入於酉地則初昬之時鶉火之星見於南方正午之位當是時也晝夜分晝五十刻夜五十刻是為春分之氣故曰日中星鳥以殷仲春仲夏之月日在星入於酉地初昬之時大火之星見於南方正午之位當是時也晝長夜短晝六十刻夜四十刻是為夏至之氣故曰日永星火以正仲夏仲秋之月日在心入於酉地則初昬之時虛星見於南方正午之位當是時也晝夜分晝五十刻夜五十刻是為秋分之氣故曰宵中星虛以殷仲秋仲冬之月日在虛入於酉地初昬之時昴星見於南方正午之位方是時也晝短夜長晝四十刻夜六十刻是為冬至之氣故曰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分至之氣既定則十二月之氣無不定矣春曰日中秋曰宵中葢互文以見日夜之分也春曰星鳥夏曰星火秋曰星虚冬曰星昴者葢四方躔度之星以名言之自角亢氐房心尾箕至於井鬼栁星張翼軫凡二十有八以日月所㑹言之自娵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星紀至於𤣥枵凡一十有二以物象言之則青龍𤣥武白虎朱雀凡四作典者欲備見故互言之春秋言殷冬夏言正者亦猶春秋謂之分冬夏謂之至也分至定則十二月之中氣無不定矣然猶以為未也而又以析因夷隩驗之於農事早晚故繼之曰厥民析厥民因厥民夷厥民隩
  厥民析    厥民因
  厥民夷    厥民隩
  孔氏云析者言春事既起丁壯就功言其民老壯分析因者謂老弱因就在田之丁壯以助農也夷者平也老壯在田與夏平孔氏此說不然也於夏既言老弱因就在田於秋又言與夏平則是三時之辭其言無異非說經之體也程氏謂夷者平也秋稼將盛嵗事將畢民獲卒嵗之實心力平夷安舒也厥民隩者漢孔氏云隩者屋也民改嵗入此室處胡氏謂不然以謂若如孔氏之說當作奥字讀爾雅曰室西南隅謂之奥孫炎曰室中隱奥之處據陸氏釋文云於六反馬云隩暖也冬寒民集隱暖此說為是既定民事之早晚矣此以為未也猶考物𩔖之變化
  鳥獸孳尾  鳥獸希革
  鳥獸毛毨   鳥獸氄毛
  帝曰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
  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嵗允釐
  百工庶績咸熙
  孳尾者孔氏謂乳化曰孳交接曰尾希革謂鳥獸毛羽希少改易毛毨謂毛更生整理氄毛謂鳥獸皆生耎毳細毛此葢萬物之㣲感天地至和之氣而動作應時不期然而然爾故作歴者觀此則候天時之早晚如禮記月令云魚上冰獺祭魚倉庚鳴鴻鴈來之𩔖者是堯典之遺法也至於是則分至定矣分至定則十二月之中氣無不定矣然後閏餘又得而起王肅云斗之所建是為中氣日月所在斗指兩辰之間無中氣則置為閏葢閏月之置在無中氣之月中氣未定則閏餘亦未得而定前之所言皆為定中氣而作既定中氣矣故以閏餘繼之夫作歴之法雖始於定中氣本以置閏歴之置閏其事為大故更申言之咨者胡氏所謂訪問於善此說未然如咨汝羲暨和咨十有二牧皆勑戒之辭安得為訪問於善哉據此咨字只當訓嗟葢發語之辭與詩所謂嗟嗟臣工同二字葢通用也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嵗若作歴之法也葢作歴之法分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月之行也日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常以二十九日過半而與日合一嵗所餘凡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日之行也日一度其為十二月以三百六十日是一嵗所餘凡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以五百九十二并二百三十五是一嵗日月所餘共十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八百二十七十九年年十日為百九十日又十九箇八百二十七為一萬五千七百一十三以日法九百四十分除之得十六日以并百九十日為二百六日不盡六百七十三分為日餘令為閏月得七閏每月二十九日為二百三日又七箇月餘各四百九十九分合為三千四百九十三以日法九百四十分除之得三日共為二百六日不盡亦六百七十三是為一章之數二十七章為一㑹三㑹為一統三統為一元章㑹統元運於無窮此四時所以定而嵗功所以成也四時定嵗功成然後百工可以允釐而庻績可以咸熙也允釐百工孔氏以謂夫允治百官爾雅曰熙興也郭氏注引此庻績咸熙為證則咸熙者衆功皆興也葢中氣不正則閏餘不正閏餘不正則雖欲釐百工熙庶績而無所致力今也中氣定則閏餘正閏餘正則百官得其職萬事得其序葢不期然而然爾當堯之時洪水横流泛濫於天下為生民之計可謂急矣然堯不先命禹以平水土命稷以播百穀命契以作司徒而首命羲和定歴象正閏餘者葢中氣不正則歴象無得而定苟三年而差一月則必以正月為二月每月皆差九年而差三月則將以春為夏十有九年差六月則四時相反如欲百工之允釐庶績之咸熙不可得矣雖有益稷臯陶之功果安所施哉惟天時既定則人功由是而施堯之治無先於此耳邵康節云日月星辰堯則之江河淮海禹平之其意不殊此
  帝曰疇咨若時登庸放齊曰𦙍子朱啓明帝曰吁嚚訟可乎
  疇誰也五子之歌曰予將疇依揚子曰疇克爾咨嗟也疇咨嗟誰也若時者孔氏曰誰能咸熙庶績順是事者將登用之而程氏謂堯老廣求聖賢以遜帝位之意故放齊以𦙍子朱對不與上文相連其說是也而王氏以若時登庸與若予采相對為言謂疇咨若時者咨順天道者也疇咨若予采者順人事也此說則非若時登庸以謂順天道如臯陶謨曰咸若時冏命曰若時瘝厥官豈亦咨順天道也哉疇咨若時者誰能順是登庸之任葢將授以天下也放齊曰𦙍子朱啓明孔氏云𦙍國子爵唐孔氏遂以𦙍侯命掌六師𦙍之舞衣為證夫虞書上采堯事為舜典張本則必推本舜之所以得天下於堯使朱果𦙍國之君則其事不應載之堯典其文全無所係也史記作嗣子丹朱其說是也葢堯將禪位訪於羣臣放齊以常情揆之父子相傳古今之通義也故以𦙍子為對正如漢文帝欲舉有徳以陪朕之不能有司請曰子啓最長敦厚寛仁請建以為太子正此意也胡氏曰自古以來父子相繼放齊薦子於義為宜若有太子而不繼君位别求外臣以登庸揆之人情豈期至此誠以嚚訟遂致旁求此論得之丹朱而謂之𦙍子朱案漢志堯禪舜使其子朱處於丹淵誤矣𦙍子朱啓明者放齊以其為人開明敏悟可授以天下也然放齊雖以丹朱為可用而堯獨知其不可於是疑怪之曰嚚訟可乎謂朱之為人口不道忠信之言而且好爭訟不可以當此大噐禹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滛于家此又見其嚚訟矣夫丹朱嚚訟而放齊謂之開明朱博士曰嚚訟生於開明君子順開明之性以為善可以無嚚訟小人因開明之性以為不善適所以為嚚訟而已矣嚚訟可乎下文無所結者葢將為舜典張本矣
  帝曰疇咨若予采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吁靜言庸違象恭滔天
  疇咨若予采謂能順我事也程氏曰此别一時求人之事也驩兜曰都者堯既求人以順事驩兜將薦共工故歎美之曰共工方鳩僝功共工者葢官稱也其人方為共工故驩兜薦之之辭曰共工方鳩僝功葢方鳩僝功共工之職然也既為共工而又薦之者葢亮采惠疇百揆之職也驩兜之薦將使堯大用也方鳩者孔氏云能方方鳩聚見其功據此方字多與湯湯洪水方割大禹謨臯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同皆是方始之方而先儒皆以為四方之方則失之矣僝功者孔氏云僝見其功唐孔氏云僝然見之狀僝之訓見無所經見說文云僝見也史記云方聚布其功布功者是功之可見也僝之訓見意者亦將有所出驩兜將薦其人方且鳩聚著見其功而帝亦知斯人不可以若予采故又疑怪之曰靜言庸違象恭滔天言此人不可當大用也静謀也言與之謀則能言試之以事則違戾為不可用如堯謂舜曰詢事考言乃言厎可績此則庸之而不可違也象恭者聲音笑貎之恭似恭而非恭也滔天者據此文當是時貎恭而心實滔天而滔天二字說者不同釋文云外貎恭敬而心中實包藏滔天莫測蘇氏曰滔滅天理曽氏云誠者天之道也汨沒其胷中之誠故曰滔天審如是說則與下文浩浩滔天語意斷異夫典之言滔天一也豈容有異哉史記作似恭漫天孔氏云貎象恭敬而心傲很若滔天而不可用也則其與下文滔天為一意然而洪水之為害際天所覆滔滔皆是謂之滔天可也象恭云滔天其說有理而難通故齊唐以謂古者竹簡容二十字自象恭至滔天始及一行故傳者誤書滔天二字然君子於其所不知葢闕如也若欲以已意而増損聖人之經此近世學者之大患不可為也
  帝曰咨四岳
  四岳孔氏云即上羲和之四子分掌四岳之諸侯故稱焉唐孔氏云平秩四時之人因主四岳之事此說可信據舜典有云嵗二月東巡守至於東岳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觀四方諸侯而考制度其首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夫其考制度既以律歴為先則四岳為羲和四子必矣索方岳之人必用羲和之四子者程氏云古者天職主察天運以正四時遂居其方以主其時之政在堯則四岳於周則六卿之職統天下之治者也後世學其法者不知其道遂以星歴為工伎之事而與政分矣此實至當之論而李校書據春秋外傳謂羲和為司馬氏之先四岳為巾吕氏之先遂以四岳為非羲和四子夫自古帝王及列國世系其誑謬錯雜不可考信者葢多矣如羲和即重黎也而太史公以重黎為楚國之祖則是此數子既為司馬氏之先又為申吕氏之先又為楚芊氏之先則後世安所適從哉按左傳昭公二十九年稱少皥氏有子曰重顓頊氏有子曰黎則重黎二人各出一帝而羲和亦不得為一族也羲和非以為一族則司馬氏申莒氏芊氏同出羲和重黎亦或有此理也
  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懐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岳曰异哉試可乃已帝曰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
  曽氏曰氓之詩曰淇水湯湯鼓鍾之詩曰淮水湯湯江漢之詩曰江漢湯湯故傳曰湯湯者水盛貎言其逆行而沸騰之謂也詩曰蕩蕩上帝又云蕩蕩無綱紀文章則蕩蕩者言其泛濫然無畛域之謂也孟子言善養氣塞乎天地之間而謂之浩然之氣則浩浩然者言其汗漫浩然無涯涘之謂也此論皆是葢堯將訪問能治水者則咨四岳言洪水之害曰湯湯洪水方割蕩蕩懐山襄陵言此大水逆流而沸騰方且為害謂其泛濫然無有畛域山之高者則懐而包之陵之卑者則襄而上之汗漫浩然而無有涯涘也浩浩滔天者言其浸至幾天也洪水為害如此則斯民之被其害也為甚故下民其咨此咨與民咨胥怨同孔氏云咨嗟憂愁病水困苦故問四岳有能治此大水者將使治之故曰有能俾乂於是四岳同辭嗟歎薦鯀也僉曰於鯀哉以謂鯀能治此洪水之害也夫謂之僉曰則四岳為四人也春秋外傳云姬姜之𦙍出於禹四岳而曰一王四伯謂之四伯則四岳為四人也必矣說者必欲為一人故韋昭曰四岳官名掌四岳之事為諸侯伯故曰四伯此葢未嘗深考書史所載而曲為之說既曰僉曰又謂之師錫則四岳為四人無可疑者何必曲為之說哉四岳雖同辭薦鯀以為可治水而堯知其不可用故疑怪之曰吁咈哉言其人違戾而不可用也所以違戾不可用者以其方命圯族而已方命者孔氏云鯀性很戾好此方直之名命而行事輒毁敗善類以方字為一義以命字連圮族之文非語辭也孟子云方命虐民趙氏注云方猶放也謂放棄不用先王之命但為虐民之政其說可通圯族者程氏云毁敗族類傾䧟忌刻之人也如左氏傳云不可敎訓不知話言告之則頑舍之則嚚即此所謂方命是也傲很明徳以亂天常此所以圮族也岳曰异哉异已也异哉言已矣乎孔子每言未見其人必曰已矣乎如曰已矣乎吾未見好徳如好色者也又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内自訟者也皆歎其未見其人也此岳曰异哉謂其當時之人未有賢於鯀者也故曰异哉試可乃已蘇氏曰可以治水則已無求其他葢四岳之薦鯀治水堯知其方命圯族不可用而四岳之心未足以信此故謂其可以治水而已安可以方命圯族而廢之哉四岳既以鯀為可用堯勉而從之以順四岳之意而試之也故繼之曰往欽哉葢順四岳之意而試鯀也夫堯之聦明既知鯀為不可用而四岳之請又從之者李顒曰堯雖獨明於上衆多不逹於下故不得不副倒懸之望以供一切之求耳此論甚當九載績用弗成者鯀以方命圯族之故堯勉順四岳之請試使之治氷然以嵗月之久至於三考而終不能成謂之弗成者非無功也但無所成耳唐孔氏云鯀之治水非無小益衆人見其有益謂鯀實能治之日復一日以終乎三考之無成衆人乃服然後退之故至九年祭法云鯀障洪水而殛死得禹能終鯀之功然則禹之大功頗亦因鯀是治水有益但不能成功故誅殛之此論善矣然未若程氏之說為盡程氏云舜禹未顯當時之人其才智未有出鯀之右故也四岳舉之雖無成功見其所治亦非他人之所及惟其功用有序故自任以強暴很戾圮族愈甚故惡愈顯而功不能成矣當時大臣舉之天下信之而其才力又有過人者則堯不得不任之矣使其當時大臣有過鯀者則堯亦不任矣此說得之矣靜言庸違象恭滔天與夫九載績用弗成之下文無所緫者為舜典誅四凶張本也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徳忝帝位曰明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側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又不格姦帝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于媯汭嬪于虞帝曰欽哉
  此序堯將禪位於舜所以為舜張本也朕在位七十載孔氏云堯年十六以唐侯升為天子在位七十年則時年八十六老將求代此論堯之年數不知出於何書然而在漢之時去古未逺帝王遺書猶有存者孔氏必有所據而云朕在位七十載而年八十六則耄期倦于勤矣將使四岳代已攝行天子之事故曰汝能庸命巽朕位猶言陟帝位也王荆公曰自下升則曰陟自外入則曰巽汝能庸命巽朕位謂汝能庸我之命居帝之位攝行天子之事也岳曰否徳忝帝位堯雖使四岳庸命巽朕位而四岳辭讓不敢當則曰否徳言已之不徳適所以辱帝位也說者謂堯欲禪位於四岳而四岳曰否徳忝帝位則謂四岳只是一人以堯之禪位不應譲於四人也夫既以丹朱嚚訟為不可以受天下葢欲使四岳自相推舉一人以授帝位也如漢文帝時有司請建太子帝曰楚王季父也吳王於朕兄也淮南王弟也皆秉徳以陪朕諸侯王昆弟有功賢臣及有徳義者若舉有徳謂楚王吴王淮南王皆秉徳以陪朕正如堯之欲禪位於四岳也謂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賢臣及有徳義者皆舉有徳正如堯之使四岳明明揚側陋也又何害於四岳之為四人哉曰明明揚側陋者葢四岳既辭不敢當帝位堯於是使之舉其所知貴而羣臣賤而庶民苟可以當此位者則將受之也史記曰悉舉賢臣及踈逺隱匿者蘇氏曰明其高明揚其側陋言不擇貴賤也其說皆是堯既使四岳明明揚側陋於是四岳同辭而稱薦不言僉曰而言師錫帝曰者重其事也鰥者無妻之稱舜年三十尚未娶故曰有鰥在下薛氏曰舉舜而言其鰥者欲帝妻之也此說雖可喜然據下文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即是妻舜之事出於堯之意將試舜以所甚難者若以有鰥在下為信則是以女妻舜者出於四岳之請非堯意也夫岳舉舜於側㣲之中未知堯之用否而先請以女妻之非人情也竊謂此史臣増加潤色之辭因堯以女妻舜遂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卷一>加有鰥在下於上以見其未娶爾正如湯誓泰誓稱予一人當桀紂在上湯武濟否時未可知豈宜遽稱予一人也哉竊謂皆是史官増加潤色之辭學者以意逆志可也虞氏也舜名也而或者乃以堯舜為謚故諡法曰翼善傳聖曰堯仁義盛明曰舜淵泉流通曰禹㓜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諡周道也自周以前葢未有諡以堯舜為諡者皆是附㑹之說也四岳既舉舜以授帝位故帝曰俞然其舉也與曰吁者異矣予聞如何然我亦聞之其人果如何也司馬文正公有言曰舜自修於畎畆之中而聞於堯此舜之所難也舜在畎𠭇之中而堯聞之此堯之所難也或者以堯有予聞之言意欲禪舜故以禮譲四岳四岳不受而乃授於舜此乃史官潤色之辭也因堯以女妻舜遂加有鰥在下故孔氏於明明揚側陋注云明舉明人在側陋者信斯言也則是堯之意欲其舉舜也於有鰥在下注云舜在下民之中衆臣知舜聖賢恥已不若乃不得已而舉之信斯言也則四岳固不利於堯之禪舜也夫古之聖人作事直已而行無事曲折使其果欲禪舜則直禪舜矣又何必以禮譲四岳而為此不情之事乎葢堯聞舜之𤣥徳而未知其詳故因四岳之薦而審其如何四岳聞舜之賢方欲薦之適值堯之問而遂舉之矣故程氏云四岳堯之輔臣固賢者也堯將禪位固宜先四岳四岳不可當乃使明揚其可當者而或者多疑以為四岳可受則合授之不可授則何命之夫堯以天下之公噐授人豈宜獨為之哉故必先命大臣百官以及天下有能過己者必見舉矣更相推舉卒將得最賢者然後授以天下曽氏曰唐虞建官内有百揆四岳堯得舜而納于百揆則前此百揆之官未備也建官惟賢時無百揆則官無隆於四岳四岳之賢於羣臣可知矣想其徳未足以宅百揆故但為四岳而已則於庸命有所不能亦可知矣古之人自知甚明其所不當受者雖與之天下不受也此二說者足以𥙷先儒之失堯既審問四岳舜為人果如何故四岳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言舜所以可授天下者此也瞽者無目稱也葢舜父名曰瞽瞍詩曰矇瞍奏公則瞍亦無目稱也以其無目故名曰瞽瞍猶云黒臀黒肩之類史記云盲者之子父頑母嚚象傲則舜父之無目也審矣而孔氏謂舜父亦有目以其不能分别善惡故詩人謂之瞽唐孔氏曰孔不然者以經說舜徳行美其能養惡人父自名瞍何湏言之若實無目則是身有痼疾非善惡之事輒云盲者之子欲何所見乎此說非也四岳舉舜於側㣲之中故將言其為誰氏之子也若言其惡則下文曰父頑母嚚象傲已見之矣不應於上獨言不能分别善惡也夫盲之為痼疾固非善惡之事然有目而頑猶可言也無目而頑豈不愈難言哉父頑母嚚象傲謂舜之家有此三惡也其父則心不行徳義之經其母則口不道忠信之言其弟則又傲慢而不友有此三惡而舜則能克諧其弟以孝於父母烝烝乂不格姦此實人情之至難也烝烝者曽氏云烝如烝之浮浮之烝盛徳之氣可以上逹化而熟之使不自知故曰烝烝乂不格姦謂烝烝於乂而不至於姦惡也據此言烝烝乂不格姦則是舜未登庸之時瞽瞍與弟已能以善自治不至於姦惡矣彼謂父母使舜完廩捐階瞽瞍焚廪使浚井出從而掩之象曰謨葢都君咸我績牛羊父母倉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棲者此葢萬章傳聞之誤也四岳既言舜能克諧三惡烝烝乂不格姦以此為可授以天下而堯猶以為未也且曰我其試哉將欲試舜以考其行迹也其所以試之者以女而妻之也女于時則孟子所謂二女女焉者是也曽氏云以女歸人謂之女春秋傳曰宋雍氏女于鄭莊公又曰晉伐驪戎驪戎男女以驪姬皆非為之妻也故稱焉葢古者士庶人一妻一妾舜以堯歸之二女其一以為媵非皆為之妻劉氏列女傳云舜身為天子娥皇為后女英為妃以是知二女一為嫡一為妃非皆為之妻是以謂之女而不謂之妻觀厥刑于二女刑法也與刑于寡妻之刑同唐孔氏曰舜家有三惡身為匹夫忽納帝女難以和協觀其施法度於二女薛氏曰舜之所謂諸難者無難於此釐降二女于媯汭者王氏以釐降為下嫁此說亦可通然而以釐降為下嫁則是此一篇所載惟及乎堯之妻舜而不及乎舜也刑于二女而便與舜典慎徽五典之文相接甚為不備故不若從孔氏之說云舜能以義理下帝女之心而不若曽氏之說為尤善曽氏曰釐理也降下也二女之偶理之使有别故曰釐帝女之貴下之使不驕故曰降媯水名也汭水之北也舜之所居在是也時舜未登庸也雖帝女之貴必使之從夫而居孟子所謂使二女事舜於畎畆之中者是也嬪於虞者如大明詩云摯仲氏任自彼殷商來嫁于周曰嬪于京葢行婦道於虞氏也以其地名而言之則曰媯汭以其氏族而言之則曰虞舜其實一也舜既能釐降二女于媯汭堯曰欽哉美舜之辭也曽氏曰動容周旋中禮者聖人之欽也若有人則作無人則輟者此其為欽但可以掩塗人之耳目若在其室而與之居者則不可欺也故能釐降帝女而使之嬪于虞非能動容周旋中禮以刑之則不能與於此夫四岳之薦舜將使堯授以天下而其薦之者不言其他而惟曰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堯之試舜將授以天下而其所以觀之者不觀其他而唯曰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者葢夫夫婦婦而家道正家道正而天下定矣



  尚書全解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二
  宋 林之竒 撰
  舜典        虞書
  堯典舜典皆虞書也堯典序云昔在帝堯聦明大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譲于虞舜作堯典舜典序言虞舜側㣲堯聞之聦明將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考其文意若終始相因之辭也葢堯典終於四岳薦舜堯妻之二女將授以天下接於舜典歴試諸難以受堯之禪故其序如此
  虞舜側㣲堯聞之聦明將使嗣位歴試諸難作舜典舜典
  側㣲者孔氏云不在朝廷謂之側其人貧賤謂之㣲孟子曰舜居深山之中與木石居與鹿豕遊其所以異於深山之野人者幾希又曰舜之飯糗茹草若將終身焉以是觀之則知舜之其居側其人㣲一匹夫耳而史記案世本帝系以為堯與舜同出於黄帝黄帝生顓頊顓頊生窮蟬窮蟬生敬康敬康生勾望勾望生蟜牛蟜牛生瞽瞍瞽瞍生舜如此則舜者黄帝之八代孫葢帝之族姓也豈有帝之族姓而謂之側㣲者哉左氏傳載史趙之言曰自幕至於瞽瞍無違命舜重之以明徳寘徳於遂遂世守之信斯言也則是自督瞍而上皆有國邑以相傳襲尤不可謂之側㣲也故當以孟子及書序之言為證歴試諸難者自舜典而下是也舜之釐降二女事之至難莫難於此堯將授以天下固斷然無疑矣而將協天人之望故歴試焉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華協于帝
  堯典曰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舜典曰重華協于帝二典相因而成書也葢堯舜之徳充實輝光之徳充塞乎天地之間初無異也而史官欲經緯錯綜以成文體故於堯典先言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而後言光被四表格於上下葢言堯有如是之徳故能有如是之輝光也舜典先言重華協于帝而後言濬哲文明葢言所以有如是之輝光也以其有如是之徳也是皆錯綜其體以成文以見堯舜一道非善形容聖人之徳美者豈足及此也
  濬哲文明温恭允塞
  程氏曰濬深宏也哲睿知也文文章也明聦明也温粹和也恭恭欽也允信義也塞充實也凡論聖人者必取其徳之焕發者而稱之隨其所取不必同也故堯曰欽明文思夫子温良恭儉讓要之皆是聖人之徳美也稱之所以見其為聖譬如論玉之美者或取其色之温潤或取其質之堅正要之舉其一則知其為寳矣此說甚善而王氏以謂堯曰欽明文思者成徳之序也舜曰濬哲文明温恭允塞者修為之序也故於堯則言性之所有於舜則言學以成之此鑿說也據龜山李校書已言其非矣
  𤣥徳升聞乃命以位
  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此所謂𤣥徳也岳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此所謂升聞也自慎徽五典而下是所謂乃命以位也孔氏曰𤣥謂幽濳濳行道徳升聞天朝遂見徴用葢謂修之於此而升聞於彼也莊子曰以此處上聖王天子之徳也以此處下元聖素王之道也亢倉子曰舜之徳之盛為天下君善事父母所致也劉晏曰舜耕而田者相遜釣而漁者相與當是時口不設言手不指麾執𤣥徳於心而化馳若神此皆𤣥徳之證也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百揆時叙賔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
  伏生以舜典合於堯典慎徽五典而下合於堯典帝曰欽哉之文共為一篇至孔安國纂壁中書始釐而為二加乃命以位上二十八字由是始為二篇雖釐為二篇然慎徽五典之文與帝曰欽哉之文辭意相接其實一篇也故序言歴試諸難篇中言乃命以位葢堯試舜以難事凡歴數職皆能其官也慎徽五典司徒之事也為司徒而慎徽五典則五典克從宅百揆奮庸熙載之任也使揆度百事而百事莫不時序賔于四門使典領方岳諸侯之事四岳之職也賔諸侯于四方之門而四方諸侯來朝者莫不和睦如詩所謂有來雍雍至止肅肅是也凡此所謂使之主事而事治也納于大麓所謂薦之於天是也烈風雷雨弗迷所謂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也孔氏曰麓録也納舜使大録萬機之政此說不然周官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則是當堯之時官無尊於百揆者大録萬機之政非百揆而何既已納于百揆矣又納于大麓必無此理說者以謂麓地名也即禹貢所謂大陸既作也又說者以謂麓泰山之足若梁父之類然經無明文不可得而見據上文慎徽五典而下既是主事而事治此必是主祭之事但不知大麓之祭果何祭也王氏云古者易姓告代必無是理要之世代緜逺大麓之地與夫祭於大麓皆不可考惟孟子使之主祭之言為可憑爾烈風雷雨弗迷有二說孔氏謂隂陽和風雨時各以其節無有迷錯愆伏王氏因之遂以謂風之烈而雷雨弗迷者則隂陽不失序可知矣太史公以謂山林川澤烈風雷雨舜行不迷而蘇氏因之遂以為洪水為患使舜入山林相視原隰雷雨大至衆懼失常而舜不迷其度量有絶人者天地鬼神亦或有以相之與此二說不同太史公之言渉於神怪然而以理揆之亦有未安夫自慎徽五典而下皆試舜之事則納于大麓者是亦將試之試之時使入山林川澤安知天之必有烈風雷雨而視其迷與不迷乎孔氏謂隂陽和風雨時則合乎百神之說但既曰隂陽和風雨時則不應又有烈風雷雨也程氏曰無烈風雷雨之迷錯其辭亦不順惟孫博士推廣王氏之說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所可推者隂陽之氣矣隂陽以散而生風至於烈風則隂陽之極也隂陽薄而成雷隂陽亨而成雨雷雨則隂陽相成之極也隂陽之極多迷而不復常則為物之害聖人在上徳足以當天心雖風之烈而雷雨不至於迷而害物則隂陽之不失其序此說粗通矣
  帝曰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厎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于徳弗嗣
  既以歴試諸難薦之於天而天受之暴之於民而民受之矣於是攝行天子之事而陟帝位者焉故且曰格汝舜格來也猶云來汝說也詢事考言乃言厎可績三載孔氏云汝言致可以立功三年矣薛氏言舜之始見堯也必有以論天下之事其措置當爾而其成當如何者三年而其言驗乃致其功葢唐虞官人之法必先察其言然後考其成功之稱否而加黜陟焉此所謂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是也曽氏謂以事考言之道以理言之則厎可以效言之則考不害績績不害考此說雖然非書之意也詢事考言底可績猶行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豈有考與績之異哉王氏云譲于徳者有徳之人也弗嗣弗肯陟帝位以嗣堯也葢以舜之命禹宅百揆而禹譲于稷契臯陶命垂作共工而垂譲殳斨伯與命益作朕虞而益讓朱虎熊羆命伯夷典禮而伯夷譲于夔龍葢濟濟相譲者唐虞之風也
  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
  舜既不獲讓矣故於是以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攝行天子之事也上日孔氏以謂朔日王氏謂上旬之日曽氏云所謂上辛上丁上戊之類此二說不同據下文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大禹謨言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則此上日宜為朔旦特史官變其辭而云爾猶正月朝㑹謂之元㑹元㑹亦朔日也豈有受命于神宗獨用朔日而受終于文祖獨不用朔日乎然月令仲春之月擇元日命民社則元日亦不必為朔日也元日既不必為朔日則上日亦不必為上旬之日也曽氏以謂舜之受終其日不可以不卜卜之而朔日不吉則用上旬之日下言用朔日葢朔既吉不須用他日此說雖長然而世代久逺時日之詳不可得而考曽氏之說亦不敢以為必然之論受終于文祖者舜受堯之禪終于文祖之廟也受終而不言舜者蒙上之文也王氏徒見此文不加舜字遂以謂堯受終于文祖李校書云信如王氏之說則下文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亦當屬之堯矣孟子曰堯老而舜攝也又曰舜相堯二十有八載始堯命舜云汝陟帝位而又言受終于文祖則是自此以後堯不復有庶政矣此論是也文祖者堯之太祖也薛氏云受天下於人必告於其人之所從受者此論當矣然而所祖之人不可得而知也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舜典大禹謨皆虞書也既是虞書則所稱祖宗必自虞世言之神宗即堯也神宗為堯則文祖亦可指為顓頊然而去古逺矣不可以為必然之論唐孔氏云堯之文祖不可強言此亦慎言闕疑之義先儒忠厚葢見於此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
  在者察也葢與平在朔易之在同璿璣玉衡漢孔氏傳云王者正天文之器可運轉者正後世之渾儀也璿璣者以璿為璣也玉衡者以玉為衡也璣徑八尺圓周二大五尺象天可以運轉也玉衡横簫也長八尺孔徑一寸下端望之以視星辰葢懸璣以象天而衡望之轉璣窺衡以知星宿曽氏云歩七政之軌度時數而以轉璣窺衡兩不差焉故曰齊其不齊者為陵歴鬬食盈縮犯守者也葢璣衡之所見者皆其軌度時數之當然不如璣衡則為變異此說是也渾儀自漢以來相承用之以至於今實唐虞之遺法也沈存中云天文象有渾儀測天之器置於崇徳以候垂象葢古之璣衡也熙寧中予受詔典歴官考察星歴以璣衡求極星初夜在窺管中少時復出窺管候之凡歴三月極星方常循窺管之中夜夜不差窺管即玉衡也璿孔氏云美玉也王氏云美珠謂之璿唐孔氏從先儒之說以璿為美玉則從左傳瓊弁玉纓為證孫氏從王氏之說以璿為寶珠引列子有玉者方流有珠者圜折之言古詩云玉水記方流璿源載圜折穆天子傳云天子之寳璿珠以是璿為美珠此說不同然後世之渾儀既不用珠玉而用銅為之則古之璿璣或以玉為之或綴珠於其上皆不可得而知孔氏云舜察天文齊七政以審已當天心與否此說不然夫舜既受堯之終于文祖之廟矣乃始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以審已之當天心與否使其七政有失度則將奈何古之人授受之義自不然也使其不當天心不符人望則不授之而已既已授之而方且察天心之當否進退無所據矣孔氏於烈風雷雨弗迷下注云明舜徳之合於天心則是舜未受終以前已當天心矣至此又曰審已當天心與否其說亦自相違戾舜之受終則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者葢既攝帝位則將廵狩於方岳以考制度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也七政者日月五星也堯之歴象日月星辰命羲和之四子方且考四方之中星而已至舜考察日月之行加之以五緯之躔度然後其法加宻也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嵗星日行千七百二十八分度之百四十五熒惑星日行一萬三千八百二十四分度之七千二百五十五太白辰星日各行一度鎮星日行四千三百二十分度之百四十五惟其七政之躔度其多寡長短之不同如此故必以璿璣玉衡然後立法無差忒矣而王氏云堯典言歴象舜典言璣衡璣衡者器也堯典言日月星辰此言七政七政者事也堯典所言者皆道也於此所言皆器也事也此說殊不然夫堯典所謂歴象即舜典之所謂璣衡也舜典所謂七政即堯典所謂日月星辰皆在其中矣豈有道與器與事之異哉
  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
  肆遂也程氏云猶後世作文者言於是也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皆以攝位告也類者孔氏云攝位事類其說不然周禮肆師類造上帝注云類祈因郊祀而為之葢郊祀者祭昊天之常祭也非常祭而祭告於天則其禮依郊祀而為之故謂之類武王伐商類于上帝王制曰天子將出類于上帝皆非常祭是也謂之類上帝者孔氏云以攝位告天及五帝葢五天之說起於漢而出於緯書詳於鄭康成康成之說曰昊天上帝天皇大帝北辰之星也五帝五行精氣之神也東方青帝靈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含樞紐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黒帝叶光紀孔氏謂告天及五帝皆本於此而王肅諸儒皆以為不然王肅之言是也士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天即帝也帝即天也二猶不可况於五乎天蒼蒼而在上不可得而名言也自其形體而言之則謂之天自其主宰而言之則謂之帝其實一也必欲指其孰為天孰為帝抑何不思之甚也然而有曰昊天上帝又有曰五帝五帝者趙伯循曰凡帝必及於五帝者五帝之功多遂為五方之主即月令其帝太皡等是也以其功高故歴代肈於四郊而祀之次於天帝此說甚是類于上帝但謂攝位告天矣而曰告天及五帝此皆漢儒之失禋于六宗禋者精意以享之之謂也六宗先儒有九說孔氏曰四時也寒暑也日月也星辰也水旱也而歐陽大小夏侯皆云上不謂天下不謂地旁不謂四方在六者之間助隂陽變化實一而名六宗孔光劉歆謂乾坤六子水火雷風山澤也賈逵以謂天宗日月星辰地宗河海岱馬融曰天地四時鄭𤣥以謂星辰司中司命風師雨師司馬彪謂天宗日月星辰寒暑之屬也地宗社稷五祀之屬也四方之宗四時五帝之屬其說近於馬融而孟康謂天地閒遊神也紛紛異同幾於聚訟惟張髦謂三昭三穆學者多從其說王氏程氏亦皆從之而二蘇獨取於孔氏而為之說曰謂古者郊祭天地必及於天地間所謂尊神者此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葢與類于上帝為一禮耳祭法曰燔柴於泰壇祭天也瘞埋於泰折祭地也則此所謂類于上帝者也埋少牢於泰昭祭時也相近於坎壇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則此所謂禋于六宗也四坎壇祭四方也山林川谷邱陵能出雲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此所謂望于山川徧于羣神也祭法所叙郊祀天地從祀諸神之壇位者舜典之章句義䟽也此說為得之而謂從祀天地諸神之壇位則不然夫舜之以攝位告是亦即其常事而告耳若以謂從祀天地則泰壇坎壇之類皆當合為一處恐無是理也三昭三穆然愚亦知其不然者葢七世之廟自太祖而下謂之六宗則不可古者祖有功宗有徳必有徳者而宗之如云周之六宗是也若以三昭三穆為六宗則七世之廟皆宗古無是理也而蘇氏謂受終之初既有事于文祖其勢必及餘廟豈有獨祭文祖於齊七政之前而祭餘廟於類上帝之後者乎以此觀之則張髦之說雖近似不可從也望于山川徧于羣神孔氏云九州名山大川五岳四瀆之屬皆一時望祭之羣神謂邱陵墳衍古之聖賢皆祭之此亦本於祭法而為之說也
  輯五瑞
  歛五等諸侯之瑞也案周禮玉人云天子執瑁圭以朝諸侯鄭康成云名玉曰冒者言徳能覆葢天下也諸侯始受命天子錫以命圭圭頭斜銳其冒當下斜刻之其刻長短廣狹如圭頭諸侯來朝以圭授天子天子以圭冒之刻處冒此圭頭其小大相當則是本所賜其有不同則圭是偽作以是知諸侯信與不信猶今之合符也又曰天子以瑁冒天下之圭則與公侯伯之圭等也此瑁惟冒圭耳不得冒璧璧亦稱瑞不知所以齊信此說為盡舜既居攝輯諸侯所執之瑞以冒之驗其信偽為之更始也
  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
  既月盡二月也程氏云既月則四方諸侯至矣逺近不同來者有先後故以既月而日日見之非如常朝㑹期於一日也此論甚當四岳則盡率方岳之諸侯羣牧則各率其方之諸侯以從四岳猶康王之誥云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葢於是始見四方之諸侯也
  班瑞于羣后
  言既已合符矣於是頒而還之使歸其國也唐孔氏謂此瑞本受于堯歛而又還之若言舜新付之今為舜臣與之正新君之始此說固是然謂與之正始則可與之正新君之始則不可咸邱蒙曰舜南面而立堯率諸侯北面而朝之孟子曰此非君子之言齊東野人之語也堯老而舜攝也舜典曰二十有八載放勲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宻八音孔子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舜既為天子矣又率天下諸侯以為堯三年喪是二天子矣葢舜雖受終于文祖其實攝行天子之事未嘗正名以為新君使舜正名以為新君諸侯皆改為舜臣則將何以處堯乎孔氏此言正齊東野人之語
  嵗二月東巡守
  孔氏云既頒瑞之明月乃東廵此說不然據上文云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輯五瑞而後曰既月乃日覲四岳羣牧頒瑞于羣后則是覲岳牧而頒瑞者二月之事也孔氏於覲岳牧頒瑞以為盡正月内故以此既頒瑞之明月夫苟頒瑞果在正月中則其文當與輯五瑞相接何須更加既月乃三字曽氏知其說不通遂為之說曰覲岳牧頒瑞二月之事也而此須言正月者正朔三而改堯正丑舜正子舜未改堯正則載二月者正之二月也猶周官凌人言正嵗十有二月同意此說雖順經文然改正朔之事出於周時唐虞夏之世惟以建寅為正非有嵗與年之異若周禮之所言也曾氏之說亦不可為據竊謂嵗二月者來嵗之二月故加嵗一字於其中葢前一年羣后來朝故至明年舜乃廵狩考制度于四岳非與覲岳牧頒瑞同在一年之中嵗二月東廵狩狩者廵諸侯之所守也必以嵗二月東廵者朱博士曰天子廵守必順隂陽之氣以出入春則之乎東夏則之乎南秋則之乎西冬則之乎北而又以地言之自東祖南自南徂西自西徂北然後自北而歸京師亦其理也此說盡之
  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
  岱者東岳泰山之别名也以其為四岳之長故謂之曰岱宗柴者燔柴祭天以告至也既柴而望秩其序然也時邁之詩曰廵狩告祭柴望也葢廵狩之禮如此望秩于山川者望于山川而必秩之者葢有當祭而不祭者有不當祭而祭者與其品位之高下牲禮之厚薄莫不各得其所也
  肆覲東后協時月正日
  肆與肆類于上帝之肆同葢於是始見東方之諸侯也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者葢所以考制度也漢孔氏曰合四時之氣節月之大小日之甲乙使齊一也此說為備而唐孔氏所說甚略曽氏之說尤詳可以補正義之未備者曽氏曰治歴之法協時月為最難又曰三百六十當期之日然時之為九十日常有餘故四時之周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則常期為有餘月之為三十日常不足故月一小一大而十有二月或但三百五十四日而已則常期為不足四時常期為有餘十有二月常期為不足故協之為難審也如此并時之有餘月之不足而協之故十九年而七閏謂之章二十七章謂之㑹三㑹謂之統三統合為一元時首月者也月首朔者也時月之朔由章㑹至於統元則至與朔合焉此之謂協時月時月既協則日不可不正葢日在天為度在歴為日則時月由此積焉故正之此說為盡舜之廵狩也必協時月正日者春秋左氏傳曰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眂日禮也日御不失日以受百官於朝葢古者天子諸侯國皆有掌歴之官天子歴官主頒朔於諸侯若堯之命羲和四子是也諸侯之歴則不得自為歴必受歴於天子之國以其歴頒授於萬民堯既命羲和四子定閏餘而四時成嵗矣故舜之居攝則廵狩而考制度於四岳考制度而先言協時月正日者懼時月之有差也周室衰廵狩之禮不講天子不頒歴於諸侯諸侯亦自為歴哀公十二年十一月朔日有食之於是辰在申司歴過也再失閏矣明年春無氷杜元凱曰欲置兩閏以應天正故正月建子無氷為災夫周不頒歴而魯自為歴當其無也則至再失閏及其有也則欲置両閏以求合舜之考制度而先協時月正日者葢慮此也
  同律度量衡
  律者十二律也六律黄鍾太蔟姑洗為陽蕤賔夷則無射為隂六吕大吕夾鍾中吕為陽林鍾南吕應鍾為隂十二月之氣同類娶妻隔八生子黄鍾生林鍾林鍾生太蔟太蔟生南吕南吕生姑洗姑洗生應鍾應鍾生蕤蕤賔生大吕大吕生夷則夷則生夾鍾夾鍾生無射無射生中吕十二律既備文之以五聲播之以八音而樂成焉度者所以度長短也千二百黍為分十分為寸十寸為尺十尺為丈十丈為引謂之五度量者所以量多寡也千二百黍為龠十龠為合十合為升十升為斗十斗為斛謂之五量衡者所以知輕重也千二百黍重十二銖二十四銖為兩十六兩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謂之五權同律度量衡者所以齊民信也老蘇權衡論云先王欲杜天下之欺也為之度以一天下之長短為之量以齊天下之多寡為之權衡以信天下之輕重故度量權衡法必資之官而後天下同今也庶民之家刻木比竹繩絲槌石以為之富商大賈内以大出以小齊人適楚不知其孰為斗孰為斛持東家之尺而較之西鄰則若十指然以此觀之則舜之同律度量衡其急務也夫命羲和四子歴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至舜廵守考制度于四岳而又加之以同律度量衡者班孟堅律歴志云推歴生律制器規圜矩方權重衡平準繩嘉量探賾索隠鈎深致逺莫不用焉葢律歴之法同起於數洛下閎曰律容一龠積八十一寸則一日之分也以是知律歴皆自數而起既自數而起故度起於黄鍾之長量起於黄鍾之龠衡起於黄鍾之重由衡生規由規生矩由矩生繩由繩生準而天下制度舉不出於此矣堯歴象之時制度已備舜之時不過同之協之而已以此觀之則四岳為羲和之四子信矣
  修五禮
  五禮者吉凶軍賔嘉也唐孔氏謂歴驗此經亦有五事類于上帝者吉也百姓如喪考妣凶也羣后四朝賔也大禹謨云禹徂征軍也堯典云女于時嘉也其意葢謂當堯之時此五禮已備亦不必如此分別也要之人之交接不出於五者而已上言同律度量衡此言修五禮者葢禮樂征伐自天子出故也伊川云正五等諸侯之秩序制度之等差是修五禮也五等之制古有之矣防其差亂故廵守所至必修明也正其五等制度并其君臣所執圭幣皆使合禮也
  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
  五玉五等諸侯所執之圭璧也孔氏以五玉連上修五禮之文故唐孔氏謂不言修者蒙上之修字也此說不然夫禮固有因革損益謂之修可也五等諸侯執圭璧來朝方岳之下不過正品秩而已何修之有張横渠以修五禮為一句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贄為一句葢得之矣案周禮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榖璧男執蒲璧其短長之數皆如其命桓圭長九寸信圭躬圭長七寸穀璧蒲璧皆徑五寸此之謂五玉三帛孔氏謂諸侯世子執纁公之孤執𤣥附庸之君執黄案周禮典命諸侯適子未誓於天子則以皮帛繼子男之下公之孤四命以皮帛眂小國之君據此文但有諸侯世子公之孤執帛之文而不言其色至於附庸之君所執則全不見於經而孔氏云爾者孔氏采摭羣言古人忠厚信以傳信疑以傳疑彼其於三帛斷然明言所執之人與其色其與卿執羔大夫執鴈士執雉同稱略不致疑於其間必有所據而云耳鄭氏謂三帛者薦玉也必致三者之帛高陽氏之後用赤繒高辛氏之後用黒缯其餘諸侯用白繒此臆說也夫既已言五等諸侯所執圭璧於其上而又言薦玉帛於其下文豈不重複也曽氏以為皮帛羔帛鴈帛其說皆不通二生者卿執羔大夫執鴈是也一死者士執雉也自五玉至於一死贄皆其所贄之物量其貴賤輕重以寓其等差而已非有義理於其間王氏曲生義訓皆從而為之辭穿鑿為甚如此等說皆無取焉三帛二生一死贄則受之惟五玉則禮畢而復還之者聘義云以圭璋聘重禮也巳聘而還圭璋此輕財而重禮之義也五器卒乃復亦猶是也而王氏謂諸侯有不能臣之義復之所以賔之也其說非也有曰五瑞有曰五玉有曰五器其實一也葢史官之變文也
  五月南廵守至于南岳如岱禮八月西廵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至于北岳如西禮歸格于藝祖用特
  岱宗禮畢則南廵守以五月至于南岳其柴望秩于山川以下皆如岱宗之禮八月西廵十有一月朔廵禮亦皆然曰岱禮曰西禮曰如初皆史官之變文也北岳禮畢然後歸於京師葢一嵗而廵四岳也胡舍人則疑之以謂計其地理考其日程豈有萬乗之尊六軍之衛百官之富一嵗而周萬五千里哉此說殊不然叔恬問於文中子曰舜一嵗而廵守四岳國不費而民不勞何也文中子曰儀衛少而徵求寡也夫惟儀衛少而徵求寡故國不費而民不勞元朔六年冬十月勤兵十餘萬北廵朔方東望緱山登中岳少室東廵海上還封泰山禪梁父復之海上並海北之碣石歴西朔方九原以五月至於甘泉周萬八千里夫武帝儀衛可謂多矣徵求可謂衆矣尚能八月之間周歴萬八千里而舜則儀衛少而徵求寡豈不能周歴萬五千里乎胡氏之說不可為據既廵四岳而歸於是告祭于藝祖之廟藝祖即文祖也或曰藝祖或曰文祖特史官之變文也春秋桓二年公及戎盟于唐冬公至自唐左氏曰告於廟也凡公行告於宗廟反行飲至舎爵䇿勲禮也歸格于藝祖用特則是禮也用特者用特牛以祭也薛氏云格廟用特其禮儉也廟禮從儉制度可知矣必儉其用度而後可以廵守此說為善據此云廵守四岳既畢然後歸格于藝祖用特則是一年而周四岳然後歸也鄭氏以孟月禮畢而歸仲月復徃夫一年而廵四岳胡舍人尚計其地理考其日程而謂不能周歴萬五千里若廵一岳歸至於仲月復徃則一嵗間周數萬里此必無之理也
  五載一廵守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孔氏云各㑹朝於方岳之下凡四處故曰四朝此說不然諸侯朝於方岳之下於上文肆覲東后如岱禮如初如西禮已備言之矣不應於此又言之也鄭氏云廵守之年諸侯來朝於方岳之下其間四年則四方諸侯分來朝京師此說乃得之周官之六年五服一朝又六年王乃時廵考制度于四岳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此則唐虞之禮也但其年嵗久近之不同耳胡氏既疑舜之時不能一載而廵四岳遂以五載而廵守謂一年而東一年而南一年而西一年而北此羣后所以四朝也五載之中一嵗息駕行李往來之費皆可備也信如此說則是諸侯惟朝天子於方岳之下而未嘗朝於京師也必無是理五載一廵守葢言廵守於方岳之下以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以至於如五器卒乃復之事而諸侯來朝京師則有此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之三事也葢諸侯來朝則訪問之使陳其言既言之矣則明試其言以考其功功之既著者則庸之以車服此但不止一時之事一人之身於其來朝敷奏以言使試其功便庸以車服葢待之以嵗月之久則其未來朝也敷奏以言其既來朝也則或考其功功之有效者則旌其車服葢是緫衆諸侯而言之於朝有此三者之事也庸與格則承之庸之庸同葢言通用之也采菽之詩曰君子來朝何以予之雖無予之路車乗馬又何予之𤣥衮及黼此車服以庸之事也而王氏必以周官六功之說於放勲則引王功曰勲於此則引民功曰庸夫六功之說出於周官以是而見於堯典舜典之言非正義矣至知其說不通則迂濶而求合於放勲則曰功嚮於王於此則曰六功皆曰上之所報以民功為主薛氏所謂人本無病病從藥生此類是也然唐虞之用刑賞有黜陟謂之明試以功是有其效也若其幽而宜黜者鮮矣罰不足道也以舜之三考黜陟而分北之止於三苖而已則宜黜者少於此可見此說為美傳曰堯舜臨民有五葢言唐虞之治惟此五者為臨民之政所謂五者五載一廵守羣后四朝之謂也葢苟以封建為國則廵守朝覲之時不可以不嚴舜五載一周四岳覲諸侯考制度定禮樂以一四方之視聽其間四年則使四方之諸侯分來朝於京師考試其言行而黜陟之於是諸侯皆奉天子之政令莫敢有異議者兹其所以為唐虞之治也及成周之時設官分職雖號祖述唐虞然而王乃時廵考制度于四岳則其法已不如唐虞之宻東遷之後此禮皆廢天子不廵守諸侯不朝覲於是強陵弱衆暴寡大併小而周道陵夷不可復振論者不探其本如栁子厚則以封建為不可行此葢未嘗深考唐虞致治之績也
  肇十有二州
  典之所載雖紀舜事而先後不以相屬此又言舜既使禹治水之後更定疆界分天下為十二州也十二州者於九州之地擇其疆理闊逺者又増置三州三州先儒謂舜分冀州為幽州并州分青州為營州葢周禮職方氏載九州有并幽而無徐梁爾雅載九州無梁青而有幽營先儒於此三者參較禹貢而於九州之外又得三州焉曰幽曰并曰營故遂以此充為十二州然而世代久逺是非不可得而知馬融云舜以冀州之地廣大分置并州燕齊遼逺分燕置幽州分齊置營州此說雖善亦是本職方氏爾雅而為之說未必有據然或近之矣
  封十有二山濬川
  孔氏云每州之名山殊大者以為其州之鎮封大也據左氏傳云封豕長蛇則封固可以訓大也周禮職方氏每州皆取其大者以為鎮若揚州山鎮曰會稽荆州山鎮曰衡山之類耳先儒之說未為無據然封十有二山而言大十有二山則其為文不順據左氏傳曰將善是封殖易曰不封不殖則封之為言封殖之謂也葢洪水既平之後封殖其山而加樹藝焉謂之封殖者非必於每州封一山之最大者凡十有二州之山皆封殖之如九山刋旅者謂凡九州之山皆得刋木而旅祭也濬川者洪水既平不可以不時而䟽導之也唐孔氏謂禹之治水通鯀為十三載則舜攝位元年九州始畢當是二年之後始封為十二州也竊謂去古已逺時月之詳不可得而考然學者於聖人之經但求其意而已至於時月則不可設為一定之論如禹之治水其時月最難考信洪範曰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左傳云舜之罪也殛鯀其舉也興禹又曰鯀殛而禹興祭法曰鯀鄣洪水而殛死顧此數說則是鯀既殛于羽山已死然後舉禹而治水也益稷曰予創若時娶于塗山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予弗子則是鯀既死之後禹終三年之喪既娶而後治水也則舜攝之元年安得洪水之功畢乎觀此則治水功畢當在舜居攝以後數年也然舜之居攝次年則廵守朝諸侯考制度使洪水未平則此禮亦不可得而講也觀此則知治水功畢又當居攝之前而孟子又謂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凡此數說求之皆齟齬學者當闕之
  象以典刑
  此又言舜明慎用刑之道也王氏云象者垂以示人之謂若周官垂法象魏是也此說比先儒為長葢王者之法如江河必使易避而難犯故必垂以示之使知避之苟不垂以示之使知所避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周官司宼正月之吉始和布刑于邦國都鄙乃懸象刑之法於象魏使萬民觀象挾日而歛之此則唐虞之象以典刑之意也而說者多以象刑為畫象刑其說皆出於大傳與漢帝之詔此說雖近似然以象刑為畫象而解象以典刑之句其辭為不順而象刑亦有難治者荀子曰世俗之說曰治古無肉刑而有象刑是不然以為治邪則人固莫觸罪非獨不用肉刑亦不用象刑矣以為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然則是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至輕庸人不知惡也亂莫大焉薛氏又論世俗以為畫衣冠異章服為象刑豈非讀舜典而誤與此說有理
  流宥五刑
  此葢象刑之目也五刑墨劓剕宫大辟也流宥五刑者王氏謂制五流之法以宥五刑之輕者葢人之罪有被之五刑為已重加之鞭扑為已輕故制為流法以宥焉
  鞭作官刑扑作教刑
  鞭作官刑者以鞭為治官之刑也扑作教刑者不勤道業則撻之唐刑法志曰唐用刑有五一曰笞笞恥也罪之小者則加鞭撻以恥之此舜典所謂扑作教刑是也二曰扙扙持也可持以擊之此舜典所謂鞭作官刑是也要之此二者皆鞭撻之刑有輕有重之不同其曰官刑教刑者此亦據大凡而言葢教刑多用輕者故以朴係之其實二者皆通用也
  金作贖刑
  葢謂人有過誤入罪與事渉疑似者使之以金贖其罪孔氏以謂黄金而唐孔氏謂古之贖罪皆用銅漢始用黄金但少其斤兩令其與銅相敵後魏以金為難得故大辟之罪其罰千鐶贖銅三百七十五斤然或用金亦不可得而知之也
  眚災肆赦
  自流宥五行至金作贖刑此象刑之目也自鞭作官刑至於眚災肆赦葢量人情之輕重也昔者聖人雖設為常法然必原人情之輕重然後用其常刑故能刑期于無刑使過誤者得罰金而故犯者必不赦君子不䧟於無辜小人不至於苟免人將遷善逺罪日趨於君子之域此則刑期無刑之謂也眚災者不幸而入於罪戾也李校書曰周官甸師之職喪事代王受眚災眚災古語有是爾猶言天作孽云耳其罪非已作或為人罣誤而入於刑猶論語所謂雖在縲絏之中非其罪也如此之人其情在所可恕故其逋逃而未獲則肆縱之已獲而繫囚則赦宥之也春秋言肆大眚其實葢本諸此
  怙終賊刑
  孔氏謂怙姦自終當刑殺之此說不然夫以賊刑為刑殺之則是聖人用刑所以賊人也左傳載叔向之言曰已惡而掠美為昬貪以敗官為墨殺人不忌為賊昬墨賊殺臯陶之刑也杜元凱云三者皆死刑昬墨賊殺與怗終賊刑文勢正同葢怙恃其惡者與終不能改者與賊害人者皆律家所謂情重故刑之
  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
  孫氏云史官既言舜用刑之目於是又言其明徳慎罰恤刑之意曰舜之用刑也欽哉欽哉是刑之為憂恤哉言其哀矜憂恤之至而或以為舜語非也此說為是
  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苖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史官既言明慎用刑於是又論誅四凶之罪以見其用刑之當也共工象恭滔天足以惑世故流之幽州幽州者先儒謂在州境之北邉也驩兜黨共工其罪同故放之于崇山崇山者先儒謂禹貢無崇山未知其處葢在衡山之陽葢者疑之之辭也三苖國名也縉雲氏之後貪冒無厭不恤其民故竄之于三危三危在雍州也鯀九載績用弗成違戾圮族益甚故殛之于羽山羽山即徐州所謂蒙羽其藝也流放竄殛皆是屏之逺方也左氏傳所謂流四凶族投諸四裔以禦魑魅是也而有放流竄殛之異者孔氏曰異其文述作之體其說是也凡典之所載有一言而再言之者則必變其文如既曰正月上日又曰月正元日而又曰正月朔旦既曰五瑞又曰五玉又曰五器既曰文祖又曰藝祖南岳曰如岱禮西岳曰如初北岳曰如西禮及此流放竄殛皆是經緯其語以成文體非有異義也殛鯀于羽山說者多以為殺之遂舉洪範鯀則殛死之言為證是不然使鯀之罪果在所當殺則直殺之矣何必殛之羽山洪範所謂殛死者正如後世史傳言貶死也太祖皇帝讀書歎曰堯舜之世四凶之罪止從投竄何近代法網之宻也太祖之言可謂得聖人之意矣葢舜之制為流法以宥五刑四凶之罪可謂大矣而止於從殛竄則終舜之世死刑未嘗用也史記云以見舜之盛徳云耳四凶不誅於堯世而誅於舜之時何也程氏曰四凶在堯之朝知其惡之不可行則能隱其惡立堯之朝以助堯之治堯何因而誅之及舜登庸於側隱之中而居其上始有不平之心而肆其惡故舜誅之耳幽州崇山三危羽山皆是棄之逺惡之地左氏傳云投諸四裔謂之四裔則亦是猶四處而言非必有南北東西之異太史公曰流共工于幽州以變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變南蠻竄三苖于三危以變西戎殛鯀于羽山以變東夷孔氏因此說遂以幽州為北裔崇山為南裔三危為西裔羽山為東裔夫四凶之罪貫盈而不可赦故投於逺惡之地而絶之其何以變東夷西戎南蠻北狄哉孔子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見弃於中國而可以變於蠻貊無是理也四罪而天下咸服者罰既當罪而天下心服之也據舜誅四凶在於歴試之初肈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在命禹平水土之後而作典者載先後之辭如此者葢史官因言舜之明慎用刑遂援其誅四凶之事以為證非謂先肈十有二州而後誅四凶也
  二十有八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宻八音
  言舜之居攝二十有八年而後堯死也殂落死也葢人之死也魂氣歸於天故謂之殂體魄降於地故謂之落百姓如喪考妣言百姓之失堯如失父母也孔氏云言百官感徳思慕非也夫百姓有指百官而言之者若堯典平章百姓是也有指民而言之者若論語修已以安百姓是也此百姓葢指民而言之言堯之徳及於民也深且久其崩也百姓若失父母無小大無逺近皆然非獨百官而已三載四海遏宻八音指其地而言之則曰四海指其人而言之則曰百姓其實不異也而王氏云聖人之政其施不能無厚薄則其報施之義亦不能無厚薄也此葢曲生穿鑿無義理也夫謂百姓如喪考妣者非是處苫塊真如居父母之喪也但謂憂愁不樂也惟憂愁不樂則於三年之問遏密八音此葢相因之辭無有臣與民之異也遏絶也宻靜也八音金石絲竹匏土革木也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人心歡樂則八音之奏和恱而無有厭斁苟其心一有所不樂則雖八音陳於前而心不在焉不知其為樂也堯之崩也百姓哀慕如喪考妣至於三載四海遏宻八音此葢至誠所感自然而然非有刑政以驅之也竊惟堯舜之世有後世所不可跂及者二事驩兜共工之徒皆世之所謂大姦大惡立於其朝非惟不逞其姦而反為世所用此其所不可跂而及者一也堯老而舜攝者二十八年堯以天子之尊不復以庻政自聞而退處於上舜以匹夫之賤攝行天子之事歴年如是之久而讒間不生及堯崩舜率天下諸侯以為堯三年之喪然後即天子之位内外大小無有纎豪之隙者此後世所不可跂而及者二也且如唐明皇肅宗親父子之間及肅宗即位明皇處西内而程元振之徒一肆其讒問則父子之間不啻如仇讎堯與舜初非有天屬之親而舜能率天下以事堯使斯民戴堯之心無有厭斁及其崩也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宻八音此其為難葢本試於諧頑嚚刑二女也桞子厚智不足以知此且謂堯不能使民忘之不能以天下授舜舜不能自係於民不能以受堯之天下且謂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宻八音乃是舜歸徳於堯史尊堯之辭此葢以一已之私意測度聖人者也子厚之心術葢可見矣


  尚書全解卷二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三
  宋 林之奇 撰
  舜典        虞書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詢于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聦
  月正即正月也李校書曰月朔或謂之朔月詩所謂朔月辛卯是也月吉或謂之吉月傳所謂吉月朝服而朝是也以此觀之則月正之為正月也必矣夫學者之於經惟本於求其意而已不必區區於物色牝牡之間如二典之所載皆史官變其文以成經緯苟得其大意足矣如必較量輕重而為之說則將不勝其鑿如舜典言舜受終則曰正月格于文祖則曰月正必欲從而為之說此王氏之所以有即是月而後有政之論也元日朔日也朔日而謂之元日猶人君即位之始年謂之元年也舜既終三年之喪於是始告廟既告於廟然後即於天子之位也自此而下皆紀舜詢訪羣臣之事也詢于四岳者所謂謀于四岳也闢四門明四目達四聦此其所以謀四岳之事也唐孔氏云告廟既訖乃謀政治於四岳之官所謀開四方之門大仕路致衆賢也明四方之目使為已逺視四方也逹四方之聦使為已逺聽四方也恐逺有所壅蔽令為已悉聞之此說甚善葢四岳之職主招延衆賢以待上之所求為天子之耳目也故天子求賢必咨訪詢問之如典所載者多矣此言詢于四岳亦咨訪詢問而求賢也闢四門者葢所以廣仕路也孟子曰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惟其闢四方之門則天下之仕者皆願立於朝矣明四目逹四聦不言四明而言四目者皆史官錯綜其文以成義也
  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逺能邇惇徳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
  此則咨在外之十有二牧也周官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内有百揆四岳外有州牧侯伯則是十二牧者在外主諸侯者也惟其在外故其咨之之辭曰食哉惟時柔逺能邇惇徳允元而難任人此皆在外之辭也食哉惟時者民之粒食當使之各得其時也李校書曰稱惟時亮天功惟時有苖弗率皆以時訓是此食哉惟時亦應訓是而先儒乃謂當如敬授民時之時者句自此絶則訓字當異此葢與直哉惟清同句體也此說甚善柔逺能邇者孔氏曰言當安逺乃能安近非也中庸曰君子之道譬如行逺必自邇臯陶曰邇可逺在兹是先邇而後逺也而孔氏謂當安逺乃能安近非也李校書曰能者耐也古者能耐同字能邇者居上以寛之謂也其意葢以能邇為耐邇者若俗所謂忍耐得事恐亦不然耐能二字字通而義分以能之字為耐之字則可以能之義為耐之義則不可謂能邇為居上以寛者亦非也某竊謂下文言蠻夷率服而上文曰柔逺能邇則是逺邇雖皆當治苐欲柔逺者當先能治近也惇徳允元而難任人此能邇之道也惇徳允元者如武城之惇信明義葢進徳而用之也徳者有徳也元者善人也曰惇曰允厚之信之之謂也而難任人者退不肖而逺任人也任人佞人也佞人而謂任人者葢其所包藏不可測知故也謂之難者遏絶之使不得進也進賢而用之退不肖而逺之則内治舉矣此蠻夷所以相率而來服也葢自古蠻夷所以敢憑陵中國者皆由守土之臣不能用寛厚長者之道行優游寛大之政以忠信鎮服蠻夷邀功生事開邉鄙之隙者衆也兹舜命十有二牧其一言曰食哉惟時又其一言曰柔逺能邇又從而申之曰惇徳允元而難任人蠻夷率服知所先務矣
  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熙帝之載使宅百揆亮采惠疇稱舜曰者所以别堯也葢自此而上稱帝曰者皆堯也自此而下稱帝曰者皆舜也舜既終堯三年之喪格于文祖然後即天子之位稱帝也書之所載其於名分之際最為謹嚴葢懼其渉於疑似有以起後世異同之論也如舜之居攝疑其遂稱帝矣故於命禹作司空則稱舜者以見前此未嘗稱帝也如成王㓜沖周公攝政則疑於遂稱王以令天下之人故作書者於多士則曰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於多方則曰王來自奄至于宗周周公曰王若曰以見周公雖居攝凡有號令皆稱成王之命也其於命名定分之際謹嚴如此而後世猶謂舜南面而立堯率諸侯北面而朝之又謂周公負黼扆南面而朝諸侯於明堂之上此葢未嘗深考書之所載而妄為之說也有能奮庸熙帝之載者謂有能奮起其功以廣堯之事見於己試之效者將使之宅百揆也葢舜未即位凡在位者所以言事無非堯之事也薛云帝載猶云王事也此說未通謂帝載為王事則可舜自稱其事為帝載則不可既求其見於己試之效者故以熙堯之載言之使宅百揆者將使之居度百官之任猶後世之為宰相也唐孔氏云舜本以百揆攝位今既即政故求置其官此說是也葢舜雖受堯之禪而其實尚居百揆之官但攝行天子之政代堯總領萬機之務耳而帝堯之在位葢自若也堯崩三年之喪畢然後舜告于堯文祖之廟而即帝位舜即帝位方詢于四岳求其可為百揆者以代已之位則是舜居百揆之位凡三十餘年而後禹代之葢名分之際不統於一則雖堯之聖不能一朝居也亮采惠疇孔氏云信立其功順其事者誰乎此說未通謂疇咨為嗟誰則可謂惠疇為順其事者誰且與上亮采為一句則文勢不順據上文有能則是誰之義矣而下言誰其文亦不無重複王氏云亮采者明其事也惠疇者惠其疇也此說雖勝然以疇為惠其疇而引周易疇離祉為證以為百工者百揆之疇也百揆得人則百工皆疇離祉矣以疇離祉證疇之義而又以離祉為說迂迴甚矣予竊謂亮采者輔相之義與寅亮天工弼亮四世之亮同爾雅曰亮左右也以是知亮有輔相之義亮采者輔相朝廷之事疇如九疇之疇謂天下之事各以其類無不順也惠疇此葢宰相之職也載事也采亦事也既曰熙載又曰亮采者葢前之所言熙堯之事見於己試之效也後之所言者則將責之以將來之效以亮舜之事也
  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于稷契暨臯陶帝曰俞汝往哉
  舜既求其熙帝之載見於己試之效者於是四岳同辭薦禹曰伯禹作司空葢禹於是時以司空居平水土之任已有成績矣故四岳舉之將使舜自司空擢升百揆之任也薛氏以百揆為司空之職其說失之矣俞者然其所舉也既然其所舉於是稱美其平水土之功而勉之曰惟時懋哉懋勉也惟時懋哉謂惟勉行居是百揆葢於是從四岳之請而使之宅百揆也郊特牲曰拜服也稽首服之甚也禹拜稽首盡敬於君也讓于稷契暨臯陶所謂推賢遜能也稷官名也契臯陶皆稱其名而稷獨稱其官者唐孔氏曰出自禹意不必著義其說是也俞然其所推之賢也汝徃哉不許其讓也聖人以公天下為心一有所廢置必與衆共之未嘗徇一已之私見舜之元徳修於畎畆之中堯已聞之矣然必至於四岳舉之然後妻以二女攝之以位協之以天人之望而後禪之則是其事若出於四岳而非出於堯也舜既即位當時之人有大功者無出於禹之右則百揆之任非禹其孰宜之猶必詢于四岳至於四岳舉之然後稱其前功而命焉則其事亦若出於四岳而非出於舜也非天下之至公其孰能與此
  帝曰棄黎民阻飢汝后稷播時百榖
  孟子曰禹既䟽為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榖五榖熟而人民育人之有道也飽食暖衣逸居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為司徒觀孟子之言則是稷之播百榖契之敷五教皆在禹平水土之後未即位之前而舜乃列於九官之次者舜特使禹宅百揆禹譲于稷契暨臯陶將使舜以百揆之任授之也舜既不許其譲而以百揆授禹矣而稷契臯陶之位皆已至無可遷者但稱美其前功申儆之而已曰稷者時居稷官也棄稷也時居稷官故禹稱其官棄其名也故舜稱其名曽氏云棄者以誕寘之隘巷寒冰平林為名也黎民阻飢者衆人之艱在於飢此葢指洪水未平民方艱食之時言之也播時百榖以濟此烝民者汝后稷之功也謂之后稷者葢雖在朝為公卿而分土胙民為諸侯尊而君之故稱后稷葢當是時稱后非獨后稷一人如吕刑所稱伯夷降典禹平水土皆可謂之后而後世亦稱夔為后夔又皆尊而君之之稱也百榖者所播非一種故曰百榖生民之詩曰藝之荏菽荏菽斾斾禾役穟穟麻麥幪幪𤓰瓞唪唪又曰誕降嘉種維秬維秠維穈維芑惟后稷之粒食烝民所播非一種故謂之百榖葢舉其多而言之也
  帝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教在寛此亦謂洪水未平民未知敎之時言之也意以為百姓所以不親於下者由五品之不順於上故也人倫明於上則小民親於下矣五品五典之敎皆言人倫也自其可以為萬世常行之法而言之謂之五品自其設而為敎言之則謂之五敎其實一也但史官異其文耳左氏傳與孟子論五典皆本於舜典而其文不同左氏傳云舜舉八元使布五敎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而孟子曰使契為司徒敎以人倫使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㓜有序朋友有信此二說皆本於舜典而其文則大同小異竊謂左傳之言不如孟子之說為盡中庸論天下之逹道五曰君臣也父子也昆弟也夫婦也朋友之交也葢人倫之道盡於此五者契為司徒敎天下以人倫而君臣之義夫婦之别朋友之信豈有忽而不敎者哉當以孟子之言為證汝作司徒者言汝為司徒之職謹布五敎於民其有不率敎者又當寛以待之也詩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彞好是懿徳秉彞之性人之所同有也其有至於喪其秉彞而亂人倫之性者未必其中心之誠然也良由敎化有所未明習俗有所未成則其固有之性逐物而喪矣惟敎化已明習俗已成將見復其固有之性矣故舜命契為司徒敎之以五典其有不率敎者不與賊冦姦宄之人同陷臯陶之刑又命寛以待之開其遷善逺罪之路而納之於君子長者之域也在寛者孟子所謂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徳之者也漢韓延壽為馮翊民有昆弟相與訟田延壽大傷之曰幸得備位為民表率不能宣明敎化至令有骨肉爭訟此咎在馮翊因閉閤思過於是兩兄弟深自悔皆自髠肉袒謝願以田相移不敢復争仇覽為蒲亭吏人有陳允獨與母居而母詣覽告允不孝覽曰前過舍見廬落頓整耕耘以時此非惡人當是敎化有所未至覽因至允家與其母子飲因為陳人倫孝行譬以禍福允卒成孝子惟其待之以寛則五敎可得而敷之夫契為司徒在禹平水土之後至舜之即帝位凡三十餘年矣而舜申命之言猶有在寛之語則其待之之厚也至矣堯舜之敎民其優游不廹如此宜其垂拱坐視夫民之阜也
  帝曰臯陶蠻夷猾夏
  臯陶作士亦在舜未即位之前此亦申儆之而已矣蠻夷猾夏王氏云在周大司馬之職當舜之時以士官兼之其意以謂舜之時不立大司馬之官其有蠻夷猾夏則使臯陶治之此說不然夫蠻夷侵亂邉境將用兵以禦之邪不用兵以禦之邪不用兵以執之則何以𨽻臯陶之刑如其用兵以士官為將帥古無是理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典之所載惟有九官姑以見其得賢才而用之以共致無為之治爾非謂所命之官只此九人也甘誓大戰于甘乃召六卿在啓時有六卿則當舜之時安知其無司馬之職而必以為兼於士官乎然而舜告臯陶則曰蠻夷猾夏何也此非境外之蠻夷舜之世九州之内葢有蠻夷與吾民錯居境内冀州揚州之島夷青州之萊夷徐州之淮夷梁州之和夷是也惟其與吾民雜居於境内而能肆為侵叛以為吾民之害於是使臯陶辨華夷内外之分以法繩治而時取其尤桀黠者而誅之爾漢光武受南單于降處之内地其後華夷無辨風俗雜揉駸駸以成東晋五胡之亂良由不能辨之於猾夏之初故也
  宼賊姦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
  宼賊姦宄乃吾民之犯法者也羣行攻刧曰宼殺人曰賊姦宄說者不同左氏傳以謂亂在外曰姦在内曰宄此說未知孰是要之姦宄亦是宼賊矣夫蠻夷猾夏冦賊姦宄此孟子所謂不待敎而誅也故𨽻於臯陶之刑汝作士士理官也五刑墨劓剕宫大辟有服者服其罪也孟子所謂善戰者服上刑也五流謂五刑不忍加誅則制為五等以宥之有宅者安其居也葢刑而當其罪則刑者服其罪流而當其罪則流者安其居也五服三就孔氏曰行刑當就三處大罪於原野大夫於朝士於市其說出於國語然經言五刑是五刑皆然也若以謂大罪於原野大夫於朝士於市則是皆於大辟之一刑矣墨劓剕宫必不然也孔氏以三就為朝市原野又以三居為大罪四裔次九州之外次千里之外此說尤為無據夫四凶流於四裔葢在九州之内今謂大罪四裔次九州之外無是理也王氏云行刑者或就重或就輕或就輕重之中此之謂三就流者或居逺或居近或居逺近之中此之謂三居此說為善葢敎臯陶原情而定罪耳夫欲刑者之服其罪流者之安其居則必權人情之有宜輕者有宜重者有宜輕重之中者其流罪有宜居近者有宜居逺者有宜居逺近之中者皆酌之以人情而不背戾於法此所貴於惟明克允也
  惟明克允
  理官惟明故能允也允信於人也葢欲刑者之服其罪流者之安其居非信於人不可欲信於人則在乎明足以察人情之是非而善權其輕重也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獄者其由也與葢惟信於人者為可以折獄非其明足以有察則安能片言而折之哉故片言折獄非惟明且允者有所不能也舜命契為司徒敎以在寛命臯陶作士敎之以一言曰明契與臯陶以是能其官未有出於一言之外其言可謂簡而當矣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稽首讓于殳斨暨伯與帝曰俞徃哉汝諧
  謂誰能順我百工之事也馬氏云司空兼理百工之事葢禹既由司空以宅百揆於是又求其可為司空以代禹者也周禮考工記曰國有六職百工居其一焉鄭氏云百工司空事官之屬司空掌營城郭建都邑立社稷宗廟造宫室車旗器械百工者唐虞以上謂之共工鄭氏此說亦未盡唐虞之世雖謂之共工然亦謂之司空伯禹作司空是也僉曰垂哉四岳見垂能任百工之事也據上文言疇若予工下文僉曰垂哉則是所詢者亦詢四岳而僉曰者亦四岳薦之也而不言咨四岳者葢史官經緯其語以成文以使文勢上下互相發明也垂有創物之巧精於百工之技藝故四岳薦之使緫領百工之事葢其所制器歴代傳之以為寶故傳所謂垂之竹矢是也以一矢觀之有以見垂於百工技藝之事無不精以一垂觀之有以見舜之時百工有司莫不稱其職也舜曰俞者然其所舉也汝共工猶言汝后稷播時百榖謂使居是官也孔氏見文無作字遂云共謂共其職事審如此說則與堯典所稱者乃為異文無是理也據下文汝作秩宗古文亦無作字但云汝秩宗與此同垂拜稽首讓于殳斨暨伯與孔氏以殳斨伯與為二臣非也禹讓稷契臯陶三人也則曰讓于稷契暨臯陶伯夷讓于夔龍二人也則曰讓于夔龍此之所讓與禹正同然中加暨字則其為三人也無疑矣殳一也斨二也伯與三也帝曰俞者然其讓也雖然其所讓然殳斨伯與又未若垂之善於其職故使往諧其官也
  帝曰疇若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此又求掌山澤之官自上下以其地言之自草木鳥獸以其物而言之孟子不違農時榖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汙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榖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舜既命稷以播百榖又求掌山澤之官葢此二者誠足國用之本也僉曰益哉四岳舉益謂可堪此職當禹治水之初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然後禹得而施其功則是益之職其掌上下草木鳥獸亦已久矣至此則復命之者葢前此雖烈山澤驅禽獸是時禹居平水土之職益但為之佐耳至是方正其為虞之職也曽氏云案周禮云大山澤虞中士四人下士皆八人中山澤虞下士皆六人下山澤虞下士皆四人益之為虞豈一山一澤之虞葢為衆虞之長也作朕虞猶云若予工也或以益為臯陶之子是未必然據伯益即伯翳也其後為秦在春秋之時浸以強盛使伯益果臯陶之子則秦乃臯陶之後也而臧文仲聞六與蓼滅曰臯陶庭堅不祀忽諸徳之不建民之無援哀哉使臯陶猶有後於秦則文仲之言不若是之甚也案史記云帝禹立而舉臯陶薦之且授政焉卒封臯陶之後於六或在許而後舉益任之政以是觀之則益與臯陶不得為一族也明矣讓于朱虎熊羆孔氏亦以為二臣據左傳載高辛氏之子有仲虎仲熊虎與熊既為二人則朱與羆亦當為二人矣朱博士云殳斨伯與三人也故言暨以别之朱虎熊羆四人也故不言暨此說為善禹讓于稷契臯陶伯夷讓于夔龍故舜或稱其前功而申戒之或使為典樂納言之職而垂益所舉數人則無所遷擢者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其所命者不但此九官也然既然垂益之譲則於此數子亦必命之位但史文不備耳太史公謂舜以朱虎熊羆為益之佐理或然也然典之所不載不知太史公何從而得之耳
  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
  舜於是又求典禮之官此即周官大宗伯之職也大宗伯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則此所謂三禮也典禮之職吉凶軍賔嘉之事雖無所不統然實以郊廟祭祀為主故但云典朕三禮葢人君盡其孝敬以事天地祖宗則民徳歸厚兹實禮之本也伯夷臣名其氏族則不可知先儒引鄭語云姜伯夷之後此說不可信且國語既以姜姓為四岳之後矣而又以為伯夷之後其說自相戾韋昭遂謂即四岳且經云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豈四岳以是自薦也揆之人情決不如此則伯夷之為姜姓雖先儒有所據而云亦未可信
  帝曰俞咨伯汝作秩宗
  秩宗當時禮官之名也國語曰使名姓之後能知四時之生犧牲之物玉帛之類采服之宜彞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攝之位壇場之所上下之神祗氏姓之所出而心率舊典者為之宗以其名姓之臣故謂之宗以其率舊典故謂之秩秩常也周以禮屬宗伯即此所謂宗也漢以禮官為太常即此所謂秩也
  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伯拜稽首讓于夔龍帝曰俞往欽哉
  寅也直也清也此三者所以事郊廟交於鬼神之道也寅者敬而不慢直者正而不謟清者潔而不汙能夙夜盡此三者則神之徳感矣孟子曰西子蒙不潔則人皆掩鼻而過之雖有惡人齋戒沐浴則可以事上帝齋沐者夙夜惟寅直哉惟清之謂也汝往哉往哉汝諧往欽哉是皆不許其讓而使之往踐其職也文雖少變意皆不殊必欲從而為之說則鑿矣
  帝曰夔命汝典樂敎胄子直而温寛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
  此則因伯夷之讓夔而使之典樂敎胄子也胄子謂元子以下公卿大夫之子孫周官大司樂掌成均之法則治國之學政而合國之子弟即此職也古之仕者世禄不可以無敎之人而襲父兄之位故必合胄子而敎之唐虞三代之際仕於朝者非天子之族類則世臣巨室之家其超於耕稼側㣲者率不過數人耳豈其時世家之子弟皆賢而後世為不可及邪惟古之所以敎胄子者有其具也然其敎之必典樂之官何也古之敎者非敎以辭令文章也惟長善救失以成就其徳耳惟將以成就其徳故優而游之使自求之厭而飫之使自趨之自興於詩至成於樂此敎之序也先王之作樂必本之情性稽之度數本之情性樂之所以生也稽之度數樂之所以成也葢樂之設非聽於鏗鏘而已將使人導性情之中和而反之於正故必本之情性自直而温至詩言志歌永言所謂本之情性也雖本於情性而形之於樂洪纎小大不可以無法故必稽之度數聲依永律和聲所謂稽之度數也學記曰學者必有失敎者必知之知其心然後能救其失敎也者長善救失者也自直而温以下皆長善而救失之道也直者易失於不温和寛者易失於不莊栗剛者易失於虐簡者易失於傲此敎者之所當知也彼之能直能寛能剛能簡敎者則長其善不温者不栗者虐者傲者則救其失大司樂曰以樂徳敎國子中和祗庸孝友與此意同葢其直能温寛能栗剛能無虐簡能無傲則中和祗庸孝友矣直寛剛簡與臯陶言九徳洪範言三徳其大意則同其先後多寡之殊本無他義必欲為之說則鑿矣
  聲依永律和聲
  此言歌律之序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故曰詩言志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永歌之永長也永言長言也歌者人聲也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稾木倨中矩勾中鈎纍纍然端如貫珠此皆人聲之發也人聲之發有洪纎小大則有宫商角徴羽之五聲焉聲之洪而濁者曰宫其次曰商聲之纎而清者曰羽其次曰徴其聲在洪纎清濁之中者曰角人之聲有此洪纎小大則樂器依之而作焉古者作樂升歌於堂然後樂奏是所謂聲依永也聲有洪纎小大苟無以為之準則大過於宫者或至於摦而不宫小過於羽者或至於窕而不成如此則樂不和矣故必以十二律而和之十二律以黄鍾為本黄鍾律長九寸三分損一下生林鍾林鍾長六寸三分益一上生太蔟太蔟長八寸此三律皆全寸而無餘分自太蔟生南吕以至無射生中吕其間九律皆有空積忽㣲葢古人之作律也其意以為聲無形而樂有器器必有𡚁而聲不可以言傳懼夫器失而聲遂亡也乃多為之法以著之故始於聲者以律而造律者以黍自一黍之廣積而為分寸一黍之多積而為龠合一黍之重積而為銖兩此造律之本也故為之長短之法而著之於度為之多寡之法而著之於量為之輕重之法而著之於權衡是三物者亦必有時而弊則又緫其法而著之於數使其分寸龠合銖兩皆起於黄鍾然後律度量衡相為表裏使得律者可以制度量衡可以制律四者既同而元聲必至則樂和矣葢律有常數數有常度而聲有洪纎咸取則於此此之謂律和聲
  八音克諧無相奪倫
  惟其以律和聲音兹所以八音克諧也八音金鍾鎛也石磬也絲琴瑟也竹管簫也匏笙也土塤也革鼓鼗也木柷敔也此八音者其聲名不同必以律和其聲然後洪纎小大各得其當苟有一音之不和於其間則樂之合奏必雜而不得諧和故曰無相奪倫葢樂之合奏聽者不知其孰為金石孰為絲竹猶善和羮焉使食之者徒見其和之美不知其孰為鹽孰為梅
  神人以和
  樂既調矣奏之於郊廟則天地神祇祖考之所歆樂而神莫不和矣用之燕饗鄉射而臣民之心無不和矣幽而神明而人無有不和此韶樂所以為盡善盡美也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薛氏劉氏皆以為益稷脫簡重出葢方命夔典樂而夔遽言其擊石拊石致百獸率舞之效非事辭之序也而益稷篇又有此文故二公疑其差誤以理觀之義或然也然筆削聖人之經以就已意此風亦不可長孔子曰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此實治經之法也
  帝曰龍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
  此亦因伯夷之讓而命龍以作納言也觀顔淵問為邦孔子曰行夏之時乗商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逺佞人鄭聲滛佞人殆舜命九官至於使伯夷典禮后夔典樂則治道於是乎成矣而乃命龍以作納言其命之之辭則曰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此正孔子答顔淵問為邦之意葢自古已安已治矣而其所以至於危亂者未有不由於小人變白為黒以是為非者故治定功成之後尤宜以是為戒也堲疾也史記曰朕畏忌讒說殄行畏忌者堲之謂也讒說邪說也殄行殄絶君子之行也震驚朕師則其言偽辯瞽惑流俗也讒說殄行之為害其端甚㣲究其所終則必至於惑流俗之視聽至是而後堲之則無及矣如楊氏為我墨氏兼愛此其所謂邪說也為我則至於無君兼愛則至於無父則所謂殄行也楊墨之道不熄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而食人人將相食此所謂震驚朕師也
  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
  葢納言之職宣王之言而逹之於下傳下之言而逹之於上詩所謂出納王命王之喉舌也夫讒說之可畏也如此舜不弃於臯陶之刑而特以出納喉舌之官待之如此其寛者葢讒說殄行之人必其小人之有才者也小人有才而疾之太甚弃之於刑辟絶其自新之路則刻覈太至而彼有不肖之心矣故舜必以寛待之開其遷善逺罪之路而不至於小人之歸矣益稷曰庶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此正納言之職也宣上之言而逹之於下所以教之也採下之言而納之於上所以驗其革與不革也至於敎之不改而後加誅焉此舜待庻頑讒說之道也惟允者言出納王命必以信也春秋時秦與晉行成叔向命召行人子貟行人子朱曰朱也當御叔向曰秦晉不和也久矣今日之事幸而集晉國賴之不集三軍暴骨子貟道二國之言無私子常易之所謂道二國之言無私者允之謂也讒說殄行之人類多變詐不實將欲化之無他道惟在待之以誠而已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而康王以畢公能正色率下使之保釐東郊此有因四岳之薦而用之者有不因四岳之薦因人之讓而用之者有遷其舊職者有不遷其舊職者有讓而後受者有不讓而直受之者各因其實而已矣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庻績咸熙分北三苖
  自詢于四岳至夙夜出納朕命惟允各隨其職而戒之至此又緫而申勑之也正如堯典既已分命申命羲和四子各主一方之政矣而又緫而申勑之曰咨汝羲暨和而下是也二十二人孔氏云禹垂益伯夷夔龍六人新命有職并四岳十二牧凡二十二人其意葢謂稷契臯陶皆申命故不復勑戒之此說不然夫稷契臯陶是申命四岳十二牧豈非申命者哉而又勑戒之也稷契臯陶是申命此說不通故或者欲以四岳為一人并九官十二牧為二十二人四岳之非一人今論之詳矣朱氏謂二十二人四岳九官十二牧也而但有二十有二人者其間或有兼官故耳此說為通周官有三公六卿有侯伯而顧命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以人言之則六人而以職言之則不止於六人也葢有以三公為六卿者有以侯伯入居公卿之位者故雖六人而實兼數職也此四岳九官十二牧當有二十五人但言二十二人者葢或有兼居岳牧之任者或有在州牧之中而又居九官之列者世代遼絶皆不得而知也欽者使四岳十二牧九官各敬其事也所以必在於敬其事者以其所亮者莫非天工也亮有輔相之義與亮采惠疇之亮同臯陶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無曠庻官天工人其代之葢所謂設官分職者凡以代天工而至四岳九官十二牧莫非所以代天工者故以亮天工言之史記作惟是相天事尤為明白既以申勑九官十二牧遂以三載考其功而觀其職之稱否也至於三考黜退其幽升進其明而加賞罰焉若周官大宰嵗終則令百官府各正其治受其㑹聽其致事而詔王廢置三嵗則大計羣吏之治而誅賞之此即唐虞考績之法也然而其制已宻不若唐虞之寛也考績之法既行故衆功於是皆興也夫以舜之明徳端本於上禹皐陶稷契與其一時賢臣佐治於下而其衆功必待於考績而後興况徳不如舜臣不如禹皐陶稷契則考績之法何可廢也而後世此法雖存徒為文具而無實效殊可惜也考績之法既行衆功皆興所未化者三苖而已三苖之國左洞庭右彭蠡葢負固不服之國也前已竄其君於三危矣然不滅其國不更其嗣至是猶未從風舜未忍加誅也於是而為之分别善惡其惡之顯然者則黜退之其善者則留之唐孔氏云惡去善留使分背也是也葢自古聖人所以化服強梗者其政常優游而不廹則雖甚強悍者亦將同心向化如周之遷殷頑民式化厥訓亦不過曰旌别淑慝表厥宅里彰善癉惡樹之風聲弗率訓典殊厥井疆俾克畏慕亦此分北三苖之意也而鄭氏以謂此即竄於西裔者復不從化故分北之此說不然禹貢曰三危既宅三苖丕叙則是所竄于三危者當洪水既平之時已丕叙矣葢彼之所恃以負固而不服者三苖洞庭之險耳既已竄于三危矣果何恃而為亂哉
  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五十載
  此只當作一句讀葢舜居於側㣲者三十年歴試二年居攝二十八年共為三十堯崩居三年之喪畢而後即帝位五十年而崩大禹謨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孟子曰舜薦禹於天十有七年以三十有三載并十有七年是在位五十載也是舜崩之年葢年百有一十二嵗爾書載舜之年數葢如此而太史公曰舜生三十堯舉之五十攝行天子之事五十九而堯崩其說特異於經當以經之言為證
  陟方乃死
  孔氏云方道也舜即位五十年升道南方廵狩死於蒼梧之野而葬焉檀弓曰舜葬蒼梧之野葢二妃未之從也於是漢儒遂有舜葬蒼梧之說至今蒼梧之地有舜廟冡存焉世以舜為真葬於蒼梧也孟子曰舜生於諸馮遷於負夏卒於鳴條孟子以謂卒於鳴條漢儒以謂卒蒼梧之野其說已不可知矣况揆之以理有所甚不可者夫堯老而舜攝則不復以庻政自關而舜實行廵狩之事舜既耄期倦于勤而使禹攝矣則廵狩之事禹實行之蒼梧在舜之時其地在要荒之外舜已禪位而使禹攝矣豈復廵狩於要荒之外而死死而葬於蒼梧之野以是禹率天下諸侯以㑹舜之葬於要荒無人之境此理之必不然者司馬温公詩曰虞舜在倦勤薦禹為天子豈有復南廵迢迢渡湘水此說為得之陟方者猶云升遐也乃死謂升遐而死猶云帝乃殂落也韓退之謂乃死者以釋陟方為言耳夫作書者自釋其義無是理也而蘇東坡乃以謂為書傳章句之言此說亦未是揚子曰黄帝堯舜殂落而死與陟方乃死文勢正同豈亦詩書章句之言哉
  帝釐下土方設居方别生分類作汨作九共九篇稾飫自汨作至亳姑凡四十有六篇皆逸書也其書既逸則其序之義不可以強通而孔氏曰帝釐下土方設居方者言舜理四方諸侯各設其官居其方於别生分類云生姓也别其族姓分其類使相從於汨作云汨治作興也言治民之功始興於槀飫云稾勞飫賜也此皆是順序文而為之說未必得書之本意正如序詩之南陔孝子相戒以養也白華孝子潔白也華黍時和嵗豐宜黍稷也此亦但順詩名而為之說未必得詩之本意也而孔氏云凡此三篇之序亦既不見其經暗射無以可中而孔氏為傳復順其文為其傳耳是非不可得而知也此說甚善王氏解經善為鑿說凡義理所不通者必曲為鑿說以通之其間如占夢敎射者常矣而於逸書未嘗措一辭皆闕而不論此又王氏之所長而為近世法者也二典皆虞書所作其言簡而盡奥而明而後世雖有作者無得而及之矣南豐曽舍人曰昔唐虞有神明之性有㣲妙之徳使由之者不能知知之者不能名以為治天下之本號令之所布法度之所設其言既約其體至備以為治天下之具而為二典者推而明之所記者豈獨其迹哉併與其精㣲之意而傳之小大精粗無不盡也本末先後無不具也使通其說者如出乎其時求其㫖者如即乎其人方是時豈獨任職者皆天下之選哉其操簡執筆而隨之者亦皆聖人之徒也若曽舍人此言可謂善觀二典矣葢虞之治非後世之所能及者而其史亦非後世之所能及也






  尚書全解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四
  宋 林之竒 撰
  大禹謨       虞書
  虞史既述二典而其所載義有所未備者於是又敘其君臣之間嘉言善政二典之所不載者以為大禹謨皐陶謨益稷三篇此蓋備二典之所未備者非如舜典之初上接堯典之末也蓋舜典之末已載舜死而此三篇荅問之言皆舜未死已前之言也然文勢雖不相接而其意實相屬堯典載四岳薦舜於側微之中堯妻以二女既為舜典張本矣故舜典之初即載歴試受禪之事舜典既載禹宅百揆之職繼舜之任而其本末未有所屬也故大禹謨則載大禹居攝帝位率百官若帝之初然後舜之始末無所不備此其所以謂之虞書也然左氏傳舉皐陶益稷之言若皐陶邁種徳地平天成敷納以言等語皆以為夏書此蓋孔子未定書已前傳寫之誤也以為虞書者意其出孔子之所釐正矣據此三篇皆是舜禹皡陶夔益之徒相與都俞賡歌之言而其事則止於禹之居攝受命徂征有苖猶未及夫禹即帝位告廟之事安得以為夏書邪
  皐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皐陶謨益稷大禹謨
  孟子曰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皐陶為己憂蓋舜之所為治者禹皐陶之力居多皐陶以謨顯故曰皐陶矢厥謨矢陳也禹以功著故曰禹成厥功皐陶大禹之功皆可以為萬世法以是事舜舜猶以為未也於是又從而申之申重也皐陶之謨顯矣舜申之使致其功若所謂時乃功懋哉是也禹之功著矣舜申之使陳其謨若所謂來禹汝亦昌言是也皐陶有謨矣而又有功禹有功矣而又有謨實帝舜申之之效也先言皐陶而後言禹者此非有所輕重取與於其間蓋先言謨而後言功事辭之序也大禹皐陶謨益稷三篇其序之所以緫言三篇之意也然一序而必分為三篇者蓋古者編竹簡以成書竹簡所載不能多也故必析而分之既已析而分之則必取數字名其篇以為簡冊之别故此分為三篇者徒欲以便於簡冊而已非謂大禹謨盡在第一篇皐陶謨盡在第二篇也漢孔氏云大禹謨九功臯陶謨九徳此則拘於篇名必欲以本篇所據而為其謨也予竊謂不必如此三篇之中凡出於禹之所言者皆大禹謨也何必九功凡出於皐陶所言者皆皐陶謨也何必九徳九功九徳固可以為禹皐之謨而禹皐之謨非九功九徳所能盡也謂之謨者如器之有模言之於此而可為萬世法也
  曰若稽古大禹
  孟子曰大舜有大焉舍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諸人以為善蓋自其既即帝位而言之則謂之帝自其未即位尚為耕稼陶漁之時而言之則謂之大舜蓋史稱於大禹者蓋此書主為舜而作自舜之時言之禹尚為臣未可以君天下之辭而稱也故曰若稽古大禹
  曰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
  此當與下文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曰相繼續文命上一曰字史官曰也下一曰字禹曰也不言禹曰者蒙上之文也史官謂禹之文徳敷于四海之外無所不及也此即禹貢所謂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是也文命既已敷于四海矣於是陳其謨以祗承于帝帝者指舜而言之也其所陳謨以祗承于帝即后克艱厥后以下是也先儒言外布文徳敎命内以敬承堯舜其意以此二句亦如堯舜二典之稱堯舜之徳苟以此二句為稱帝之徳則下文曰字無所屬矣史官記載其體自有不同者堯典舜典其名曰典典則必記載其徳大禹謨臯陶謨其名曰謨謨則必記載其功如允廸厥徳謨明弼諧皆是皐陶之言也然皐陶謨載皐陶之言至大禹謨則加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二句者史官欲見禹之文徳敷命既東漸西被暨于朔南然後陳謨以祗承于帝也
  曰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徳
  此則禹之謨也孔子曰仁者先難而後獲必在難之於先而後獲之於後也政乃乂黎民敏徳此其所以致此者必在為君者難其所以為君為臣者難其所以為臣孟子曰欲為君盡君道欲為臣盡臣道君盡君道則難其所以為君矣臣盡臣道則難其所以為臣矣君臣各盡其道以之立政則民乃又以之教民則黎民敏徳曾無甚難者世之人徒以舜之為君夫何為哉㳟已正南面而已遂以舜之治天下優游無為曾無所用其心殊不知舜之君臣其都俞賡歌於一堂之上自一話一言未嘗不以克艱為戒惟其君臣之間皆不忘於克艱兹所以享無為之治也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萬邦咸寧稽于衆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帝時克
  禹既以克艱厥后陳謀而告舜舜於是然其言謂能盡克艱之道者惟堯為然而猶不足於此也允若兹者猶曰信能行此也嘉言罔攸伏野無遺賢堯之治至於人之有嘉謨嘉猷則皆入告於上而無所遺伏草野之中有賢者則皆願仕於朝而無遺其萬邦又已咸寧則其治之可謂大成矣嘉言罔攸伏若可以無事於詢訪野無遺賢若可以無事於營求萬邦咸寧若可以無事於憂恤而堯之心猶以為未也於是稽于衆以詢其政治之得失有未至者則舍己從人而不吝又且不虐無告不廢困窮惟恐一夫之不得其所無告謂鰥寡孤獨天民之窮者皆哀矜而不虐之困窮謂士之失職者皆任用而不廢之極四海之間無有一士之失職者無有一民之不被其澤然後為能盡君之道則是后克艱厥后惟堯足以當此言也
  益曰都帝德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
  都美辭也孔氏曰益因舜言又美堯也此説不然夫舜既即天子之位則凡羣臣之稱帝者皆指舜而言也如禹曰於帝念哉曰帝光天之下臯陶曰帝德罔愆皆指舜而言也夫當舜之時舜謂堯為帝可也使益亦謂堯為帝則舜宜何稱哉張横渠曰此美舜也因舜歸美於堯故益亦歸美於舜此説為得之蓋舜既言克艱之道惟堯能盡之於是益言舜之徳旣廣運如此則其於克艱厥后之道蓋亦優為之也廣者洪之至運者通之至惟洪故能廣惟通故能運薛氏曰廣如地運如天廣則大矣而無不載運則通矣而無不周此説盡之矣乃聖乃神乃武乃文即廣運而為聖神文武之徳也蓋舜之徳既洪而能廣通而能運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無不覆燾也是徳也自其大而化之而言之則謂之聖自其聖而不知而言之則謂之神自其威而可畏而言之則謂之武自其英華發於外而言之則謂之文聖神文武即廣運之所發也非於廣運之外别有聖神文武也而王氏則謂乃聖乃神所以立道乃武乃文所以立事先聖而後神道之序也先武而後文事之序也審如是説則是道之外復有事事之外復有道既有道之序復有事之序使道無預於事事無預於道此王氏患天下之術之原惟舜之徳自其廣運而充之至於乃聖乃神乃武乃文故皇天於是眷顧而命之起於側微之中𤣥徳外聞遂以受堯之禪奄有四海而君天下也蓋謂舜之廣運之徳既已修於畎𠭇之中升聞天朝上為天之眷顧下為四海之感戴則其克艱厥后以合於堯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先儒以為皇天眷命奄有四海為天下君言堯有此徳故為天所命所以知其不然者蓋舜自匹夫而為天子則其所以為皇天之所眷命奄有四海而君天下非其徳之廣運不能至於是故可言也堯繼世以有天下則其奄有四海為天下君固其所宜也又何言哉此張横渠之説所以為善也
  禹曰惠廸吉從逆凶惟影響
  益既稱美舜徳之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遂以上為天所眷命下為四海所愛戴則其於后克艱厥后之道固可以優游為之矣禹於是又從而戒焉帝之徳雖為天所眷命然天之禍福吉凶本無常也人能順之而從道則天應之以吉其或從逆而不復順道則吉將變而為凶是道也如影之隨形如響之應聲蓋有不期然而然者其言舜雖有廣運之徳尚在乎兢兢業業盡其寅畏之志然後有以盡克艱之道蓋益之言所以勉之於其始禹之言所以戒之於其終或勉之或戒之皆所以成就君之徳舜既不以廣運之徳自居而虛已求弼直之言禹益之徒不以君之聖明㤀其箴戒之意君臣上下相與圖治孜孜如不及此其所以為唐虞之治也
  益曰吁戒哉儆戒無虞
  禹既以吉凶影響之理陳戒於舜益於是申言所以儆戒之道當如此也吁歎辭也歎而後戒者將使聽者審其言也畢命曰四方無虞予一人以寧虞度也謂四方晏然無可度之事也夫惟四方晏然無可度之事則危亡禍亂所自萌也故當儆戒而無忽正如臯陶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蓋一日二日之間危亡禍亂之幾至於萬數可不戒慎恐懼乎
  罔失法度
  蓋方是時襲堯之爵行堯之道法度彰禮樂著垂拱而坐視天民之阜夫何為哉惟守法度勿失斯可矣自古太平無事之世上恬下熙君臣無為足以致治矣而小人之好作為者必肆其私辯欲盡取前世之法度紛更之時君世主不悟而入其説往往至於危亂而不自知漢之武帝唐之明皇皆坐此也周公相成王已致太平之治作為無逸之書以戒成王而其終篇申儆之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教誨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此即益戒舜意也舜大聖人也益之言簡而盡成王中才之主也周公之言詳而明然而其意則一也
  罔遊于逸罔淫于樂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志惟熙
  罔遊于逸者謂不可為無方之遊也罔淫于樂者謂不可為已甚之樂也任賢勿貳者謂任賢不當使小人惑之也去邪勿疑者謂苟知為小人則決意去之不復置疑於其間也所以任賢勿貳去邪勿疑又在於疑謀勿成也自古君子小人並仕於朝廷之上小人知其必不見容於君子往往進其疑謀以惑人主之視聽苟人主不察而使其疑謀得成則小人必得志君子必受禍矣劉子正曰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志者開羣枉之門使人主不能破疑謀於未成之間則任賢豈能勿貳去邪豈能勿疑惟其使小人疑謀勿成則是非賢不肖洞然明白如大明之升天無有不顯也此百志所以惟熙也
  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罔咈百姓以從己之欲
  此言為治者既不可違道以千衆譽又不可咈衆以從己之欲也蓋自古無道之政必出於此二者班孟堅曰秦燔詩書以立私議王莽誦六經以文姦言同歸殊塗俱用滅亡蓋若秦者是所謂咈百姓以從巳之欲者也若王莽者是所謂違道以干百姓之譽者也雖其所為不同而其所以致亂亡之道則一也夫為治者既不可違道以干百姓之譽又不可咈衆以從已之欲然則將奈何惟上不違先王之道下不咈百姓之欲則兩得之矣王氏以謂咈百姓以從先王之道則可咈百姓以從已之欲則不可古之人有行之者盤庚是也蓋人之情順之則譽咈之則毁所謂違道以干百姓之譽也即咈百姓以從先王之道者也此說大戻夫盤庚將遷都民咨胥怨而不從盤庚不强之以遷也方且優游訓誥若父兄之訓子弟至於再至於三必使之知遷都之為利不遷之為害然後率之以遷焉何甞咈之以從已哉夫王者之安天下必本於人情未有咈百姓而可以從先王之道也王氏此説甚牴牾於聖經矣
  無怠無荒四夷來王
  言苟能行此數者盡其儆戒之意而繼之以於心無怠於事無荒則豈惟中國之治哉雖四夷亦將來王矣無怠無荒猶所謂不倦以終之也聖人之治夷狄聽其自来而信其自去未甞招之而使來也苟修於此者既盡則彼將梯山航海而自至非有爵賞以勸乎其前又無刑罰以驅於其後無怠無荒而彼自來矣此唐虞之世禦戎之上策也夫舜大聖人也益既稱其徳之廣運乃聖乃神乃武乃文遂為皇天之所眷顧奄四海而君天下矣彼失法度游于逸淫于樂任賢貳去邪疑疑謀成與夫違道干譽咈衆從欲或荒或怠之事蓋中材庸主之所不為也益之智豈不知舜之心不至於此然而諄諄告戒惟恐不及者蓋聖人雖智周萬物道濟天下而其兢兢業業者實未甞須㬰忘此其所以為聖人也孔子曰徳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夫孔子之聖豈有學之不講豈有義之不徙而以是為憂乃知聖人顛沛造次未甞敢忘儆戒之意舜之徳盛於淫泆荒怠等事雖不至於此然而聖人儆戒之意實未甞敢忘此益之所以拳拳為舜言之而不已也
  禹曰於帝念哉徳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土榖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
  益既諄諄告戒其所以啓廸於帝之徳禹遂言徳之施於有政者此蓋為治之要也然而告於舜而曰於帝念哉於者歎美而言之帝念哉重其言也徳惟善政政在養民言聖人膺天明命為民父母其所以兢兢業業日新厥徳不忘儆戒之意如益之所言者凡欲美其政也而所以美其政者無他欲以養民而已夫水火金木土穀惟修謂之六府此天地之養萬物者也聖人裁成輔相使水潤下火炎上木曲直金徔革土爰稼穡六者不失其性謂之惟修正徳利用厚生謂之三事此則聖人體天地化育之徳以養萬民者也孟子論王道之始曰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汙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穀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五𠭇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此所謂正徳也糓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養生喪死無憾此所謂利用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此所謂厚生也使此三者施之天下而不失其和故謂之惟和六府修三事和則九功於是惟敘矣謂之惟敘者非謂六府之修先水火而後金木土榖也謂之惟和亦非謂三事之和先正徳而後利用厚生但謂九者皆不失其序而已王氏謂以惟敘為六府三事之序故以土治水以水治火然後水火為用以火治金以金治木然後金木為器以木治土以土治榖然後土榖為利楊龜山曰不然神農氏斵木為耒揉木為耜耒耜之利以教天下蓋以木治土然後有耒耜之利非土能治榖矣洪範曰土爰稼穡與水之潤下火之炎上木之曲直金之從革一也謂土能治穀者非也此説為是然龜山既知土能治穀之為非而又曰五行相生以相繼相尅以相治相生為四時之序相尅為六府之序也夫既以相尅為六府之序則自水治火而推之亦將以土治穀矣此則流入於王氏之説而不自知也九敘惟歌者六府修三事治其功徳皆可歌也功徳既可歌則功成治定不可以有加矣惟在不倦以終之也故繼之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
  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壞
  九者皆得其叙則天休滋至吾乃寅畏以享之此戒之用休也其或不然則天威將至而危敗禍亂自此生矣故督之以威而避也勸之以九歌謂九功之徳既可歌矣則遂以是九功之歌播之聲詩發揚蹈厲以自勸如此則九功之敘無有敗壞之時矣戒之董之勸之皆是人君自戒自董自勸也古者作樂歌以象徳舞以明功舜之為治自徳惟善政政在養民至於九功惟敘九敘惟歌則其功徳皆已盡其善矣故其樂象之而韶樂遂以九為節周禮大司樂曰黄鍾為宫大吕為角大蔟為徵應鍾為羽路鼓路鼗隂竹之管龍門之琴瑟九徳之歌九韶之舞奏之宗廟之中若樂九變則人鬼可得而禮矣蓋舜之韶樂升歌於上者九徳之歌合樂而舞於庭者九韶之舞韶樂之奏至於鳥獸率舞鳯凰來儀者原其所以致此者則本於九功惟敘而九功之所由敘者本夫舜之徳施於有政然也以是觀之則韶樂之舞盡善盡美豈苟然也自徳惟善政政在養民至於勸之以九歌俾勿壞此則箕子所陳洪範九疇而謂之天乃錫禹者但洪範之書箕子衍之而加詳焉耳其實不出乎此數語學者於此數語而求之洪範思過半矣
  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頼時乃功帝曰俞然其言也地平天成者地既平矣則天功可得而成也蓋隂陽四時之運天施之地成之洪水横流泛濫於中國地不得以生天雖施之而生之之功無自而成今地既平矣則天功可得而成也所以地平天成者由六府三事之允治也水火金木土穀惟修謂之六府此六者天地生物之府也正徳利用厚生謂之三事此三者聖人修人事以賛天地之化育也六府三事既治豈一時被其徳哉蓋萬世永頼禹之功也禹既言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壊者謂舜當戒之董之勸之使勿壞也舜於是稱美其功言汝之功雖萬世亦將頼之予其可不盡儆戒之意哉觀箕子以此言演為九疇而其書謂之洪範者大法也謂萬世帝王治天下之大法舉不出於此書以洪範之書觀之則謂大禹之功萬世永頼時乃功者豈溢美也哉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緫朕師
  此言舜將禪位於禹之事格汝禹者猶言格汝舜也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載言舜自格于文祖踐天子之位至是蓋三十有三年矣禮記曰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頤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并堯之喪而數之其即位也蓋年六十有三至是年九十六矣其年在於耄期之間則方厭倦於萬機之務矣蓋言禹當不懈其位以緫朕之衆蓋將使之代己緫攬萬機之政也傳曰老將昬而耄及之言老則昬昬則耄也舜年九十六禪位於禹當其未禪也蓋猶朝諸侯廵狩方岳緫攬萬機之務及其既禪也天下之大事猶所關及命禹徂征敷文徳舞干羽格有苖皆舜之所有事也雖及耄期之年而其徳不昬此聖人之所以為聖人也
  禹曰朕徳罔克民不依臯陶邁種徳徳乃降黎民懷之自朕徳罔克以下正如舜典所謂舜讓于徳弗嗣也典謨所載其文簡其事備蓋其為體或詳於此而略於彼或略於此而詳於彼以互相發明如舜終于文祖而下則言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至告祭于上帝百神覲諸侯廵狩方岳之事無所不載而禹受終于神宗之下則惟記一言曰率百官若帝之初觀此則在璿璣玉衡以下不言而可見矣舜禪位於禹禹讓於臯陶舜不從其讓而更授禹禹又辭讓至於再三然後受命于神宗其載之詳如此至於堯之授舜則惟記以一言曰舜讓于徳弗嗣觀此則知舜之讓也亦將有所荅問辭遜若禹之於舜也典謨所載其辭不費類皆如此朕徳罔克者禹謂己之不徳民之所不從臯陶逺邁其徳其徳下洽於民而民懷之禹自以為不若皐陶也徳必稱其邁種者蘇氏曰種徳如農夫之種殖也衆人之種其徳也近朝種而暮收則其報也亦狹矣皐陶之種其徳也造次顛沛未甞不在於徳而不求其報也及其充溢而不已則沛然下及於民而民懐之此説盡之矣漢于定國父于公其閭門壞父老方共治之于公曰少髙大門閭令容駟車我治獄多隂徳子孫當有興者夫于公治獄無所寃信有隂徳矣然而遂髙大門閭以望子孫之興則知未能無利之之心非所謂邁種徳也臯陶之作士刑期于無刑民協于中其徳可謂大矣不期其報而民自歸之此其所以為難禹讓于徳無以易臯陶矣
  帝念哉念兹在兹釋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言帝之所當念也念兹在兹釋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薛氏以繫於皐陶邁種徳之言而為之説曰念兹者固在兹矣及其念之至也則雖釋而不念亦未甞不在兹也其始也念仁而仁念義而義及其至也不念而自仁義也是謂念兹在兹釋兹在兹名言者其辭命也允出者其情實也名之以仁固仁矣名之以義固義矣是謂名言兹在兹及其至也不待名言而情實皆仁義也是謂允出兹在兹禹既以是稱皐陶之徳因以是敎舜也曰邁徳者其徳不可以一 一數也念之而已念之至者念與不念未甞不在德也其外之辭命其中之情實皆徳也而徳不可勝用矣薛氏此言其論念釋名言允出在兹之義可謂曲當其理然上文曰帝念哉下文曰惟帝念功皆是禹讓於皐陶之意因以教舜而念哉念功皆為念徳則是此乃禹稱皐陶之徳殊不見其讓於皐陶之意與上文朕徳罔克文勢不相接故薛氏說雖善而非書之意也孔氏王氏皆以此為讓于皐陶其説是也然而意亦未順予竊謂禹之讓于皐陶也蓋以謂我之心念其可以受帝之禪者惟在於皐陶舍皐陶之外而求之餘人亦無及於皐陶者則可以受帝之禪者亦惟在臯陶故名言於口以為在皐陶允出於心亦以為在皐陶謂己之反覆而思之卒無有以易皐陶者猶下文舜謂禹曰毋惟汝諧是也惟帝念功者言皐陶之徳見於功者帝之所當念而可禪以位也
  帝曰皐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刑期于無刑民協于中時乃功懋哉舜因禹之讓皐陶於是稱美皐陶之功以勉之也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言民皆循理率教無有干予正者言不犯法也民之所以不犯法者則以皐陶之作士能明五刑以弼五教故爾古之聖人所以制為刑辟者非期於多刑人多殺人以為威也凡欲以輔吾教之所不逮而已出教則入於刑出刑則入于教使民皆趨於五教而刑為無用者是眞聖人之本心也皐陶能體此意故其用刑也亦非期於深文峻法使民無所措手足也其所期者惟欲使舜從欲以治而已欲使舜從欲以治要在使民不犯於有司囹圄空虚天下無一人之獄羣黎百姓皆協於大公至正之道使人徒知契與伯夷之教而不知有皐陶之刑此舜之威徳惟皐陶能推明其意而見於治功者然也董仲舒曰天道之大者在隂陽陽為徳隂為刑刑主殺而徳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飬為事隂常居大冬而積於虛空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而主歲功使隂入伏於下而出佐陽陽不得隂之助亦不能獨成歲功陽以成歲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從事故任徳而不任刑刑之不可任以治世猶隂之不可任以成歲也觀此則知刑以弼教期于無刑眞聖人之本意也蓋百官有司之職各職其職業而使其職無曠然後為能如百揆必能熙帝之載不能熙帝之載則為曠職矣稷官必能播百榖不能播百榖則為曠職矣共工必能使百工各盡其能不能使百工各盡其能則為曠職矣虞衡必能使草木鳥獸各遂其性不能使草木鳥獸各遂其性則為曠職矣以至司徒之於教秩宗之於禮龍之於納言必欲皆修其本職然後為無曠也惟士之一官乃獨異於此要在乎推明聖人所以明刑立法之意使民不犯于有司囹圄空虛天下無一人之獄其官若為虛設者然後為能其官此皐陶之徳所以為萬世治刑獄之法也時乃功懋哉者言其既稱其功又勉之使懋其職業也亦猶使禹宅百揆禹讓于稷契暨皐陶舜既不許其讓則更稱三人之前功而勉之也然禹之宅百揆以讓于稷契暨皐陶此惟讓皐陶而不及稷契者案史記稷契皆帝嚳之子帝嚳崩而摰立摯崩而堯立堯立七十年而使舜攝帝位二十八年而堯崩終堯之喪三年而後即帝位即帝位而後命九官當命九官之時稷契蓋年百有餘歲矣舜即位三十三年而後禪禹當禪禹之際此時稷契之徒蓋已死矣使是時尚存則其讓之固當所先也
  皐陶曰帝徳罔愆臨下以簡御衆以寛罰弗及嗣賞延于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
  舜既推美皐陶之功皐陶於是推本其所自以謂非舜之盛徳則已亦不能成此功也蓋有司之所守法令而已至於操縱予奪權其輕重之冝以濟有司之不及者則在天子惟臯陶執法於下而舜以好生之徳推之於上此民所以不犯于有司也帝德罔愆者謂帝之徳無有愆過蓋不以喜怒好惡而用刑賞也既不以喜怒好惡而用刑賞則有司得以奉公守法無所顧望阿私以行其志矣臨下以簡御衆以寛者此謂操之於上者既無繁苛之法則施之於民者必無暴虐之政矣蓋惟簡故能寛也漢髙祖入秦關約法三章餘悉除去秦法而秦民皆案堵如故由其簡故能寛也罰弗及嗣賞延于世宥過無大刑故無小罪疑惟輕功疑惟重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此皆舜以忠厚之徳濟有司之所不及也人情莫不欲愛其子孫其所不欲者則惟恐子孫之䧟入其中及其所欲者則惟恐不能遺其子孫聖人之政夲於人情故罰弗及嗣以謂父子之罪不相及而賞得以延及於一世以此見聖人之用刑賞之法夲於人情伸於用賞而屈於用刑也宥過無大謂過誤所犯雖大必宥猶舜典所謂𤯝災肆赦是也刑故無小不忌故犯雖小必刑猶舜典所謂怙終賊刑是也蓋聖人制刑辟所以待小人長惡不悛者而非謂君子不幸而䧟入於其中也小人長惡不悛者雖小罪亦不可苟免則世之小人者皆有悔過自新之心而君子入於非辜雖大罪亦在所赦則君子有所依賴不為小人之所誣此聖人所以制刑罰之本意也罪疑惟輕功疑惟重此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樂夫君子之有功不忍小人之有罪也潁濵曰君之與民其逺近之勢小大之分故不待夫為之爭尋常之是非以勝之與其不屈吾法孰若使民全其肌膚保其首領而無憾於上與其不使名器之僭孰若使之樂得為善之利而無望望不足之意斯言盡矣與其殺不辜謂大辟之刑疑而讞於上其罪可以殺可以無殺不殺之則懼其實有罪而失不常之刑殺之則懼其實無罪而䧟於非辜此意有可疑而不敢決者而以讞於上舜之意則以謂斯人也其罪在於可不可之間與其殺無罪而陷於非辜寧縱有罪而失於不經也此大舜不忍用刑之意也自臨下以簡至於寧失不經則舜明愼用刑而致其仁愛之意至矣盡矣不復可以有加矣
  好生之徳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
  好生之徳洽于民心如是則民自不犯法矣揚子曰秦之有司負秦之法度秦之法度負聖人之法度秦之嚴刑峻法既已負聖人之法度矣而其有司又從而負其法度焉此刑獄之所以繁也舜既以好生之徳垂拱於上而皐陶又能推明其意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天下此所以使民不犯于有司也雖不犯于有司而原其所由是舜之盛徳所致也故舜雖歸美於皐陶非皐陶之所敢當也
  帝曰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
  皐陶雖不敢當其功而舜則以謂臨下以簡御衆以寛至於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雖如其所欲者如此苟使有司不能推明其意則已雖有好生之徳亦無自而洽于民心故謂之曰所以使予從欲以治至於四方從化靡然如風之偃草乃汝之功皐陶歸功於舜不敢自有其功舜不以盛徳自居而又歸功於皐陶更相推美其功徳之盛夷考其實未有一言溢美於其間其君臣相與以至誠如此唐虞之治所以歴萬世不可企及也
  帝曰來禹降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賢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自滿假惟汝賢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
  舜禪位於禹禹讓於皐陶帝雖獨美皐陶之功而卒不許其讓也舜於是遂申命以攝位之事與舜典汝往哉之意同但此為攝位而言兹事體重故其誥戒之辭加詳焉則來禹者猶云格汝禹也不言格汝禹而言來禹者蓋史官變其文也降水當從孟子作洪水字其說曰降水者洪水也蓋謂降水者洪水之異名而說文降字洪字皆音胡公反以是知此二者不惟義同字亦通用也而先儒從經文作誕降嘉種之降同其說以水性流下故曰降水此蓋不然水性下流固得其性矣惟其逆行此其所以為害也降水儆予舜謂天以洪水而儆戒予也堯之洪水說者皆以謂當堯之世有如此大變異也惟胡文定之說曰堯之洪水非有以致之蓋自開闢以來水行者未得其所歸使禹治之然後人得平土而居之蓋其意以謂堯世洪水之害乃事勢之所激非忽然而有也此論甚當夫其水害既出於事勢之所激非忽然而有而舜則以謂降水儆予者蓋聖人上儆天戒下重民命未甞敢忘戒懼之心雖實事勢之使然而聖人之心不以為天災而忘所以儆天戒重民命者故謂之儆予而不敢忽也夫使人君苟無儆戒之心則雖天災之顯然可見者猶不知懼又從而為之辭以自解免者如漢武帝謂旱為乾封彗為徳星如此則修人事應天變者廢矣司馬温公曰人君之所畏者惟畏天若不畏天何事而不可為者哉堯舜之洪水眞所謂無妄之災也而謂之儆予蓋自盡其所以畏天之意而不謂我無以致之也唐虞之治實基於此成允成功謂禹能體舜儆戒之意以成此治水之功也自古聖賢舉大事定大難未有不能成允成功也蓋成功非難成允難允成於此而功成於彼蓋有不期然而然者商鞅之於秦惟能徙木以示信故令下之日一國之民無敢違者夫鞅豈眞能信哉假而行之其效且如此况禹以至誠惻怛之心思天下之有溺者由已溺之故信而後勞其民民雖勞而不怨則其成天下之大順致天下之大利蓋可指顧而辦也惟汝賢者言無若汝之賢既有是功而又勤于邦儉于家不自滿假此人情之所尤難也孔子曰禹吾無間然矣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惡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盡力乎溝洫此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之實也不自滿假者執心謙冲而不自盈大也言禹有如是之功而退然若未甞有功者故勤于邦儉于家不自滿假者皆不居其功也惟汝賢者言無若汝之賢也賢者能為人所不能故賢於人也此又申前之義而無結文言禹有是能矣而不自矜也雖不自矜而天下莫與之爭能有是功矣而不自伐也雖不自伐而天下莫與之爭功說命曰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矜則人與之爭能伐則人與之爭功矣至於不矜不伐又誰與之爭邪夫成允成功非難有是功而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矜不伐然後為難禹既有是成允成功之美而又有是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矜不伐之徳此舜所以勉其有如是之徳而遂嘉其有如是之功也故繼之曰予懋乃德嘉乃丕績
  予懋乃徳嘉乃丕績天之暦數在汝躬汝終陟元后萬章問於孟子曰舜有天下也孰與之曰天與之天與者諄諄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予懋乃徳嘉乃丕績則其所以示之者可謂至矣故以是卜知天命之所在而曰天之暦數在汝躬言天命在汝汝當終陟元后而作天子也是時方命以居攝未即天子之位故以終陟言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此堯舜禹三聖人相授受之際發明其道學之要以相畀付者韓子曰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孔子孔子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歴代聖賢所以相傳者不得盡見然以堯舜禹之所以相授受者而視之則知湯與文武而下其所以相傳者蓋不出諸此矣此實聖學之淵源而諸儒之說各有不同蓋聖人發明其心術之祕以相授受故其言淵深又必有聖人復起黙而識之自得於言意之表非詁訓章句之學可得而知也諸儒雖各以意形容而聖人之意終於不可盡某何人也足以知此姑掇諸儒之遺說而臆度之其中與否不可必也中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苟於其既發而為私欲所勝則將發而不中節矣夫所發者既已危而不安則未發者亦將微而難明誠能惟精惟一以安其危則喜怒哀樂中節而和矣所發者既和則未發之中亦將卓然而獨存矣故能允執厥中此蓋與中庸之言相為表裏自堯舜禹以至孔孟所以相傳者舉不出此學者不可以不深意而精思之也
  無稽之言勿聽弗詢之謀勿庸
  此又戒以聽言之道也無稽之言不考於古也弗詢之謀不稽於衆也仁人君子之言上必考於古下必稽於衆故其用之可以為天下國家之利苟非此二者則是專己自用以濟其私為國家者小用之則小害大用之則大害無逸所謂譸張為幻者是也故舜以諄諄戒禹謂守盈保成之業惟在於遏絶此二者之萌而已故使之勿聽勿庸也曰謀曰言曰聽曰庸此蓋隨冝立言非有深義也
  可愛非君可畏非民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此又言君民相須君不可不畏民民不可不使愛君先儒謂可愛非君民可愛者豈非君乎又謂可畏非民君可畏者豈非民乎民以君為命故可愛君失道則民叛之故君畏民也正如北風之詩云莫赤匪狐莫黒匪烏謂赤莫赤於狐黒莫黒於烏也所以謂可愛非君者以衆非元后則無以奉戴故曰衆非元后何戴蓋民無君則亂故民愛君也所以謂可畏非民者以后非衆罔與共守故曰后非衆罔與守邦蓋君失民則失國故君畏民也惟君民相須如此則為君者其可不致其兢慎之意如下所云哉
  欽哉愼乃有位敬修其可願四海困窮天禄永終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
  欽哉慎乃有位者謂當敬其事慎汝所守之位也欽哉慎乃有位則不可不敬修其可願蓋人君於所願欲之事苟知其可為則在決意以行之其所可願而不能決意以行之則是欲其所不欲為其所不為矣孟子曰欲無敵於天下而不以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以是知人君之治天下於其願欲之事不可不敬而修之敬修其可願則仁達於天下矣四海困窮天禄永終者先儒以屬於上文謂四海之内有困窮之民君當撫而育之言人君苟能勤此慎乃有位敬修其可願與夫撫育四海困窮之三者則天之禄秩常終汝身爾夫經但云四海困窮而先儒增為撫育之文其説為贅薛氏曰舜之授禹也天下可治矣而説四海困窮者托於不能以委禹也此説雖於經文為順然又未若王氏之説曰四海困窮則失民失民則無與守邦無與守邦則天禄永終矣此説為長此蓋申言上文罔與守邦之義也聖人之治天下所以生而不傷厚而不困持而不危節其力而不盡者惟恐四海之困窮不能終其天禄故也舜之所以告禹者盡於此矣於是遂言其所以禪位之事既有成命而不可改也惟口出好興戎朕言不再者言已之出命宣之於口者其言善則有以出好其言不善則有以興戎今之所以禪位於禹者慮之於心者既定發而為言矣不可以更授他人而再出命也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從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龜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卜不習吉禹拜稽首固辭帝曰毋惟汝諧
  禹於是辭讓不受謂受禪大事也當並立枚卜功臣擇其可授而授之也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者舜又不許禹之讓而為之明言其不以枚卜之理也官占者謂帝王立卜筮之官此先自斷其志然後命元龜以決之苟使不先斷其志而徒取決於龜筮則南蒯之占雖得文王之兆亦為無益也故洪範之稽疑曰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而後謀及卜筮蓋人謀既盡然後可以稽之於天命也禪位大事也舜之慮也可謂至矣既先定其志然後詢之衆人而謀之而衆謀無不僉同以人言既協則幽而鬼神其必依之故其稽之卜筮則協從而無所不吉矣正如洪範曰是之謂大同夫既協之於天人之望己從而無所不吉矣故繼之曰卜不習吉習者重也如習坎之習同不習吉者言無所事於重卜也先儒謂以習為因非也禹拜稽首固辭者蓋言禹又不敢受帝之位也於是再拜稽首而固讓焉古之人於賔主授受之際猶以三辭三讓然後成禮况於受天下之重輒敢易而為之哉故必辭讓至於再三再三辭者皆出於其中心之誠然也非勉强而為之如漢文帝立自代邸東嚮讓天下者三南嚮讓天下者再此亦知夫天下大器不敢輕受文帝所以致刑措之治其端蓋本諸此若夫飾情釣譽為不情之讓以濟其私若王莽之所為是乃舜禹之罪人也蓋毋者禁止之辭也止之使不能復讓也惟汝諧者惟禹可以當此元后之位也
  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率百官若帝之初
  辭既不獲矣於是正月之朔旦受命于神宗神宗者堯廟也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大禹謨虞書也所稱祖宗必指有虞之世而言之薛氏云受天下於人必告於其人所從受天下者此論是也率百官若帝之初先儒云順舜初攝帝位故事奉行之此説固是然而以若為順則失之無據此若字但訓如舜典所謂廵狩如初也蓋禹既受命于神宗則其率百官如舜居位之初所行之事也其所行之事即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以下是也堯舜禹三聖相授而守一道堯咨舜之言即舜咨禹之言禹攝所行之事即舜攝所行之事史官互文見義其言約而盡簡而不費使學者深思而自得之可謂善敘事矣
  帝曰咨禹惟時有苖弗率汝徂征禹乃㑹羣后誓于師曰濟濟有衆咸聽朕命蠢兹有苖昬迷不恭侮慢自賢反道敗徳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棄不保天降之咎堯老而舜攝者二十有八年舜老而禹攝者十有七年其居攝也蓋代緫萬機之政而堯舜之尊為天子蓋自若也故國有大事猶禀命焉禹之征有苖蓋在夫居攝之後而其命禀於舜禹不敢專也以征有苖而推之則知舜之誅四凶其亦禀堯之命而流放竄殛非舜之所專也而左氏傳載太史克之言以謂渾孰窮竒之徒世濟其凶增惡名以至於堯堯不能去舜承堯流四凶族投諸四裔此徒見四凶之誅不在堯之世而在舜歴試之時遂謂堯不能去殊不知舜之去四凶實受堯之命也典謨所載其文明甚特後世未之思耳三苖之國左洞庭右彭蠡實負固不服之國也舜之誅四凶蓋始遷其君之桀驁者於三危之地雖遷其君不滅其國更立其近親以紹其宗嗣至舜之格于文祖而即帝位至於三考黜陟之後蓋三十餘年矣而苖民猶不之服舜未忍加誅也於是分别其善惡而析居之及舜以耄期禪位于禹使禹居攝又將三十年而苖民怙終其惡卒不從教蓋恃其土地之險謂兵刑之所不能加也舜於是命禹率諸侯而征之所以討其負固不服之罪而明正典刑也咨嗟也嗟禹而告之曰惟時有苖尚不率教汝其率諸侯以徃征之也禹乃㑹羣后蓋禹於是合諸侯而與之共征有苖也孟子曰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蓋古者有負固之國天子致其討罪之辭以告諸侯然後方伯連帥率諸侯而徃征之諸侯雖能敵王所愾而討罪之辭則必受之於天子不敢專也舜曰咨禹惟時有苖弗率汝徂征禹乃㑹羣后而往征之天子諸侯之義是兩盡之矣誓于師者誓衆以所為征有苖之意也有㑹必有誓自唐虞以來則然也而禮記則曰有虞氏未施信於民而民信之夏后氏未施敬於民而民敬之商人作誓而民始叛周人作㑹而民始疑榖梁子亦曰誥誓不及五帝觀此言禹乃㑹羣后誓于師則是㑹與誓皆出於舜禹之時矣蓋合諸侯以欽承天子之命豈可以無㑹有軍旅之事將警衆以用之豈可以無誓此堯舜禹所不能廢有㑹有誓亦何害於未施信而民信之未施敬而民敬之而又謂誓者殷民所以叛會者周民所以疑此徒見春秋之時盟㑹之煩誥誓之數而民不信也則謂帝王之時亦然此蓋未嘗深探其本原故也濟濟有衆衆盛之貌咸聽朕言當聽朕誓戒之命也蠢動也此蓋所以聲言有苖之罪也夫苖民之所以蠢動而不服者則其昬迷且不恭也惟其不恭故侮慢自賢惟其昬迷故反道敗徳君子在野小人在位言其國亂無政而禍及斯民棄而不保民既棄而不保是以知天將降之咎也
  肆予以爾衆士奉辭伐罪爾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勲三旬苖民逆命益賛于禹曰惟徳動天無逺弗届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
  惟其苖民之罪為天所斷棄故予以爾衆士奉天討罪之辭以伐有苖之罪爾尚庶幾一乃心力其將有功勲以復於上三旬苖民逆命者言禹率諸侯以征有苖至于三旬而苖民猶弗服也漢孔氏曰責舜不先有文誥之命威讓之辭而便憚之以威脅之以兵有苖所以生辭此説不然夫有苖之罪在所當誅也乆矣舜以是寛待之至是蓋五六十年矣文誥之命威讓之辭豈有不盡苖安得以是而責舜哉而唐孔氏云以大舜足逹用兵之道而不為文誥之辭使之得生辭者有苖數干王誅逆者難以言服故憚之以威武任其生辭待其有辭為之振旅彼若師退而服我復更有何求退而又不降復往必無辭説若先告以辭未必即得從命不從而後行師必將大加殺戮不以文誥感徳自來固大聖之逺謀也信斯言也則是舜禹益用師進退皆出於權譎變詐之謀何期聖人之淺邪要之苖民逆命但是昬迷不恭耳不必從而為之説益賛于禹者益是時亦從禹出征見苖民負固恃强不可以威服也則以言賛佐禹欲使之班師振旅以徳懷之也謂徳至於動天則將無逺而弗届彼苖民者豈能終弗服哉欲徳之動天則在天順天道之常理滿招損謙受益此實天理之常也謂人之處心自滿者招損蓋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也謙抑則自受其益自後者人先之自下者人髙之言此者欲禹以謙冲之徳不與苖較苟順於天理之自然則有苖將自至矣
  帝初于歴山往于田日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負罪引慝祗載見瞽瞍夔夔齊慄瞽亦允若至諴感神矧兹有苖此又言舜之克諧瞽瞍之事以見徳之至者雖其凶頑之人猶可以化服之也帝初于歴山往于田謂舜之居側微畎𠭇之時也是時為父母所疾自咎其不順於父母既號泣于旻天又號泣于父母蓋自盡其怨慕之徳其所號泣于旻天父母惟負罪引慝而已蓋引咎以自責不以為父母之失也孟子載其言曰我竭力耕田供為子職而已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此負罪引慝之實也惟其負罪引慝故供為子職不敢不盡其力祗載見瞽瞍謂敬其事以見於父起敬起愛而不敢怨也夔夔恐懼之貌謂恐懼齋莊愛敬盡於事親也惟竭至誠以事其父故雖瞽瞍之頑亦信順之夫舜之號泣于旻天于父母而其至誠實有以感格于上天之意則雖瞽瞍之頑猶至於允若以是知至誠可以感格于神明也如此况兹有苖之頑未至於瞽瞍之甚苟使禹以徳而懷來之彼將自至何必區區以干戈而征之此蓋益賛于禹之意也
  禹拜昌言曰俞班師振旅帝乃誕敷文徳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苖格
  薛氏曰昌言盛德之言也此蓋禹以益之言為盛徳之言於是拜受其言而然之遂為之班師振旅而歸也班師旋師也左氏傳曰班馬有聲謂還馬也入曰振旅出曰班師謂班師於有苖之國而振旅於京師也禹既班師振旅而歸於是舜大布文徳以懷來之也大舜之文徳何時不誕敷至是而後言誕敷者蓋責己自反不與苖較彼知聖人之大度足以有容如此則愧耻遷善之心油然而生此其所為誕敷文徳也干盾也舞者執之以為扞蔽明堂位曰朱干玉戚以舞大武蓋武舞也羽翳也亦舞也舞者執之以為蔽翳也簡兮之詩曰左手執籥右手秉翟蓋文舞也言舜之格有苖不用干戈以服之惟舞千戚於賔主兩階之間而苖民自至詳考此言蓋是史官形容舜禹盛徳不用干戈以服有苖惟履服無事舞干羽于兩階而苖民自至此形容不盡之意於言外非禹之班師振旅而歸舞于庭以是為誕敷文徳而望苖民之來也故曰以意逆志是為得之禹既不用干戈以與苖較惟誕敷文徳以懐來之故至七旬而有苖自格格與有耻且格之格同言有所感慕而來也夫唐虞之世聲教所被訖于四海之外不服者惟一有苖國而已以天下之全力而制一國之逆命何難之有而舜禹懐之以徳待之以寛遷其君而不服則為之分北其善惡而析居之分北而猶不服命率諸侯而征之亦不責其必至也又為之班師能使之自服蓋自苖民始叛至於是凡五六十餘年然後得其心説誠服聖人優游寛大之政非後世所能及也





  尚書全解卷四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五
  宋 林之竒 撰
  皐陶謨       虞書
  皐陶謨曰若稽古皐陶曰允迪厥徳謨明弼諧
  謨如器之有模立之於此萬世之所取正也謨有二或出於祖宗之謨所以循法於子孫如𦙍征曰聖有謨訓明徵定保伊訓曰聖謨洋洋是也或出於臣之謨所以告戒於君者大禹謨皐陶謨是也據皐陶謨一篇從首至尾皆是禹相與荅問之言而乃謂之謨者蓋雖與禹相荅問其實陳於帝舜之前此其所以謂之謨史記曰帝舜朝禹皐陶相與語帝前此說是也夫惟相語帝前故揚子雲曰皐陶以之為帝謨不曰為禹謨也曰若稽古皐陶曰允迪厥徳謨明弼諧者典謨皆稱若稽古而其辭則異典主於記載堯舜之事篇名曰典故於堯曰放勲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於舜曰重華協于帝濬哲文明温恭允塞此皆稱述堯舜之徳也謨主於記載禹皐陶之言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而下皆禹之謨也允迪厥徳謨明弼諧而下皆皐陶之謨也名篇曰謨故即以其言屬於若稽古之下猶言其謨之如此也然而大禹謨又增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二句者此見禹成治水之功聲教訖于四海然後為帝陳謨也皐陶直言謨而已故不載陳謨之故而直述其言也薛氏以文命敷于四海為禹徳以允迪厥徳謨明弼諧為皐陶之徳至於下文禹曰俞如何其文無所屬則謂其間當有脱文此蓋未深考典謨命名之㫖而欲以其體合而為一其說之不通則委曲遷就而為己意蓋薛氏之於經遇其說之不通則多欲變易經文而就己意如洪範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師尹惟日以下則欲屬於五紀於康誥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而下數句則欲屬於洛誥周公拜手稽首曰上皆徇私立義輕議聖人之經不知古人多聞闕疑慎言其餘予甞以為王氏於經失之泥泥則多鑿薛氏於經失之易易故多欲變易經文以就己意蓋矯枉過直者此古君子之通患也允迪厥徳謨明弼諧此臯陶之謨也先儒以謂人君當信蹈行古人之徳謀廣聦明以輔諧其政以謨明為謀廣聦明以弼諧為輔諧其政上二字加廣聦下二字加其政然後成文臯陶之言必不如是之迂也王氏曰迪道也允迪謂允當於道苟以允迪為允當於道而下又加厥徳二字豈不為贅哉要之此二説皆以人君之蹈行其徳故與下文齟齬而不合予甞聞之劉文昭信曰迪如啓迪之迪如冏命曰迪上以非先王之典是也言人臣欲以至誠啓迪人君之徳則其謨不可以不明謨不明則不能開陳道義以啓迪人主之徳謨明矣而欲弼人主之為則不可以不諧弼不諧則詆訐太甚非所謂優遊厭飫而入之也謨明弼諧則事君之義盡於此矣臯陶言此者將與禹推此道以事舜也
  禹曰俞如何臯陶曰都愼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勵翼邇可逺在兹
  禹於是然其言既然其言遂問謨明弼諧之道當如何也臯陶曰都者善其問也言人臣欲謨明弼諧以啓迪人主之徳則當使人君慎厥身修蓋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者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古之所以明明徳於天下始於格物致知正心誠意者凡欲以修身而已身既修矣則擴而充之至於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無不可者然而修身者又不可不思為長乆之道動而世為天下道行而世為天下法言而世為天下則此其所謂思永也欲身修而思永當以何為先惇敘九族庶明勵翼此其所以當先惇厚也敘次也惇敘九族謂親親也庶明近臣也勵勉也翼輔也近臣皆勉勵以翼已謂尊賢也蓋親親者仁之本也尊賢者知之本也人君之治天下其極至於仁知不可勝用而其原則必本於親親尊賢之二者邇可逺在兹者謂修之於此而效見於彼者在此二者而已中庸論治天下有九經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羣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逺人也懷諸侯也自修身至於敬大臣體羣臣則其夲立矣自其本而推之無所施而不可堯舜之治天下禹臯陶稷契之陳謨於君其敘未甞不本於此
  禹拜昌言曰俞臯陶曰都在知人在安民禹曰吁咸若時惟帝其難之知人則哲能官人安民則惠黎民懷之能哲而惠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
  禹拜昌言曰俞則其昌盛之言也故拜而然之孟子曰禹聞善言則拜蓋謂此也禹既然其言矣臯陶於是又推廣其義而欲盡乎邇可逺在兹之道者必在乎自尊賢之知而推之以盡夫知人之哲自親親之仁而推之以盡夫愛民之恵然後可也禹曰吁歎辭也將使舜敬重其言而行之故歎之也咸若時者猶言若兹惟帝其難之謂皐陶之言如此帝當難其言而行之也所以在於難其言而行之者蓋知人始於尊賢自尊賢而推之至於無所不知無所不知則能官人安民始於親親由親親而推之至於惠則無所不愛無所不愛故黎民懷之此盖所以推廣皐陶之言而發明其義也知人則哲能官人則盡乎知人之道而知不可勝用也安民則恵黎民懐之則盡乎安民之道而仁不可勝用也仁且知聖人之事備矣此其所以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苖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也巧言令色孔壬謂共工也靜言庸違象恭故言巧言令色孔壬言甚佞也與嘉言孔彰之孔同舜既流共工放驩兜竄三苗矣而其戰戰兢兢之心惟恐又有如此之人復出而為惡故未甞敢忘憂畏之心禹則以謂苟能用皐陶此言而盡乎知人之哲安民之惠則不復憂畏如此之人矣共工驩兜其大姦大佞在朝廷之上故以憂畏言之三苖為諸侯在外故但曰遷而已蓋小人在朝廷之上者尤為可憂畏也不言何畏乎共工而言巧言令色孔壬者蓋言共工之所為如此其為可憂畏又甚於驩兜有苖也若但言何畏乎共工則未足以盡其義也自先儒王氏皆以惟帝其難之為指堯而言之獨張横渠以帝為舜所以必從張横渠之説者蓋禹不當謂堯為帝於大禹謨帝徳廣運已論之詳矣而又四凶之誅在舜歴試之時當堯之時雖知其大惡大姦然而未甞有可誅之罪故釋之而不誅非憂之畏之而不敢誅也苟以惟帝其難之為指堯而言則是禹之意以堯未能盡其知人安民之意故曰何憂乎驩兜何遷乎有苖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審如是説則禹之言是所以貶堯非所以稱美之矣又與帝徳廣運異矣不如張横渠之言為善夫所謂四凶之為大姦大佞皆在所憂畏此但言驩兜共工有苖而不及於鯀蓋所謂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皐陶曰都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乃言曰載采采禹既以知人為難皐陶又為詳言知人之道以謂苟得其要則其為之亦不難也據龜山曰知人安民此皐陶謨一篇之體要也九徳而下至於庶績其凝皆知人之事也自天敘有典而下皆安民之道也非知人使九徳咸事而能安民者未之有也此説為是中庸曰取人以身言必已之有是徳然後可以求於人也故曰亦行有九徳謂用人之道必在履之於身先有是九徳然後可以求他人有徳然求他人有徳不可以信其空言而遂以為有徳也故必言其行事深切著明者乃可以信其徳故曰乃言曰載采采載行也采事也謂稱其人之有徳必言其人之所行某事以為驗也如四岳薦舜曰有鰥在下曰虞舜此所謂言其人有徳也而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此所謂載采采也蓋觀人之法苟不求之於躬行之際而徒信其言語文辭聲音笑貌之間則小人縁情飾偽得以僥倖而進惟取人之際必考其行實則小人無所容其間也
  禹曰何皐陶曰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温簡而廉剛而塞彊而義彰厥有常吉哉
  禹於是問皐陶九徳之目皐陶以九徳之目而告之也自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亂而敬擾而毅直而温簡而廉剛而塞彊而義人之徳不出於此九者易曰君子以成徳為行日可見之行也君子之徳必至於成然後為行徳而不至於成則德非其徳也寛而不栗柔而不立至於剛而不塞彊而不義皆非成德也徳之非成是皆有以賊其徳而徳不為我有惟寛而能栗柔而能立至於剛而能塞彊而能義然後謂之成徳德至於成然後可用也聖人備道而全美故其徳無所不盡自非聖人不能無所偏惟其有所偏故自古帝王於其一時之人才必有長養而成就之因其所偏而長其善救其失苟於九徳之中而有一徳之成則可謂之小成矣由此而積之至於九徳無所不備然後謂之大成故觀人之道必以此九徳而察其人材之成與未成也寛則易失之放縱故必能莊栗然後為成徳柔則易失之懦弱故必有以立志然後為成徳愿則易失於樸野則必成以恭亂者有濟亂之材如武王所謂亂臣十人是也易失於輕忽故當成之以敬順擾者多失於無斷故以果毅成之直者多失於不能容物故以温和成之簡者易失於略故必濟之以亷隅剛者多失於上氣而好爭故必濟之以塞實强則無所屈撓多不中節故成之必在合義上九字者人之性質所固有者下九字所以成其德也恭之與敬剛之與强其義亦相近此蓋隨冝立文唐孔氏䟽云恭在貌敬在心愿者遲鈍失於外儀故言恭以表貌亂者輕物内失於心故稱敬以顯情又曰剛是性也强是志也當官而行無所避忌剛也執已所是不為衆撓强也剛强相近此説是也皐陶言此者蓋謂苟能以此九徳觀其人才之成不成全不全則知人之道無復餘藴矣彰厥有常吉哉者言雖以此九徳觀夫人才之成不成又必其徳之有常者然後可以為徳一作一輟未足以為徳也且以一徳之常明之如霍光可謂有濟亂之才耳而其為人在漢武帝左右小心謹徳未甞有過是其能亂而敬而其出入殿門進止有常處郎僕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者二十餘年此其亂而敬之有常者哉武帝以是知其可用故其末年托以遺孤卒能擁昭立宣不負社稷之寄彼於九徳之一能守有常武帝彰而用之其成效已如此况於九徳咸事則其效冝如何哉皐陶以是為知人之要信彰厥有常哉此徳惟一動罔不吉也有徵矣
  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嚴祗敬六德亮采有邦自日宣三徳而下此又言知人之道見於官人者則是其義也南豐曽舍人曰以天下之才為天下用則用天下而有餘以一己之才為天下用則為天下用而不足蓋為天子者奄有天下之廣必能盡用天下之才兼收並蓄罔有或遺然後能成天下之治故必用是九徳之人自寛而栗至强而義者無所不容無所不受蓋所謂丘陵積土以為髙江漢積水以為大大人合并以為公也惟其以是天下之才選為天下之用則雖天下之大不足治也至於諸侯則其地不若天子之廣其民不若天子之衆故於九德之中能用其六則足以保其社稷和其人民矣卿大夫之於諸侯又其小者故九德能用其三則可以保宗廟此言所處之勢有廣狹則所用之人亦有多寡也宣達也孔氏以浚明為須明行之以浚為須於義無所據案古文書浚明與濬哲字同用則知浚明者是亦宣達之意言卿大夫能日夜宣達三徳之人使之顯明足以保卿大夫之家日嚴祗敬者謂敬重其人也王氏以為貌嚴行祗心敬亦不必如此之分别也要之既曰嚴又曰祗又曰敬但謂好賢樂善之心有加而無己也言諸侯能敬重六徳之人與之共事則足以保其諸侯之邦亮采者輔其事也諸侯有民人焉有社稷焉故其於六德之人必與之共事至卿大夫則但宣達之而已言各有所當也據言三德六德但謂有九徳之中有三有六不必指定其徳以充三六之數鄭氏以謂三德自簡而廉以下六德自亂而敬以下信斯言也是直而温以上大夫之所不得有愿而恭以上諸侯之所不得用豈非誣也
  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百工惟時撫于五辰庶績其凝
  此言天子官人之道也言為天子者必能於此九徳之人兼收並蓄合而受之既合而受之於是敷而施之職位之間使九徳之人咸事其事者蓋其所治者愈大則其所用者必盡天下之材也俊乂在官孔氏謂俊德治能之士並在官焉馬鄭云才能過千人為俊百人為乂要之但謂才無小太皆使之居官有職位也孟子曰晉平公之於亥唐也入云則入坐云則坐食云則食雖蔬食菜𡙡未甞不飽也蓋不敢不飽也然終於此而已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弗與食天禄也士之尊賢者非王公之尊賢也蓋王公之尊賢必在與之共天位治天職食天禄也苟不與是則未足以盡其尊賢之意也皐陶論天子用人必在使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師師百工惟時諸侯之用人必在夫亮采至於卿大夫但言宣達顯明而已蓋所處之勢然也俊乂既在官矣於是百官皆相師法而百工之事各得其時也孔氏云百官皆是言政無非既以時為是又以是為政無非此説為迂百僚百工皆指百官也師師指其人而言之故曰百僚惟時指其事而言之故曰百工其實一也撫于五辰言使百官各舉其職以順此五辰之時則衆工皆興也五辰之説張諫議論甚詳其説以謂本生於亥壯於卯成於未此三辰者皆木所終始也就其壯而言之則寅卯正木之辰而春之盛徳實在也火生於寅壯於午成於戌此三辰者皆火所終始也就其壯而言之則巳午正火之辰而夏之盛德實在也金生於巳壯於酉成於丑此三辰者皆金所終始也就其壯而言之則申酉正金之辰而秋之盛德實在也水生於申壯於子成於辰此三辰者皆水所終始也就其壯而言之則亥子正水之辰而冬之盛徳實在也土包載五行而寄王於四季則辰戌丑未皆土之辰焉蓋五行之時分而言之則為十二辰合而言之則為五辰其實一也蓋百官既得其職以撫順於五行之時五行既得其順矣則三光全而寒暑平五榖熟而草木茂此庶績所以其凝也凝成也自翕受敷施至於庶績其凝此天子官人本末先後之序也皐陶之論官人於天子曰翕受敷施固無可疑者其於諸侯局之以六大夫則限之以三此則學者以意逆志而得之不可泥其文於章句之間也薛氏曰古之知言者忘言而取意故言無不通後之學者膠於言而責其實故多疑多疑故多説天子用九諸侯用六大夫用三言不得不爾其實未必然也孔子曰天子有爭臣七人諸侯五人大夫三人使諸侯而有爭臣七人安待謂之僭天子故觀書者取其意而已矣此論善哉
  無教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㡬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王氏曰天子當以勤儉率天下諸侯不當以逸欲敎有邦蓋天子逸欲於上則諸侯化之亦將肆其逸欲以盤樂怠傲於下使有邦者皆肆其逸欲則生民之受其禍可勝計哉而其源則自夫上之人以逸樂導之也誠使為天子者澹然無營清心寡欲舉天下之聲色貨利曽不足以動其心彼諸侯者其敢肆其逸欲於下哉故無敎逸欲有邦者此誠端本清源之道也兢兢戒愼也業業危懼也幾政也言當戒慎萬事之政也上文既言官人之道至於撫于五辰庶績其凝則是治定功成以常人之情當國家無事之時則易安於逸樂而無戒愼危懼之心此則危敗禍亂之所自萌也故戒之曰無敎逸欲有邦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言一日二日之間而危亡禍亂之幾至於萬其可畏如此可不盡其戒慎危懼之意哉無曠庶官言非獨天子當兢兢業業於上又當勸勉羣臣之在官者使之各㳟爾位而無曠其職所以必欲無曠庶官者蓋凡設官分職其所治之事無非代天之事也使一官之或曠則廢天之職矣天子雖兢兢業業於上而百官有司廢天秩於下是亦危亂之道也故皐陶之陳謨勑戒既曰一日二日萬幾又曰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其意蓋欲后克艱厥后臣克艱厥臣以盡乎君臣之道而共保無為之治也
  天敘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禮自我五禮有庸哉同寅協恭和衷哉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天討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
  下文申結天工人其代之之義湯誥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言民有物則之性好惡之情無非出於天之所以降衷者為君者惟能克綏厥猷而已人之生也其人倫之典天也故其彞倫有自然之敘矣人君勑之以為五典使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敘朋友有信五者各致其厚蓋所以助乎天之所敘也謂人之生交際之禮天已定其差等有自然之秩矣人君自己為五禮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以凶禮哀邦國之憂以賔禮親邦國以軍禮同邦國以嘉禮親萬民五者各得其常所以助夫天之所秩也勑有典自有禮必在夫君臣共致其寅畏㳟謹衷善之意然後可以施化故曰同寅協㳟和衷哉既曰寅又曰㳟又曰衷亦與所謂嚴祗敬同謂其寅畏之意有加而無已也蘇氏曰此二者道德事非君臣同其誠敬莫能致之若天命有德討有罪則政事也勉之而已天命有徳凡有徳則順乎天道順乎天道天之所命也人君於是制為五服以章之五服鄭博士曰自衮冕至於𤣥冕自九章至於一章是也天討有罪凡有罪者則悖乎天道悖乎天道則天之所討也人君於是制為五刑以用之五刑墨劓剕宫大辟是也天命有德討有罪施之於刑賞之間必在夫君臣共勉於政事然後可以勸懲天下故曰政事懋哉懋哉敘有典秩有禮則君臣同寅協㳟和衷以助夫天之所敘秩命有徳討有罪則君臣懋於政事以助夫天之所予奪君臣之間盡道如此則可謂能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無曠庶官以代天工矣此皐陶諄諄為帝陳謨也典禮言勑我自我而命有德討有罪不言我者楊龜山曰典禮必自天子出故曰勑我曰自我若夫爵人于朝與衆共之刑人於市與衆弃之雖天子不得而私焉此説是也典曰五惇服曰五章刑曰五用而至於禮則獨曰有庸者王氏曰五典五服五刑之所施非一人之身若五禮則取於一人之身而楊龜山以其説為不然龜山之說曰禮雖有五而其用則非一如五禮上自天地社稷宗廟下至山林川澤以及四方百物皆有祭焉而其儀章器物各從其𩔖不可以數計吉凶軍賔嘉亦莫不然故曰有庸然馬融本則直作五庸與五惇五章五用無以異然世逺難以折中姑兩存之
  天聦明自我民聦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達于上下敬哉有土
  古文書畏與威二字通用其義一也孔氏以上一句屬於天命有徳言因民而降之福民所歸者天必命之下一句屬於天討有罪言天明可畏亦因民成其畏民所叛者天必討之案吕刑云德威惟畏徳明惟明是明與畏字相對而言明者天之所彰也畏者天之所畏也孔氏既以明畏屬於天討有罪矣故遂以聦明屬於彰有徳豈天之彰有徳則用其聦明而討有罪則不用其聦明者乎此説不通而王氏張諫議則又以聦明主於典禮而言明畏主於命徳討罪而言夫明畏主於命徳討罪無可疑者而以聦明為主典禮則失之泥要之二句只一意蓋所以緫結上文而盡其義亦不必分説泰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此正為命徳討罪而言也言天之聦明能鑒察善惡故其吉凶禍福之應未甞有豪釐之差為人君欲觀其聦明明畏無觀諸他觀之民而已天有聦明之道而其聞見則付之於民民之所聞天之聦也民之所見天之明也天有明畏之道而其好惡則付之於民民之所好天之明也民之所惡天之畏也蓋公天下之聞見好惡而襃貶則天之聦明明畏不外是矣是道也達乎上下者一理而已下焉民之所以好惡向背者此道也上焉天之所以吉凶禍福者亦此道也所以必在察乎民之意以察天之意此理而達於上下本無有二民之好惡向背則天之吉凶禍福應之如影響矣故有土者不可不敬如此敬於民則敬於天矣敬於天則民歸之矣
  皐陶曰朕言惠可底行禹曰俞乃言底可績皐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賛賛襄哉
  自允迪厥徳以下至敬哉有土皐陶之所以為帝陳謨盡於此矣不可以有加矣於是又申誥之曰朕言惠可底行謂我之言順於理可底而行其意蓋以謂我徒能言之耳至於行之則在乎舜與禹也禹曰俞者然其惠可底行之言既然其言而又謂汝之言不但見於空言而已亦可以致行其功蓋欲勉皐陶以共行其知人安民之言也皐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賛賛襄哉襄哉者言禹雖勉皐陶共行安民知人之言而皐陶猶辭讓不敢當也孔氏曰我未有所知未能思致於善徒亦賛奏上古行事而言之信如孔氏說則曰之一字遂為衍文蓋上下文勢已足雖不加曰字猶成文義也張横渠薛氏皆以曰當作日字下文予思日孜孜相𩔖此説比先儒為優雖治經者不當變易經字以就已意然而考之於經曰之與日大抵多相亂如洛誥曰今王即命日釋文一音作曰吕刑曰今爾罔不由慰日勤釋文一音作曰以是知日字曰字經文多相亂而此下文又有予思日孜孜與此思曰賛賛襄哉文勢正相𩔖故張横渠薛氏皆以為日此蓋有憑據而云非率意而為此説故可從也賛賛襄哉者孔氏以謂賛奏上古行事而言之薛氏曰日夜進進不已知進而不知退知上而不知下也蓋爾雅襄字惟有二訓其一訓除其一訓上既不可訓除而用爾雅訓故遂以訓上必曰賛賛上哉故其説不得不如此鄭氏雖知爾雅二訓不可從又以襄字訓暢言我未有所知所思徒賛明帝徳暢我忠言其説尤為無據惟王氏曰襄成也思一一賛襄以成禹之功也案春秋左氏傳定十五年葬定公雨不克襄事杜元凱曰襄成也王氏之訓蓋出諸此此説為善皐陶之意蓋以謂使我獨底可績則未能為禹之助以成其功而已





  尚書全解卷五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六
  宋 林之竒 撰
  益稷        虞書
  伏生之書以舜典合扵堯典益稷合於皐陶謨至孔安國案壁中科斗書始釐而為二觀舜典慎徽五典而下正與堯典帝曰欽哉之文相接益稷帝曰來禹汝亦昌言而下實與臯陶謨思日賛賛襄哉之文相接則伏生之書合而為一者是也而孔氏必釐而為二者蓋古者簡冊以竹為之編次而成書所編之簡不可以多也故文之多者一篇之所不能容則釐而為二雖釐而為二苟文勢相接亦不害其為一也既已釐之則必為之篇名以别之於是有堯典舜典大禹謨臯陶謨益稷之目此但為簡冊之便耳非有義於其間也書序既有此二篇之目而孔壁之中舊文雖為一簡孔氏安得不釐而為二哉以是知伏生之合之也由是理而推之也孔氏之釐正也因其簡冊之舊也故簡冊之當從孔氏而以二篇之文相屬而讀之則當以伏生為正篇名益稷者盖以篇首有暨益稷之文故借此二字以名其簡冊猶論語有顔淵微子孟子有公孫丑萬章等名篇也而唐孔氏則謂二人佐禹治水有功因以此二人名篇旣美大禹亦所以彰此二人之功此則過論也
  益稷帝曰来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子思日孜孜皐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下民昬墊予乗四載隨山刋木暨益奏庶鮮食
  此文與皐陶陳謨同為一時之事其文當與上賛賛襄哉相屬帝曰来禹汝亦昌言益皐陶既已陳謨於帝於是呼禹使汝陳其盛徳之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禹旣承命於是拜而歎美以謂皐陶之謨旣已盡善矣予復何言哉惟思日夜孜孜奉臣職而已皐陶曰吁歎辭也皐陶於是歎而問禹以予思日孜孜之事為如何也楊子雲曰禹以功皐陶以謨當舜之時禹皐陶之事君各以其能自致其上皐陶陳謨而不敢自許其功禹成其功而不敢自許其謨故帝雖命禹以陳其盛徳之言而禹乃謙遜不敢即承命而遂言之也其意盖以謂皐陶之謨既已如此而我惟日夜孜孜猶且不逮其何以有加於皐陶故皐陶問其何如而禹但以孜孜奉臣職見於己試之效者以荅之也周希聖曰坐而論道謂之三公作而行事謂之士大夫禹之謙遜以謂坐而論道者必皐陶而已特作而行之而已此說是也自此至烝民乃粒萬邦作乂此實禹治水本末先後之序也洪水滔天浩浩懷山襄陵於是天下之民皆昬墊溺困於水災也四載說者不同孔氏曰水乗舟陸乗車泥乗輴山乗樏而史記及尸子慎子漢書溝洫志與此所載大同而小異水乗舟陸乗車諸說皆同泥乗輴史記作橇尸子作蕝愼子及溝洫志作毳山乗樏史記作檋溝洫志作梮然而名雖不同其實一也輴與橇蕝毳一物也樏與檋梮一物也輴以版為之其狀如箕用以擿行泥上樏以鐵為之其形似錐長半寸施之履下以上山不蹉跌也此數物者盖治洪水之時以此乗之以為跋履山川踐行險阻之具也雖其制度不同不詳見於經然自漢以来其說如此必有所傳聞也或者以謂鯀九載績用弗成兖州之功十有三載乃同則以為禹治水實四年而成功故謂之四載世多喜此說盖其文致附㑹亦似有可信者然而四載指治水而言謂之四載可也何以謂之乗四載乎又其年數反覆齟齬而不合蘇氏論之詳矣隨山刋木者盖禹之治水自通障蔽始於禹貢之書先言禹敷土隨山刋木後言奠髙山大川孟子曰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横流汎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逼人獸蹄鳥迹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盖禹治水之初必先烈山澤驅禽獸以通障塞障塞旣通然後土功可得而施之曁益奏庶鮮食益是佐禹治水禹當夫水土未平民未粒食於是暨益敎民以食魚鼈鳥獸之肉而充飽也奏進也奏庶鮮食進於民也鳥獸新殺曰鮮故曰鮮食
  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曁稷播奏庶艱食鮮食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萬邦作乂
  障塞旣通矣然後可以施其治水之功使川澤之水各有所歸也史記以導弱水以下為九川盖弱水也黒水也河也漢也江也沇也淮也渭也洛也通有九川然亦不必如此之泥要之謂九川者但謂九州之内凡有川澤皆疏導之使之各有所歸也距四海史記旣以導弱水以下為九川故說者遂以導弱水入于流沙為西海黒水終入為南海後至于大陸以北播為九河入于海者為北海其餘六水所入為東海然海之量合受衆流若如此說則是西海所受者惟一弱水南海所受者惟一黒水無此理也若以決九川為九州之川澤無所不決而距四海為江水皆歸於海則無所不包矣濬畎澮距川謂川澤之水旣有所歸於是疆理其地則為溝洫以宣泄平地之水使皆歸於川澤亦以為耕稼之漸也考工記曰匠人為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田首倍之廣二尺深二尺謂之遂九夫為井井間廣四尺深四尺謂之溝方十里為成成間廣八尺深八尺謂之洫方百里為同同間廣二㝷深二仞謂之澮自畎而之遂自遂而之溝自溝而之洫自洫而之澮自澮而之川自川而之海不言遂溝洫而曰畎澮者盖舉小大以包其餘也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則比其功役又倍於隨山刋木矣故所藉以為衆庶之食又非鮮食而足也故於鮮食之外又加艱食焉者薛氏謂草木之實凡施力艱難而得之者也古者凶年饑嵗五穀不熟民無所得食於是有拾橡栗仰食桑椹取給蒲蠃以充飢者所得艱食即此𩔖之謂也謂使民食鳥獸之肉又加之以草木根實之𩔖以足之也艱食鮮食者則民無阻飢矣於是又勉之以阜通貨賄以給其資生之具懋遷有無遷有以之無也如魚鹽徙山林材木徙川澤是也化居者化易其所居積王肅云易居者不得空去使滿而去使滿而來其說是也旣懋有無則民之所以資生之具無所不備然後可以興農事而使民享其粒食之利粒食者五穀之食也民旣粒食則飢饉墊溺之患皆可以免矣舜使禹陳其盛德之言禹謙自牧不敢以陳謨自居雖不以陳謨自居惟述其治水之時本末先後之詳而警戒之意實存於其間盖洪水之初浩浩懷襄下民昬墊而其終也烝民乃粒萬邦作乂其間險阻艱難備甞之矣予之所以思日孜孜者盖欲君臣之間相成警戒其兢兢業業常如洪水未平之時如此則國家之福永永無窮矣鮑叔牙謂齊威公曰願君無忘在莒時管仲無忘束缚於魯時寗戚無忘飯牛車下時大禹之思日孜孜其意如此
  皐陶曰俞師汝昌言禹曰都帝慎乃在位帝曰俞禹曰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帝曰吁臣哉鄰哉鄰哉臣哉
  舜命禹以陳其盛徳之言禹謙遜不敢自居惟述其治水之時本末先後之序以致其日孜孜之意而皐陶猶以為未也於是然其思日孜孜之言而皐陶謂之曰汝之昌言可師法所當為帝陳謨禹既不獲遜矣扵是又陳謨以戒扵舜曰都帝慎乃在位此雖勉徇皐陶之意而陳其實亦所以申結上文之義也盖洪水之初懷山襄陵下民昬墊其終也至於烝民乃粒萬邦作乂則其間險阻艱難備嘗之矣今也治定功成法度彰禮樂著垂拱而視天民之阜曽無可憂者然聖人不畏多難而畏無難洪水之時天下可謂多難矣而君臣相與焦心勞思以拯生民之飢溺旣克有濟然人之常情安於無難必將忘其所可戒則驕奢淫泆之所自萌而危敗禍亂自此分矣故禹之陳謨蔽以一言曰帝慎乃在位盖謂欲守此盈成之業緜緜社稷無疆之休者惟在慎之而已董仲舒曰堯舜以天下為憂而不以位為樂盖為人君者苟以位為樂則將窮天下之欲以供耳目之娱故不能保厥位至於顛覆喪亡而不悟苟其居是位也兢兢業業如臨深淵如履薄氷以致其畏慎之意則其位之安如太山而四維尚誰得而奪之邪禹之言簡而盡若此可謂一言而興邦矣帝曰俞者然禹之言深喻其儆戒之意孔子語顔回以克己復禮之目則告之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盖謂欲克己復禮者當如此也禹之陳謨盡於慎乃在位之一言帝既虚心而聽之君臣之間不待問而辨也故又推明其義為帝盡言之盖謂欲慎乃在位者其後先之序當如此也安汝止者言汝之所止不可以不安大學曰知止而後有定又曰詩云緜蠻黄鳥止于邱隅子曰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盖人之所止而不能安則將泛然而無所歸宿外物得以移之矣苟能安其所止則意誠心正舉天下之外物曽不足以動其心如是則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矣此實慎乃在位之本也惟幾惟康其弼直言能安止矣又能盡此三者然後有以盡夫慎乃在位之道也惟幾者謂人君當戒愼萬事之微而不敢忽也惟康者言當安靜天下之民而不擾之也其弼直者謂輔弼之臣當得切直之臣而用之也自古太平無事之世上恬下熙四方無虞若可以無慮矣及其禍亂一起卒至陵夷敗壞而不可復収者其禍未甞不出於三者為君者宴安鴆毒而不悟危亡之機禍之所自萌也好大喜功以擾斯民禍之所自萌也人主好佞於上羣臣致䛕於下上下相狥不聞切直之言者亦禍之所自萌也苟能惟幾以成天下之務惟康以安天下之業又能使其弼直以通天下之情危敗禍亂無自而萌而慎乃在位之道盡於此矣惟動丕應徯志荀子曰徳操然後能定能定然後能應自安汝止至其弼直可謂能定矣惟其能定故動而有為也則可以大應夫徯志之民此其所謂能應也徯志謂民之於君聽唱而應視儀而動徯上之志而樂從之者也惟為君者無以大慰斯民之望故有悍戾而不從苟能安汝止惟幾惟康其弼直則民固得所欲矣彼之徯志於我而我之發政施仁有以待應之孔氏曰徯待也帝先安所止動則天下大應之順命以待詩曰宜民宜人受禄于天惟動丕應徯志是冝於民人也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故有以昭受上帝之命天將命以休福受天之祜永永無窮矣盖洪水滔天下民昬墊其終也以至於九州攸同萬邦作乂天命眷顧錫以休福何以至此苟於此能兢兢業業以慎乃在位如上之所云則固有以昭受上帝之意而天之命以休福至於億萬年而無易是天重命之也天與帝之稱雖異其實一也甞考經之所載凡稱天稱帝者大抵皆是變其文以成美既曰格于皇天又曰格于上帝既曰帝乃震怒又曰天乃錫禹洪範九疇既曰惟帝不畀又曰惟天不畀凡若此之𩔖甚多皆是史官錯綜其文以成義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但謂如此然後可以昭受上天天其申命以休福此但是不欲言以昭受上天天其申命用休故變其文曰上帝必欲從而為之說則鑿故詳考此章之義盖謂欲慎乃在位者其靜而無事也則君臣盡道於廟堂之間其動而有為也則天人協應於幽明之際定之於此應之於彼盖不期然而然者此禹所以諄諄反覆為帝申言之昔唐太宗問創業守文孰難房元齡曰草昧之初羣雄競逐攻破乃降戰勝乃克創業則難魏徴曰王者之興必乗衰亂反覆昬暴殆天授人與者既得天下則安於驕逸人欲靜徭役毒之世方弊掊克窮之國於此衰則守文為難帝曰元齡從我定天下冒萬死遇一生是創業之難魏徴與我安天下恐富貴則驕驕則怠怠則亡見守文之不易創業之不易既往矣守文之難當與公等慎之房元齡魏徴以其身之所歴而言之故於創業守文之難易俱有所偏若禹者親與益稷之徒跋履艱難踐越險阻以定洪水之難故其始之所言者無非所謂創業之難及其洪水既平帝方命之以陳其嘉猷嘉謨以為警戒故其終之所言者無非守文之難盖其意亦以謂創業之難既徃矣守文之難方將慎而圖之觀太宗之言則禹所陳之謨本末首尾不煩訓詁而可通矣夫禹之陳謨其意不出諸此而太宗乃與之合若太宗者亦豈可多得哉帝曰吁者禹之陳謨盖盡於此矣帝於是歎其言而謂之曰慎乃在位之道亦非一人之所能為必資羣臣之助也臣哉鄰哉孔氏曰鄰近也言君臣道近相須相成此說未通據下文曰欽四隣則其所指禹之僚屬左右前後所與協力以事君者臣哉者言必賴爾臣之助此盖指禹而言之也鄰哉者言汝又當率其僚屬左右前後之人以為我之助也鄰哉臣哉言之不足又重言之也哉自古人多重言之如蚖哉蚖哉時哉時哉歸哉歸哉以此臣鄰二義反復言之以見致意之深也
  禹曰俞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為
  自臣作朕股肱耳目以下此又申言資夫臣鄰之義也盖人君當資羣臣之助猶手足耳目為之用也自左右有民以下所以解釋其義也王氏曰臣作朕股肱耳目予欲左右有民汝翼予欲宣力四方汝為言作股肱予欲觀古人之象至於汝聽言作耳目此說是也盖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心有所欲為亦不能獨成其功要必資手足耳目之助使手足耳目之職廢於外則心之思慮亦不能獨成故帝言此者必資夫羣臣之助也予欲左右有民言我欲助我所有之民也此即孟子所謂放勲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徳之者也謂我欲左右有民以敎育成就之汝當輔翼於我也宣力即孔子所謂陳力就列也予欲宣力四方謂我欲宣布其力於四方汝當黽勉以為之盖陳力就列人臣之職也故曰汝為至於左右有民則非人臣之事也易曰后以財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盖天子之職也人臣但為之助而已故曰汝翼言各有所當也汝翼汝為申言作股肱之事也雖申言作股肱之事然而必欲以一句為股一句為肱如汝明之為目汝聽之為耳則不可要之汝為汝翼皆是手足之用也
  予欲觀古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㑹宗𢑴藻火粉米黼黻絺繡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
  觀視也予欲觀古人之象謂我欲觀視古人法象作服之制於天下也易曰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諸乾坤以是知上衣下裳之制創自黄帝堯舜特因之而已故謂之古人之象十二章說者不同當以鄭氏之說為正其說以謂華蟲雉也宗彞虎蜼也粉米白米也絺讀為薾紩也畫以為繪紩以為繡畫與紩皆有六日也月也星辰也山也龍也華蟲也此六章者畫以為繪施之於衣宗𢑴也藻也火也粉米也黼也黻也此六章者紩以為繡施之於裳此有虞氏之十二章也至周以日月星辰畫於旗冕服九章登龍於山登火於宗彞其九章初一曰龍次二曰山次三曰華蟲次四曰火次五曰宗彞此五者繪之於衣次六曰藻次七曰粉次八曰黼次九曰黻此四者繡之於裳此周之九章也衮冕九章以龍為首龍首卷然故以衮為名鷩冕七章以華蟲為首華蟲即鷩雉也毳冕五章以虎蜼為首虎蜼毛淺毳是亂毛故以毳為名此成周増損有虞氏之服制也鄭氏此言皆有所據而云大勝孔氏之說盖孔氏之失有二以日月星辰山龍華蟲作㑹宗彞為句而曰五采成此畫焉宗廟彞樽亦以山龍華蟲為飾據此經云予欲觀古人之象而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結之於後則是此言專為作服而云爾豈於其中雜入宗廟之彞樽者哉此其失一也又曰絺葛之精者凡葛非可繡之物自古未聞有以為裳唐孔氏云暑月則染絺為纁而繡之以為祭服豈暑月染葛為服而冬月則弃而不用邪此其失二也而又以華蟲為二物以粉米為二物其說考之制度皆齟齬而不合不若鄭氏之說為善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鄭氏曰性曰采施曰色言以本性施於繒帛盖繪以為衣繡以為裳皆雜施五采以為五色汝明者汝當明其小大尊卑之差等也案周禮司服云公之服自衮冕而下如孤之服士之服自皮弁而下如大夫之服自天子至於卿士其服皆有差等上得兼下下不得僭上以周禮觀之則知唐虞之制亦必有尊卑差等於其間作服汝明者恐其亂於上下之分故使之明尊卑等差以示之也夫自天子至扵士宗廟宫室車服冕旒器用莫不有尊卑上下之差此但言作服者舉其一以包其餘若仲叔于奚有功於衞衛人賞之以邑辭請曲縣繁纓以朝許之仲尼謂之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器與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義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節也若以假人與人政也政亡則國家從之不可止也已舜使禹作服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其意盖亦謂如此而已自先儒以来觀象以作服之等差所繪所繡之物雖有不同而論其所以觀象作服者則無有異義也至王氏始謂日月星辰山龍華蟲凡此徳之屬夫陽者故在衣而作繪宗彞藻火粉米凡此徳之屬夫隂者故絺繡在裳辨物則知善之為善知善之為善推而上之可以至於天道則聖人之能成矣介甫甞有韓退之詩曰紛紛易盡百年身舉世無人識道真力去陳言誇末俗可憐無補費精神王氏於經其鑿如此則其無補費精神盖又甚於韓退之矣故楊龜山力辨其非楊龜山既辨其非矣而其說又曰日月星辰天象也山地之屬也服之所以體天地也龍華蟲天産也故作繪而在上宗彞形而在下者藻火粉米地産也黼黻人為也故絺繡在下此則流而入王氏之說而不自知是皆目睫之論
  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聲音之道與政通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聞六律五聲八音則可以察治忽也忽不治也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以察治亂又在乎出納五言舜命夔曰詩言志歌水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盖聲樂之所自生生於詩歌之發扵志者有詩然後有歌有歌然後有樂詩歌和則聲樂用之而無所不和詩歌不和則聲樂亦不和矣季札甞觀周樂歌邦國之詩則知其國之政若身親而見之故欲察治忽必在於出納五言出五言者為之詩歌播於聲音宣之於下若闗雎葛覃之𩔖上之風化故用之郷人用之邦國此所謂宣之於下也納五言謂取下之言播於詩歌者以達於上若太師陳詩以觀民風是也舜之韶樂既和矣又使羣臣出納五言以在治忽於六律五聲八音之間所以盡善盡美如天之無不盖地之無不載也汝聽言汝當聽其詩歌以察治忽也若汝明汝聽盖所謂申結作耳目之義也五言即宫商角徴羽之言
  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欽四鄰庶頑讒說若不在時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欲並生哉工以納言時而颺之格則承之庸之否則威之
  我之所言所行苟有違戾於道者汝當以禮義弼正於我汝無面從我之違退有後言謂我為不可弼也盖禹之所論慎乃在位者必在其弼直舜則荅之曰予違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此盖容受其弼直之言也舜大聖人也所言所行為法於天下傳於後世豈復有違於道義者哉而曰予違汝弼禹亦大聖人也其事君盡忠亦可為萬世法豈復有面從而退有後言者哉而曰汝無面從退有後言盖君臣之間相與儆戒不得不爾惟其無是事而尤不忘儆戒之心此其所以為大聖人也欽四鄰者言汝旣弼我之違又當儆汝左右前後所與比肩以事上者與之同心協力以輔台德也汝既能弼我之違又能欽四鄰以輔徳矣其有不以輔弼為意曲從以順上之㫖者是庶頑讒說之人也若不在時者謂其所行不在於是雖其所行不在於是然未可以讒說殄行之故遽加之刑戮也則必盡其寛厚之道以待之此所以生其愧恥之心使之遷善悔過而不忍納之於小人之域矣侯以明之撻以記之書用識哉此三者皆所以生愧恥之心也侯以明之謂明侯射之禮以別賢否古之射者必設鵠王大射則供虎侯豹侯設其鵠諸侯射則供熊侯豹侯卿大夫射則供麋侯皆設其鵠古人之於射盖所以觀其賢不肖其容體比於禮其節奏比於樂中者皆得與於祭其容體不比於禮其節奏不比於樂不中者不得與於祭賢否邪正皆見於射侯之間庶頑讒說之人而侯以明之者盖使知其不正而反扵正也撻以記之所謂夏楚二物収其威也盖鞭撻於其小過使之記而不忘苟記而不忘則終身不犯矣書用識哉是以書其過於䇿而不忘此三者皆是不忍遽弃之於小人之域故為之啓其憤發其悱使之遷善改過之心油然而生與樂則生矣之生同欲並生哉盖欲庶頑讒說之人並生其愧恥之心聖人所以待之旣如此之盡則其間必有回心以向善者聖人無自而知之則使樂工納言而颺於上以觀其心其有格則承之庸之惟其長惡不悛怗終不善而終無遷善改過之望者然後納之於刑薛氏曰論語曰有恥且格格改過也承者薦也春秋傳曰奉承齊犧古者奉圭幣而薦之曰承格則承之庸之盖謂其改過者則薦而用之此說是也自庶頑讒說至否則威之其略見於舜典其詳見於此此龍之職而乃以命禹緫其事庶頑讒說必小人之有才者雖其邪佞最為可惡然苟使人君能以寛厚為心為之生其遷善之心至其一旦翻然而改未必不為一時豪傑之才惟上之人弃之於小人之域而刻覈太至則彼以不肖之心應之矣自古有志之士惡小人欲盡去未有不為小人所中小人得志則國家之勢遂以陵遲而不能復振兩漢之末皆坐此也舜之言曰庶頑讒說則是其中非無小人也雖有小人而舜不與寇賊姦宄同弃於皐陶之刑方且設為一官為之納言則待之如此其盡故雖一時之小人莫不變心易慮歸乎大中至正之域善乎邵康節之言曰堯舜之世天下非無小人也是難其為小人也所謂難其為小人者謂雖有小人而染於聖人之教亦將變而為君子此唐虞之世所以比屋可封而自三代以下所不可企及之也
  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萬邦黎獻共惟帝臣惟帝時舉
  禹曰俞哉然帝之言也雖然帝之言又有以廣帝之意不以帝之言為然於是故曰俞哉與其他人曰俞者異也舜謂慎乃在位必資於羣臣之助汝當欽爾四鄰以共弼予違其責望扵禹者可謂大矣禹則以謂輔弼之責雖在於臣鄰然而帝當廣延天下之賢人使之居輔弼之任無以謂賢才止於此而已光者充也光天之下者猶言普天之下敷天之下也海隅者四海之隅也蒼生者謂蒼蒼然如草木之生也黎獻賢人在側陋獻賢也如大誥曰民獻有十夫予翼論語曰文獻不足徴皆是賢之稱也謂之黎獻者孫氏曰士大夫而上冕弁在首則緇𤣥爵靺其色不同至於野人戴髪則但黎首而已黎首之民謂之黎民賢黎民則謂之黎獻此說是也凡此普天之下至于海隅之至遠蒼生之至微其萬邦之内賢而黎首者莫非帝王之臣帝當悉舉而用之也禹之意盖言當時之賢人或有處於版築耕釣之微而未仕於帝朝者帝當旁搜博採而罔有或遺使之處輔弼之任以為天子之助也
  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車服以庸誰敢不讓敢不敬應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
  既廣求天下之黎獻必在於敷奏以言使陳其嘉言嘉猷以啓沃於上既敷奏其言矣而又明其衆功以考其言事而責其實用謂之敷納謂之明庶皆是兼収並蓄罔有或遺之義矣謂言無所不納功無所不明也既敷奏其言明庶其功審知其可用矣於是旌之以車服廣求天下之黎獻而登用之也帝既廣求天下之賢才虚心以納其言責實以明其功而旌之以車服其好賢樂善之心有加而無已則在位之人誰敢不舉賢薦士以讓其所不如之人推賢讓能則庶官乃和矣故敢不敬應于帝以弼其人主之違以致其手足耳目之助帝苟不如是則好賢樂善之心替矣故逺近布同日進於無功苟逺近布同日進於無功則禹雖欲欽四鄰以致其輔弼之功亦不可得也唐武氏無道於用人無所難不惟人得薦士亦聽自舉其後開元賢臣叶賛幾致刑措者武后之所収也及德宗好察多忌士無賢不肖皆不得進國空無人以致奉天之禍故陸宣公論之以謂武氏以易得人陛下以精取士觀宣公之論若此則禹謂帝不時敷同日奏罔功者誠非過論也
  無若丹朱傲惟慢逰是好傲虐是作罔晝夜頟頟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
  此言堯子丹朱之所以失天下者以規舜也夫禹之陳謨謂帝當廣求天下之黎獻敷納以言明庶以功而又車服以庸其言可謂大矣而繼之以丹朱之慢逰傲虐以戒之者盖自古太平無事之世賢者在位能者在職則其君未嘗無好賢樂善之心其所以至於好賢樂善之心替則讒諂日進而不自知者未嘗不始於一日之慢逰也唐明皇開元中用姚崇宋璟之徒以致太平庶幾正觀之治一旦惑於女色荒於遊田之樂不恤國事其一時賢人如張九齡之徒皆厄扵一時而不得志其所用者為李林甫楊國忠牛仙客數人而已是明皇一人也自開元以前而觀之則好賢樂善之主也自天寳之末觀之則好賢樂善之心無毫釐存於胷中原其所以致此者盖本扵一日之慢逰也舜聖人也雖萬萬不至於此然而君臣相與警戒之道不得不爾蘇内翰曰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逰是好舜豈有是哉周公之戒成王曰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徳哉成王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髙為桀紂劉毅以晉武為桓靈當時人君皆不以為罪而書之史䇿以為美談此說是也盖人臣之進言極其切直而無諱者此誠盛徳之士漢溝洫志云堯禪舜朱處丹淵為諸侯朱是其名丹乃所封之國盖堯之子也無若丹朱傲者丹朱之為不肖蔽以一言曰傲也惟慢遊是好以下又言其傲之實也言丹朱惟傲䙝之遊是好也罔晝夜頟頟者言傲戲而虐無晝夜也常欲肆惡無休息頟頟不休息之狀也古者小人之為惡者必傲傲者必虐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傲此州吁之所以亡也罔水行舟言丹朱習於無水行舟為能推於陸也論語曰羿善射奡盪舟孔氏云奡多力也能陸地行舟此亦丹朱之𩔖也陸地非可以行舟丹朱恃其力多推之於陸而行之古者謂多力者舉百鈞扛洪鼎揭華旗謂他人之所以不能舉我獨能舉之朋淫于家謂妻妾亂而無别也丹朱為堯之子當傳堯之天下惟其慢逰傲虐淫亂之故故堯不以天下授丹朱而授於舜此所以用殄厥世不得嗣堯之天下也
  予創若時娶于塗山辛壬癸甲啓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
  此又言已之懲創於丹朱之惡起於一日之慢逰故不敢不黽勉以成事功也娶于塗山國之女也辛日娶妻甲日復徃治水盖其娶妻甫及四日遂徃從治水之勞以拯生民之急也啓呱呱而泣孟子曰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言禹之治水甞過其門聞啓之泣其聲呱呱然不暇子之惟荒度土功詩曰天作髙山太王荒之毛氏曰荒大也大度土功之事也晉重耳出奔及齊桓公妻之有馬二十乗公子安之從者以為不可將行謀於桑下蠶妾在其上聞之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懷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重耳之所以能成霸功者姜氏與有力焉盖未有沈溺於妻子之愛而可以建大功立大節者禹拯生民之難思天下之溺由己之溺不暇顧其妻子至於沐雨櫛風股無脂脛無毛而不以為勞其志如此舉天下之聲色嗜好曽何足以易吾之此志哉
  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師
  洪水未平之前上古帝王之世已有其制矣洪水之後下民昬墊則五服之制於是圯壞而無别禹既平洪水至於九州攸同庶土交正於是輔成其五服之制以復其舊王肅曰五千里者直方之數謂每服之内為其小數定其差品各有所掌是禹輔成之力也至于五千者每服五百里五服二千五百里東西南北相距各為千里也州十有二師者孔鄭之說不同孔氏以謂一州用三萬人功九州二十七萬庸薛氏云大司馬法二千五百人為師此盖兵制也禹之治水豈故用此師也哉以是知孔氏之說為不可用鄭氏云每州立十二諸侯為之師以佐牧也此則正與下文外薄四海咸建五長相應其說為長而其所以為每州立十二師之說則為不可信盖其說以謂堯初制五服服各五百里禹弼五服之殘數亦每服各五百里故有萬里之界萬國之封焉猶用要服之内為九州州更方七千里七七四十九得方千里者四十九其一以為圻内餘四十八八州分而各有六盖百國一師州十有二師則州千二百國也八州凡九千六百國其餘四百國在圻内合於春秋傳禹朝羣臣於㑹稽執玉帛者萬國之言而先儒王肅之徒謂禹之功在於平治水土不在扵開拓境土地廣三倍於堯而書傳無聞焉以是知鄭氏此說其附會雖若可從而其理則非但其論每州建十二諸侯以為之師則其說可行
  外薄四海咸建五長
  謂九州之外廹於四海每方各建五人以為之長也盖自甸服至綏服方三千里是九州之内也要服荒服各一千里是九州之外也自甸至綏每州建十二諸侯為之師要荒二服每方建五人為之長此詳内而略外也而其若干諸侯而置一師若千種落而置一長則世代久逺不可得而知矣
  各迪有功苗頑弗即工帝其念哉
  謂内之每州十二師外之每方五長皆迪道上之徳而從上之政敎以有其功惟三苗頑凶負固不服之國不肯就功帝當以三苗為念而憂勤於政事不可使有一日之慢遊也禹之陳謨有及於此盖謂四海九州既已悉服苟使天子者不能窒其利慾之原則情竇一開慢逰傲虐無所不至將見一國叛之天下靡然日入於亂矣昔唐明皇之時海内無事四方諸侯奉職貢於京師不敢有後者及其一旦天子惑於女色侈心遂生忠直浸踈讒諂並進朝廷之勢輕禄山竊發於幽陵兩京陷沒四海横流雖李郭之徒奮其忠義以圖恢復之功而河北之地卒為割據之壤終唐室而不能復収舜之時旣有頑弗即工之三苗苟使舜忽而不念至扵怠忽之心生憂勤之志怠三苗乗間而起則雖内之十二師外之五長各廸有功亦不足恃也禹之陳謨其言至此旨哉
  帝曰迪朕徳時乃功惟叙皐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
  王氏以謂禹言苗頑弗即工之事帝當念其罪而誅之也故於下文皐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謂皐陶方施刑於苗民惟明夫勸人主以用兵豈禹所以愛君之意哉苗之頑凶率六師以征之猶且逆命豈皐陶象刑之所能致哉此說為不可用自允迪厥徳謨明弼諧至於帝其念哉則皐陶與禹相與語帝前其謨既無餘藴矣故舜併陳二人之功申美之謂天下之人皆迪我之徳者是汝禹之功也盖非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則無以建師長無以建師長則何以各迪有功此盖因其言而遂美之也皐陶又能方祗禹所叙之功而施其象刑亦明於人之功罪輕重各得其宜也漢孔氏以皐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二句為史官之辭而鄭氏以為此乃舜推美二臣之言鄭氏之說為長唐孔氏則以為此文上無所由下無所結是不然自皐陶謨至此皆是禹皐陶相與語帝前其陳謨既終矣然後申美二人之功而結之安得謂上無所由下無所結哉孟子曰堯以不得舜為己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己憂觀二人陳謨如此帝美之又如此信乎孟子之言也
  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
  自此而下夔言其所以作樂之功也其文當為一叚不與上下文勢相屬盖舜之在位三十餘年其與禹臯夔益之徒相與荅問者多矣夫史官取其尤彰明者為此數篇以詔後世其言止於是而已則是其所言者自有先後史官集而記之非其一日之言也諸儒之說自臯陶謨至此篇末皆謂其文勢相屬故薛氏以謂舜以苗民逆命臯陶方祗厥敘而行法故夔又進陳言鬼神猶可以樂語鳥獸猶可以樂致而况於人乎王氏則以謂治定制禮功成作樂舜之治功於是乎成矣故夔稱其作樂以美舜也凡此皆欲㑹同數篇所載以為一日之言豈史官獨載其一日之言而盡遺其餘乎此理之必不然也理之所不然而必為之說故其說皆牽㳂而不通今不取郊特牲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貴人聲也享禮曰升歌清廟示徳也下管象武示事也燕禮曰升歌鹿鳴下管新宫盖堂上之樂以歌為主故謂之升歌堂下之樂以管為主故謂之下管是知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者皆堂上之樂也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鏞以間皆堂下之樂也盖樂之作雖有上下之異其實相合以成樂也孔氏謂戛擊柷敔所以止樂搏拊以韋為之實之以穅所以節樂其說亦無所據但以意度之耳然其義則有可疑者器雖有堂上堂下之異其實一樂也其作止節奏必相待而成聲堂下既已設柷敔豈於堂上又設之邪則戛擊不得為柷敔戛擊既非柷敔則搏拊亦不得為節樂之用明矣沈内翰曰鳴球非可戛且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於戛且擊琴瑟非可以搏且拊和之至詠之不足有時而至於搏且拊所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不自知據沈意但以戛擊為戛擊鳴球以搏拊為搏拊琴瑟意此說為可矣至謂和之至詠之不足手舞足蹈而不自知則亦不必如此楊子雲長楊賦云戛滴鳴球劉良注云球樂器也戛滴拊擊也顔師古曰戛擊擊考也以是知鳴球固可以戛擊矣古語云拊鳴琴吹洞簫又曰手撫五弦目視雲漢則琴瑟固可以搏拊盖樂之作升歌於堂上則堂上之樂惟取其聲之輕清者與人聲相比故曰以詠故詠者但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歌人聲也鳴球玉磬也玉磬而謂之鳴球者案考工記云梓人為筍虡羽屬無力而輕則於任輕宜其聲清陽而逺聞扵磬宜若是者以為磬虡故擊其所懸而由其虡鳴鱗屬以為筍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鱗之而則於眂必撥爾而怒苟撥爾而怒則於任重宜且其匪色必似鳴矣以其筍虡如鱗羽之鳴故曰鳴球
  祖考来格虞賔在位羣后徳讓
  此盖謂樂聲和則人神和也祖考来格者非謂有神靈光景之接於人也盖祭義曰其人室也僾然必有見乎其位周還出户肅然必有聞乎其容聲出户而聽愾然必有聞乎其歎息之聲者以是為来格也據此作樂必是在宗廟祭祀之時此之謂祖考来格者祭法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則知有虞氏之祖宗是顓頊與堯也此之作樂當在顓頊與堯之廟然以堯為宗則可以堯為考則不可謂之考則疑瞽瞍之廟以考為瞽瞍則祖者瞽瞍之父也祭法之言又復不可信然舜受堯之天下而韶樂之作豈不作扵堯之廟而作扵瞽瞍之廟於義未安然其代逺矣不可得而考矣虞賔者丹朱也堯之後為賔於虞猶㣲子為客於周也夫丹朱之慢逰傲虐可謂難化矣今也感樂之和其在位也與夫助祭之羣后以徳而相讓小人之無不和盖可知也
  下管鼗鼓合止柷敔
  下管以下此堂下之樂也管猶周禮大司樂曰隂竹之管孤竹之管孫竹之管是也鼗鼓如鼓而小持其柄而摇之旁耳還自擊所以出音柷者郭璞云柷如漆桶方二尺四寸深一尺八寸中有椎柄連底撞之令左右擊止者其椎名也敔如伏虎背上有二十七鉏鋙刻以木長一尺而擽之盖樂之始作也則擊柷以合之及其將終也則擽敔以止之謂之合止
  笙鏞以間
  笙樂器也以匏為之列管於匏中又施篁於管端笙竽𩔖也三十六篁者謂之竽十三篁者謂之笙鏞大鐘也上言以詠此言以間相對而言盖與詠歌迭奏也案儀禮云歌鹿鳴以笙南陔間歌魚麗以笙由庚間此所以迭奏也
  鳥獸蹌蹌
  言樂音不獨感神人至於鳥獸無知亦且相率而舞蹌蹌然也夫韶樂之奏而能使鳥獸蹌蹌而和者盖樂之所以不能感物者以其不得中聲也苟得中聲則小大動植無有不感格矣故瓠巴鼓瑟而游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况舜之盛徳召和氣於上夔之典樂調中聲於下則韶樂之奏而百獸蹌蹌無足疑者
  簫韶九成鳯凰来儀
  此又論其舞也盖樂之作也九徳之歌升扵堂上者九徳之歌衆樂依之而舞於堂下者則舞於庭九韶之舞也謂之簫韶者孔氏曰言簫以見細器之備其說不然而說者又謂簫者不齊之管其聲清而細以象鳳凰之聲故奏之而鳳凰来儀其說亦不然案古今尚書簫字從竹從削箾舞者所執之物簫與箾音雖同而義實異說文於管簫之簫注云參差管而從竹從削之箾注云舜樂名箾韶延陵季札觀周樂見舞韶箾者其字從竹從削之箾以是知箾韶二字盖舜樂之緫名也今文作管簫之簫故諸儒皆以為細管之備而說者又謂編管為之其聲肅然如鳳皇聲此皆曲為之說非古書之本意今當從古文書以簫韶者為舜樂之緫名則得之矣九成者鄭云韶樂之作所以象治功之成而舜治功之成見於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故其樂以九為節歌於堂上者九徳之歌舞於庭者則九韶之舞亦猶武王之功成於六故其樂以六為節也鳳皇來儀者鳳皇羽族之最靈者其為物也治則見亂則隱不可求而得不可豢而養今也感樂聲而至舞於庭而有容儀也自古太平之世鳳皇出而為瑞氣後世或見於衰亂之朝者此盖索而後獲非其自至不足為瑞也歐陽曰鳳皇鳥之逺人者也當舜之治天下政成而民恱命夔作樂之聲和鳥獸聞之皆鼔舞當是時也鳳皇適至舜之史因並記其實以為美故世因以鳳皇為有道之應其後鳳皇數至或出於庸君視政之時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是果為瑞哉此說未為允當周公曰我則鳴鳥不聞孔子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觀周孔之言云爾以謂鳯皇為非有道之應可乎若以鳯皇為偶見於昬亂之時則併與帝王之瑞為不足信矣歐陽之說不可從自祖考来格至於鳳皇来儀是皆韶樂之所感召也然於堂上堂下文勢各有所屬者唐孔氏曰樂之作也依上下而迭奏音合而後曲成神物之來上下共致非堂上堂下別有所感以祖考尊神故配堂上之樂鳥獸賤物故配堂下之樂緫上下之樂言九成致鳳尊異靈瑞故別言爾非堂上之樂獨致神来堂下之樂偏令獸舞也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
  此又別於一時論作樂之效於字釋文無音當作如字讀據此當是歎而起語之辭宜讀為烏擊石拊石猶言戛擊鳴球也韶樂之作八音皆備而獨言擊石拊石者盖五聲之播於八音而角之聲其數六十有四其聲在於清濁小大之間而石尚焉其聲有清濁小大之間則尤難和者石聲屬角石既和則金絲竹匏土革木之聲無有不和矣詩曰既和且平依我磬聲則知言石者緫備韶樂之和而言之也此雖但云擊石拊石者其實緫簫韶全樂而稱之上言鳥獸此言百獸者考工記曰天下之大獸五脂者膏者臝者羽者鱗者羽鱗可以謂之獸則知鳥獸皆可緫而名百獸也尹者正也庶尹者百官府之長也允諧者信皆和諧也非庶尹之諧在於百獸率舞之後盖言百獸從風猶且如此況百官者乎昔季札觀周樂見舞韶箾者乃曰徳至矣盡矣如天之無不覆如地之無不載雖甚盛徳蔑以加矣夫韶樂之奏幽而感神則祖考来格明而感人則庶尹允諧㣲而感物則百獸率舞原其所以能感召如此者皆由舜之徳如天地之無不覆載也其樂之傳至孔子之時千有餘年而孔子聞之於齊尚且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以是觀之其聞樂感韶者如此則知當時所感從可知矣觀孔子之忘味與夫季札之稱夔之言雖極其襃崇稱美之辭豈有一言之溢哉
  帝庸作歌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
  文中子曰昔聖人述史三焉其述書也帝王之制備矣故索焉而皆獲其述詩也興衰之由顯矣故究焉而皆得其述春秋也邪正之迹明矣故考焉而皆當以此三者同出於史而不可雜也故聖人分焉觀文中子之言其意以謂詩也書也春秋也其原盖出於一書也至後世簡冊繁多始分為三詩始於商書始於唐虞春秋始於平王魯隱公之際而其源流皆出於書故自西周以前嵗月之終始惟見於書此則春秋之未分也虞夏賡歌與其書而並傳此則詩之未分者也惟其未分故自虞夏之時觀之三者皆合而為一舜禹臯陶之賡歌與夫五子之歌雖載之於書其實三百篇之權輿也此三者皆出於一而後之學者各自分藩以立同異故學詩者不知有書學書者不知有詩學詩書者不知有春秋學春秋者不知有詩書以是為學豈不失聖人之旨哉此一段雖書之所載學詩者當自此始庸者用也助語也孔氏云用庶尹允諧之政故作歌以戒安不忘亂據此一段乃是史官載舜與臯陶相與賡歌之辭上文曰百獸率舞庶尹允諧其文意全不相貫但其文有庸字故孔氏從而為之說考之於理不通在所不取詩曰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歎之嗟歎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觀舜之君臣相與荅問於廟堂之上曰都曰俞曰吁曰於者皆言之不足又從而嗟歎之辭自帝庸作歌以下是皆嗟歎之不足而見於詠歌也舜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臯陶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等語此所謂歌也舜曰勑天之命惟時惟幾臯陶曰念哉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惰哉帝拜曰俞往欽哉此則道其意於永歌之前也勑天之命惟時惟幾者此舜言為人君者不可不勑正上天之命盖天難諶命靡常其治亂安危之命果有自而勑正之哉時既安矣危之所自萌時既治矣亂之所自兆時旣安矣時旣治矣此之謂惟時危萌扵安亂萌於治此之謂惟幾惟時者言順天之命於治安已成之後惟幾者言察天之命於危亡未兆之前此其所以能勑天之命也
  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臯陶拜手稽首颺言曰念哉
  人君欲勑天之命惟時惟幾非人臣之助則治功無自而濟故形之於聲則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股肱喻臣也元首喻君也盖一人之身手足喜恱從事於一身以為元首之助則元首為之興起亦猶人臣趨事赴功以為人君之助則人君亦從而興起百工熙哉者言百官之職業亦熙然而興也熙興也下言百工則知上言股肱者専指大臣而言之也舜既望大臣如此則臯陶於是拜手稽首颺言以奉承所歌之意也拜手者自首至手稽首者自首至地言盡敬於君也颺者大言而疾曰颺臯陶旣拜手稽首而又颺言曰念哉者盖舜之所歌泛指當時大臣而臯陶欲使當時大臣皆念夫帝所歌之意於是宣言於衆謂凡我同列大臣皆念帝所歌之意故曰念哉
  率作興事慎乃憲欽哉屢省乃成欽哉乃賡載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欽哉言凡我同列之大臣當率欽其上之命以興作其事業又當慎汝所守之典憲無敢不欽也屢省乃成欽哉者謂未成之事則作之興之旣成之事則省之察之使無廢壞又不可不欽哉率作興事慎乃憲則能勑天命而惟時矣屢省乃成者則是能勑天之命而惟幾矣臯陶既與同列論其所以惟時惟幾以助天子勑天之命扵是又續成帝歌以致其規戒之意賡續也載成也臯陶之歌而續成於帝者盖帝所歌謂夫元首之起必由股肱之喜是君之所望於臣也臯陶之歌謂夫股肱之良必由元首之明是臣之所望於君也以足成其義也所謂賡載者亦猶訪落之詩盖是嗣王朝於廟之時訪於諸侯之言必繼之以敬之詩然後其義乃足故作序者於訪落之序曰訪落嗣王謀於廟也於敬之序曰敬之羣臣進戒嗣王也此亦賡載之意也元首明哉股肱良哉此亦以人身為喻也元首明於上股肱良於下亦猶人君明於上則人臣得以盡忠於下此庶事所以安也
  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帝拜曰俞往欽哉
  臯陶之歌旣及於此猶未足盡其儆戒之意故又歌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墮哉叢脞者破碎而無大略也君叢脞於上則臣懈怠於下故股肱惰則事所以墮廢而不成也范内翰甞論此言以謂君以知人為明臣以任職為良君知人則賢者得行其所學臣任職則不賢者不得苟容於朝此庶事所以康哉若夫君行臣職則叢脞矣臣不任君之事則惰矣此萬事所以墮也當舜之時禹平水土稷播百穀土穀之事舜不親也契敷五敎臯陶明五刑敎刑之事舜不治也伯夷典禮后夔典樂禮樂之事舜不治也益為虞垂作共工虞工之事舜不知也禹為相緫百官自稷而下分職以聽焉君人者如天運乎上而四時寒暑各司其序則不勞而萬物生也君不可不逸也所治者大所司者要也臣不可以不勞也所治者寡所職者詳也此說盡之矣夫有虞之治所以能冠百王之上者惟其君臣各任其職而已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也與夫何為哉恭已正南面而已又曰舜有五臣而天下治盖君無為而執其要於上臣有為而致其詳於下其治歴萬代而不可及原其所以致此者亦無出於賡歌之數語耳盖由其嗟歎之不足形於歌詠故雖曰不過數語然言有盡而意無窮使讀之者如聞諸弦歌發越之音可以一唱而三歎也三百篇之源流盖出於此學詩者不可不察也帝拜曰俞往欽哉者盖拜受其言而然之自今而往君臣皆當欽其事而踐其言也禮曰君於臣則無荅拜盖至尊之勢無所屈也然太甲之扵伊尹成王之扵周公皆有拜手稽首之義所以尊師重道也臯陶之賡歌舜拜而受之豈亦以師傅之禮而待臯陶與案大禹臯陶益稷三篇當時君臣相與都俞告戒之辭史官取其深切著明者以為三篇垂於後世然堯舜行事其本末既載於二典必為此三篇者盖以君臣之盛徳尤在於此故也嘗觀唐太宗之為人父子兄弟之間閨門衽席之上盖有不可言者然其所以致正觀之治至於米斗三錢外户不閉行旅不齎糧取給於道者由貴藝好賢屈已以從諫而已然太宗克厲矯揉自力於善故也太宗豈真能好從諫者哉強勉而行之未必出於至誠而其所成就猶且如是故當時史官述其聽諫之事以為正觀政要之書以示後世子孫亦以其能成正觀之治者有在於此故也知太宗之所以能成正觀之治則知舜之所以為大者舎此大禹謨益稷臯陶謨三篇亦無以見之矣















  尚書全解卷六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七
  宋 林之竒 撰
  禹貢        夏書
  書有五十八篇其體有六曰典曰謨曰誥曰命曰訓曰誓此六者錯綜於五十八篇之中可以意會而不可以篇名求之先儒乃求之於篇名之間其堯典舜典則謂之典大禹謨皐陶謨則謂之謨至於訓誥誓命其說皆然苟以篇名求之則五十八篇之義不可以六體而盡也故又増而為十曰貢曰征曰歌曰範雖増此四者亦不足以盡書之名學者不達古人作書之意而欲篇名求之遂以一篇為一體固知先儒所謂貢歌征範増而為十蓋有不知而作之者不可從也禹貢一篇盖言禹之治水其本末先後之序無不詳備名雖曰貢其實典之體也學者知禹貢為典之體則謨訓誓誥命見於他篇皆可觸𩔖而長故堯典舜典大禹謨皐陶謨益稷禹貢皆是史官記載唐虞之際所行所言之事其事非有先後之異故自堯典至益稷皆虞史所䤸故謂之虞書禹貢者夏史所錄故謂之夏書亦如邶鄘衞之詩邶地所采者則謂之邶國風鄘地所采者則謂之鄘國風衞地所采者則謂之衞國風其間非有異也禹貢之篇夏史所錄故不得謂之虞書而孔氏乃謂此堯之時事乃在夏書之首禹之功以是顯此過論也使其不列於夏書之首而列於堯典舜典大禹皐陶謨之間則禹之功遂為不顯於世乎以此知孔氏之説為不然
  禹别九州
  此盖作序者言禹所以治水之事所厎之績其大槩如此也孫氏曰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則自堯舜禹以前天下經界亦分為九遭洪水之時經界圮壊封圻湮沒禹於是正其經界使九州各復其舊如東南距濟西北距河是為兖州東北據海西距岱是為青州之類是皆髙山大川分別為九州之界也
  隨山濬川任土作貢
  漢孔氏曰刋其木深其流此説是也觀益稷所載謂予乗四載隨山刋木暨益奏庶鮮食此所謂隨山也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暨稷播奏庶艱食鮮食此所謂濬川也既隨山濬川扵是人得平土而居之至於烝民乃粒萬邦作又故繼之任土作貢盖洪水既平故任土地之所宜而制為貢賦之差觀禹貢之所載者有貢有賦賦者自上稅下之名謂治田出穀也即此九州之田賦是也貢者自下獻上之稱獻其土地之所有以供天子服食器用之具如兖州而下厥貢篚之𩔖是也先王取民之制不過什一而已多乎什一則大桀小桀也少乎什一則大貉小貉也禹之取民既有田賦又有貢篚者鄭氏謂以所出之穀市其土地所生異物各獻其所有故謂之貢盖九州之内土地所生之物有可以供天子之服食器用必使之得以辨其多寡以充每嵗之常賦以是知所謂貢者其實乃在於九等田賦之内非扵田賦之外别有貢也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啇人七十而助周人百𠭇而徹其實皆什一也夫九州之貢雖有上下輕重之不同皆不過乎什一此所以為任土作貢也別而言之則有貢有賦有上下之差合而言之則貢者乃賦稅之緫稱不必漆絲鹽絺之𩔖然後謂之貢盖併與田賦之所出包篚之所入皆在其中矣此貢之一字與啇之助周之徹皆是其一代之制取民之緫名也觀禹貢篇雖載禹治水之事如是詳而堯舜禹之取於民者實存於此書是可以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故以禹貢為名也
  禹貢禹敷土隨山刋木
  案書之序皆言作某篇而禹貢獨不言作者唐孔氏曰以發首言禹句末名貢篇名足以顯矣然考諸篇凡序篇名足以顯者而又曰作某篇者多矣此説不通盖書之文尚簡嚴文不欲繁故上既言作而下不復言作亦猶仲虺既言仲虺作誥下文故不言作仲虺之誥微子既言微子作誥下文亦不言作微子與此同也禹敷土者禮記曰鯀鄣洪水而殛死洪範曰鯀湮洪水夫五行相勝之序土能治水故鯀執此以為治水之法故其施功也惟務以土而湮之障之夫洪水之勢浩浩滔天奔突漂悍乃欲以土而鄣之以與水爭勢於隄防之間適以激其怒而増其勢而至扵奔突漂悍也故至九載績用弗成若夫禹治水則不然以謂水性潤下惟使行其所無事則水得其性矣故其治水也惟務敷土而散之順其自然不與水爭勢於隄防之間而水得其性矣此所以有成功也史官言禹之治水而其初之一言曰禹敷土可得發明禹之意也隨山刋木者以除其障蔽驅其禽獸使避水者各安其居也
  奠髙山大川
  奠定也言九州之界未有所定禹既隨山刋木除其蔽障之後於是以其每州山之髙者川之大者畫為界甸以定九州之分域也王制曰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者異俗剛柔輕重遲速異齊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夫九州風俗之所以異者盖本廣谷大川異制也故禹之所定九州之經界以髙山大川為之準所以然者本其風俗之異也故濟河惟兖州専以大川為之界荆及衡陽惟荆州則專以髙山為之界荆河惟豫州華陽黒水惟梁州則兼以髙山大川矣於是自九州而下各别其九州之經界而言及治水之曲折與其田賦之髙下貢篚之多寡盖前目而後凡也孔氏曰髙山五岳大川四瀆定其差秩祀禮所視此説不然夫定其差秩祀禮所視此有司之常事耳而乃言於刋木之下冀州之上非序也則知孔氏之説為不然
  冀州
  冀州唐孔氏曰九州之次以地為先後以水性下流當從下而泄故治水皆從下為始冀州帝都於九州近北故首從冀起而東南次兖而東南次青而南次徐而南次揚從揚而西次荆從荆而北次豫從豫而西次梁從梁而北次雍雍地最髙故在後也自兖而下皆準地之形勢從下向髙從東向西青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三州並為東偏雍州髙於豫州豫州髙於青徐雍豫之水從青徐而人海梁髙於荆荆髙於揚梁荆之水從揚而入海也兖州在冀州東南冀兖二州水各自東北入海也蘇氏之説曰堯之河水為患最甚江次之淮又次之河水冀兖為多而徐其下流被害亦甚禹都於冀故禹行自冀始此説皆未盡盖禹之治水其始也必決其懷襄之水然後導川澤之流而其所為先後之序具載於九州之後導岍及岐以下是也此之所載但記夫九州之經界與其田賦貢篚之詳若夫治水之先後不在於此也夫洪水之為害泛濫於天下其治之也必相視其水之大勢順其地之髙下漸而導之不可拘於經界之限也故自導岍及岐以至又東北入于河其首尾本末各有條理盖治水之勢未嘗不自上而導下自下而決之於海史官條列備言於經界之後論九州者但當觀其分疆定界與夫制田賦之多寡不必論其先後之序禹貢自兖州而下八州皆言經界而特冀州不言經界者別帝都也雖不言經界以餘州而準之則冀州經界實存於其間兖州言濟河自東河以東也豫州言荆河自南河以南也雍州言西河自西河以西也冀州之域三面距河自積石東北流入于中國則折而南流雍州在其西故曰西河至華隂則折而東流豫州在其南故曰南河至于大伾則又折西北流兖州在其東故曰東河以三州考之則冀州在東河之西南河之北西河之東王制曰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自常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此則冀州之境界也此篇雖不言冀州之經界而冀州境界亦可以互見餘州之間故禹貢之書所以獨出於千載之上非後世地理家之所能及也周官職方氏奠九州之經界正東曰青州正南曰荆州正西曰雍州正北曰并州皆是指周之王都所向之方而言之況以王都混同扵其間無所異曰河南曰豫州非特不能别王都之所在乃并與九州所止之方無所辨别也此則職方之差也
  既載壺口治梁及岐
  先儒皆以冀州既載為一句而漢孔氏以謂堯所都先施貢賦役載扵書至唐孔氏又謂計人多少賦功配役載於書籍然後徴而用之以治水也據經但有既載二字而諸儒遂加賦役載扵書之意案兖以下九州之名之下皆為絶句惟冀州之下有此既載二字而下文壺口二字又無所屬唐孔氏云於壺口之下言治者欲見上下皆治也其説亦陋此當從蘇氏之說以既載壺口為一句詩曰俶載南𠭇謂始有事於南𠭇也此亦始有事於壺口然後治梁及岐也故曰既載壺口治梁及岐禹貢山川地理歴三代春秋至于今且數千年其間地名既世代變易各有不同又其川瀆下流多所圮壞無復考據唐孔氏據漢先儒所載山川地理而附益之以班孟堅地理志所載其意盖以謂孔氏去漢初七八十年耳身為武帝博士必當具見圖籍其山川所在必是驗實而知班孟堅據漢山川必當得其大槩故正義則引以為據今姑依正文所載而旁採諸儒之説以正其義是非取舎尚在諸友博學多識而自擇焉某亦不敢自必也孔氏曰壺口在冀州梁岐在雍州漢地理志曰壺口在河東北屈縣東南梁山在左馮翊夏陽縣西北岐山在右扶風美陽縣西北盖壺口在河之内乃屬於冀州梁在河之外故屬扵雍州言冀州之水而及扵雍梁岐者曽氏曰吕不韋曰龍門未闢吕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大溢逆流名曰洪水大禹䟽通謂之孟門案地理志謂壺口在北屈之東南而酈道元謂孟門在北屈之西南則壺口孟門之東山也龍門在梁山北則梁山龍門之南山也以是言之其先河出孟門之上横流别出則知其東之壺口其南之梁山其西之岐山皆墊於水矣禹於壺口之西闢孟門而始事扵壺口於梁山之北闢龍門而終事扵梁山而其餘功又及岐山焉盖壺口梁岐一役也其施功皆同時不可分言於二州所以獨言於冀州者以雍州之山也
  既修太原至于岳陽
  孔氏曰髙平曰原今以為郡名故漢有太原郡岳陽者孔氏曰岳太岳在太原西南山南曰陽地理志岳陽者即太山之南也曽氏曰太原汾水之所自出岳者經之下文所謂太岳是也山南曰陽太岳之南汾水之所經也既修太原至于岳陽道汾水故也夫河過孟門龍門而汾水自東入焉汾不以道則河亦失所經也故既載壺口而修太原繼之夫壺口曰既載而太原曰既修者曽氏曰經始而治之之謂載因其舊而治之之謂修禮記曰禹能修鯀之功則修之為言因其舊而治之可知矣壺口昔未甞治也禹經始而治之故曰既載壺口太原則因鯀之功而治之故曰既修太原此説是也
  覃懷底績至于衡漳
  孔氏曰覃懷近河地名漳水横流入河覃懷致功至于衡漳地理志云河内郡有懷縣盖覃懷二字共為一地王肅云衡漳二水名而孔鄭諸儒亦謂漳水横流入河當從孔氏之説清漳水出上黨沾縣大□谷東北至渤海阜城縣入河濁漳水出長子縣東至鄴縣入清漳盖此二水相合横流而入河也曽氏曰河自大伾折而北流漳水東流而注之地之形南北為縱東西為横河北流而漳東流則河縱而漳横矣禹自覃懷致功遂踰太行而北既得漳源而導之入河漳水合河下流如不以道則亦害於河流故也曽氏論禹貢山川地理援引書傳考究源流其説皆有依據比諸儒之説為最詳學者能取信於先儒之說則思過半矣禹治水先後之序既見於下文導山導水之次矣而扵逐州之下又各言其治水之曲折者盖下之所緫載者惟著其首尾本末之大槩欲其脉絡相應則其文不可以不詳故其文之所不備者則又於逐州之下言之欲使後世因逐州之所言究其水之所歸則亦㑹同於後之所緫載盖致詳於九州之間而持其大綱於後則衆流各有所歸矣故逐州言治水之曲折盖是欲聚一州之水於逐州之下使後世有所考據非謂先治一州之水使有所歸而後治一州也冀州在東河之西西河之東南河之北故其所治自壺口至于衡漳皆所以治河流之害與夫別流之入於河者為之決導使之順序蓋於下文導河積石以下載河流之大槩而其委曲則見於冀兖等州彼此相發而治水之功可以盡見
  厥土惟白壤厥賦惟上上錯
  什一之法天下之中正也而其為法盖本於堯舜之時孟子曰欲輕於堯舜之道者大貊小貊也欲重於堯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以是知堯舜之道得乎輕重之中過乎此不可也不及乎此不可也是以為法皆得天下之中正而其定土田之肥磽與貢賦之髙下其逺近多寡強弱之差具存乎禹貢之書啇周取民之制皆損益此而已是知此篇所載田賦貢篚之制正孟子所謂堯舜之道重則為桀輕則為貊其為法得天下之中正可以為後世之所取則學者不可不盡心也周官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物而知其種以教稼穡樹藝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職以令地貢以斂財賦以均齊天下之政盖將欲敎民樹藝與夫令地貢斂財賦必辨九州土壤之所宜土惟不同則所宜之穀亦不同如周官職方氏荆揚州宜稻冀雍則宜黍稷之類因其土地所宜而教之播種則其所収者必多也故禹於洪水既平之後將欲敎民粒食因而制田賦之差必先辨九州土壤所宜以利民也然欲辨土壤之所宜有二曰白曰黒之𩔖辨其色也曰墳曰壤之𩔖辨其性也先辨其色性之不同然後知其播種之所宜如周禮草人糞種騂剛用牛赤緹用羊墳壤用麋渇澤用鹿以是知土地之不同其播種之宜必先辨其土之色與性為如何不可以一槩觀也冀州者色別其土則白性別其土則壤所謂壤者漢孔氏云無塊曰壤顔師古注漢書曰太柔曰壤鄭氏注周禮曰壤和綏之貌其言雖不同其㫖則一也既物色其土宜則農事於是乎興故載九等田賦之差於其下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𠭇而徹其實皆什一也盖三代之取於民雖不出於什一之制而其取之之法又不同一夫受田五十𠭇而以五𠭇為稅就其五𠭇之中校數嵗之中以為常此夏后氏之貢法也一夫受田七十𠭇以七𠭇為公田借民力而耕公田隨其多寡而取之此啇之助法也一夫受田百𠭇畿内用夏之貢法稅民無公田邦國用啇之助法制公田不稅此周之徹法也三代取於民之法雖不同其數則不出於什一之數既不出於什一而乃有九等之差者盖九州之賦稅計其所入之緫數而多寡比較有此九等冀州之賦比九州為最多故為上上兖州之所入比九州為最少故為下下其餘七州率皆如此非是取於民之時有此九等之輕重也鄭氏云田賦之差一井上上出九夫稅下下出一夫稅通九州一井稅五夫唐孔氏破其說曰鄭氏箋云井稅一夫其田百𠭇若上上一井一夫則下下九井乃出一夫稅太少若下下井稅一夫則上上全入官矣豈容輕重頓至是乎孔氏之說甚善孔氏亦謂此九等所較無多諸州相準為等級耳此計大率所得非上科定也孔氏之說既得之矣而又論上上錯則亦謂一升一降不可常同冀州自出第二與豫州同時則無第一之賦豫州與冀州第一同時則無第二之賦此則又與前說違戾矣夫孔氏既謂諸州相準以為等級則是冀州雜出第二之時與豫州比較自有多寡非出於貢賦之時可以懸定也冀州之賦出於上上錯者盖冀州之賦較於九州為第一而雜出於第二唐孔氏曰多者為正少者為錯此州言上上錯者少在正下故先言上上而後言錯豫州言錯上中者少在正上故先言錯而後言上中揚州下上上錯不言錯下上上者以本設九等分三品而為之上中下下上本是異品故變文言下上上錯也梁州之下中三錯者梁州之賦凡有三等其出下中時多故以下中為正上有下上下有下下三等雜出故言三錯足明雜有下上下下可知也孔氏之説是也夫九州之賦疆理其地者牧其田以授農夫校數嵗之中以為常矣則是九州之賦自有常數而九等之差亦不可易也而又有錯出於他等之時者盖嵗有豐凶水旱之不同不可必取於每嵗之常賦必時有所蠲以利民是以其所入之緫數自有増損多寡之不同孟子曰治地莫善於助莫不善於貢貢者校數嵗之中以為常樂嵗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為虐則寡取之凶年糞其田而不足則必取盈焉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將終歳勤動不得以養其父母又稱貸而益之使老稚轉乎溝壑烏在其為民父母也孟子此言謂其有激而云將以救戰國暴虐之𡚁政則可若謂禹貢之法為不善則不可盖九州之賦既有每嵗之常數而又有雜出於他等之時則是其於凶年無取盈之理觀禹貢一篇然後知禹之貢法未甞有不善也禹之貢法既善矣意者後世之子孫不善用之惟取必於每嵗之常賦又無雜出於他等之時此夏法之所以為弊也本朝太宗既平河東制為和糴之法是時斗米十餘錢草東八錢民樂與官為市其後物貴而和糴不改遂為河東世世之患夫謂河東和糴為弊政則可若謂太宗和糴之法為不善則不可亦猶禹之貢法謂後世之子孫不善用之則可若謂禹之貢法為不善則不可此孟子之言不可不辨
  厥田惟中中
  此又以九州之田別其髙下以為九等也鄭氏謂著其髙下為九等王肅謂定其土地之肥瘠以為九等而唐孔氏則亦謂若從鄭說則髙處地瘠出物既少不得為上者若從王氏説則肥處地下水害所傷出物既少不得為上則當以漢孔氏之說為正謂髙下肥瘠共相參對以為九等矣於九州之土則以其色以其性言之至於其田分為九等之差者盖自其發生萬物而言之則緫謂之土故謂其色與性至於加人工而播種焉則謂之田然後可以九等髙下言之也夫田之髙下既分九等則其田賦亦當稱是而乃有異同者盖田有髙下逐𠭇所収之多寡而比較之然九州之間地有廣狹民有多寡則其賦稅所入之緫數自有不同不可以田之髙下而準之也荊州之田下中而賦則上下田賦相較所差者亦五等其田賦相較所以如是之遼絶者盖洪水既平之後民之蕩析離居未復其業必有偏聚之地闢地有先後人功有修否不可得而均也是以賦之所入與田之等級有如此之懸絶也其在禹之時則必有説也自今而求之則不可得而見也而曽彦和袁思正之徒皆曲為之說以臆度之未必得古人所以輕重之意也餘州先田後賦冀州賦之獨先於田者盖王畿千里之地天子之所以自治併與場圃園田漆林之𩔖而征之如周官載師之所載則非盡出於田賦也故以其文屬於厥土之下而餘州皆田之賦也故先田後賦此所以異於畿内也貢篚之制自兖州而下皆有之而冀州獨不言者鄭氏曰此州入穀不貢下云五百里甸服傳云為天子服治田是田入穀故不獻貢篚差異於餘州也鄭氏此說必不然盖將謂此州為治田出穀餘州獨非治田出穀乎非治田出穀則其所貢賦於上者果何物哉是知此説為不可用也嘗考冀州之所以不言貢篚者盖畿内之地天子之封内無所事於貢也蘇氏曰冀州畿内也田中中而賦上上理不應爾意其當時事有相補除者豈以其不貢而多賦邪此說是也
  恒衞既從大陸既作
  凡九州之載治水之曲折言於田賦之上者未定田賦而先有事於此者也言扵田賦之下者盖田賦既定之後而其功乃成也恒衞既從大陸既作者其功之成在扵冀州之物土宜定田賦之後故其文勢屬扵田賦之下不與覃懷厎績至于衡漳文勢相屬也恒水出恒山上曲陽縣東入滱水衞水出恒山靈壽縣東北入滹沱河大陸在鉅鹿縣北此其説皆出漢地理志也既從者從其故道也既作者水平而可耕作也曽氏云恒衞二水在帝都之北而且逺大陸地最卑而河所經故其成功在於禹貢田賦既定之後此說得之
  㠀夷皮服
  漢孔氏云海曲謂之㠀居㠀之夷還服其皮明水害除也此說不然夫茹毛飲血而衣皮夷狄之本性然也不必水害既平而後乃得其皮觀禹貢九州如冀州之㠀夷青州之莱夷徐州之淮夷梁州之和夷與雍州之織皮崐崘析支渠搜皆是逐州之間所近要荒之服也洪水既平之後任土作貢自綏服之内皆有每歳之常貢至於要荒之服則不責其必貢也亦不責其重貨也間有效誠於上者則使之惟輸其所有之物如蠙蛛織皮之𩔖是也㠀夷皮服者言水害既除海曲之夷獻其皮服也蘇氏扵揚州卉服云㠀夷所通至於此州之皮服則云水害既除得服皮服是以此二句分為兩説其自違戾如此
  夾右碣石入于河
  禹貢於逐州之末皆載其通於帝都之道孔氏曰禹治一州之水既畢遂還帝都白所治孔氏此說未敢以為必然案地理志碣石在右北平驪城縣西南則碣石者是負海之山也夾右碣石入于河盖遵海而入于河也冀州帝都所在禹治水功畢而還帝所豈須遵海入河然後能至哉揚州不言入于河者則是禹之欲至帝都必先由江以入海由海以入淮泗由淮泗以入于河竊意當時必不如是之迂回也鄭氏則謂治水既畢更復行之觀地肥瘠定貢賦上下若如鄭氏之說則又不當敘於田賦貢篚之下也王肅則以凡州之下說諸治水者功主於治水故詳記其所治之州往還所乗渉之水名據禹貢所載乃是達于河之道非有往来乗渉之事以是知此諸説皆不通而王氏又不以此句屬於逐州之下而乃以貫於次州之上其説尤為乖戾惟周希聖謂九州之末皆載其達于帝都之道盖天子之都必求其舟楫之所可至使夫諸侯之朝貢商賈之貿易雖其地甚逺而其輸甚易此説得之冀州所都盖在東河之西南河之北西河之東三面距河是其建邦設都之意實有取於轉輸之利朝貢之便也禹貢所載上言田賦貢篚之事而於下言其所以達於帝都之道其始未曲折莫不盡備而皆以達于河為至盖達于河則達于帝都故也然而青揚二州獨不言達于河者盖兖州之言浮于濟漯達于河矣故青州直云達于濟盖由濟漯以入于河也徐州言浮于淮泗達于河矣故揚州直云達于淮泗以入于河也既以九州之道達于河則其利於舟楫通於轉輸者無足疑也此云夾右碣石入于河者盖在冀州之北者逺於帝都之地或有舟楫轉輸則必遵海道以入于河然後至於帝都瀕河之地則徑自河以達扵帝都矣薛氏曰夾挾也自海入河逆流而西右顧碣石如在挾掖也本朝祖宗都于大梁盖所以取其轉輸之便自江淮閩蜀而来者則達于汴河自京西而來者則達于蔡河自山東而来者則達于五丈河凡欲至于京師者皆以達于河為至是亦得乎唐虞建邦設都之意也
  濟河惟兖州
  自兖州而下八州皆以其髙山大川定逐州之疆界序所謂別九州而篇首所謂奠髙山大川也鄭漁仲曰禹貢之書所以為萬代地理家成憲者以其地命州不以州命地也如兖州者當時所命之名後世安知其在南在北故曰濟河惟兖州以濟水河水之間為兖州也以荆山衡山之間為荆州故曰荆及衡陽惟荆州濟衡者萬代不泯之山川也使荆兖之名得附此山川雖後世更改移易為不沒矣觀漁仲此言所謂得禹貢之意盖由萬世而下求禹貢九州之分域皆可得而考者由其以山川之髙大者定逐州之界故也濟河惟兖州者孔氏謂東南據濟西北距河此兖州之界也孔氏於濟言據於河言距者唐孔氏曰據謂跨也距謂至也濟河之間相去路近兖州之境跨濟而過東南越西北至東河也其意以謂據者其地不止於是距者則止於是而已此說得之濟字今文書作從水從齊而古文書周禮職方氏班孟堅地理志皆作從水從ꗋ案說文從水從ꗋ字注云濟沇也東入海也而從水從齊字注云濟水出常山房子縣賛皇山東至癭陶入泜由此二字音同故後世遂以從水從齊字為兖州之濟其實字訛也今當從古文書作從水從𠂔者為證州名曰兖者古者疆理天下以為九州九州之疆理不可以無別也故州為一名以别之其命名之意盖出於一時之偶然其要欲辨九州之名耳不可必求其義也而李巡注爾雅皆從而為說以謂兩河間其氣清厥性相近故曰冀冀近也濟河間其氣專質體性信讓故曰兖兖信也餘州皆如此其說之是非盖未可知然而荆州之為荆原其意惟在於荆山為界故耳盖自荆山之外則豫州也而爾雅亦謂荊強也其氣燥剛禀性強梁以是觀之其為曲說蓋可見矣要之學者之於經其義理之是非真偽有以惑世者則雖豪釐錙銖之差不可不辨楊氏為我㧞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氏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而為之而孟子辨之以為其極至於無父無君此則儒者之所當言也至於物之名數古人假借以為別異此則不必辨也說者於十二律五音十千十二支之名從而為之說凡此皆穿鑿附㑹無補於學者不如不辨之為愈也
  九河既道
  此盖兖州治水之曲折也河自大陸而北分為九河以入于海九河之名則爾雅所謂徒駭一太史二馬頰三覆鬴四胡蘇五簡六絜七鈎盤八鬲津九是也曽氏曰自徒駭至於鬲津皆是複名先儒以簡絜為單名固不論矣爾雅所載但有八名其一不名者河之經流也先儒不知河之經流不為異名故分簡絜而為二漢許商曰徒駭是河本道東出分為八支審如許商所言則河自徒駭乃分為八審如曽氏之言則是九河其一為經流而其八者皆其支派也然據下文曰又北播為九河同為逆河入于海九者並列支派則其勢均也安得以其一為經流以其八為支派哉九河之地在漢平原郡以北漢許商曰徒駭胡蘇鬲津今在成平東光鬲縣界中唐孔氏云上言三河下言三縣則徒駭在成平胡蘇在東光鬲津在鬲縣其餘不復知也爾雅九河之次從北而南既知三河之處則其餘六者太史馬頰覆鬴在東光之北成平之南以簡絜鈎盤在東光之南鬲縣之北也理或然也孟子曰禹䟽九河瀹濟漯而注之海謂之䟽九河則是禹之前既有九河矣遭洪水湮塞禹但䟽而通之耳惟其疏而通之故謂之九河既道言九河皆已復其故道也
  雷夏既澤
  孔氏曰雷夏澤名周禮職方氏兖州其浸盧維鄭氏注云盧維當作雷雍引此雷夏既澤為證匏河經凛邱經雷澤其澤藪在濟隂城陽縣西北其陂東西二十里南北十五里即舜所漁也既澤陳博士云雷澤之水昔常散漫至是而聚也川欲其行而不可使之湮澤欲其聚而不可使之散或導之而行或聚之而止順地勢之自然而已故無容私焉宜導而不行宜澤而不聚其為害也無所相異河既道澤既陂然後二者各得其宜此說是也
  灉沮㑹同
  灉沮二水先儒並不著其水本末故孔氏曰二水㑹合同此澤盖謂同注于雷澤也案爾雅曰灉反入注云河流別出復還者說文云河灉水在宋據此二說則灉水乃出於河而還入於河非注於雷澤也沮水不見所出案地理志云沮水出常山元氏縣首受中邱西山窮泉谷東至堂陽入黄河然而常山非兖州之地曽氏云灉之下流與芒之雎水合灉濁而沮清合而為一經所謂沮即雎水也然沮之字從水其字音雎既音雎字不應與雎字相亂曽氏誤讀以沮字音雎故為此説據左氏傳哀六年楚莊王江漢雎漳楚之望也釋云雎七如反此可以與沮相亂然而又非與灉合流之水也以是知灉沮二水皆未可指定其處如先儒謂注于雷澤亦未可以為定論要之㑹同皆異出而合流也是無疑矣周希聖云㑹同朝宗皆諸侯見天子之禮故以為喻其論甚善
  桑土旣蠶是降丘宅土
  桑土旣蠶盖謂宜桑之土於是始有桑以養蠶也經曰飼蠶勿用雨露濕桑盖蠶性惡濕也惟其惡濕故當洪水未平宜皆不得享夫蠶桑之利及夫洪水既平矣於是蠶桑之利始獲故曰桑土旣蠶然而九州之民皆頼蠶桑以為衣被而獨於兖州言之者盖兖州之貢絲與織尤宜扵此故於此州言之以見斯民之享其利也是降丘宅土丘山之小者兖州之地界於躋河之間平地多而山少當夫洪水滔天之時髙山則為水所包民之避水於山者其害為輕陵則襄而上之民之避水於陵者其害為重兖州既居下流平地多而山少則民之被水之害比之九州為最甚今則九河既道雷夏旣澤灉沮㑹同桑土旣蠶於是丘陵之民乃始降而居平地盖居山之民降而宅土未足言也至於下流卑濕之地無所逃於湯湯之患者今降而宅土此尤可喜故於兖州獨言之
  厥土黒墳
  言此州之土以色别之則黒以性別之則墳墳者土膏脉起也左氏傳曰公祭之地地墳是知墳者起之稱也
  厥草惟繇厥木惟條
  繇茂也條長也九州惟此與徐揚二州言草木者孔氏曰三州偏宜草木也此說不然案九州之勢西北多山東南多水多山之地則於草木為宜皇矣詩曰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栢斯兊以是知西北之地最宜於草木也至於東南之地沮洳卑濕則於樹藝誠非所宜竊謂此三州言草木者盖此三州比九州之勢最居下流其地卑濕沮洳遭洪水之患草木不得遂其性而生育其已久矣至是而或繇或條或夭或喬或漸包故於三州遂言之以見水土既平草木得遂其性非謂此三州偏宜草木也
  厥田惟中下厥賦貞
  厥田惟中下者田第六也厥賦貞先儒云貞正也州第九賦正與九相當蘇氏曰貞正也賦當隨田髙下此其正也其有不相當者盖必有故非其正也此州田中下賦亦中下皆第六故曰貞此二者不同當從先儒之說九州之賦相較而為上下之等雍州之賦出第六而兖州之賦不應又出於第六也先儒所以謂兖州第九賦正與九相當者盖參考九州獨無下下之賦故此州治水最在後畢州為第九成功其賦亦為第九此其説是盖洪水之害河為最甚而兖州又河之下流其被墊溺之患比於餘州最為慘酷故雖能獲播種之功而土曠人希又卑濕沮洳之患未盡去是以樹藝之利尚非所宜雖田在第六而其賦比於九州為最少也
  作十有三載乃同
  此謂兖州雖出第九之賦而猶至於十有三年然後乃有賦法與他州同説者多以十有三載為禹治水所歴之年故唐孔氏云鯀治水九載績用弗成然後堯命得舜舜乃舉禹治水三載功成盖其後於餘州之賦若此其久也他州十二年此州十三年馬融之說亦然曽氏舉髙堂隆之言曰禹治洪水前後歴年二十二載盖是以鯀之九載并此十三載而數之為二十二載也此說皆不然據此文承於厥賦貞之下而又曰作十有三載乃同則是專為兖州之賦而言也盖兖州之賦必待十有三載然後同於餘州非所謂此州治水至十有三載而後功成也若果謂此州治水必至十三年而成功則其文勢不應在扵桑土既蠶是降丘宅土之下也
  厥貢漆絲厥篚織文浮于濟漯達于河
  兖州之地宜漆林又宜桑蠶故貢此二物也有貢又有篚乃入貢之物盛於篚為貢也古者幣帛之屬皆盛於篚蘇氏引篚厥𤣥黄為證是也織文者錦繡之屬曽氏曰織文因織而有文者錦繡之屬不一故言織文以包之謂之織則繪畫組繡而有文者不與矣八州之貢有多有寡之不同揚州荆州之貢為最多兖州雍州之貢為最寡者各因其地之所有而不強之以所無也雖有或多或寡然皆得以其所入準其髙下以充每嵗之常貢是以有多寡而無輕重也浮于濟漯達于河顔師古曰以舟行水曰浮言泛舟于濟漯而後達于河也濟即下文導沇水東流為濟以下是也史記曰禹以河所從来者髙水湍悍難以行平地故穿為二渠引河水北載之髙地注曰其一出貝邱西南二折者也其一則漯川然二渠之事不見於經難以考證案漢書地理志曰漯水出東郡東武陽縣至樂安千乗縣入海觀此文則是漯水千乗所流然未必禹所穿之渠也唐孔氏曰自漯入濟自濟入河周希聖曰由濟而入漯由漯而入河然案經文不見濟漯相通之道此二說未敢以為然要之此二水不必相通苟濟亦可以入河則亦可以謂之浮于濟漯達于河矣達唐孔氏曰從水入水曰達達當謂從水入水不須舎舟而陸行也

  尚書全解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八
  宋 林之竒 撰
  禹貢        夏書
  海岱惟青州
  王制曰凡海内之地九州州方千里孟子曰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此亦據大數言之未必九州之閒每一州之地方千里無贏縮多寡於其閒也如淮海惟揚州入淮至海蓋不啻千里以揚州而言之則於千里為有餘濟河惟兖州海岱惟青州自濟距河自海距岱皆不及千里以兖青而言之則於千里為不足以是知凡謂九州之方千里者未可以為定數也夫九州之地既方千里而禹之分疆定界則不使每州皆有千里之界三三而九以合於九州方三千里之數而使多寡贏縮不同者蓋禹之別九州本以高山大川為準既必取高山大川則難以限於千里之地然而以九州之長短廣狹相輔而言之則亦可以見九州州之方千里也管仲曰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繩萬家之室不可定以矩萬物之不齊東北據海西北據岱唐孔氏曰海非可越而言據者東萊東境之縣浮海入海曲之間青州之境非至海畔而已故言據也漢末有公孫度者竊據遼東自號青州刺史越海收東萊諸郡堯時青州當越海而有遼東也觀禹以髙山大川定九州之經界厯萬世而下雖有變更移易而禹之所奠者皆可考也如青州曰海岱徐州曰海岱及淮其封疆之地既各有所係矣至於爾雅不言青州者是青并於徐也周官職方氏不言徐州者是徐并於青也或并於此或并於彼而禹貢青徐之地係夫海岱及淮者蓋不可得而知也職方氏序青州則曰其山鎮曰沂山其澤藪曰望諸其川淮泗其浸沂沭雖以山澤川浸定此九州之所在至於疆界之所至則惟指其所向之方而曰正東曰青州後世欲求職方氏青州之所在亦無所考據矣以是知地理之書自職方氏而下皆不如禹貢之善也
  嵎夷既略濰淄其道
  嵎夷即堯典所載羲仲所宅之地也漢孔氏以謂用功少曰略王氏曰為之封畛也曽氏推廣王氏之意以謂嵎夷既略者言地接於夷不為之封畛則有猾夏之變以既略為封域其說比於先儒為優先儒以謂用功少曰略則必加用功二字於其下然後方成文義也禹貢之九州如冀揚之㠀夷此州之嵎夷萊夷梁州之和夷徐州之淮夷皆是此數州之境界於要荒之地故有蠻獠之民雜處於其地如後世蠻洞羈縻州郡是也此禹貢序治水之績與夫貢篚之屬則併及之以見其地平天成之功斯無衆寡無内外莫不受其賜也先儒以嵎夷萊夷和夷為地名淮夷為水名㠀為狄名惟以㠀夷為狄名而其謂水名地名者則皆不謂之夷狄之地是不然如春秋之時諸侯之國亦莫不有夷狄種𩔖在其境内如揚拒泉臯陸渾之戎在伊洛之閒羌戎臯洛氏在晉絳之閒此𩔖多矣安得指為地名水名而不為夷狄之地哉濰淄其道案地理志云濰水出瑯琊箕屋山北至都昌縣入海淄水出泰山萊蕪縣原山東北至千乗博昌縣入海其道者既復其故道也此州雖近海然而不當衆流之所衝蓋河濟之下流則兖州受之淮之下流徐州受之漢之下流則揚州受之故此州施功惟濰淄二水順其道以入海則其功畢矣蓋此州之功比於餘州為最省也
  厥土白墳海濵廣斥厥田惟上下厥賦中上厥貢鹽絺海物惟錯
  此州之土有二種平地之土則色白而性墳至於海濵之土則彌望皆斥鹵之地斥者鹹也可煮以為鹽者也東方謂之斥西方謂之鹵齊管仲輕重魚鹽之權以富齊蓋因此廣斥之地也厥田惟上下田第三也厥賦中上賦第四也厥貢鹽絺鹽即廣斥之地所出也絺細葛也海物水族之可食者若蠯蠃蚳之𩔖是也惟錯先儒以連於海物之下謂惟錯非一種此說不然夫既謂之海物而不指其名則固非一種矣又何須加惟錯二字於其下予竊謂此鹽絺海物惟錯與揚州齒革羽毛惟木文勢正同木既別是一物則此錯字亦應別是一物蓋如豫州所謂錫貢磬錯是治玉之石也
  岱畎絲枲鈆松怪石
  凡九州之貢從言於厥貢之下者是其一州之所出皆可以充此貢也或其州之所出者有至美之物則必指言其所出之地以別之若此州岱畎絲枲鈆松怪石徐州之嶧陽孤桐泗濵浮磬荆州之惟箘簵楛三邦底貢厥名是也畎谷也謂岱山之畎出此絲枲鈆松怪石之五物比於他處為最美故以為貢也觀禹之制貢所以垂法於後世非服食器用之物不以為貢也絲枲鈆松皆是適用之物無可疑者至於怪石則誠有可疑竊意當是時制禮作樂資以為器用之飾於義有必不可闕者非是欲此無益之物以充遊玩之好也舜作漆器禹雕其俎諫者數人夫器與俎本皆適用之物惟其漆之雕之有以起後世奢侈之漸此所以諫者不止也其使制度之閒有可巳而不巳則諫者疑愈衆矣舜禹必不為也
  萊夷作牧
  顔師古曰萊夷者萊山之夷狄也案史記齊世家太公東就國萊侯來伐與之爭營邱營邱邊萊萊人夷也左氏傳夾谷之㑹萊人欲以兵劫魯侯孔子曰兩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之此萊夷之為夷狄也無疑矣先儒但以為地名非也作牧者可以放牧也蓋夷人以畜牧為業以射獵為娛故從其俗而言之
  厥篚檿絲
  蘇氏曰萊夷作牧然後有此故言厥篚於作牧之下考其文勢以萊夷作牧一句閒於貢篚之閒義或然也檿絲說者不同孔氏曰檿桑蠶絲中琴瑟弦蘇氏曰爾雅檿桑山桑也惟東萊有此絲以為繒堅韌異常萊人謂之山蠒陳博士曰檿絲出於桑絲不可織使萊夷貢其所無用之物則其受之為無傷也此數說不同據經文但言厥篚檿絲諸說皆以意度之不可指一說為定也
  浮于汶達于濟
  地理志云汶水出泰山萊蕪縣原山至西南入濟即下文所謂導沇水東流為濟東至于菏又東北㑹于汶是也謂此州將欲達於帝都當浮于汶以達于濟然後由于濟以達于河也
  海岱及淮惟徐州
  海岱及淮惟徐州者東至海北至岱南及淮此徐州之界也蓋其北境之接於青則以岱南境之接於揚則以淮也禹貢冀州不言疆境以餘州之所至而考之則知冀州在於東河之西西河之東南河之北蓋此篇所載也理最為有法其辭不費該括無遺非特冀州為然冀州之外八州亦有其山川之所至不言於逐州之閒而見於他州者夫一州之境必有四靣之所至今其所載但及其山川之二境則是其所不載者亦互見於鄰州之閒如荆及衡陽惟荆州及其南北之二境而不及其東西此則在夫讀之者以九州之境界而參考之然後可以參知其四面之所至故兖青揚荆豫梁雍皆為載其二面之疆界而此實不費辭也至於徐州則載三面之所至與諸州異者此又其辭不得不然若言海岱則嫌於青州若言淮海則嫌於揚州故必曰海岱及淮然後可以別其為徐州之界然徐州雖言三面所至而其四境猶互見他州案爾雅曰濟東曰徐州是徐州之西境而水之所經也雖不言濟而濟在徐州東蓋可得而考非其長於記述豈能若是乎禹貢一書所以為萬世地理家之成說也
  淮沂其乂蒙羽其藝
  即下文導淮自桐柏以下是也蓋其發原在於荆州至於揚州之閒其流始大而能泛濫以為患尤在於徐故此言之案地理志曰沂水出泰山蓋縣臨樂子山南至下伾入泗然徐州之水以沂名之者多矣酈道元曰沂水出尼邱山西北經魯之雲門曽㸃所謂浴乎沂風乎舞雩者即此水也又武水出泰山武陽之冠石山世謂之小沂水又一水出黃孤山亦曰小沂水許慎曰沂水出東海費縣東則是徐州之水以沂名者多矣此所謂沂蓋指蓋縣所出之水入泗之沂下文曰導淮自桐柏東㑹于泗沂東入于海蓋沂入于泗泗入于淮其原委相注故併與二水而言之其乂者言此二水者皆巳治也蒙羽地理志曰蒙山在泰山蒙隂縣西南即論語所謂先王以為東蒙主是也詩曰奄有龜蒙羽山在東海祝其縣南言此二山巳可種樹也
  大野既豬東原底平
  大野者爾雅十藪曰魯有大野蓋此州藪澤之所在也地理志大野澤在山陽距野縣北鉅野大野也既豬水所停曰豬大野之澤往前泛濫今則豬水而為澤也東平郡地蓋東原也底平謂致功而地平巳可耕曽氏曰淮沂其乂蒙羽其藝大野既豬東原底平則是水之流止與地之險易無所不見矣蓋淮沂其乂是水之流也大野既豬是水之止也蒙羽其藝是地之險也東原底平是地之平也流者止者險者平者無所不載則此州洪水之平蓋可見矣
  厥土赤埴墳草木漸包
  此州之土色而別之則赤性而別之則有墳埴之二種曽氏曰周禮有摶埴之工老子埏埴以為器惟土之膩故可摶可埏也墳者土膏脉起也漸進長也包叢生也徐州之地受淮之下流其地墊溺已甚草木不得遂茂為日久矣今也洪水既平乃至於進長叢生故可書也
  厥田惟上中厥賦中中厥貢惟土五色
  厥田惟上中田第二也厥賦中中賦第五也厥貢惟土五色韓詩外傳曰天子之社廣五丈東方青南方赤西方白北方黒其上冒以黃土將封諸侯各取其方色土苴以白茅以為社蓋天子之建社必用五色之土而徐州之土備此五色故使貢之也前言赤埴墳此又兼五色者蓋此州之土大抵赤色者最多青黃白黒僅有之而已
  羽畎夏翟嶧陽孤桐泗濵浮磬
  夏翟孤桐浮磬雖徐州所貢非謂徐州所産皆可充此貢也然其所産必有至美之地所謂羽畎嶧陽泗濵皆其所産至美之地也羽即蒙羽其藝之羽羽畎羽山之畎猶云岱畎也夏翟雉也周禮天官夏采鄭氏注曰夏翟羽也禹貢徐州貢此夏翟之羽有虞氏以為緌後世或無故染鳥羽蒙而用之又染人秋染夏鄭氏注云染夏者染五色也以是知夏翟者雉之具五色者也周官司常云全羽為旞析羽為旌故孔氏以為夏翟羽中旌旄之飾然古之車服器用以雉為飾者多矣不但旌旄也嶧陽者嶧山之南也地理志云東海下邳縣西有葛嶧山古文以為嶧陽即詩所謂保有鳬繹是也孤桐者特生之桐可以中琴瑟也詩云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蓋桐之生以向日者為良必以孤桐者猶言孤竹之管也陸農師曰梧桐性便濕地不生於岡引毛詩傳曰梧桐不生高岡太平而後生朝陽以此觀之則是梧桐生於山之陽最為難得其孤生者又其難得之物也泗濵者泗水之旁也浮磬者謂石之浮於水上者可以為磬也唐孔氏曰石生水旁水中見石似石於水上浮焉周希聖曰浮過也與名浮於實之浮同雖泗濵之石其高過於水上者可以為磬據此二說其意蓋謂石非浮物故從而為此辭要之不必須浮於水上然後謂之浮磬之為器必聚其石之最輕者然後其聲清越以長但以輕故謂之浮矣不云浮石而云浮磬者曽氏曰成磬而後貢之
  淮夷蠙珠暨魚
  漢孔氏以淮夷二水名唐孔氏云淮即四瀆之淮也夷蓋小水後來竭涸不復有其處耳王肅亦同此說鄭氏謂淮水之上夷民獻珠與魚當從鄭氏之說案詩云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則是淮夷不得為水名也蠙珠者蠙即蚌之別名謂淮上之夷民當此洪水既平之後獻此蠙珠及魚之二物亦如詩所謂來獻其琛是也
  厥篚𤣥纎縞
  漢孔氏云𤣥黒繒縞白繒纎細也此說不如顔師古之說曰𤣥黒繒也纎細繒也縞鮮支也即今之生素言獻黒細繒及鮮支也曽氏之說尤為詳明曽氏曰𤣥赤而有黒色以之為衮所以祭也以之為端所以齋也以之為冠人冠之以為首服者也先儒以黒經白緯為纎纎縞皆去凶即吉之服縞亦為燕服禮曰及期而大祥素縞麻衣中月而禫禫而纎則知纎縞也皆去凶即吉之服也記又曰有虞氏縞衣而養老則知縞又所以為燕服徐州之篚𤣥也纎也縞也凡三物釋者以為𤣥縞為二物以纎為細悞矣此說又盡
  浮于淮泗達于河
  蓋言泛舟于淮泗以達于帝都也淮泗達于河之道二孔皆無說蘇氏考據厯代事迹以證此言最為詳備蓋近世言汴水者皆以為起於隋時故蘇氏辯之以謂自淮泗入河必道于汴說者謂隋煬帝始通汴入泗禹時無此水案前漢書項羽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文頴注云於滎陽下引河東南為鴻溝以通宋鄭陳蔡曹衞與洛汝泗㑹于楚即今官渡水也魏武與袁紹相持於官渡乃楚漢分裂之地蓋自秦漢以來有之禹貢九州之末皆記入河水而淮泗獨不能入河帝都所在理不應耳意其䟽開此道以通之其後或為鴻溝或為官渡或為汴上下百里餘閒不可必知然引河水而注之淮泗也故王濬伐吳杜預與之書曰足下既摧其西藩當徑取秣陵自江入淮逾于泗汴泝河而上振旅還都亦曠世一事也王濬舟師之盛古今絶倫而自汴河以班師則汴水小大當不減於今又足以見秦漢魏晉皆有此水道非煬帝創開也蘇氏之言足以補先儒之闕遺而訂後世之誤矣
  淮海惟揚州
  北至淮南距海揚州之界也揚州之界南抵於海則是後世閩廣數十州之地皆在於禹貢之分域矣益稷曰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外薄四海咸建五長蓋以此五千里之地分為五服也自甸服至於綏服每靣一千五百里二靣相距為三千里此九州之内也綏服之外每方一千里以是要荒之服在九州之外也蓋禹五服以三千里之内外為華夷之辨也然而以揚州考之誠有可疑禹貢甸服在王畿之内王畿南距于河自河至江一千里則侯服綏服之數巳盡矣自江而南猶是揚州之界則要服荒服宜在九州之内然東河至於東海千里自西河至於流沙千里則要荒之服又不得在九州之内此說求之於經齟齬不合當闕之以俟知者
  彭蠡既豬
  彭蠡在豫章彭蠡縣東蓋是江漢㑹處下文漢水過三澨至于大別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江水過九江至于東陵東迆北㑹于匯則彭蠡之澤蓋是江漢所㑹之處其延袤甚廣三苗之國左洞庭右彭蠡即此澤也既豬者水既豬積於此不復汎濫以為民害也
  陽鳥攸居
  漢孔氏曰隨陽之鳥鴻鴈之屬是也冬月來居此澤曽氏云去隂就陽謂之陽鳥鴈是也冬日至而日北及春而鴈北向夏日至而日南及秋而鴈南向鴈之所居隨日所在故曰陽鳥陸農師舉揚子雲法言能往能來者朱鳥之謂也鴈一名朱鳥燕一名𤣥鳥𤣥鳥以春分來朱鳥以春分去淮南子曰燕鴈代飛此之謂也考數說則陽鳥之謂鴈明矣陽鳥攸居謂鴻鴈來居於彭蠡之澤也諸儒之說皆同而竊有疑於此觀此篇所序治水之詳見於九州之下或山或澤或川或陵或平陸或原隰莫非地名此州上既言彭蠡既豬下言三江既入震澤底定皆是地名而獨於此三句之閒言陽鳥攸居非惟文勢之不相稱然考之九州亦無此例也夫鴈之南翔乃其天性有不得不然豈其洪水未平遂不南翔乎古之地名取諸鳥獸之名如虎牢犬邱之𩔖多矣左氏昭公二十年公如死鳥杜元凱釋曰死鳥衞地以是觀之安知陽鳥之非地名乎鄭有鳴鴈在陳留雍邱縣漢北邊有鴈門人皆以鴈之所居為名陽鳥意亦類此意鴈之南翔所居地名故取以為名攸居者水退其地可居也然世代久逺地名之詳亦無所考雖實疑其如此然亦未敢以為必然也
  三江既入
  漢孔氏云三江巳入致定為震澤唐孔氏曰江從彭蠡而分為三又共入震澤從震澤復分為三乃入海蘇氏破其說以謂安國未嘗南游案經文以意度之耳不知三江距震澤逺甚決無入理而震澤之大小決不足以受三江也此說為是而蘇氏之說曰三江之入古今皆不明以予所見考之自豫章而下入于彭蠡而東入海者為南江自蜀岷山至于九江㑹彭蠡以入于海為中江自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匯于彭蠡以入海為北江此三江自彭蠡以上為二自夏口以上為三江漢合于夏口而與豫章之江皆匯于彭蠡則三江為一至於秣陵京口以入于海不復三矣然而禹貢猶有三江之名曰北中者以味别也蘇氏蓋據其所見今之江流自彭蠡而下但有一江故以禹貢之中江北江為以味別鄭漁仲曰水之入水緩者數歩猛者不跬歩閒渾合而為一豈得漢水自大別與江合流至九江猶能辨得此是漢水邪以是知蘇氏味別之說為未可從據經言東為北江東為中江則是禹之時彭蠡之下有此二江也必矣蘇氏徒見今之江流合而為一遂為味別之說蓋孔氏未嘗南遊也故蔽於所不見惟順經文以為之說蘇氏親見江水故蔽於所見遷就經文而為之說一則蔽於所見一則蔽於所不見其失一也蘇氏之說雖失然而以三江為有中江南江北江則其說可從蓋經既有北江中江必有南江猶既有南河西河必有東河也顔師古注漢書志亦曰三江謂中江南江北江也師古此說必有所據而云耳蓋以此說為三江雖未見南江原委之所注而於經文猶有所本如郭景純以為岷江浙江松江韋昭以為松江浙江浦陽江王介甫以為一江自義興一江自毗陵一江自吳縣此說皆據其所見之江而為言非禹之舊迹也酈道元曰東南地卑萬流所湊濤潮泛濫觸地成川故川舊瀆難以為憑蓋禹之舊迹其下流厯年浸久為所漂沒者隨世變更不可復考三江之說雖以經考之知其必有南江然而不可指定其處如蘇氏之說也
  震澤底定
  逐州所序治水之曲折皆是列序其一州之水於其下非必以文勢相屬如下文導岍及岐導弱水而下也而先儒乃有此蔽如兖州言雷夏既澤然而考其原委之所注灉沮實未嘗㑹於雷夏三江實未嘗入於震澤也然而經言三江既入而震澤底定者蘇氏曰水之未治也東南皆海豈復有吳越哉及彭蠡既豬三江入海則吳越始有可宅之土而水之所鍾者獨震澤而已此說是也韋昭注國語云太湖即五湖也書謂之震澤爾雅謂之具區方圓五百里諸儒之語多與此同蓋太湖五湖震澤具區其名雖異其實一也而周禮職方氏云揚州藪曰具區浸曰五湖則具區五湖又似不可合而為一唐孔氏以謂揚州浸藪同處論其水謂之浸指其澤謂之藪此亦順經文而為之說亦未必有所據也
  篠簜既敷厥草惟夭厥木惟喬
  郭璞云竹之別名竹之小者為篠竹之大者為簜揚州有竹箭之利故當洪水既平之後竹之小大者皆得敷布而生也厥草惟夭者小長曰天喬髙也兖徐揚三州皆言草木兖之繇條徐之漸包揚之夭喬皆言草木之茂盛特史官變其文耳雖王介甫之喜鑿亦不能曲而為之說
  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
  孔氏曰塗泥水泉濕也顔師古云洳濕也蓋東南之地最為卑濕故也近世說者曰西北士大夫魏晉以前無有患脚氣重腿者江左以來故多有此以江左卑濕故也厥田惟下下厥賦下上上錯者揚州之田比於九州最為下品如賦出第七雜出於第六也顔師古曰錯出諸品既云上錯則是有所定而云非錯出諸品也田最為下品而其賦乃出於第七或出於第六者人工修也秦少游云今之所謂沃壤者莫如吳越閩蜀一畝所入比他州輙數倍彼吳越閩蜀者古揚州梁州地也案禹貢揚州之田第九梁州之田第七是此二州之田在九等之中等為最下而以九州沃壤稱者吳越閩蜀地狹人衆培糞灌溉之功至也夫以第九第七之田培糞灌溉之功至尚能倍他州之所入而况其上之數等乎
  厥貢惟金三品瑶琨𥴽簜齒革羽毛惟木
  三品者金銀銅也鄭氏謂銅三色者非也瑶琨篠簜曽氏曰周禮太宰之職享先王則賛玉爵内宰之職后祼獻則賛瑶爵禮記曰尸飲五君洗玉爵獻卿尸飲七以瑶爵獻大夫公劉之詩曰何以舟之惟玉及瑶則知瑶者玉之次也此說是也琨案說文石之美者似玉則琨次於瑶蓋可見矣篠竹之小者可以為箭簜曽氏曰案儀禮樂人宿縣簜在建鼓之閒說者以簜為笙簫之屬郭璞云竹闊節曰簜惟其闊節則其材中至於笙簫矣齒革羽毛惟木者左氏傳曰鳥獸之肉不登於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器則公不射蓋齒革羽毛皆是鳥獸之肉可以供器用之飾者孔氏以齒為象牙革為犀皮以羽為鳥羽以毛為旄牛尾亦不必如此拘定也木者蓋木之可以為器用者亦不必指是楩柟豫樟謂凡木之貢皆出於此州也要之楩柟豫樟蓋木之最美者故先儒從而以為言也
  㠀夷卉服厥篚織貝
  㠀夷者南海之㠀夷也卉服者葛越也唐孔氏云南方布名用葛為之左思三都賦云蕉葛升越弱於羅紈此說是也唐孔氏以㠀夷皮服為㠀夷之人自服皮服非所貢也此言卉服亦非所貢此則不如鄭氏之說也鄭氏之說此州下濕故衣草服貢其服者以給天子之官案此文在於厥貢之下厥篚之上則其為㠀夷之貢卉服者明矣服既為貢則與冀州皮服從而可知也厥篚織貝者孔氏云織者細紵也貝者水物也唐孔氏云魚有𤣥貝貽貝餘貾黃白文餘泉白黃文當貢此有文之貝以為器物之飾也案荆州云厥篚𤣥纁璣組璣不圓之珠也古者以珠貝為貨珠既入篚則貝亦可以入篚矣然而以織為一物貝為一物則織之一字為無所屬經但曰織安知其為細紵乎鄭氏曰貝錦名詩曰萋兮菲兮成是貝錦凡為織者先染其絲乃織之則文成矣此說是也蘇氏曰南海㠀夷織草木為服如今吉貝木綿之𩔖亦一說也而其下文又曰其文斑斕如貝亦以成是貝錦為證然今之吉貝木綿無有所謂斑斕如貝者此說亦未敢從
  厥包橘柚錫貢㳂于江海達于淮泗
  小曰橘大曰柚顔師古注漢書志云柚似橘而大其味尤酸橘柚皆不耐寒故包裹而貢之錫貢者待上之錫命而後貢非如厥貢惟金三品齒革羽毛惟木之𩔖以充此州每歲之常貢也蘇氏曰橘柚常貢則勞民害物如漢永平唐天寶荔枝之害矣此說為善鄭氏云錫所以柔金此州有錫則貢之或無時則不貢案揚州其利金錫則此州貢錫亦有是理據此文與荆州九江納錫大龜豫州錫貢磬錯其文皆閒於貢篚之閒若以為貢錫則非事辭之序故當從孔氏之說順流而下曰㳂蓋自江而入海自海而入淮自淮而入泗然後由淮泗而達于河也禹之時江未有入淮之道自揚州入帝都則必由江而入海然後入于淮泗至吳王夫差掘溝通水與晉㑹于黄池然後江淮始通若禹之時則未有此道也而孟子曰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之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此蓋誤指吳王夫差所通之水以為禹迹其實非也使禹時江巳與淮通則何須自江而入海自海而入淮為是之迂回也哉案五代閩王審知以楊行密保有江淮每歲遣使者泛海由登萊朝貢於王夫淮之不通則必泛海由登萊然後可以達内治以是推之則揚州之達於帝都由江入海然後由海入淮泗也是禹之時江不通淮也明矣孟子生於周末去禹之世為未逺而猶誤指當時所見之水以為禹迹自孟子而來至今數千年矣禹之舊迹漫滅者亦巳甚矣而世之儒者乃欲以今日所見之水而配合禹貢之書豈不猶膠柱而調瑟者哉
  荆及衡陽惟荆州江漢朝宗于海
  禹貢有兩荆山導岍及岐至于荆山孔氏云在雍州導嶓冢至于荆山孔氏云在荆州惟此二山皆名荆故班孟堅有二條之說謂南條荆山在南郡臨沮縣東北此則荆州之荆山也謂北條荊山在馮翊懐徳縣南此則雍州之荊山也以此二荆山名相亂蘇氏謂自南條荆山至于衡山之陽為荆州自北條荆山至于河為豫州者其意蓋謂荊州之言荆者南荆也豫州之言荆者北荆也雖以此二山分配二州然而以地理志考之其實不然此荆與河相去不甚逺苟以荆州為北荆之荆則豫州之境界不應如是之狹也曽氏曰臨沮之荆其隂為豫州其陽為荆州此說是也蓋荆之與豫亦猶岱之分青徐也荆及衡陽惟荊州孔氏曰北據荆山南及衡山之陽謂南及衡山之陽者蓋以衡為大山其南無復有名山大川可以為記故謂南及衡山之陽然謂北據荆山則不可先儒以謂據者皆跨而越之也若兖州曰東南距濟是越濟而東南也青州曰東北距海是越海而東北也此州與豫州荆山為界荆山之北則豫州也安得跨而越之哉故謂之北距荆山則可謂之據則不可江漢朝宗于海者江漢二水發源於荆州而其入海蓋在於揚州當禹之功未施揚州之下流既未有入海之道而江漢之源發於梁州其勢漂悍迅疾無所發泄而荆州實被其害故雖源委不在於此州之閒然必使江漢朝宗于海然後荆州之民乃免於昬墊之患故於此州言之也據江漢之越荊州而來則必入於揚州之界自揚州然後注于海今於此州遽言江漢朝宗于海者孟子曰禹之治水也以四海為壑白圭以鄰國為壑彼禹之治荆州之水欲使荆州之民免於江漢之患而乃決之揚州則是以鄰國為壑矣惟施功也隨導江漢之水於荆州然必使之朝宗于海而揚州之民亦免於昬墊之患此其所謂以四海為壑也朝宗者諸侯見天子之名江漢相合以歸於海亦猶諸侯合而見於天子也故曰宗詩曰沔彼流水朝宗于海亦此意也鄭氏曰荆楚之域國有道則後服國無道則先强故記其水之義以著人臣之禮此則過論也
  九江孔殷
  孔氏云江於此州界分為九道地理志云江自潯陽分為九道東合為大江潯陽記有九江之名一曰烏江二曰蜯江三曰烏白江四曰嘉靡江五曰畎江六曰源江七曰廩江八曰提江九曰箘江據此數說皆謂江水至是分而為九曽氏則曰不然謂禹貢言導河曰東過洛汭北過降水蓋洛水降水入于河河則過之而已導漾曰過三澨導渭曰過漆沮亦猶是也蓋大水受小水則謂之過二水相受大小均焉故謂之㑹江合于匯謂之㑹者彭蠡所豬二水別為南江故也江合九江謂之過者辨其源有九則小於江故也如江分為九道則經於荆州當曰九江既道不應曰孔殷於導江當曰播為九江不應曰過九江此說是也曽氏此說既善然謂沅水漸水元水辰水敘水酉水澧水湘水資水皆合洞庭中東入于江以是為九江則附㑹牽強無所考據不可從也要之九江之名與其地世久逺不可強通然各自別源而下流以入于江此則可以意曉也鄭氏曰九江從山谿所出必有所據但以孔殷為甚衆似失其義此雖不言其名與其地據此孔殷當從孔氏之說孔氏云甚得地勢之中也
  沱濳既道
  蘇氏曰南郡枝江縣有沱水尾入江華容縣有夏水首出江尾入沔此荆州之沱濳也蜀郡郫縣江沱及漢中安陽皆有沱水濳水尾入江漢此梁州之沱濳也孔安國曰沱濳發源梁州入荆州孔頴達云雖於梁州合流還從荆州分出猶如濟水入河還從河出也以安國頴達之言考之則味別之言古人蓋知之矣梁州荆州相去數千里非以味別安知其合而復出邪蓋此荆州梁州皆云沱濳既道故二孔氏有合流復出之說而蘇氏遂以味別之言為信夫荆之於梁相去逺矣而沱濳之水既合於江漢流數千里而復出猶可以味而別之必無此理以某之所見據爾雅曰水自江出而為沱自漢出而為濳是凡水之出於江漢者皆有此名也出於荆州者荆之沱濳也出於梁州者梁之沱濳也要之皆是自江漢而出不必有合流味別之說既道者言沱濳之水既復其故道也
  雲土夢作乂
  周官職方氏荆州其澤藪曰雲夢雲夢者方八九百里其澤跨江之南北案水經地理志諸書皆云雲夢在華容縣然此澤甚廣隨處得名不但此縣也孔氏謂其澤有平土邱水去可為耕作畎畝之地其說未然據經文以土之一字閒於雲夢之閒若從先儒之說於經文為不順當從王氏之說曰雲之土地見而巳夢之地則非特土見草木生之人有加功乂之者矣蓋雲夢雖緫為澤藪之名别而言之則為二澤合而言之以為一澤左傳定四年楚子渉雎濟江入于雲中昭公三年楚子與鄭伯田于江南之夢則雲夢為二也王氏云爾者謂此雲夢之二澤勢有高卑雲之澤則土見夢之澤則可以作乂矣然而史記漢地理志又皆作雲夢土果作雲夢土則當從孔氏之說矣此二說難以折衷姑兩存之
  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中厥賦上下
  厥土惟塗泥者言此州沮洳卑濕亦與揚州同也厥田惟下中田第八也厥賦上下賦第三也謂此州之土雖同揚州之塗泥然其地稍高故其田加於揚州一等蓋荆州之地農民衆多培糞灌溉之功益至故能以下中之田而出上下之賦也
  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
  荆州所出之物大抵與揚州同揚州厥貢惟金三品齒革羽毛惟木而荆州厥貢羽毛齒革惟金三品然而揚州先言金三品而此州先言羽毛齒革揚州先言齒革而此州先言羽毛者孔氏謂以善者為先薛氏謂以多者為先此二說皆通案職方氏揚州其利金錫荆州其利齒革則是荆揚之所産不無優劣蓋可見矣
  杶榦栝柏礪砥砮丹
  顔師古曰杶木似樗而實漢孔氏曰柏葉松身曰栝杶栝柏三木名也榦可以為弓榦孔氏以為柘亦不必如是之拘要之凡木可以為弓榦者皆是也曽氏曰揚州貢木不言其名所貢之木不可勝名也此州曰杶榦栝柏其所貢者止於此而已此說是也礪砥砮丹山海經云荆山之首自景山至於琴鼓之山凡二十有三山而䕶山多礪砥者蓋荆州之所出也礪砥皆磨石也砥以細密為名礪以麤糲為稱砮者中矢鏃之用肅慎氏貢楛矢石砮砮蓋石之可以為矢鏃者也丹唐孔氏以謂丹砂王子雍以謂丹可以為采此二說皆通
  惟箘簵楛
  鄭氏曰箘簵䉁風也箘簵竹名楛木名顔師古曰皆可以為矢曽氏之說亦然曽氏云董安于之治晉陽也公府之垣皆以荻蒿苫楚廧之其高丈餘趙襄子發而試之其堅則箘簵之所不能過也以此言之則箘簵竹之堅勁者其材中矢之笴楛矢肅慎氏常貢焉則楛之杪亦中矢之笴蓋箘簵楛皆笴之良材也此說與顔師古同而孔氏但以楛為中矢榦其說未盡
  三邦底貢厥名包匭菁茅
  漢孔氏曰三物皆出雲夢之澤近澤三國常致貢之其名天下稱善箘簵楛出於三邦者尤為有名故也三邦之地經無明文難以考據案考工記材之美者有妢胡之笴鄭氏注云胡子之國在楚旁意者即三邦之故地與蘇氏曰杶榦栝柏礪砥砮丹與箘簵楛皆物之重者荆州去冀最逺而江無達河之道難以必致重物故此邦之貢不以小大但致貢其名數而準其物易輕賫致之京師此說不然夫所謂任土作貢者皆其服食器用之物而不可闕者故使準其本歲所輸之賦而貢於京師若謂當貢之物準其名數易以輕賫致之京師正非作貢之本意也蘇氏以此為底貢厥名之說比先儒為迂鄭氏以厥名下屬包匭菁茅尤為無義據揚州之貢金三品瑶琨篠簜齒革羽毛惟木荆州之貢羽毛齒革金三品杶榦栝柏礪砥砮丹箘簵楛而職方氏揚州其利金錫竹箭荆州其利丹銀齒革則是此二州所出之物産大抵中原所資以為兵器之用者晉文公謂楚子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皆君之餘也蓋中原之所出者皆不得如此二州之精良故必資此二州者為用以是觀之荆揚之壤所恃以富强者賴其有此而已故當天下之勢分為南北之時據荆揚之壤者苟能嚴為封境之備固守其物産之所出不使其波及於中原則以荆揚所出之物為荊揚之用其兵革之堅利豈中原之所能及哉包匭菁茅孔氏以包為一句謂包者橘柚也唐孔氏曰匭是匣也菁茅既以匭盛非所包之物明包必有裹也案左氏傳齊桓公責楚貢包茅不入王祭不供無以縮酒則茅之有包自古然也以是知孔氏之說為未然鄭氏云匭猶纒結也菁茅之有毛刺者重之故既包裹而又纒結之謂其包而又匭此說誠是也若以匭為纒結則非矣匭匣也菁茅供祭祀之用既包而又匣之所以示敬也顔師古云包其茅匭其菁以獻之亦不必如此分別孔氏以菁茅為二物謂菁以為菹茅以縮酒據菁即蔓菁也蔓菁處處有之豈必貢於荆州邪鄭氏以菁茅為一物謂茅之有毛刺者義或然也
  厥篚𤣥纁璣組
  鄭氏云染纁者三入而成又再染以黒則為緅又復再染以黒則為緇𤣥色在緅緇之閒其六入者是染𤣥纁之法也此州染𤣥纁色善故令貢之璣者珠不圓也組綬𩔖此三物者皆入於篚筐而貢之
  九江納錫大龜
  薛氏云大龜國之所守其得不時不可以為常貢又不可錫命使貢惟使有之則納錫於上先儒亦以為錫命乃貢此則何以異於錫貢哉薛說為當太史公龜䇿傳云龜千歲滿尺二寸漢書食貨志龜岠冉長尺二寸蓋尺二寸然後謂之大龜龜至靈之物也所以決疑定䇿是國之守龜也惟其為物之靈則不可以求而得不可求而得若責之以為每歲之常貢則其擾甚矣故惟使九江之地有偶而得之若宋王之時豫且得白龜之𩔖則使之納錫於上謂之納錫者與師錫帝曰禹錫𤣥圭之錫同意重其事也
  浮于江沱濳漢逾于洛至于南河
  浮于江沱濳漢浮舟於此四水也江沱濳漢其相通之始末不可得而見矣逾于洛至于南河蘇氏曰江無達河之道舍舟行陸以達于洛故曰逾于洛自洛則達于河矣河在冀州之南故曰南河曽氏以謂漢與洛不相通故曰逾于洛自洛以至豫州之河故曰至于南河此二說皆相合然而蘇氏謂自江而逾洛曽氏謂自漢而逾洛此蓋為差異然而以文勢考之當從曽氏之說






  尚書全解卷八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九
  宋 林之竒 撰
  禹貢        夏書
  荆河惟豫州
  此州之界西南至于荆山荆山之南則荆州也北距河水河水之北則冀州也蓋豫在荆之東北冀州之南而以荆河為界以荆河之地而求之則豫州之界雖厯千載猶可考也如職方氏爾雅皆從正南為豫州是徒載其北境而已載其北境而遺其南境使後世果安所考信哉所以後世地理家之所志惟以禹貢為準如謂信安保定瀛冀深洺磁相西南盡河之地為禹貢冀州之界齊青淄灉密登萊及遼東之地為禹貢青州之界宿泗徐州沂淮陽盡海之地為禹貢徐州之界其他皆然蓋惟禹貢之九州則可以後世州郡如此配合而言之若職方氏爾雅則不可以若此矣
  伊洛瀍澗既入于河
  孔氏曰伊出陸渾山洛出上洛山澗出沔池山瀍出河南北山漢志云伊水出洪農盧氏縣東熊耳山洛水出洪農上洛縣冢嶺山瀍水出河南穀城縣濳亭北澗水出洪農新安縣酈道元水經曰伊水出筍渠山洛水出灌舉山瀍水出穀城北山澗水出白石山此數說不同據下流之水分派别道遭厯代陵谷變遷則容有不同而其源之所自出不容有異如經之所載江水出於岷山漢水出於嶓冢後世言江漢之源未嘗有異說也經文導洛自熊耳與岷山導江嶓冢導漾文勢先後不同則是洛非出熊耳但其導之自熊耳而始爾雅推此四水之源故不必求之諸儒異同之說雖有異同之說不足信矣此言伊洛瀍澗既入于河而下文言導洛自熊耳東北㑹于㵎瀍又東㑹于伊又東北入于河是伊㵎瀍入于洛而洛入于河也夫既於下文載導川之次矣而於此州言之者蓋後之所言者欲其脉絡相貫苟不於此言則無以知其在九州之界也惟彼此之相明故禹貢所載山川係於九州之分域者皆可以案其書而覆其地也據伊瀍㵎入于洛而洛入于河此言伊洛瀍㵎則以四水列稱者曽氏曰漢水入于江江入于海而荆州言江漢朝宗于海與此同意蓋其四水並流其源則異而水之小大相敵也
  滎波既豬
  滎波有二說漢孔氏曰滎澤波水巳成遏豬唐孔氏雖謂滎是澤名洪水之時此澤水大動成波浪此澤其時波水巳成遏豬不泛溢也據二孔之說則是滎波為一水也周官職方氏曰其川滎雒其浸波溠鄭氏云滎是沇水也出于東垣入于河溢為滎今之滎澤波讀為播禹貢曰滎波既豬觀鄭氏之說則是滎波為二水名顔師古曰滎沇水所出今之滎陽波亦水名一說滎水之波則師古蓋兼存此兩說然以理考之既職方氏豫州川浸有滎波之二名則是鄭氏為有所據但以其波為播則不可據古文書波自作從山從畨與嶓冢之嶓同意者鄭氏所傳本訛以波為播故其說如此夫既職方作其浸波溠而今文書又作滎波則是以為波字也無疑矣安得以為播邪爾雅云水自洛出為波曽氏引以為據謂滎自河溢波自洛出皆有以蓄之此說又善
  導菏澤被孟豬
  孔氏曰菏澤在胡陵孟豬澤名在菏東北水流溢覆被之闞駰曰不言入而言被者不常入也水盛乃覆被之此說皆是漢孔氏以在胡陵而唐孔氏則據漢地理志謂山陽郡有胡陵縣不言其縣有菏澤也案說文曰菏澤水在山陽胡陵禹貢浮于淮泗達于菏而漢志山陽胡陵云禹貢浮于淮泗通于河水在南雖其字作河然以說文之言考之當是指此澤與漢孔氏同然漢志於濟隂又云菏澤在定陶縣東又似指此澤而言此二說難以取信今且從孔氏作在山陽胡陵徐州浮于淮泗達于河案古文作菏字而說文並與之同意蓋謂浮于淮泗達于此澤也然禹貢九州之末皆載達于河之道不應於徐州獨指菏澤此當以今文書為證古者盟孟二字通用孟津亦謂之盟津孟豬亦謂之盟豬蓋通字也此經謂之孟豬漢志謂之盟豬職方氏謂之望諸史記謂之明都其實一也其澤在梁國雎陽縣東北近於菏澤菏澤水盛然後覆被孟豬亦猶弱水至于合黎餘波入于流沙也周禮職方氏青州澤藪曰望諸即此澤也蓋職方氏之青州在豫州之正東故得兼有孟豬之澤也
  厥土惟壤下土墳壚
  無塊曰壤冀州曰白壤雍州曰黃壤此州不言色者蓋其壤之色雜也墳土膏脉起也壚疏也顔師古云土之剛黒者顧氏云𤣥而疏者謂之壚言高地之土則曰壤下地之土則曰壚蓋其土有高下之不同故別而言之如青州曰厥土白墳海濵廣斥是也
  厥田惟中上厥賦錯上中
  其田則第四其賦則第二又雜出於第一蓋九州之賦言錯者有四如冀州則云厥賦惟上上錯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則云厥賦下上上錯豫州則云厥賦錯上中梁州則云厥賦下中三錯蓋當其制貢之時青徐雍荆所入之賦每得其常數惟此四州實有豐凶之年故其賦雜出於他等其所出於他等者蓋是總其九州所輸之賦彼此相形為此九等之差也冀州賦第一豫州賦第二苟冀州有凶荒水旱之歳其歳有所減除則反出於豫州之下則是豫當為第一冀為第二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賦第七梁州賦第八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樂歳田疇墾闢有所豐衍而梁出於第七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故出第六矣如是歳凶之年有所蠲減出於第九則與兖州相形必有强弱於其間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厥賦下上上錯梁州厥賦下中三錯而兖則曰作十有三載乃同是皆彼此相形為高下餘州雖無有錯出者然以意逆志則凶年饑歳必無取盈之理以是知九等之賦蓋以九州所出之大數相較而成非是制貢之時有此多寡盈縮之不同也
  厥貢漆枲絺紵
  職方氏云豫州其利漆枲則是漆枲之𩔖此州之所宜也故制以為貢絺葛之精者紵顔師古曰織紵以為布而貢皆不可得而知也周官載師漆林之征二十有五周官以為征而此則貢之者蓋禹之時豫州在於畿外故有貢也推此義則知冀州所以不言貢之意矣
  厥篚纎纊錫貢磬錯
  諸儒皆以纎纊為細綿然先儒蓋有以黒經白緯為纎者則纎纊之為二物亦未可知也治玉石曰錯文曰磬錯治磬之錯也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子云有刀者礲諸有玉者錯諸不礲不錯焉攸用蓋作器者必賴此以為用也荆州之礪砥所以治刀也此州之錯所以治玉磬也謂之錫貢錫命而後貢非每歳之常貢也此州之磬錯與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之橘柚皆是待上之命而後貢然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先言橘柚而後言錫貢此州先言錫貢而後言磬錯者曽氏曰橘柚天所生也磬錯人所為也磬錯必待錫命使貢而後為之故先言錫貢也此說牽强不如施博士之說曰橘柚言包則與厥篚之文無嫌也故言錫貢在後磬錯則與厥篚之文嫌於相屬故言錫貢在先此立言之法也
  浮于洛達于河
  豫州去帝都甚近浮舟于洛則達于河達于河則達于帝都矣
  華陽黒水惟梁州
  孔氏謂東據華山之陽西距黒水謂東據華山之陽者當是跨而越之也此說不然河流導自積石至于龍門南至華隂東至于底柱是河入華山之隂始折而東也雍州言黒水西河惟雍州黒水之西蓋雍州之境梁州不應跨越華山而至于北也曽氏曰梁州雍州之西境皆至黒水惟華山之隂為雍州其陽為梁州則梁州之北雍州之南以華為畿而梁實在雍州之南此說雖是然其謂梁之北雍之南以華為畿則其說未盡據華山在雍梁之東若謂梁之東北雍之東南以華為畿則得之矣班孟堅曰周改禹徐梁合之於雍青顔師古云省徐州以合青州并梁州以合雍州蓋職方氏無梁州故班孟堅顔師古以為合於雍然職方氏於青州其山鎮曰沂山其川淮泗其浸沂沭則謂徐合於青無足疑者若夫雍州其山鎮曰嶽山其澤藪曰弦蒲其川涇汭其浸渭洛梁州之川無一存者果何所據而謂梁合於雍乎荊州其川江漢據江漢之水發源于梁州由荆而東以入于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然後入于海今以江漢為荆之川則禹貢之梁州其無合於職方氏之荆州乎然而未敢以為必然姑闕之以俟後學
  岷嶓既藝
  岷嶓二山名岷山在漢蜀郡湔道西徼外江水之所從出也嶓冢山在隴西郡西縣漢水之所自出也江漢二水發源此州當其泛溢慓悍而未有所歸則其發源之山亦為水所浸灌而不得遂其播種之利今既疏導以入于海則岷嶓二山所出之水皆順流而東則此二山遂可以種藝矣
  沱濳既道
  爾雅曰水自河出為灉水經曰大河經富平城所在分裂以溉田圃北流入河以是知灉水既自河出復入于河也以灉觀之則知爾雅所謂水自江出為沱自漢出為濳必皆是江漢之水既決出而復入者荆州梁州之界江漢之所經皆有別出復入之水故此二州皆言沱濳當夫江漢之經流既以朝宗于海則其別出而復入者亦皆順其故道故荆梁二州皆有沱濳既道之文也江漢二水跨厯二州之界緜亘數千里然後入于海經於此州曰岷嶓既藝沱濳既道於荆州則曰江漢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沱潛既道於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則曰彭蠡既豬三江既入震澤底定既以二水原委始終之所經隷於逐州之下矣而於下文又申結之曰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于大別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岷山導江東別為沱又東至于灃過九江至于東陵東迆北㑹于匯東為中江入于海一經一緯互相發明則江漢二水首尾本末皆可得而見矣其文簡其事備非後世地理家之所可及也
  蔡蒙旅平
  孔氏謂蔡蒙為二山名唐孔氏亦謂蒙山在蜀郡青衣縣蔡山不知所在而鄭氏以謂蔡蒙二山皆在漢嘉縣據漢嘉縣即蜀郡青衣縣也順帝時始改為漢嘉縣志青衣縣但有蒙山無蔡山不知鄭氏何所據而知蔡山亦在漢嘉當姑闕之祭山曰旅論語曰季氏旅於泰山是也旅平者治功畢而旅祭也
  和夷厎績
  唐孔氏以和夷為平地之名不以為徼外之夷鄭氏以謂和川夷所居之地鄭氏之說為長曽本鄭氏說以謂自嚴道而西地名和川夷人居之今為羈縻州者三十有七則經所謂和夷者也蘇氏亦以和夷為西南夷名若此諸說皆可信今雅州猶有和鎮此即和夷之故地也厎績者致其功而可以種藝矣
  厥土青黎厥田惟下上厥賦下中三錯
  孔氏云色青黒而沃壤據孔氏之意蓋以黎字訓黒黎既訓黒而見此州獨不言土之性遂以沃壤二字而足其義據經但言青黎又安得有沃壤之義王肅曰青黒色黎小疏也既言青黒又以黎為小疏則是黎之一字而有二義矣亦近於孔氏焉顔師古曰黎者色青而細疏比於諸說為勝然以細疏而訓黎字未知顔師古果何所據爾厥田惟下上者田第七也厥賦下中三錯者賦第八雜出第七第九三等也故曰三錯曽氏曰梁州山多兖州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水多故其賦比九州為下等或然也
  厥貢璆鐵銀鏤砮磬
  此璆字與天球鳴球之字通用蓋玉磬也鏤剛鐵也可以鏤者鏤為剛鐵則上所謂鐵不必是剛蓋有此二種也銀貴於鐵此乃先言鐵而後言銀者曽氏云蜀郡卓氏皆以鐵冶富擬邦君蓋梁州之利尤在鐵故也砮石之可以矢鏃也與荆州所貢礪砥砮丹之砮同磬石磬也上文璆既以為玉磬則此為石磬可知矣徐州之貢泗濵浮磬此州既貢玉磬而豫州又貢磬錯以是觀之則知當時之樂器磬為最重其所以尤重於磬者豈非以其聲尚於角其聲在於清濁小大之間最為難和者哉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但言擊石拊石而不言金絲竹匏土革木者惟石聲最為難和故也是以制貢尤詳於此也
  熊羆狐狸織皮
  漢孔氏曰貢四獸之皮織金罽唐孔氏以毛為罽織毛而言皮者毛附於皮故以皮表毛爾據二孔之說則以織皮為一物蘇氏云以罽者曰織以裘者曰皮則是織皮為二物曽氏亦同於蘇氏之說而其說加詳焉曰地多山林獸之所走熊羆狐狸之皮製之可以為裘其毳毛織之可以為罽今當從蘇氏曽氏之說
  西傾因桓是來浮于潛逾于沔入于渭亂于河
  鄭氏云織皮西戎之國西傾雍州之山也雍戎二野之間人有事於京師者必道從此州而來桓是隴阪之名其道盤桓旋曲而上故名之曰桓今其民猶謂阪曲為桓也觀鄭氏之說則是以西傾屬於上織皮之文以桓為非水名酈道元破其說以謂馬融王肅皆云西治傾山惟因桓水言無他道也桓水出於西傾山更無別流所導者惟此水耳浮于濳漢而達江沔鄭氏之說殊乖禹貢因桓之義非浮潛入沔之文余考校諸書略總緝川流注㳂之緒麤陳所由西傾至于葭萌而入于西漢水即潛水也自西漢遡流而届于晉夀界阻漾枝津遂南厯泗上冘迤邐而接漢㳂北入漾此則浮于潛而逾沔矣厯漢川屬於襃水逾襄暨於衙嶺之南漢川合襃水灌於斜川屬於武功北達於渭水是皆水陸之相親川流之所經復不乖於禹貢入渭之宗實符禹貢亂河之文酈道元此說最為詳備至於蘇氏之說大抵𩔖此而其所援引尤為有據蘇氏曰西傾山名在隴西臨洮縣東南桓水出焉桓入潛潛入沔漢始出為漾東南流為沔至漢中東行為漢沔在梁州山南而渭在雍州山北沔無入渭之道然案前漢書武帝時人有上書欲通襃斜道以漕事下張湯問之云襃水通沔斜水通渭皆可以漕從南陽上沔入襃襃絶水至斜間百餘里以車轉從斜下渭如此漢中穀可致此則自沔入渭之道也然襃斜之間絶水百餘里故曰逾于沔蓋禹之時通渭襃為沔也蘇氏此說比於酈道元尤為有據蓋雍州之達于帝都則必自西傾因桓水而來浮潛而逾沔至渭陸行百餘里然後逾渭以亂于河亂者絶流而渡之也蓋自西傾因桓至亂于河皆是此州達于帝都之道而周希哲曰織皮言其服西傾言其地服織皮之服居西傾之地者必因桓水以通其來往言其織皮西傾亦猶言織皮崑崙析枝渠搜也此亦一說姑兩存之
  黒水西河惟雍州
  河自積石東北流至中國折而南至華隂又折而東至大伾又折而北至冀州帝都界於三河之間故王制曰自恒山至于南河千里而近自東河至于西河千里而近其曰東曰西曰南皆自冀州而言之也濟河惟兖州此東河也蓋在冀州之東荆河惟豫州此南河也蓋在冀州之南黒水西河惟雍州此西河也蓋在冀州之西雖自冀州而言之有此三河其實一也冀州之西接於雍州以河為境雖冀州之西河然其實雍州之東境也黒水厯雍州梁州之西入于南海此二州皆以黒水為境漢孔氏曰西距黒水東據龍門之河孔氏所謂據乃跨而越之也冀州之與雍州分河之東西不應言據唐孔氏曰計雍之境被荒服之外東不越河而西踰黒水王子雍曰西據黒水東距西河所言得其實也徧𥳑孔氏皆云西距黒水東據河必是誤也此說是也
  弱水既西
  唐柳子厚曰西海有水散渙而無力不能負芥投之則委靡墊没及底而後止其名曰弱水雍州之西有水幽險若漆不知其所出故曰黒水此二水皆在塞外當其淫溢泛濫也亦為雍州之害及禹之治水順其勢而導之塞外一則歸于南海一則歸于流沙然後雍之功可得而施之也夫地之勢西髙而東下故水之流也萬折必東然而亦有西流者雖不與衆水俱東亦其勢也東坡潛珍閣銘云悼此江之獨西歎好意之不陳則水之西流者固有之惟弱水之勢利於西流方其禹功未施則東流合於中國衆水而増其患害故禹將治中國水導之於塞外以其利於西也故決之使西以順其勢不使與衆水共為東流所謂行其無事也曽氏云弱水不能任物其受物皆沈置舟焉淺則膠深則溺蓋舟楫之害故禹導之使西則其水不由中國又歸其餘波于流沙所以絶之使其害不廣夫禹之於弱水所以導之使西者惟因其勢之不得不西使其勢可以東流而必使之西則是逆水之性非所謂行其所無事矣曽氏之說在所不取
  涇屬渭汭
  涇屬渭汭者蓋導渭而并及此數水也下文曰導渭自鳥䑕同穴東㑹于灃又東㑹于涇又東過漆沮入于河蓋此數水脉絡相通而渭水為大故并于渭而入于河也漢地理志云涇水出安定涇陽縣西岍頭山東南至馮翊陽陵縣入渭也蓋渭至陽陵而涇水自西北來入之屬及也言涇水至是及於渭也涇水濁渭水清以涇之濁合渭之清同入于河詩所謂涇以渭濁是也汭水北也涇之入渭蓋自西北入之故以汭為言猶所謂東過洛汭也然周官職方氏雍州其川涇汭鄭氏曰涇出涇陽汭在豳地詩大雅公劉曰芮鞫之即則是汭又為一名此亦一說今兩存之
  漆沮既從
  漆沮既從者唐孔氏云詩曰自土沮漆毛傳曰沮水漆水也則漆沮本為二水地理志云漆水出扶風漆縣西闞駰十三州志云漆水出漆縣西北沮水不知所出至於下文導渭東過漆沮入于河又云地理志云漆水出扶風漆縣依十三州記漆水在岐山東入渭則與漆沮不同耳此云㑹于涇又東過漆沮在涇水之東故孔氏以為洛水一名漆沮水經云沮水出北地直路縣東入洛水又云鄭渠在太上皇陵東南濯水入焉俗謂之漆水又謂之漆沮其水東流注於洛水志云出馮翊懐徳縣東南入渭以水土驗之與毛詩古公自土沮漆者別也彼漆即扶風漆水也彼沮則未聞此二說皆出於唐孔氏而違戾不同案經云漆沮有二此州曰漆沮既從下文曰東過漆沮其實一也而唐孔氏於前一說則以為即扶風之漆沮合夫自土沮漆之文而後文一說則以為漆沮即洛水與自土沮漆者異非扶風縣之漆水也此二說矛盾使學者安所適從以理觀之當從其後說據孔氏於此注云漆沮之水巳從入渭而下文東過漆沮注云漆沮二水名亦曰洛水出馮翊北是孔氏於二說初無異也詩云瞻彼洛矣維水泱泱孔氏謂漆沮一名洛水洛水即漆沮也與東都伊洛別蓋孔氏之意以謂豫之洛與雍之洛異蓋漆沮之別名也詩曰猗與漆沮潛有多魚即此漆沮水也與豳地之漆沮異矣蓋此漆沮即職方氏雍州所謂其浸渭洛也既從者既從而入于渭也
  灃水攸同
  地理志云灃水出扶風鄠縣東南北過上林苑入渭而張衡上林賦注云灃水出鄠縣南山谷灃水攸同亦同于渭也蓋渭自鳥鼠導之而東灃水自南而注之漆沮自北而注之然後入河此三水絡脉相連相顧而成之又曰屬曰從曰同者其實一也但變其文耳
  荆岐既旅
  雍州之地東距龍門之河當夫河流泛濫未折而東而雍州亦被其害及夫禹施功於冀州既載壺口治梁及岐矣壺口在冀州梁岐在雍州則此二山在於孟門龍門之間實河之所經河既順流而東則是治河之害既載於冀州矣故經序此州治水之迹惟弱水既西渭合衆水以歸于河則其功畢矣自荆岐既旅而下遂言平地川澤皆巳有成績也此荆山即北條之荆山在馮翊懐徳縣南非荆及衡陽惟荆州荆河惟豫州之荆也此荆既在雍州之界而蘇氏乃指以為荆河之荆誤矣岐即治梁及岐之岐也旅祭名言洪水既平可以旅祭矣
  終南惇物至于鳥䑕
  終南惇物鳥䑕者皆雍州之大山也九州之地西北多山東南多水雍州在西北故其山為最多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在東南故其水為最多觀此篇之所載可以見矣秦都長安在於雍州所謂百二之險者惟其山多故也地理志云扶風武功縣有太山古文以為終南華山古文以為惇物蓋此二山皆在扶風武功縣之東也酈道元以華山為惇物然禹貢自有太華酈氏之說非也鳥䑕山在隴西首陽縣西南言終南惇物至于鳥䑕不言其所治者孔氏曰三山空舉山名不言治意蒙上既旅之文此說是也
  原隰厎績至于豬野
  爾雅曰廣平曰原下濕曰隰則是凡廣平下濕之地皆有此原隰之名也然此曰原隰厎績至于豬野當是有所指而言之非泛指廣平下濕之地也鄭氏曰詩曰度其隰原即此原隰是也原隰蓋在豳地義或然也豬野地理志武威縣東北有休屠澤古文以為豬野水經曰沙水上承姑臧武威澤原隰厎績至于豬野言自原隰致功至于豬野之澤
  三危既宅三苗丕敘
  三危之山在鳥䑕之西南當岷山則在積石之西南也舜竄三苗之地三苗始竄蓋在洪水未平之前及洪水既平之後三危之地既可居則三苗之族於是始得其敘舜之竄三苗也蓋擇其惡之尤者投諸逺裔更立其近親使居三苗之國及洪水既平之後所竄之君既巳丕敘而居三苗之國者尚且頑不率教至于七十餘年而後服蓋有苗之君左洞庭右彭蠡負恃其險故每毎桀驁而不服於教命彼巳竄之君既無險可恃矣此其所以至于丕敘而其恃險者則其不率教如是之乆苟非舜之至仁盛徳能涵養之於七十載之久則三苗之滅亡也蓋旋踵矣左氏傳曰太岳三塗陽城太室荆山終南九州之險也是不一姓蓋恃其險以為國者未有不亡者也
  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厥賦中下
  此州之土以色言之則黃以性言之則壤厥田惟上上田在九州中最為上等也凡天下之物得其常性者最為可貴土色本黃此州之土黃壤故其田為上上而非餘國之所及蘇東坡嘗與朱勃遜之㑹議或言洛人善接花歳出新枝菊品尤多遜之言曰菊以黃色為正餘皆鄙東坡曰昔叔向聞鬷蔑一言得其為人予於遜之亦云蓋天下之物惟得其本性則為可貴學者觀此可以有志於本矣然此州厥賦中下者賦第六也田上上而賦中下人功少也唐孔氏曰此州與荆州賦田升降皆較六等荆州升之極故云人功修此州降之極故云人功少其餘相較少者從此可知也王制曰凡居民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民地邑民居必參相得也則民當相準而得有人功修人功少者記言初置邑者可以量之而州境闊逺民居先定新遭洪水存亡不同故地勢有美惡人功有多少治水之後即此為差在後隨人多少必得更立其等此非永定也此説是也然其謂此差與夫立其等則似制賦之時有此九等之差其説亦未為盡矣
  厥貢惟球琳琅玕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㑹于渭汭爾雅曰西北之美者有崐崘墟之球琳琅玕焉蓋雍州之物産其可以充貢者惟有此而已球琳美玉琅玕石之似珠者也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㑹于渭汭積石山在漢金城郡西南河從西來至于積石則北流千里而南乃厎于龍門西河蓋此州將欲至于帝都自積石至于西河皆浮舟以達也九州之末載通於帝都之道皆以達于河為至蓋帝都介于三河之間達于河則至于帝都矣雍州既曰浮于積石至龍門西河矣而又曰㑹于渭汭學者疑焉唐孔氏以謂從河入渭自渭北涯逆水西上言禹白帝訖從此而西上更入雍州界也諸州之末惟言還都之道此州事終言發都更去明諸州皆然也此說為迂諸儒之說皆不通以某之所見此州之達於帝都有二道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者一道也自渭汭以達于河者又一道也渭汭之道亦厎于龍門西河故以㑹言之非是至于龍門西河矣乃始㑹于渭汭也
  織皮崐崘析支渠搜西戎即叙
  織皮亦猶梁州之織皮也崐崘析支渠搜顔師古以為三國唐孔氏以渠搜為二并崐崘析支為四國此二說不同當從顔氏之說漢朔方有渠搜縣禮三朝記曰北發渠搜南撫交趾以渠搜對交趾則渠搜為一國也明矣崐崘在臨羌西析支在河關西渠搜者水經曰河自朔方東轉經渠搜縣故城北則渠搜蓋近於朔方之地此三國者皆西戎之種故作書者既言崐崘析支渠搜於上遂以西戎即敘總括於下蓋此西戎之三國既以就功遂獻其織皮也而王子雍乃以西戎為西域與崐崘析支渠搜並列為四此說不然西邊之夷總名曰戎王制曰西方曰戎職方氏曰四夷八蠻七閩九貊五戎六狄以是知曰西戎者蓋西夷種族之總稱也漢之西域亦是總三十六國而言之不可與崐崘析支渠搜並列為四也言西戎即敘者以見禹之功非特於中國而其至仁厚澤亦且及於貊也蓋禹之治水惟務順其勢而利導之如弱水黒水既決之於塞外不使為中國患也然必順其勢而導之以歸於流沙南海此三國者水所經之國當夫弱水黒水既有所歸則此數國亦免於昬墊之患此蓋以四海為壑等視華夷之民不以中國之患遺之於夷狄記其功至於西戎即敘然後得見其為仁徳之大也漢光武在邯鄲時赤眉未平趙璆王子林說光武曰赤眉在河東若決河水灌之百萬之衆可使為魚光武不答蓋聖人之愛人無有彼疆此界之殊禹視西戎之民無以異於梁州之民光武視赤眉之衆無以異於漢之衆此天地之所以為大也梁州言織皮在於厥貢之下此州言織皮在於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㑹于渭汭之下其文有先後之不同蘇氏以謂崐崘析支渠搜三國皆篚織皮但古語有顛倒詳略爾其文當在厥貢惟球琳琅玕之下其浮于積石至于龍門西河㑹于渭汭三句當在西戎即敘之下以記入河水道結雍州之末簡編脫誤不可不正某竊謂不然經之所敘有先後之不同者皆是據當時事實而言之也如九州備載山川澤浸與夫治水曲折皆在賦貢篚之上獨冀州厥賦厥田之下有恒衞既從大陸既作二句此亦是總當時事實而言之耳必如蘇氏之說則冀之恒衞既從大陸既作亦當屬於覃懷厎績至于衡漳之下矣某嘗謂蘇氏解經多失之易易故多變易經文以就巳意者若此𩔖之謂也









  尚書全解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
  宋 林之竒 撰
  禹貢        夏書
  導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
  序言禹别九州隨山濬川任土作貢蓋此書之大槩一篇而三致意焉自冀州旣載壺口至西戎即敘皆以名山大川奠九州之疆界史官因敘九州之疆界遂及其治水曲折與夫田賦貢篚通於帝都之道各隷於逐州之末此序所謂别九州也自導岍及岐以至于敷淺原所謂隨山也自導弱水以下至于又東北入于河所謂濬川也夫禹之治水本導川澤之流而歸之於海乃先之以隨山者蓋洪水之爲害蕩蕩懷山襄陵浩浩滔天凡故川舊瀆皆爲水之所浸滅不復可見將欲施功無所措也故必先順因其勢以决九川髙山鉅鎭不爲水之所墊沒者以爲表識自西决之使歸於東以少殺其滔天之勢水旣順流而下漸入于海則川瀆之故迹稍稍可求於是始可以决九川而距四海蓋先隨山而後濬川此禹治水之序也先儒論此多矣如馬融王肅皆以爲三條導岍爲北條西傾爲中條嶓冢爲南條鄭元以爲四列謂導岍爲正隂列西傾爲次隂列嶓冢爲次陽列岍山爲正陽列其首尾延連相及則孔氏之意亦必與馬鄭同案輿地圖此衆山相距逺者千餘里近者亦數百里旣有平地川澤之隔於其閒則其勢豈可以相屬邪經文言曰導曰至曰逾曰入皆是指懷襄之水而爲言也而先儒則謂指山而言夫山者靜而不動之物安得逾于河入于海過九江乎此一段文義甚明白以先儒有三條四列之說必欲以衆山首尾相屬故其說多牽强而不通夫觀書者必視其書之所由作然後其義易曉禹貢之書本爲治水而作其言所導之山蓋主於决懷襄之水而爲言也何取於山之條列哉或人問楊子雲曰天地簡易何五經之支離楊子曰己簡巳易焉支焉離此言可以爲治經之法蓋經本簡易人自爲支離爾地理志云呉岳在扶風岍縣西古文以岍山岐山在美陽西北荆山在懷徳縣三山皆在雍州蓋禹之隨山先導岍岐山旁之積水使下流於荆山之旁然後自荆山而逾于河謂掠河之故地而過也此所謂逾于河其後爲龍門河蓋自河之西越之而東矣唐孔氏云逾于河謂山逾之也此處山勢相望越河而東夫謂山勢相望於河之両岸固爲無害若謂山能越河而東則無此理旣以逾于河爲越河而東矣而又謂此處山不絶從此而渡河則是逾于河之一句遂有両說其自相矛盾也如此蘇氏曰隨山者隨其地脉而究其終始何謂地脉地之有山猶人之有脉也有近而不相連者有逺而相屬者雖江河不能絶也自秦蒙恬始言地脉而班固馬融王肅治尚書皆有三條之說古之逹者蓋巳知此矣北條之山首起岍岐而逾于河以至大岳東盡碣石以入于海是河不能絶也南條之山首嶓冢恒山至于衡山過九江至于敷淺原是江不能絶也非地脉而何夫蘇氏謂地之有山猶人之有脉此論是也古之人蓋有論地脉之詳者如唐一行謂天下山河之詳存乎兩戒北戒自三危積石負終南地絡之隂東及太華逾河並雷首析城王屋太行北抵常山之右乃東循塞垣至濊貊朝鮮是謂北紀南戒自岷山嶓冢負地絡之陽東及太華連商山熊耳外方桐柏自陪尾南逾江漢抵武當荆山至于衡山乃東循嶺徼逹東甌閩中是謂南紀以一行之言觀之是知地脉之說不無有也先儒三條四列之說意亦以地脉爲言然禹貢之書本載治水本末而一行之言則將以山河兩戒分屬周天分野之星其所以言者不同則亦不可一槩論也故論此篇者但當觀其决懷襄之水以殺滔天之勢而不應以地脉言也蘇氏之說今所不取
  壺口雷首至于太岳底柱析城至于王屋
  地理志云壺口在河東北屈縣東南雷首在河東蒲坂縣南太岳漢孔氏曰在上黨西地理志云在河東彘縣東蓋彘縣近於上黨故云在上黨西也底柱顔師古曰在陜縣東北山在河中形若柱也曾氏曰底柱前志皆曰今陜之三門是也鄭氏曰案地說河水東流貫底柱觸閼流今世之所謂底柱者蓋乃閼流也底柱當在西河余嘗詳考地說言河水東流貫底柱而經言東至于底柱當在南河明矣鄭氏以為當在西河誤也曽氏之說與顔氏同唐孔氏以底柱在太陽關中案地理志太陽關與陜相近當亦是指陜之三門而言也地理志析城在河東濩澤縣西王屋在河東垣縣北此六者其形勢相望為近禹旣導岍及岐逾于河矣遂迤邐經歴此六山也
  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
  太行山在河内山陽縣西北恒山在常山上曲陽縣西北碣石在北平驪城縣西南此三山者其相距皆千餘里蓋水之東北流以注于海東北之山惟此三山為最大故其相距雖甚逺而其文相屬也唐孔氏曰太行去恒山太逺恒山去碣石又逺故漢孔氏則以此二山連延東北接而入滄海言山傍之水皆入海山不入海又云百川經此衆山禹皆治之川多不可勝名故以山言之謂漳潞汾涑在壺口雷首太行經底柱析城濟出王屋淇近太行恒衞滹沱滱易近恒山碣石之等也據二孔之意蓋以謂此衆山旣相去各有千餘里其勢不能相屬又山不可以入海故為此說王氏又謂導山者導山之㵎谷而納之川也意亦與二孔同是皆支離之說也
  西傾朱圉鳥䑕至于太華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鄭氏四列之說以導岍為正隂列西傾為次隂列嶓冢為次陽列岷山為正陽列其分隂陽正次之列本非經意然而以此文分為四叚則為可信蓋禹之隨山有此四節也自導岍及岐至入于海一也自西傾至于陪尾二也自嶓冢至于大别三也自岷山至于敷淺原四也此四者皆是自其水發源之處導其逐山之旁積水注於下流之地然後隨其山澤而施功焉然此四者或言導或不言導曽氏曰嶓冢與岷山皆梁州之界岷山不言導者其文上蒙於導嶓冢也岍與西傾皆雍州之界西傾不言導者其文上蒙於導岍也岍與嶓冢皆别言導者以其冀州故文不相因也此說是也西傾山在隴西臨洮縣西南朱圉在天水冀縣南鳥䑕在隴西首陽縣西南渭水之所出此三山皆雍州之南山也太華在京兆華隂縣南禹旣導岍之積水迤邐而入于海矣遂自西傾朱圉鳥䑕導其積水以至于太華蓋逾梁州之東境也熊耳山在洪農盧氏縣東伊水之所出嵩髙山在潁川嵩髙縣古文以為外方山水經亦云外方山嵩髙是也桐柏山在髙陽平氏縣東南淮水之所出横尾山在江夏安陸縣東北古文以為陪尾山者四山皆在豫州之界也此蓋言水自西傾朱圉鳥䑕由太華而東經熊耳外方桐柏三山然後至于陪尾也漢孔氏曰熊耳外方桐柏陪尾四山相連而於鳥䑕至于太華則相首尾而東蓋熊耳等四山其勢相近故以相連言之至于鳥䑕太華相距甚逺則云首尾夫山之與水其勢旣相遼絶矣安能相首尾乎水之萬折必東固理之常然謂山能相首尾而來尤為無義
  導嶓冢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
  此文不與至于陪尾相連蓋又自為一段也嶓冢在隴西西縣漢水所自出也至于荆山蓋漢水未得由地中而行故其自嶓冢而導之也則注于荆山之旁此荆山即南郡臨沮縣之荆山也與導岍及岐至于荆山之荆異也地理志云章山在江夏竟陵縣東北古文以為内方山也左傳曰呉旣與楚夾漢楚乃濟漢而陳自小别至于大别則大别者近漢之山也水經自巴水出雩樓縣之下靈山即大别山也決水亦出此山世謂之分水山鄭元云大别在廬江安豐縣地理志云六安國安豐縣有大别山據安豐雩樓皆在廬江郡此數說皆同然而若以大别在廬江則去漢甚逺而左氏傳云濟漢而陳自小别至于大别不知其謂何漢志六安國有大別如唐孔氏乃謂地理志無大别此亦不可曉
  岷山之陽至于衡山過九江至于敷淺原
  此亦别為一段不與至于大别相連岷山在蜀郡湔氐道西岷山之陽岷山之南也衡山在長沙湘南縣東南九江即荆州所謂九江孔殷是也地理志豫章歴陵縣南有博陽山古文以為敷淺原禹旣導嶓冢荆山之積水至于大别矣於是又自西鑿導岷山之水至于衡山迤邐掠九江而過以至于豫章之敷淺原也隨山之功於此畢矣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惟其治水欲順水之道而當其浩浩滔天懷山襄陵則水之道不可得而見矣禹於是隨此衆山治其山旁之積水決之于下流以殺其滔天之勢然後水之道可得而求故自此而下言及夫濬川之事也然而於導岍及岐之末則言至于碣石入于海而其餘三者則或曰至于陪尾或曰至于大別或曰至于敷淺原而皆距海尚逺者蓋岍岐所導江水乃合河濟之流最為奔走突悍當其隨山之初自西而决之東自東而决之於東北則已逹于海矣彼西傾嶓冢岷山所導之水則未能徑逹于海必且注于下流之地及濬川之功旣施乃得入海下文所載方是衆水入海之道也凡此皆是行其所無事不拂其水性以求近功也惟夫决懷襄之水導之於下流之地然後自下流而導之以入于海故此所載皆以冀雍梁豫州之山揚州惟一敷淺原而已其下流之地如青徐兖之山皆所不載蓋隨山之功自髙而下自東而西故不及夫下流之山也
  導弱水至于合黎餘波入于流沙
  前所言皆隨山之事也此方及濬川也孟子曰當堯之時水逆行汎濫於中國蛇龍居之民無所定上者為巢下者為營窟書曰洚水警予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驅蛇龍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漢是也夫禹之治水所以能成功者惟使水由地中行而已將使水由地中行苟不决懷襄之積水以殺滔天之勢則故川舊瀆皆巳浸滅將欲施功無所措也必先決山陵之積水使皆有所歸矣然後濬川之功可得而施也蓋導岍及岐至于荆山逾于河壺口雷首至于太岳底柱析城至于王屋太行恒山至于碣石入于海則河濟之功可得而施也西傾朱圉鳥䑕至于太華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則淮渭之功可得而施也導嶓冢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則漢水之功可得而施也岷山之陽至于衡山過九江至于敷淺原則江水之功又得而施也惟其濬川之功自隨山而始故經文所載水之先後如此惟其治水不失乎先後之序此其所以能使水由地中行則遂以定懷襄之難而使斯民免為巢之厄此其所謂行其所無事也鯀惟不知乎此故為隄防之障水於地上懷襄之流不使之有所歸而乃湮之以土以與水爭勢於衆山之間此所以九載績用弗成也是以鯀之治水謂之湮湮者拒而湮之也禹之治水謂之導導者順而導之也是以行其所無事也故經之所載隨山濬川皆以導為言蓋本其所以治水之意也自弱水至于洛水凡有九川故太史公於夏本紀以導九川三字冠於導弱水之上蓋太史公之意以下文有九川滌源之語而此所載通有九水遂以導九川為言而於上文導岍及岐之上亦以為導九山然書所導之山凡二十有七太史以為九山者蓋謂山之自某而至某者凡有九矣然而自某至於某者蓋有十不得以為九矣使山之言至者果有九亦非經之本意也况不止九乎夫下所謂九山刋旅九川滌源者蓋泛指九州之山川也司馬子長配合附㑹而為此說不可信也上文所導之山如河濟淮渭江漢大略巳可見矣下文所導之水則申結上意以足其義蓋終始相因之辭也前有導岍及岐而下則此所導之川遂及於河濟前有西傾朱圉鳥䑕而下則此所導之川遂及於淮渭前有導嶓冢而下則此文遂及於導漢水前有岷山之陽而下則此文遂及於導江皆相因之辭也惟弱水黒水之文前無所屬後無所結而經文序此二水旣屬于導山之次而貫於衆水之上蓋此二水皆在塞外也當夫洪水未平之初則亦漂悍遂流入於中國則與滔天之勢合而為一不可復辨禹之施功如導岍及岐以至西傾嶓冢岷山皆從西導之以歸於東中國之水旣巳折而東之則弱水黒水逆流入於塞内始可得而辨於是順因其勢而别之一則歸于南海一則歸于流沙然後河濟淮渭江漢各受其所出一源之水與夫所合之流以歸于海故經文所載先言弱水黒水然後及其餘也弱水源出張掖刪丹縣亦謂之張掖河桑欽以謂導弱水自張掖刪丹西南至酒泉合黎在酒泉㑹水縣東北蓋弱水之流自張掖刪丹縣導之以至於酒泉郡今合黎郡是也合黎孔氏以為水名鄭氏以為山名顔氏曰此水出於合黎因山為名據經云至于合黎餘波入于流沙則流沙是合黎水鍾之地故得溢其餘波以被于流沙猶導菏澤被孟豬也以是知孔氏以合黎為水名是也漢志曰居延澤在張掖郡居延縣東北古文以為流沙水經亦云居延澤在居延縣故城東其形如月生五日然唐孔氏甞疑其此言以謂酒泉郡在張掖西居延屬張掖合黎在酒泉則流沙在合黎之東據經文合黎當在流沙之東不得在其西也孔氏此說依按經傳言有所據然顔師古曰流沙在燉煌西此說合於經文當以顔氏之說為正益稷曰予決九川距四海此篇終言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下文言訖于四海其上言西被于流沙則此流沙者蓋是西海之水也然不言西海而言流沙者蓋水入居延澤中遂不可見不可以正名其為西海也西漢末蒙良願獻鮮水海允谷鹽池王莽奏言今巳有東海北海郡獨未有西海請受良願獻地置西海郡由是觀之則夫西海之名起西漢之末自漢巳前未甞正名其為西海也雖未甞正名其為西海然以其水之所歸而言之則亦可以言訖于四海也
  導黒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
  黒水顔師古曰出張掖雞山南流至燉煌過三危之山又南流至南海蓋三危在燉煌之南也然而張掖燉煌皆在河北黒水果出張掖過燉煌則豈得越積石之河以入于南海哉唐孔氏曰河自積石以西皆多伏流故黒水得越而南也據黒水從西北歴數千里以流入于南海其流當甚大豈有河流伏於其下黒水得越其上之理唐孔氏蓋順經文配合地理家而為之說不足信也張掖果是黒水所出三危果在燉煌則其南流以入于海也當與河流相礙蓋張掖燉煌皆在河北故也此說難以折𠂻姑闕之以俟博學之君子三危距南海凡數千里禹之導黒水也至三危即得黒水之故道遂從此以逹南海蓋其間數千里不加人功修治故經載此水至于三危即曰入于南海蓋惟自其施功者言之其實三危距南海甚逺也漢武元封二年始開滇王國為益州郡郡内有滇池縣有黒水祠是黒水南流當歴西南夷數國之地然後能如經之所載黒水西河惟雍州華陽黒水惟梁州西黒水起張掖入南海是此水發中國之西北入於中國之西南亦猶河流發於西北而其入海在於東北蓋水之緜亘未有如此二者之逺也且弱水黒水雖其浩蕩瀰漫為中國害然而旣決之於塞外則是注於蠻夷之地自常情觀之則可以勿恤矣而禹之心方且通華夷之民無此疆彼界之殊雖塞外之水亦必為之順而導之其一注于流沙其一注于東海蓋蠻夷之民亦免昬墊之患此禹之德所以同夫天地之無不覆載也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於禹孟子曰子過矣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水逆行謂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夫白圭欲使其國之民免於昬墊而遂決之於他國是以此之洚水移而為彼之洚水其不仁孰甚焉漢武帝時齊人延年言河出崐崘逾中國注渤海是其地勢西北髙而東南下可案地圖開大河上嶺出之湖中如此則關中長無水災北邉不憂匈奴延年之言與白圭之見無異夫弱水黒水本是塞外之水禹旣決之於塞外猶必為之順而導之以歸于流沙南海然後其心安焉河流本為中國之患豈可以中國之患而決之於夷狄哉本國景徳澶淵之役北虜請和旣巳退師議者請進兵襲擊之真宗皇帝曰契丹幽薊皆吾民也何以多殺為大哉聖人之言與禹之心若合符契矣
  導河積石
  晁補之曰洪範五行一曰水其浸海其發注為江河淮濟實惟四瀆而河為四瀆宗三王之祭川所以先河而後海為務本故也岷山導江導淮自桐柏導沇水東流為濟其道里近而導河積石其道里逺又其源壯而流激故禹治四瀆施功於河為多晁氏此說甚善惟其施功於河為多故於載弱水黒水之下即序導河之詳也河源去中國逺甚爾雅山海經穆天子傳淮南子桑欽酈道元諸書皆以謂河出崐崘墟案漢西域傳張騫所窮河源云河有兩源一出葱嶺一出于闐于闐在南山下其河北流與葱嶺河合東注蒲昌海一名鹽澤去玉門關三百餘里廣袤三四百里其水停居冬夏不増不減皆以謂潛行地下南出于積石為中國河夫騫雖窮河源而實不見積石而上河流相接之處所見者惟葱嶺于闐耳徒見此二河注蒲昌海則一為復流南出此但以意度之非誠然也夫騫親至西域且以窮源為名而其所見止於如是以是知諸書所言河源皆未足信太史公曰禹本紀言河出崐崘崐崘髙二千五百餘里日月所相隱避為光明也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源惡覩所謂崐崘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班孟堅之說亦然蓋積石而西河流之詳不可得而考據經言導河積石至于龍門則論河流者惟當斷自積石為始積石以西闕而勿論可也顔師古曰積石在河關西羌中水經云河水重源發於西塞外出於積石之山山海經云積石山下有石門河水冒以東北流出在西羌中僥當所居漢延憙中西羌僥當犯塞紀明討之追出塞至積石而還是知積石山蓋在塞外禹之施功治河始於積石然後導之入中國迤邐至龍門也河自積石山始西南流又東流入塞過燉煌酒泉張掖郡南又東過隴西河關縣北與洮水合又東過舎城允吾縣北與灃水合又東流經石城天水又東北流過安定又北過北地郡又北過朔方郡水東轉歴渠搜縣故城北又南流過五原郡南又東過雲中郡又南過定襄郡又南過西河郡東又南過上郡河東郡西然後至于龍門自積石至龍門蓋三千餘里其間所歴之地甚衆經皆不載者蓋此篇本謂治水而作惟其所施功之處則載之非其所施功之處則不必載也禹導河自積石即得河之故道遂逹之至龍門然後加人功䟽鑿之故即以龍門繼於積石之下亦猶三危距南海甚逺而禹施功惟於三危經之所載但云導黒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蓋其所載者惟欲見其治水之迹而已非如地理志必欲盡載其源委之詳也漢孔氏曰施功發於積石或鑿山或穿地或通流此說不然使自積石而下龍門而上果有鑿山穿地之迹則經無縁略而不載也
  至于龍門
  水經曰龍門在河東皮氏縣西淮南子曰龍門未闢吕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大溢逆流無有邱陵髙阜滅之名曰洪水大禹䟽通謂之孟門穆天子傳曰西出龍門九州之蹬孟門即龍門之上口也蓋河至于龍門夾於兩山之間其流最為湍悍故禹鑿而通之所謂鑿者蓋是河流所經之山而就其狹處鑿而大之廣袤足以容此水而已非是山橫於前禹從中而鑿之使河流出於其間也西漢賈讓曰禹治水山陵當道者毁之故鑿龍門闢伊闕析底柱破碣石隳斷天地之性皆過論也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又曰禹之治水行其所無事也使其隳斷天地之性毁山陵之當路者當大興功役弊士民之力以與水爭勢於衆山之間則非水之道也豈所謂行其所無事哉故謂之鑿龍門則可謂之鑿斷天地之性則不可也
  南至于華隂
  河自積石東北流至龍門則折而南流至于華隂則折而東流龍門之南華隂之南北即所謂龍門西河是也華隂者華山之北此山跨梁豫二州之間其北抵西河南則曰華隂也而說者乃謂河之折而東流其兩河之旁有二華故張平子西京賦曰綴以二華巨靈屭贔髙掌逺蹠以流河曲厥迹猶存其意蓋謂河流至于此華山横其前巨靈擘石分為二華使河流出於其間此蓋好事者為之也據經但言南至于華隂則是河之所經惟在華山之北而已安得出於二華之間乎巨靈之說怪妄甚矣孔子之所不語者謂此也夫
  東至于底柱
  河自西華隂遂折而東流以至于底柱漢孔氏曰底柱山名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見水中若柱然故謂之底柱酈道元曰禹之治水山陵當道者毁之故破山以通河河水分流包山而過山見水中若柱故謂之底柱三川既决水流疏分指狀表目亦謂之三門山其山在虢城東南大陽城北案酈道元之說謂底柱是禹之所鑿其說是也至謂破山以通河此則過論也河之至底柱蓋舊有可通之道禹嫌其狹於是疏而廣之故有三門非是先鑿底柱山以為三門然後導河而過之也漢鴻嘉中楊焉上言從河上下患底柱狹隘可鑴廣之成帝使鑴沒水中不能去而今水益湍怒害甚前日夫禹之治水未嘗不為萬世之慮使底柱尚有可鑴之理則禹鑴之矣禹所不能鑴而楊焉欲鑴之何其不思之甚也蓋河自龍門至于華隂東折以及底柱夾於兩山之間其勢最為狹隘故古語云龍門之下河流駛於竹箭惟其為髙山所束其勢不得盤還則其漂悍湍激覆溺舟船是乃萬世之患也豈人力之所能勝哉酈道元曰其山雖鑿尚更湍合有一十九灘水流峻急勢同三峽破壊舟船自古所患此說是也頃歳建劔大興役功鑿治衆灘其費不貲某嘗詢於舟人云灘患不減於昔日以是知天地山川之險蓋有出於勢之自然者未易以人力争也底柱舟船之患雖禹無如之何而况於楊焉輩乎
  又東至于孟津東過洛汭至于大伾
  河自底柱東迤邐至于孟津孟津都道所湊也孟津說者不同孔氏曰孟是地名津是渡處在孟地置津故謂之孟津論衡曰武王伐紂八百諸侯同為此盟故曰盟津地理志作盟津顔師古曰盟讀曰孟在洛陽之北都道所湊故號孟津孟長大也此諸說不同然論衡之說尤無理禹時巳有孟津此孟字蓋通用也安可以為盟誓哉顔師古以盟為長大其說亦甚牽强不若唐孔氏以為地名案左傳隐十一年桓王與鄭人蘇忿生之田向盟州杜氏曰盟今孟津也孟之為地名也審矣蓋自黄河泛舟而過皆曰津此在孟地故謂之孟津河流自華隂至于底柱夾兩山之間其流皆湍悍至于孟津然後其勢稍緩故可以横舟而渡也武王伐殷實渡師於此後世因謂之武濟蓋此水也旣河流至孟津矣於是又自孟津東行及河南鞏縣之東而洛水自西南來入于河洛之入河實在此地而河則過之故曰東過洛汭汭水之北也洛自西南入河則是河流東過洛水之北也自洛汭而東流又至于大伾爾雅曰再成曰英一成曰伾李巡曰山再重曰英一重曰伾而漢孔氏則以為山再重曰伾其說與爾雅異唐孔氏謂所見異也今當以漢孔氏之說為正凡再重者皆可謂之伾此言大伾必是有所指而言之亦猶廣平曰陸冀州言大陸旣作髙平曰原下濕曰隰冀州言旣修太原雍州言原隰底績此皆指定其地非泛指原隰與陸大伾鄭氏以為在修武武徳之界張楫云成臯縣山唐孔氏據漢書音義有臣瓉者以修武武徳今無此山成臯縣山又不一成今黎陽縣山臨河豈不是大伾乎瓉言當然晁補之鄭漁仲又皆以大伾為在汜即成臯也未知孰是
  北過降水至于大陸
  河自華隂以至大伾皆東流自大伾然後折而北流大伾之西則南河也其折而北流始謂之東河降水漢書地理志水經皆從糸與絳縣之絳同字漢孔氏但以為水名不著所在唐孔氏以為在信都鄭氏謂洚讀為降下江反聲轉為共河内共縣淇水出焉蓋以此為絳水也而酈道元破其說曰鄭氏注書引地說去大河東北流過絳水千里至于大陸為地腹如志之言大陸在鉅鹿地理志曰水在安平信都鉅鹿與信都相去不容此數也水名變易世失其處見降水則以為絳水今河内共山淇水共水出焉東至魏郡黎陽入河近所謂降水也降讀如郕降于齊師之降周時國於此者惡言降改為共又今河所從去大陸逺矣館陶北屯氏河其故道與案元據書有北過降水至于大陸推次言之則以淇水為降水共城為降城所未詳也案共縣本共和故國是有共名非惡降而更稱禹著山經淇水出沮洳淇澳衛詩列目又逺當非改綘革為今號但是水道源共出故以淇水為絳水如元引地說黎陽鉅鹿非千里之遥直信都大陸者也惟屯氏北出館陶事近之矣案地理志降水發源屯流下亂章津是乃與章得通稱故水流間關所在著目信都復見絳名而東入于海尋其川殊無他瀆而衡漳舊道遂與屯相亂乃書有過絳之說河過絳當應此矣下至大陸不異經說自𡩋迄於鉅鹿出於東北皆為大陸語之纒絡厥勢眇矣酈氏此言較諸說差為可信今姑從之蓋絳水至于信都入于河是河過于絳水也此所謂過與東過洛汭同蓋洛水降水皆入于河以小水入大河則謂之過不謂之㑹也大陸在鉅鹿旣過降水則北流至于鉅鹿也太史公河渠書曰導河自積石歴龍門南到華隂東下底柱自盟津洛汭至于大伾於是禹以河所從來者髙水湍悍難以行平地數為敗乃釃二渠引其河北載之髙地過䧏水至于大陸此說不然據經但言東過洛汭至于大伾北過降水至于大陸初未嘗有二渠之說况禹之治水欲使水由地中行自髙而决之於下流者也今乃謂載之髙無此理也據經之所載旣無二渠之說則太史公何據而為此言太史公嘗曰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其言河流則不知取正於書而自為此說何也意者太史公未嘗得真孔氏古文書其所傳本或有異矣今當以孔氏本為正
  又北播為九河
  河自西戎入塞經秦隴陜洛夾山而行雖其勢狹隘湍悍破害舟船然而両山相距其力足以捍河流之衝使不至於奔突故其治之也惟於河之兩旁為之疏鑿使其廣袤足以殺其駛奔之勢而已至于自大陸折而北流則其地皆平田虚壤易以决壊故禹之施功於此其規模最逺其慮患最詳蓋水之行於平地將欲無泛濫潰敗則必為之分殺其勢苟不為之分殺其勢而徒以一河受之彼河之本流自積石來者巳為多矣况又合受渭瀍澗衆水是豈一河之所能任哉故禹自大陸以北分河為九河則水勢有所宣洩不至於漂悍衝潰而安順其道以入于海此禹之知所以獨出乎萬世之上也然兖州又曰九河旣道則是河之北行亦巳有此九派之舊迹禹之分而為九者亦因其舊迹而疏導之也是又所謂行其所無事也播布也河之至此是布而分之為九也其九河則徒駭之𩔖是也
  同為逆河入于海
  孔氏云同合為一大河名逆河而入于海鄭氏王子雍皆同此說惟王介甫以謂逆河者逆流之河非並時分流也故謂之逆河據王氏之意以同為逆河之一句蓋所以解釋上文播為九河之義然而據經所載導水之例凡言為者皆是從此而為彼也如導漢云嶓冡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導江云東别為沱又東至于澧東北㑹為匯東為中江入于海導沇水云東流為濟入于河溢為滎則凡言為者皆是自此而為彼之辭也此說所謂同為逆河入于海是九河合為一大河以入海也明矣謂之逆河者此一大河之名也禹貢之書凡所載地名多矣豈皆有其義耶王氏以逆河為逆流之河其說鑿矣自禹而後歴三代數千年間河流未嘗有所决溢者以九河之迹無所廢壊故也鄭康成云周時齊桓公塞其八但為一支今河南弓髙以北徃徃有其遺迹班孟堅序傳亦云自兹及漢亡其八支蓋春秋緯寶乾圖云移河為界在齊吕塡閼八流以自廣班氏鄭氏之說蓋取諸此此說雖出於緯書然以理觀之誠有可行者自周以前數千年間未嘗有河患至戰國嬴秦以來乃稍稍有之及漢而河患極矣當時尋九河之故道蓋不知其處以是觀之諸儒以河之八支為齊桓公所塞差為可行漢關並言河决率當在平原東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惡聞禹時本空此地以為水猥盛則放溢少稍自索夫漢之河决所以常在平原東郡左右者以其地乃九河之故道也惟河决每在九河之故道以是知禹所疏之九河苟其八支不為齊桓公所塞則當漢之世自無所患矣漢元帝時青河都尉馮逡奏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輕脆易傷頃所以闊無大害者以屯氏河通兩川分流故也今屯氏河塞惟一川兼受數河之任雖髙増隄防終不能泄屯氏河新絶未久又其口所居髙於以分流殺水力道里便宜可復浚屯氏河以助大河泄暴水屯氏河北塞宣房河北决所為東北經魏郡信都渤海入海蓋追禹故道夫河與屯氏但分為二巳足以殺其下流之勢使無大害以是言之使禹之九河不為齊桓公所塞分支别派以入于海則雖萬世亦無水患豈止漢之一世哉故韓收許商平當在漢時論治河皆欲尋九河之故道可謂得其本矣河之入海處漢孔氏謂入渤海太史公河渠書亦云同為逆河入于渤海而溝洫志臣瓉注云禹貢云夾右碣石入于河河之入海當在碣石漢武帝元光三年河决東都更注渤海禹時不注渤海此說是也太史公并孔氏蓋是據其所見河流以為禹迹矣而唐孔氏又以謂渤海之郡當以此海為名計渤海北距碣石五百餘里河入海處逺在碣石南禹行碣石不得入于河也蓋逺行通水之處北盡冀州之境然後南回入河而逆上也此蓋順經傳之文而為之說未可全信
  嶓冢導漾東流為漢
  嶓冢山在隴西郡西縣漢水之所自出也漢中記曰嶓冢以東水皆東流嶓冢以西水皆西流即其地勢源流所歸故世俗以嶓冢為分水嶺惟水自嶓冢以西皆西流則是漢水之源自嶓冡而始也故經之於導漢則正名其源流之所自出而曰嶓冢導漾東流為漢也漢水而謂之導漾者漢孔氏曰泉始出山為漾水東南流為沔水至漢中東行為漢水曽氏曰流者對止辭止者為漾流者為漢如濟水止者為沇流者為濟此其說皆是也然自漢以來言漢水者皆以為有二源班孟堅地理志隴西郡西縣嶓冢山西漢水所出也至氐道縣云禹貢漾水所出至武都縣為漢水而於武都則曰東漢水受氐道水常璩亦云漢水有兩源東出氐道縣漾山為漾水西出隴西嶓冢山而司馬彪袁崧郡國志亦皆謂東出氐道西出嶓冢據此數說則是以嶓冢所出者為西漢水而以漾水為東漢水據經但云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則是漾與嶓冢不可分為二處故漢孔氏以謂泉始出山為漾水東南流為沔水至漢中東行為漢水不以為東西兩川之異也然桑欽水經又以謂漾水出隴西嶓冢山東至武都沮縣為漢水審如此說則是嶓冢一山跨於氐道與西兩縣之間東西二源漢水皆出於此山分源於上而合流於下是以酈道元曰東西兩川俱出嶓冢山同為漢水雖津流别支渠勢懸然原始要終源流或一故俱受漢漾之名此說近之然東西兩川之說不見於經未敢為然
  又東為滄浪之水
  漾水旣流至武都為漢矣於是又東則為滄浪之水謂之為者蓋水流至於此隨地得名非是他水自外來入之也漢孔氏云别流在荆州據孔氏之意則是以滄浪别為一水而他說亦以謂漢水出荆山東南流為滄浪之水是近楚都故孺子之歌則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而酈道元以為不然曰禹貢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不言過而言為者明非他水也蓋漢水自下有滄浪通稱耳纒絡鄢郢地連紀徐皆楚都矣漁父歌之不違水地考據諸傳宜以書為正酈道元此說善張平子南都賦曰流滄浪而為隍廓方城而為墉李善注引屈原所謂漢水以為池方城以為城則是滄浪即漢水也蓋漢水至于楚地則其名為滄浪之水也
  過三澨至于大别
  三澨水名也水經則以為在江陵卭縣之北顔師古則以為江夏竟陵縣未知孰是云過者三澨之水分流别派至是而始合於漢水也左氏傳曰呉與楚夾漢楚乃濟漢而陳自小别至于大别則是大别者近漢傍之山也京相璠春秋土地名曰大别漢東山名在安豐縣南而杜元凱釋地云二别近漢之名無縁入在安豐南也酈道元曰案地說漢水東行觸大别之陂而入于江則與尚書杜預之說相符但今不知其所在矣蓋漢水旣東流為滄浪之水矣於是過三澨水所入之處於是觸大别山以與江合也
  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
  漢水東流至大别於是觸大别之山南回以入于江蓋江在漢之南也漢水將與江合必折而南旣南而復東以匯于彭蠡之澤也匯者迴也江漢之水相合於此而其流浸大於是東流於彭蠡大澤水旣鍾於彭蠡則有所迴旋曲折不至於泛溢漂悍以衝突下流之勢故東為北江以入于海也蓋先為之匯而後為之歸也江漢之匯于彭蠡亦猶河流分而為九也蓋禹之治水至於下流之地則未遽决之以入于海必先殺其迅疾漂悍之勢使其水有所游盪宛轉然後安流順道以赴其所歸故河流分為九然後同為逆河江漢匯為彭蠡然後分為三江或先分之後合之或先合之後分之其用意則一也
  岷山導江東别為沱
  岷山在蜀郡湔氐道西一名瀆山一名汶阜山在徼外江水所出益州記云大江泉源發於羊膊嶺下縁崖散漫小大百數殆未濫觴矣東南下百餘里至白馬嶺而歴天彭關自此以上微弱所謂發源濫觴者也自天彭關而歴氐道縣北其流始大蓋江水濫觴自蜀即岷山而此所以言岷山導江也江水出為沱沱乃江之别流者水經云小隱水源自潁水出而酈道元曰爾雅潁為河郭璞曰皆大水溢出别為小水之名亦猶江别為沱也漢地理志云南郡支江縣江沱在西此荆州之沱也蜀郡郫縣江沱在西此梁州之沱也蓋自江水溢出别為支派者皆名為沱故梁荆二州皆有沱也此言東别為沱接於岷山導江之下則是江水始出而别流者也意其指梁州之沱也
  又東至于澧過九江至于東陵
  江水别而為沱其經流則東至于澧也漢孔氏云澧水名案水經云澧水出武陵充縣西至長沙下雋縣西北入于江楚詞曰濯余珮兮澧浦顔師古亦謂澧水在荆州則以澧為水名非無所據也然鄭氏謂此經自導弱水以下言過言㑹者皆是水名言至于者或山或澤皆非水名今長沙郡有澧陵縣其以陵名縣乎鄭氏此言似亦有理故曽氏曰澧鄭氏以為澧陵今江水不至澧陵故先儒疑焉皆以為澧水夫春秋之豫章在江南漢淮之間漢之潯陽江夏在江北後世皆在江南焉知禹之時澧陵非江水所至之地乎以曽氏此說觀之則知鄭氏以為陵名有合於經文然經文曰導弱水至于合黎餘波入于流沙則是合黎必有受水之處而鄭氏以其曰至于遂以合黎為山名苟以合黎為山名則安能受弱水所入之勢而溢其餘波于流沙乎此又可疑當闕之九江即荆州所謂九江孔殷是也此九江發源山澤分支别派以入于江而江則過之也至于東陵水經曰東陵在廬江金菌縣西北蓋廬江郡有東陵郷故也江水旣過九江又至于東陵也夫江自岷山而出歴蜀漢巴峽數州然後至于澧今經之所序惟曰岷山導江東别為沱遂繼之以東至于澧過九江至于東陵者蓋此篇所記惟及夫治水施功之處亦猶導黒水至于三危則曰至于南海導河積石則曰至于龍門初不計其地之逺近也
  東迆北㑹為匯東為中江入于海
  迆者斜出之辭也江漢二水皆自西來至其合處則其勢迆靡而相屬故漢水自發源嶓冢皆東流至其將與江合也其稍折而南江水自發源岷山皆東流至其將與漢合也則稍折而北蓋江在漢南漢在江北漢稍南江稍北則其勢相屬故㑹于彭蠡而復東也匯者彭蠡之澤也不言㑹于彭蠡者蓋䝉上東匯澤為彭蠡之文且見其與漢水共注此澤也漢孔氏以東迆為一句以北字屬於下謂北㑹于匯故其說以謂迆溢也東溢分流都共北㑹為彭蠡鄭氏又以東迆者為南江夫旣以迆為溢而又以東溢為分流展轉相訓乃成義其文勢不相屬非經意也據經文言北江中江者是自彭蠡而東方分為二江鄭氏以東迆為南江則是自東陵而下已分為三矣此說猶不合漢江二水旣合于彭蠡矣然後由彭蠡分出為北江中江入于海此言東為中江入于海而上文導漾東為北江入于海有北江中江則是必有南江矣即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州所謂三江旣入是也漢孔氏云自彭蠡分江為三入震澤遂為北江而入海蓋揚州云三江旣入震澤厎定先儒意以謂三江入于震澤然後由震澤而入海故為此說據此篇於九州之下載其逐州治水之曲折而於導山導水之次則更序其源委首尾之所相互見未嘗不相顧而成文也如雍州之涇屬渭汭漆沮旣從灃水攸同而於導渭則曰東㑹于灃又東㑹于涇又東過漆沮入于河其文未嘗不相顧也使江自彭蠡果分為三以入于震澤復自震澤分為三以入海則經之所載必與震澤厎定之文相接而列厎定于江水之次今經之所載殊不及震澤則是震澤非江水之所入也明矣此當從蘓氏之說二孔妄合經傳無所考據不可從也唐孔氏之論三江則據漢志以謂南江從㑹稽呉縣南東入于海中江從丹陽蕪湖縣西東至㑹稽陽羡縣東入海北江從㑹稽毗陵縣北東入海然水之下流轉徙不常故川勢不足以考信班孟堅所載乃漢時三江如此未知禹時三江果如是否其是非蓋不可知也今之江水自彭蠡而東無有别派由秣陵京口以入于海不復有三江矣此蓋後代變更移易隨世不同不可以執為一定之論也而蘓氏乃以古之彭蠡而東合為一江者指以為今之三江至其數之不合則又從而為味别之說此蓋不知時變膠柱調瑟之論也
  導沇水東流為濟入于河溢為滎
  曽氏曰止者為漾流者為漢止者為沇流者為濟自其水之所出而言之則曰漾曰沇故其導之也則必指其水之所自出而言之故係之以其川瀆之通稱以此二水流自漾沇而出及其旣流而出則曰漢曰濟以至於入江入河入海皆受漢濟之名而漾與沇但可以名其始出之水而已沇水者山海經謂之聮水郭景純謂即沇水也漢志作從水充字顔師古音曰弋臠反則是亦指沇水也水經曰俗謂之衍即此沇水也沇水所出說者不同漢志曰沇水出河東垣曲縣王屋山孔氏曰泉源為沇流去為濟水在温縣西北者為濟水又或然也沇水自温縣東南流經墳城西南又當鞏縣南北入于河濟與河合其流寖大遂至滎陽縣北溢為滎澤在敖倉東南雖溢為滎澤而滎澤不足以容之遂决而東行也
  東出于陶丘北又東至于菏又東北㑹于汶又北東入于海
  爾雅曰山再成曰陶邱陶邱雖是山之再成者然而必有指定而言非泛指凡山之再成者為陶邱也水經曰在濟隂定陶也既出于陶邱北矣又東至于菏菏即菏澤也說文以為在山陽胡陵縣水經以為在濟隂定陶縣此二說不同然山陽濟隂其郡相逺意者此澤跨於兩縣之間也自菏澤又東北折至東平夀張縣與汶水合然後北折而東以入于海汶水有二淮南子曰出朱虚弗其山者所謂東汶也此汶水蓋在泰山萊蕪縣至東平夀張縣西南安民亭入濟者是也濟之流既與河合行十餘里混而為一矣而乃能自别以溢為滎至于陶邱北諸儒疑焉唐孔氏則以謂濟水既入于河與河相亂而知截河過者以河濁濟清南出還清故可知也而蘓氏則以為江漢合而為彭蠡之澤以東為北江中江者合為一說其說以謂江漢之水㑹于彭蠡自秣陵京口以入于海不復三矣而禹貢猶有三江之名曰北曰中者以味别也蓋此三水性不相入江雖合而水味異故至于今猶有三沴之說古今傳唐陸羽知水味三沴相雜而不能欺不可誣也余以禹貢之書考之若合符契禹之序漢水曰嶓冢導漾東流為漢又東為滄浪之水過三澨至于大别南入于江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漢水既合于江且東匯為彭蠡矣安能自别為北江入于海乎知其以味别也禹之序江水曰岷山導江東别為沱又東至于澧過九江至于東陵東迆北㑹為匯東為中江入于海漢水既與江合且匯于彭蠡矣安能自别為中江以入于海乎知其以味别也濟水入于河溢為滎禹不以味别安知滎之為濟乎曽氏之說亦然此二說者一則以謂辨其清濁一則以謂别其水味皆未為確論夫濟清而河濁濟少而河多以清之少者㑹濁之多者不數歩間則清者皆巳化而為濁矣既合流數千里安能自别其清者以溢為滎乎古之人蓋有知水味者矣如曰淄澠之合易牙知之又所謂唐陸羽知水味三沴相雜而不能欺此所謂知水味者惟知其合之味而已淄水之味也如此澠水之味也如彼淄澠合則其味也又如此三沴亦然彼其所知者徒知其為淄澠之合而已苟使淄澠之水既合而為一器苟使之就此器之中别其半以為淄别其半以為澠則雖易牙陸羽亦有所不能爾安能以味自别而出乎分水既合則其味合安能復以其味别而復出哉以是知此二說雖有清濁味别之不同其失一也故鄭漁仲曰山過山則分水過水則合天地之間豈有山過山水過水之理此說是也然漁仲之論又以經之所載為脫誤其說以謂導漢水至于大别南入于江經文止於此而已東匯澤為彭蠡東為北江入于海皆脫文也導沇水東流為濟入于河經文亦止於此而已與河北之沇水亦名為濟與河南之濟相亂故知溢為滎以上當有導沇水一二句後世傳者失之夫儒者之於經遇其有難曉處則闕之可也以先儒講解之未盡遂以已意増損經文以就其說此其與穿鑿之學亦何以異以某所見此文本甚明白諸儒之說皆求之過也禹貢之書為治水而作則其所載者惟及夫當時治水之實迹而已非可以地理書所載水道之曲折而比之也漢之末入于江本無北江之道禹既導漢以入于江江與漢合其流寖大匯于彭澤則江之故道不足以受此水也故為之導為北江以入于海也滎陽以東本無河濟之道禹既導濟以入河河濟相合其流亦寖大使皆决於河之故道則必有泛濫之患禹於是為之自滎澤决而東出于陶邱北以入于海是亦所以分殺其勢而濟之溢為滎也河濟雜矣非復濟水也惟此書為治水而作故其所載者如此使此書為地理而作則北江之水當屬於江不當屬於漢矣滎陽以東當屬於河不當屬於濟矣後世滎澤枯竭水不復灌注於此耳而水自滎陽出注於巨野澤世俗相傳以為濟水其實與河流雜矣非復出於沇之合流也
  導淮自桐柏東㑹于泗沂東入于海
  淮水出於南陽平氏縣東南胎簪山東北過桐柏山胎簪蓋桐柏之傍小山也淮雖出於胎簪而禹之導淮實自桐柏而始故云導淮自桐柏自桐柏而東則與泗沂㑹既與泗沂㑹然後入于海沂水出太山蓋縣南至下邳入泗泗水出濟隂乗氏縣至臨淮睢陵縣入淮蓋沂入于泗然後泗入于淮而經乃兼言會于泗沂者唐孔氏云以沂水入泗處去淮巳近故連言之淮入泗蓋在廣陵淮浦縣也
  導渭自鳥䑕同穴東會于灃又東㑹于涇又東過漆沮入于河
  渭水出隴西首陽縣渭首亭南谷然後過鳥鼠山鳥䑕山亦在隴西首陽縣爾雅曰其鳥為鵌其鼠為鼵共處一穴故山以為名渭水雖出于南谷而禹之導渭也惟自鳥鼠山而始故曰導渭自鳥鼠同穴而東則灃水㑹焉即上文所謂灃水攸同是也又東則涇水㑹焉即上文所謂漆沮既從是也既過漆沮然後入于河入河處蓋在京兆北船司空縣也
  導洛自熊耳東北㑹于澗瀍又東㑹于伊又東北入于河
  漢志曰洛水出冢嶺山山海經謂出上洛山水經曰出讙舉山三說不同然而經所不載未知孰是要之皆是水源出於他山自熊耳而過也禹之治洛水惟自熊耳而始故曰導洛自熊耳既自熊耳而過遂東北㑹于澗瀍又東㑹于伊蓋此三水合熊耳然後入于河則豫州所謂伊洛瀍澗既入于河是也三水所出諸說者皆不同經所不載難以考信而其入洛之處漢孔氏曰澗瀍㑹于河南城南蓋此二水既會于此然後入于洛也伊水入洛在於洛陽城南水經曰伊水出南陽縣西荀渠山東過郭洛山又東北過陸渾南又過新城南又東北歴伊闕中乃自洛陽入于河伊闕大禹疏以通水兩山相對望之若闕今水歴其間北流入于河陸機曰洛有四闕斯其意焉蓋歴代地理書之論禹迹者凡水行於兩山之間則皆以謂水流於此山横其前禹鑿而通之故謂鑿龍門闢伊闕析城底柱破碣石凡若此說者皆已甚之論也夫禹之治水實用九州之民苟山横其前鑿而通之則其為功役也大矣豈九州之民力所能堪哉既非民力之所能堪而禹驅之使前則其虐甚矣說者亦知其不通故有巨靈擘石之說此乃世俗之所見以為禹之神知必有超世俗之技而不可以常理論也殊不知聖人亦人耳所為之事莫不本於人情苟非出於人情則聖人必不為也故闢伊闕謂禹闢而大之則可謂其隳㫁天地之性則不可也伊瀍澗三水入于洛然後洛水入于河其入洛處蓋在鞏縣東也禹貢既於九州之下各言其逐州治水之曲折而於導山導水之次又言其源委首尾之詳者鄭漁仲曰禹貢之書知山之盤倨與水之出入或不止一州一邑故序九州矣然後别出山川緫序於後班固以來作史者無法遂将山水與故迹並隷州縣下且小山短水不出一州一縣者即與州縣之下言之固無害若乃大山所跨大水所經何啻一州一邑班固於州縣下列之可謂無法漁仲此言善矣嘗考漢地理志其序漢水則曰嶓冢山西漢水所出南入廣漢白水又東南至江州入江過郡四行二千七百六十里其序江水則曰岷山江水所出東南至江都入海過郡七行二千六百六十里此其所載徒知漢水過郡四江水過郡七而已安知其所過者何郡耶又安知其所過之郡孰先孰後耶知此則知禹貢既叙治水曲折於九州之下而於導山導水之次又叙其源委之詳其所記載實為萬代地理家之成憲也非特此也其他所載山川之列亦皆有法於其間曽氏曰嶓者漾之源也岷者江之源也有是山而後是水出焉故先言山河出崐崘墟而後至于積石淮出胎簪山而後至于桐柏渭水出南谷而後至鳥鼠洛水出冢嶺山而後至于熊耳積石桐柏熊耳皆其源也蓋先有是水而後至于是山故先言山河之過洛汭過降水漢過三澨江過九江渭過漆沮皆以大水受小水故謂之過江㑹于匯濟㑹于汝淮㑹于泗沂渭㑹于灃㑹于涇洛㑹于澗瀍㑹于伊蓋二水勢均焉故未嘗言㑹濟淮洛於水為小九川之合者勢皆可均故未嘗言過觀曽氏此說則知禹貢序山川地理之曲折蓋曲盡其理矣







  尚書全解卷十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一
  宋 林之竒 撰
  禹貢        夏書
  九州攸同
  周禮職方氏辨九州之國使同貫利蓋必先辨之於其始然後可以同之於其終不有以辨之則亦無自而同之也禹貢所載冀州既載壺口以下列敘九州之疆界治水之曲折與夫田賦貢篚所入之多寡所輸之逺邇其所以辨之者纎悉盡矣自九州攸同以下又所以同之也蓋有以辨之則廣谷大川異制民生其間異俗五味異和器械異制衣服異宜各得其所而不相雜亂故有以同之則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各要其所歸而不見其為異此先王疆理天下之大要也故序言别九州隨山濬川任土作貢此蓋所以緫結治水制貢之意於其始此則曰九州攸同四隩既宅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四海㑹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底慎財賦咸則三壤成賦中邦是又所以緫結其治水制貢本未之意於其終也序言别此言同雖所從言之異其實先别而後同也
  四隩既宅
  孔氏曰四方之宅皆可居唐孔氏以謂室隅為隩隩是内也人之造宅為居至其隩内遂以隩表宅案爾雅曰室西南隅之奥以隩為室隅當讀曰奥不得讀為隩矣隩既為室隅矣而又曰既宅則其文亦為重復案詩淇澳音於六切王氏曰隩隈也孫大夫曰隈水曲中也又曰崖内為隩李廵曰崖内近水為隩則是淇澳者是淇水之隈曲處也此隩當與淇澳同蓋當洪水為患崖内近水之民猶不得安其居至於懐襄之難既平水由地中行然後四方之民居崖内水曲者皆得安其居在水涯者猶得安其居則居平原曠野者蓋可知矣
  九山刋旅九川滌源九澤既陂
  九山刋旅謂九州名山皆槎木通道而旅祭矣九川滌源謂九州之川皆已滌除泉源而無壅塞矣九澤既陂謂九州之澤既巳陂障無所泛溢矣其所謂九山九川九澤皆是泛指九州之山川澤而言之也於山曰刋旅於川曰滌源於澤曰既陂各言其所施功之實也唐孔氏云上文諸州有言山川澤者皆舉大綱而言之所言不盡故於此復更緫而言之此説是也太史公有導九山九川之文説者因此遂謂所刋旅者自岍及岐至於敷淺源之九山也所滌源者自弱水至於洛之九川也既以岍岐以下為九山弱水以下為九川於是遂以雷夏大野彭蠡雲夢滎波菏孟豬為九澤太史公雖無九澤之明文徃徃其意亦將以是為九澤此皆牽强附㑹非經之本意也施博士雖有適然可合之數然求其意則無必然可信之理然則九山九川九澤皆以九州而為言矣此説是也
  四海㑹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底慎財賦咸則三壤成賦中邦
  此又重述其制貢之事也洪水汎濫於天下四方道路皆遏絶而不通至於禹治九州之功畢每州之末皆載其逹於河之道如江不通淮則曰㳂于江海逹于淮泗沱潛漢不通洛則曰逾于洛至于南河或航海或陸運而皆以逹河為至至於是則北自碣石西自西傾南東盡海之地皆有通於帝都之道此四海之所以㑹同也六府孔修即大禹謨所謂水火金木土榖惟修是也孔修甚修也四海㑹同則有輸貢賦之道矣六府孔修則有輸貢賦之物矣於是繼之以庶土交正底慎財賦咸則三壤成賦中邦也漢孔氏曰交俱也衆土俱得其正謂壤墳壚所慎者貨財貢賦言取之有節皆法壤田上中下大較三品成九州之賦據孔氏之意蓋以謂中邦者指九州而言之也由孔氏為此説諸儒因之遂皆以中邦為諸夏謂土貢及於四夷而田賦則止中夏而已蘇氏王氏張諌議之説皆然然而以中邦為九州則與上文四海㑹同文勢不相貫又未足以見禹貢重敘成賦中邦之意不如顔師古之説為善顔師古以謂庶土各以所出交易有無而不失正致慎貨財以供賦貢皆隨其土地田上中下之三品成其賦於京師也中邦京師也案孟子曰舜避堯之子於南河之南然後之中國踐天子位焉自河南而之冀都則以謂之中國是中邦指京師而言之也顔師古以中邦為中國意亦類此蓋成賦於京師則與上文四海㑹同六府孔修庶土交正底慎財賦之意相屬矣九州之下所敘九等之賦但言其多寡相較之差而巳未言其所以充賦之物也故此既言四海㑹同六府孔修矣於是遂言其所充之物謂九州之内所制之賦使之各以其土地所出之正物轉相交易懋遷有無化居以之充其所入之賦若後世之支移折變也雖交易其所出之物以充賦然數之多寡實以田之三壤為凖三壤即九州之内所謂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是也蓋賦本出於田故其支移折變則隨其田賦多寡之數而致之於京師也如下文五服所敘其輸禾藳粟米於都城者為甸服五百里之地而巳五百里之外則逺不能致使其亦輸租秸粟米於都城如畿内之五百里則其費大矣故禹惟以其田賦所入之數定其多寡而其輸於京師則得以支移折變而致之如此則其力簡其費省且有懋易有無之利及於斯民其為公私之利大矣本朝都汴京亦取漕運之利江淮歳漕六百萬石楚泗以上㳂流置轉般倉其張官置吏舟船廪庾之費歳以百萬計議者以轉般為煩擾更置直逹法而其𡚁愈甚其費愈多又為江淮舟船數十郡之害夫以汴都之距江淮蓋甚近也而歳漕江淮之米於汴都其𡚁猶如此况冀州逺在九州之北而荆楊之壤逹於帝都者或須航海或須陸運苟使之輸其田賦所出之本物則其費為如何邪故使得以支移折變而致之則荆楊之地如金錫竹箭之類皆得以懋遷有無而充賦也
  錫土姓
  錫土姓者於是始可以疆天下封建諸侯而成五服也左氏傳曰天子建國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蓋胙之土即所謂錫土是也命之氏即所謂錫姓是也如契封於啇賜姓子氏稷封於邰賜姓姬氏必在於此時以稷契觀之則其他諸侯皆然陳博士曰當洪水未平之初有國者亦皆有土有宗者亦皆有姓至是則錫之徧矣是也
  祗台徳先不距朕行
  當洪水未平之時懐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昬墊其政教之所施蓋自有壅遏而不得行者至於川澤既平貢賦既修疆天下以封建諸侯而錫土姓則治既定矣功既成矣天下復何為哉惟欽我徳以為先則下之人無有距違我之行者此所謂恭已以正南面也施博士曰祗台徳先不距朕行何羡預於治水之事而於此言之者當洪水未平之時四方諸侯其於㑹同之禮有廢而不講者則其於祗上之徳亦闕如也然則徳雖出於上之所為而能使之祗台不距者禹預有功焉故舜稱之曰廸朕徳時乃功惟敘其意亦合於此善哉此説也
  五百里甸服
  前所言者九州之山澤川浸與夫田賦貢篚之詳纎悉盡之而其所以疆界天下以為京師諸夏夷狄之别者猶未之見也於是遂言五服逺近之制周官職方氏辨九州之國使同貫利自東南曰揚州至其榖宜五種既列序九州之詳乃繼之曰辨九服之邦國自方千里曰王畿以下遂言其所以為九服者此蓋倣禹貢書而為之也然其所記載則有不同者此篇自甸服至於荒服每面二千五百里四面相距為方五千里職方氏方千里為王畿王畿之外為九服每服亦以五百里為率并王畿而數之則有萬里之數故諸儒疑焉或以謂周公斥大境土其地倍施於堯禹之世此蓋未嘗深考此二書之所載徒見其所序者皆以五百里為言遂從而為之説耳禹之五服與職方氏之九服所謂五百里者職方氏則自其兩面相方而數之惟禹之王畿在五服之内而自其四面而數之故禹之五服自畿服至於荒服每二千五百里四面相距為方五千里至於職方氏王畿不在九服之内而以二面相方而數之故九服之内有方千里之王畿王畿之外每面二百五十里二面相方為五百里之侯服侯服之外每面二百五十里二面相方為方五百里之甸服故自王畿之外至於藩服每面二千七百五十里四面相距各為五千五百里其所以増於禹貢者但有五百里耳安得萬里之數邪漢地理志云漢之境土東西九千三百二十里南北萬三千三百六十八里則是漢之輿地不啻萬里故言周之九服有萬里者徃徃推此以為據唐孔氏云漢之山川不出禹貢之域山川載地古今必同而得里數異者堯與周漢其地一也尚書所言據虚空鳥路方直而計之漢書所言乃謂著他人跡屈曲而量之所以其數不同也唐孔氏此説其謂堯與周漢其地一也此誠確論若以虚空鳥路方直而計里數則古無此理以某觀之山川不出禹貢分域而得有里數倍加者古今之尺不同耳王制曰古者以周尺八尺為歩今以周尺六尺四寸為歩古者百畆當今東田百四十六畆三十歩古者百里當今百二十一里六十歩四尺一寸二分蓋古今歩尺長短盈縮隨世不同故其里數廣狹亦異此王制所載但是自周初至於戰國數百年間而其所差已如此竊謂職方氏之九服所謂五千里者即禹貢五服所謂五千里漢之山川除武帝開闢四夷所載武威酒泉南海蒼梧數十郡之外其他州郡皆禹貢五服之地禹之聲教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是其要荒之所暨則皆巳至於極邊之地縱使後世人君能於禹貢五服之外開拓邊境其所得者不過磽确不毛之地得之無所益失之無所損者周公曰其克詰爾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於海表罔有不服所貴乎詰戎兵者不過陟禹之迹而巳其或甘心於禹迹之外以開拓邊境増廣分域者是皆出於好大喜功而為之也故王者之疆理天下將欲制為京師諸夏夷狄之辨者當以禹貢之書為正孔氏曰規方千里之地謂之甸服去王城面五百里蓋禹貢之甸服在於五服之内自王城之外每面五百里之地為甸服也甸田也主為天子治田也王制曰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此服之内主為天子治田而輸之於上故以甸服為名百里賦納緫至五百里米可見其治田所輸之事也
  百里賦納緫二百里納銍三百里納秸服
  此所敘五服先提其里數與其名於上然後列其每服之内逺近差等於其下甸服分而為五其實即上文所謂五百里甸服非於甸服之外又有此五百里也先儒徒見經文之重複故賈逵馬融以為甸服之外百里至五百里特有此數去王城千里其侯綏要荒服各五百里是面三千里相距為六千里夫經於侯綏要荒之下皆有細數而謂甸服特有此數故不可也鄭康成又謂五服之别五百里是堯之舊制及禹於每服之間更増五百里而别至於五千里相距為方萬里此其説不惟道里之逺近與經不合然記載之體亦有所不便者甸服之外五百里所輸者果何物邪侯服之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各有所建矣彼侯服之外五百里所建者果何國邪則是知其説之不通也惟孔氏於百里賦納緫之下注曰甸服内之百里於百里采之下注曰侯服内之百里此則是經之本意也甸服五百里之地皆為天子治田輸之於王城者也然地有逺近則其所輸之物亦有精粗輕重之異也近者粗逺者精近者重逺者輕各量其力之所任而為之差也謂之賦納緫者以見其所輸者皆田内所出之賦也所出賦同惟其所納之物固有不同而巳距王城之百里其地最近故使之納緫者藳與穟併納之也二百里則稍逺矣故納銍銍者刈禾鐵也謂刈禾穟而納之不輸其藳也三百里則愈逺矣故納秸秸藳也納秸易於納穟蓋逺則彌輕也雖納秸為彌輕然計其所直則四百里猶且納粟而三百里乃能納藳秸比於納粟則太優矣故唐孔氏以謂藳粟别納非是徒納藳也據經文但曰納秸安知其為與粟兼納乎考之經文緫銍粟米下皆無服字而此獨有服字則知納藳雖優其所相補除者當必在此顔師古曰秸藳也服者言有役則服之王氏曰納秸而服輸将之事也以正在五百里之中便於畿内移用故其利薄於粟米以正在五百里之中便於移用又使之服輸将之事則其利之所出足以補其財之所入財之所入足以優其力之所出矣此説為盡唐孔氏謂於此言服明上下服皆並有所納之役也則失其㫖矣
  四百里粟五百里米
  四百里五百里則尤逺矣故納粟米蓋愈逺則愈輕也薛氏曰曰粟焉曰米焉則為輕矣夫禹之取於民者不過什一之法耳令其所納之物有如此之不同漢孔氏以精者少粗者多唐孔氏曰直納粟米為少禾藳俱送為多其於税皆當什一但所納有精粗逺輕而近重耳此説皆是也上文九州皆言田賦此之所載但及夫五百里之甸服者鄭氏曰侯綏等所出賦税各入本國則亦必有納緫銍之差此但據天子立文耳薛氏曰畿内天子之居其所頼以養天子者在此千里之民而已故所賦所納備言於此蓋餘服則賦各歸其國故禹貢略之義或然也觀經文於賦納銍之上特加一賦字則凡賦之出於田者皆可以觸類而通之矣故自侯服以下但言建國逺近之制而不及所輸之物其辭不費使讀之者自以意曉又述作之體也
  五百里侯服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
  此蓋甸服之外五百里則建侯服以封親賢使各守其人民社稷以為天子之藩衛也近王畿百里則建卿大夫所食之采地又其外百里則建諸男之邦又其外之三百里則皆諸侯也必先采地與男邦乃及諸侯者先小而後大小者近而大者逺也所必如此者王氏曰欲王畿不為大國所迫而小國易獲京師之助此説為善輸賦税則逺者輕而近者重建侯邦則逺者大而近者小逺近大小輕重莫不有法於其間而疆理天下之制盡於此矣二百里納銍三百里納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皆為天子治田者也故以甸名之百里采二百里男邦三百里諸侯皆封建親賢為王室藩衛者也故以侯名之其服名如是則制服之差等亦如是此其所以為善疆理者也若周之九服則不能如是矣方千里曰王畿其外方五百里曰侯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服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服甸服乃在侯服之外采服又逺於男服其制度必不能與其名相稱考之周制采服在王畿之内而公邑之地謂之邦甸亦在王畿之外侯邦與男邦雜建於天下之間無復逺近之别則是周時所謂九服之名始借夫是名以為逺近之别矣其制度實未嘗與之相稱也由是觀之疆理天下雖出於洪水既平一時之事然考其制度實萬世所不可企及之功也嗚呼美哉禹功明徳逺矣
  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
  先王之疆理天下尤謹於華夷之辨其所以畫郊圻而固封守者尤極其嚴王畿之外既封建諸侯之國使之小大相維强弱相比以為王室之輔矣而其外之三百里則接於邊陲蓋其外則要荒之服也故於此設為綏服以為内外之辨此服之内所建之國所立之制凡欲撫安邊境衛中國而已故其名曰綏服此綏服五百里亦分為二節其内之三百里接於甸侯者則揆文教其外之二百里接於要荒者則奮武衛揆文教者揆中國之教也或問揚子雲曰八荒之地禮也樂也孰是曰殷之以中國或曰孰為中國曰五政之所加七賦之所養中於天地者為中國過此以徃人也哉聖人之治天下也礙諸以禮樂無則禽異則貉吳秘注云礙止也止以為凖此篇於綏服三百里謂之揆文教其實奮其威武守衛中國不純以中國文明之治也左氏傳曰成王選建明徳以藩屏周封伯禽於少皡之墟封康叔於商墟皆啓以商政疆以周索封唐叔於夏墟啓以夏政疆以戎索蓋魯衛之地在於文教所揆之内故疆以周索至於晋之分地界於太原晉陽之間迫近戎狄故疆以戎索索法也謂疆理其土地以治戎之法即此所謂奮武衛也薛氏曰今之邊徼右軍旅而略文徳與此同意此説是也蓋先王之所頼以守衛中國惟在此二百里之地而已此二百里之地不失武備則中國之内可以奠枕無虞而夷狄之民安於邊鄙之外不至有卒然不可制之患蓋夷狄之於中國本不敢有侵侮窺伺之意惟中國失其所以為武備者則狼子野心於是始敢肆其貪惏之志如漢魏而降夷狄之内附者皆得以入居中國障塞之内是以至於西晋則有劉元海石勒之變石晋以幽涿檀十六州之地貽契丹盡失中國之障塞故至於末帝而有邪律徳光之變自古遭夷狄之患未有如晋之酷者然此二國亦皆有以致之然也一則使夷狄入居中國之障塞一則貽中國之障塞於夷狄譬猶決圈檻而縱虎狼彼安得而不噬人者哉是知疆理天下以綏服二百里為奮武衛之地以為華夷之辨此真萬代不可易之法也
  五百里要服三百里夷二百里蔡五百里荒服三百里蠻二百里流
  東坡曰夷狄不可以中國之治治也譬若禽獸然求其大治必至大亂是以君子以不治治之則乃所以深治之也自綏服之外皆是夷狄之地中國禮樂正朔之所不及禹雖畫為五服其實外之而不治之以中國之治也顧其命此服之名則可以見矣綏服之外五百里其名曰要謂之要者姑但羈縻之而巳矣唐孔氏曰要服之名曰要見其踈逺之也要服外五百里其名曰荒謂之荒則比之要又簡略矣漢班超為西域都䕶甚得夷狄心超被召還任尚代之尚謂超曰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某猥承君後宜有以誨之超曰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蠻夷懐鳥獸之心難養易敗宜蕩佚簡易寛小過緫大綱而已禹名境外之服謂之要荒正超所謂蕩佚簡易之意也要服三百里謂之夷荒服三百里謂之蠻蓋此乃徼外蠻夷之地也禮記曲禮曰其在西戎北狄東夷南蠻雖大曰子王制曰東方曰夷南方曰蠻西方曰戎北方曰狄此蓋以四者相對而言之則有此四方之名若但舉其一二字而為言則四者皆可以通稱夷不必是東方曰夷蠻不必是南方曰蠻如經云蠻夷猾夏又曰蠻夷率服此又以蠻夷而屬之於要荒之服則是唐虞之世蓋以蠻夷為境外種之緫稱亦如或曰戎狄或曰戎夷皆泛而言之非指其所居之方也要二百里蔡先儒只作蔡字讀案左氏傳定四年殺管叔而蔡蔡叔杜元凱注蔡放也陸徳明音素逹反此云二百里蔡當亦是放罪人於此宜從左氏作蔡字讀荒服二百里流流罪人於此猶經所謂流共工是也薛氏曰先王之於罪人以其不可以中國畜之也故流放焉夷狄之而巳矣此論為善然而要服之三百里夷其外二百里是亦夷也而謂之蔡荒服之三百里蠻其外之二百里是亦蠻也而謂之流者蓋其外之二百里其地為最逺中國之人有惡積罪大而先王不忍殺之者則投之於最逺之地於要荒二服取其最逺者言之以見流放罪人於此若其為蠻夷之地則蒙上之文而可見也據此論蓋五服之名與其每服之内逺近詳略皆是當時疆理天下之寔迹也故於侯服則言其建國小大之制至於要荒則言其蠻夷逺近之辨與夫流放輕重之差皆所以紀其寔也而孔氏論此又不求於疆理天下之制而乃於字上生義附㑹繳繞最為難通於侯服云侯侯也斥侯服而事於百里采為供王事而已於二百里男邦云男任也任王者之事於三百里諸侯云同為王者斥侯於五百里要服云要束以文教於三百里夷云守平常之教於二百里蔡云蔡法也法三百里而差簡於三百里蠻云以文徳來之不制以法二百里流云流移也言正教隨其俗凡此等説今皆不取
  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
  此言九州疆界之所抵以見其聲教之所暨也考之上文海岱惟青州海岱及淮惟徐州言青徐之境東海也故曰東漸于海雍州之弱水既西弱水至于合黎餘波入于流沙是雍州之界抵於流沙揚州曰淮海惟揚州則是揚州之界抵於南海冀州夾右碣石入于河河之入海在碣石之右則冀州之界抵於北海故曰朔南暨聲教訖于四海朔南不言其所至者連下文而互見也聲教者言文徳之所及也薛氏曰聲謂風聲教謂教化振於此而逺者效焉故謂之教曰漸曰被曰暨者皆言其境界之所及特變其文爾非有淺深詳略之不同而説者乃謂東方之民仁而易化故言漸漸者浸而深也西方之民信而難變故言被被者被乎其外而已南方之民詐而多忒北方之民勇而善悍故言暨此虚説也夫禹之聲教其所及者蓋無所不深也今言東方之民為易化故言漸漸者浸而深而西方則善執而難變南方則詐而多忒北方則勇而善悍故但被之暨之信斯言也則是禹之聲教所及之深者惟東方之民而巳豈非以文害辭以辭害意哉下文既曰訖于四海則是四方皆至於海矣而西獨言被于流沙者蓋水之西流至此而極不見其所歸未可以正名其為海也故王制曰西不盡流沙東不盡東海亦惟以東海對流沙也某於導弱水至於合黎餘波入于流沙巳詳言之矣此篇既言九州山川分域又及夫五服疆理内外之辨末乃言九州境界之所抵先後彼此互相發明至纎至悉可謂無餘藴矣某嘗以斯言考其疆理天下之制而參以王制之所載則誠有可疑於其間王制曰自恒山至於南河千里而近冀州自河南至於江千里而近豫州自江至於衡山千里而遥荆州自東河至於西河千里而近亦冀州自東河至於東海千里而遥徐州自西河至於流沙千里而遥雍州西不盡流沙南不盡衡山東不盡東海北不盡恒山凡四海之内斷長補短方三千里則是九州之地方三千里也五服之制王城之外每面五百里為甸服又其外五百里為侯服又其外五百里為綏服自甸服至綏服每面一千五百里四面相距為方三千里此九州之地也以天下之輿地分為五服則是自甸服至綏服九州之内也要荒二服則在九州之外此五服之制也然以九州四面之所距而考之則不能無疑焉自恒山至於河南千里東河至於西河千里此蓋畿内之千里即甸服也自東河至於東海千里自西河至於流沙千里此千里之地建五百里之侯服又建五百里之綏服而東海流沙之外則為要荒服今夫經之所載至於南北則有盈縮焉以北考之冀州之北距於恒山則巳接於邊陲矣其何以容五百里之侯服又何以容五百里之綏服又何以容五百里之甸服邪以南考之自南河至於江千里則已建侯服綏服矣自江至於衡山千里則要荒二服蓋巳在九州之内而自衡山至於南海蓋又将有千里之地五服之制至衡山則已盡矣而揚州之境南距於海者猶未之盡也以南言之則太贏以北言之則太縮此寔某之所深考而未知其説也大禹之功萬世永頼與天地同垂於不朽其書之傳所以為法於萬世則其制度不容如是之差意其必有所乗除相補以為疆理天下之定制某淺陋未足以知此請闕之
  禹錫𤣥圭告厥成功
  此有兩説孔氏曰禹功盡加於四海故堯錫𤣥圭以彰顯之王氏曰禹錫𤣥圭於堯以告成功也此兩説皆未敢以為然堯錫圭於禹而謂禹錫𤣥圭其文為倒置矣臣以圭而錫君載籍恐無此理以某所見此是禹以𤣥圭告成功於天耳周官典瑞云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兩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祼圭有瓉以祀先王圭璧以祀日月古者交於神明必用圭璧如周公之禱於三王亦曰植璧秉珪禹之治水至於九州攸同四隩既宅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於是錫𤣥圭而告成功也然而必用𤣥圭者蓋天色𤣥因天事天猶蒼璧然也其曰錫者與師錫帝曰納錫大龜同古者下錫上亦可謂之錫也







  尚書全解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二
  宋 林之竒 撰
  甘誓        夏書
  啓與有扈戰于甘之野作甘誓甘誓
  古者將欲整齊其衆而用之則必有誓而尤嚴於軍旅故書有六體誓居其一焉大抵為誓師而作也周官士師之職以五戒先後刑罰一曰誓用之于軍旅軍旅之有誓蓋所以宣言其討罪之意謹其坐作進退之節而示之以賞刑之必信帝王之世所不能廢也故禹啓湯武皆有之甘者所誓之地故因以名篇亦猶牧誓費誓也啓者禹之子也有扈氏夏之同姓其地在漢之扶風鄠縣啓之與有扈戰其誓師也聲言其罪惟曰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初未嘗詳言其所以討之之故史記曰啓立有扈不服遂滅之亦但言其不服而已唐孔氏遂以謂自堯舜受禪相承啓獨見繼父以此不服此説亦但是以私意而臆度之其實未必然也案左氏昭二年趙孟曰虞有三苖夏有觀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所謂觀扈即此有扈國也唐孔氏載楚語觀射父曰堯有丹朱舜有商均夏有觀扈周有管蔡以是為有扈恃親而不服啓之政今考之楚語觀射父之言但云夏有五觀不言觀扈唐孔氏蓋是誤以趙孟之言為觀射父之言此雖小誤亦不可以不正也有扈氏之罪經無明文然趙孟以比三苖徐奄則知有扈必是頑嚚不可教訓且恃險而不服者故啓率六師而征之其誓師之意與秦誓湯誓無以異故聖人錄其書以為萬世法漢孔氏曰甘有扈郊名馬融曰甘有扈南郊唐孔氏以為啓之西行甘當在東郊融乃扶風人或當知其處也啓誓師於甘之野當是親征至其地也周希聖曰天子之兵常隱於六鄉四方有變専責於方伯方伯不能討則天子親征之啓與有扈戰於甘之野是天子親征之此說是也
  大戰于甘乃召六卿
  案大司馬法凡制軍萬二千五百人為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軍將皆命卿乃召六卿者王之六卿皆行也李子眞曰此所謂六卿非自冢宰至於司空之六卿也周禮地官鄉大夫每鄉卿一人蓋王之六鄉别有此六卿平居無事則各掌其鄉之政教禁令屬於大司徒有事出征則率其鄉之萬二千五百人而為之將屬於大司馬所謂軍將皆命卿即此卿也若以王朝之六卿即當用兵之時大司馬主軍政冢宰而下無緣亦屬於司馬故凡戰而言六卿者皆六鄉之六卿也此論得之六卿皆行而誓師於甘之野則是天子親率六師而征之也天子親征六卿各率其鄉之師以從故其戰謂之大戰蓋舉國而伐之也扈之威强至於舉國而伐之是其勢將與京師抗衡而方伯連率之力所不能討啓之是行也社稷之安危蓋係於此矣然則其用兵者豈得已而不已者乎
  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
  李校書論唐虞言咨之義曰咨之為言其後變而為嗟甘誓曰嗟六事之人𦙌征曰嗟予有衆湯誥曰嗟爾萬方有衆泰誓曰嗟我友邦冡君蓋嗟者即咨之義也其召之則曰六卿其誓之則曰六事鄭氏謂變六卿言六事之人者言軍吏下及士卒也下之戒左右與御是徧勑在軍之士歩卒亦在其間故六事之人為緫呼之辭其説是也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蓋呼六事之人使皆聽予之誓言也
  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天用勦絶其命
  此則聲言有扈氏之罪也五行三正說者不同據有扈氏夏之同姓也其驕蹇跋扈而不可制廢尊尊之義失親親之恩啓之聲言其罪而曰威侮五行怠棄三正此義不必求之太深要之但言其廢三綱五常而為是昬迷耳威侮者専其威虐而侮慢之也怠棄者怠慢而廢棄之也味此言啓之致討於有扈之辭可謂簡而盡微而顯矣蘇氏曰王者各以五行之德王改正朔易服色自舜以前必以有子丑為正者有扈不用夏之正朔服色是叛也故曰威侮五行怠棄三正此其論五行三正誠為切近然商之世方有改正朔易服色之事自夏以前未嘗有也蘇氏之説某亦未敢以為然也有扈之威侮五行怠棄三正則獲罪於天而天絶之矣勦截也截絶謂殄滅之也天之殄滅有罪必假手於人啓為天子當命德討罪之任不敢赦也
  今予惟恭行天之罰
  啓之為天子當命德討罪之任不敢赦也於是率六師而討之豈以快一時之私忿哉凡所以致天之所罰也沈同以孟子言燕可伐而伐之或問曰勸齊伐燕有諸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予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則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蓋非天吏則不可以行天罰而為天吏則不可以不行天之罰故經載誓師之辭無不以行天之罰為言者蓋苟非行天罰而用兵則是志於殺人而已其何以為後世法乎
  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馬之正汝不恭命
  啓謂我命所以討有扈者所以恭天之命爾之衆士亦當恭我之命而無致失其坐作進退之節也古者車戰每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其三人一居左一居右一居中車中左右主擊刺而馭者在其中左傳宣十二年楚許伯御樂伯攝叔為右以致晉師樂伯曰吾聞致師者左射以菆攝叔曰吾聞致師者右入壘折馘執俘而還是車之左右各有其事而御者在中惟主馬之驅馳而已然此乃指凡常之兵車而言若將之兵車則御者在左勇力之士在右將居鼓下在其中央主擊鼓與軍人為節度也此所誓乃六事之人非専為主將而言故指凡常之兵車而戒之也攻治也在車左者不治其車左之事在車右者不治其車右之事與夫在車中者御馬而非其正皆不恭我之命者也蓋左右不治其事則足以致敗左右治其事而車中者馭之失其正則亦足以致敗左氏傳襄二十四年晉侯使張骼輔躒致楚師求御于鄭鄭人卜宛射犬吉二子使宛射犬御廣車而行已皆乗乗車將及楚師而後從之近不告而馳之皆取胄于櫜而胄入壘皆下搏人以投收禽挾囚弗待而出皆超乗抽弓而射既免若射犬之類所謂御非其馬之正也以是知左右乗車馬雖勇又在於御得其正也王氏曰左不攻于左右不攻于右誓徒也御非其馬之正誓車也此亦一説然三代以來皆用車戰春秋所載列國戰爭皆用車而每車必有左右與御此所誓者曰攻于左攻于右御非其馬之正與左氏所載相合不必分徒與車也夫古者車戰每車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所謂步卒者坐作進退皆聽於車而已又何必於誓車之外又誓其徒耶
  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予則孥戮汝
  左攻于左右攻于右馭得其馬之正是用命也故賞于祖以勸之其或不然則是不用命也故戮于社以威之蓋古者天子親征載其遷廟之主與其社主以行用命則賞于遷廟主之前不用命則戮于社主之前示不敢専也賞于祖戮于社蓋尊祖嚴社之義也案禮曰天子廵守以遷廟主行載于齊車又曰若無遷主則以幣帛皮圭告于祖禰遂奉以出載于齊車以行蓋自以其遷廟主行載于齊車其無遷主則以幣帛皮圭行固以致其尊祖之義耳於是而賞焉亦所以尊祖也左傳定四年君以軍行祓社釁鼓祝奉以從蓋自其以社主行而祓社釁鼓固已致其嚴社之義耳於是而戮焉亦所以嚴社也由其尊祖嚴社故刑賞於此分焉先儒從而分為隂陽仁義之説則鑿矣遷廟之主與社主皆在軍中於是而賞之戮之則是不待乎班師振旅而刑賞固已行矣予則孥戮汝者此蓋言汝苟有不用命則非但戮及汝身將併與其孥子也謂戮及其妻子也此篇與湯誓皆有孥戮之言夫罪人以族與夫參夷之刑是乃商紂與秦所以亡者也帝王之世豈容有此雖漢孔氏以謂權以脅之使勿犯然啓湯既有是言則是當時實有此刑苟有不用命者必不免於孥戮蓋其所謂戮者非殺之之謂也左氏傳僖二十七年楚子之治兵於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夷之蒐賈季戮臾駢臾駢之人欲盡殺賈氏以報焉臾駢曰不可以是知謂之戮者非是殺之但加恥辱焉雖加鞭扑亦謂之戮也孥戮者猶所謂其孥男子入罪隷女子入舂藁者是也夫從天子以征伐不庭而不用命則其孥之至於罪隷舂藁豈為過哉非罪人以族與夫參夷之比也又漢書王莽傳舉此言顔師古曰夏書甘誓之辭孥戮之以為孥也説書者以為孥子也戮及其子非也秦誓曰囚孥正士豈戮子之謂耶此一説理亦可通夫天生五材民並用之闕一不可誰能去兵兵之設久矣兵不可去則誓亦不可去也夫驅民於鋒鏑戰爭之下苟不先為之誓戒使知坐作進退之節其有不用命者遂從而殺之是罔民也焉有仁義用兵罔民而可為也吳王闔閭欲試孫子以兵法出宫中美人百八十人孫子為分二隊以王之寵姬二人為隊長皆令持㦸曰前則視心左視左手右視右手後則視背約束既布則設斧鉞即三令五申之於是鼓之右婦人大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復三令五申而鼓左婦人復笑孫子曰約束不明申令不熟將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斬二隊長以徇於是婦人左右前後跪起皆中凖繩規矩以為雖赴之水火可也向使孫子未嘗三令五申乃欲戮其不用命者以徇其餘則彼亦且有辭矣尚安得而用之哉由是知國而不用兵則已苟不得已而至於用兵則誓戒之言不可無也舜禹之所不能免也彼謂商人作誓而民始叛誥誓不及五帝是皆不逹夫時變之論也
  五子之歌      夏書
  詩大序曰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蓋聲詩之作世之治亂政之乖和係焉文武成湯之詩所謂治世之音其政和也若幽厲平桓之詩所謂亂世之音其政乖也三百篇之作雖有喜怒美刺哀樂之不同其實皆所以正當時之得失而言未嘗不本於仁厚忠愛故可以動天地而感鬼神也雖其詳見於三百篇原其所由起實本於虞夏之世舜與臯陶賡歌言元首股肱資以成治其言安以樂蓋所謂治世之音也大康失邦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言怨以怒蓋所謂亂世之音也此二聲歌雖載於書其實詩之淵源也學者於此當以學詩之義而考之經解曰温柔敦厚詩之教也學者能以温柔敦厚之言而取之於此篇之義則得之矣能求此篇之義則凡詩之美刺箴戒者皆可觸類而長之矣
  太康失邦昆弟五人須于洛汭作五子之歌五子之歌太康啓之子也盤于遊畋不恤民事有窮后羿距之于河不得反國故曰太康失邦昆弟五人者亦啓之子仲康少康是其二也此五人皆賢須待太康於洛水之汭不得反國情發於中不能自已故作此歌爾雅曰昆兄也此五人皆太康之弟而言昆弟者唐孔氏曰昆弟五人自有長幼故稱昆弟蓋其五人自相稱謂非指太康而言若篇内言厥弟五人則是指太康而言之耳
  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德黎民咸貳乃盤遊無度孔氏曰尸主也主以尊位為逸豫不勤未盡其義薛氏曰尸如祭禮之尸居其位而不為也是故居其位而不能有所為曰尸太康尸位是也居其位而不敢有所為亦曰尸康王既尸天子是也此説善也蓋康王居憂百官緫已以聽冢宰則康王得以亮隂居喪而無闗及於萬㡬之務故謂之尸天子而非其罪也至於太康非有他故而遊畋忘反放棄萬㡬而莫之省是誠有棄其位之心也此言尸位與羲和尸厥官同蓋在其位而不為其事也以逸豫先儒以屬於上文曰太康尸位以逸豫故其説有謂主以尊位而逸豫不勤據太康尸位是居其位而不能為只當作絶句讀以逸豫則連下文曰以逸豫滅厥德猶所謂以蕩陵德也君而滅其德則民懐二心矣故黎民咸貳民既貳矣太康尚不知懼乃盤遊而無節度此足以見其荒滛而不知節也夏諺曰吾王不遊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遊一豫為諸侯度古之明君非不為逸豫也與民同樂樂而有節則民聞車馬之音見其羽旄之美舉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㡬無疾病歟何以能鼓樂田獵也及其不遊不豫也則有吾何以助之言蓋其遊豫則為民之所樂也如此今也太康以逸豫而滅其德黎民咸有二心而猶且肆為逸豫以謂不恤則是固已自棄其天下矣欲免於危亡得乎
  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
  此則言其盤遊之實事也夏都冀州在大河之北洛在河之南太康遊畋舎其宗廟社稷渡河而去則畋于洛之南至於百日而猶不反有洛之表言其逺也十旬弗反言其久也古之為國者兢兢業業如臨深淵如履薄氷而猶懼乎肘腋之變蕭牆之禍或起於一二日之間今太康乃自肆於遊畋以言其逺則畋于有洛之表以言其久則至於十旬弗反是其在我者既有棄天下之心安得無后羿之變乎
  有窮后羿因民弗忍距于河
  案左氏傳襄四年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于窮石然則窮者有羿之國名也其曰有窮者如云有扈也后羿蓋羿是窮之君也唐孔氏引賈逵説文之言以謂羿帝嚳射官也羿之先祖世為先王射官故帝賜羿弓矢使司射淮南子曰堯時十日並出堯使羿射九日而落之楚辭羿焉彃日烏解羽此言雖不經要之帝嚳時有羿堯時亦有羿則羿是善射之號非復人之名字據先儒之意蓋謂凡善射者皆謂之羿此有窮之君亦善射故以羿目之非是名也此説為可信案孟子曰逢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為愈已於是殺羿此逢蒙所殺之羿蓋又别是一羿非有窮之羿也有窮之羿乃為寒浞所殺非見殺於逢蒙也以是知羿非有窮之君蓋是善射之稱也太康既自棄於天下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故天下皆有叛之之心於是后羿因民之不忍而以兵距之于河故太康不得還也北風之詩曰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蓋人君虐用其民而民叛之苟誠有惠我者則将攜手而歸之不暇也民既不忍太康之虐政相與叛之而羿於是時以兵距太康于河則是因民有叛之之心而為民所歸也是羿者一時之湯武也然而卒不能成湯武之功也者以羿亦一太康也魏綘曰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遷于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滛于原獸棄武羅伯因熊髠尨圉而用寒浞寒浞行媚于内而施賂于外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樹之詐慝以取其國家外内咸服羿猶不悛將歸自田家衆殺而烹之則羿之所為與太康實無以異也亦猶秦之暴虐而項羽亦暴虐其何繼秦而有天下乎而適當下民之欲叛太康於虚邪之時故羿得以乗間投隙而用其謀雖與湯武同其實異也
  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從徯于洛之汭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
  此與上文不相接蓋太康之始出而遊畋也五子御其母以從至于洛之北則止而待之不與太康俱為遊畋之樂也榖梁子曰智者慮義者行仁者守有此三者然後可以出㑹夫㑹者所以講信修睦之禮也然猶必仁者守然後可以出今太康既棄其宗廟社稷遊畋于有洛之表而莫之恤矣然其弟五人皆賢使此五人之中有一人焉而為之守則雖有后羿之變猶可以不亡其所以至於顛沛傾覆而莫之救者以五弟皆從空國而無人故也夫已則棄宗廟社稷而莫之恤雖宗廟社稷之所得頼以存者又皆從而去使之居無所能為之地將欲赴國家之患而勢不可得施太康之愚暗於是為甚矣五子之至於是也宗廟社稷將敗壊而覆亡而無復安存之理母子兄弟將離散奔潰而不可保危亂之至無日矣此其所以咸怨也其怨也憂愁嗟嘆之不足於是情動於中聲成文而詩歌作焉蓋出於其中心之誠然慷慨感厲而不能自已也其作為詩歌則必推原其禍之所由起太康之所以逸豫盤遊至於喪國亡家者惟其荒棄大禹之戒故爾是以五子之歌終始反覆惟追咎其荒棄大禹之戒而不能守以致於是史官推原其意而序之曰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可謂善明詩人之㫖矣後世序詩者每篇皆有小序言其詩之所為作其原蓋出於此孟子曰君子創業垂統為可繼也若夫成功則天也蓋君子所創所守為可繼之道也者雖歴萬世猶可以前期而為之至於子孫之賢與不賢能繼不能繼則係乎所遭如何耳此雖一二世猶不可以逆料也禹之謨訓可以傳萬世然一傳而為啓啓賢能敬承繼禹之道故夏以之安再傳而為太康不能遵守禹之謨訓故夏以之亡然而作歌之五子皆啓之子也向使太康不為適子而此五人者有一人焉繼啓以君天下則必能念大禹之勤勞遵守其訓以永其傳矣今五子不得繼世以有天下而太康有天下則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亦如微子不繼商而紂繼之此商之所以亡季札不君吳而僚君之此吳之所以亂也雖太康亡然仲康卒能肇位四海少康卒能祀夏配天其所以然者以能遵大禹之謨訓不敢失墜而已此無他以禹之創業垂統誠萬世可繼之道故也使禹之子孫皆得如啓如仲康如少康者為天下君則其傳也豈不至於萬世哉書序本自為一篇漢孔氏以謂書序序所為作者之意昭然義見冝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某竊嘗以謂孔氏引序以冠篇首若湯誓大誥初未嘗言其所作之意而引序以冠之曰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于鳴條之野作湯誓其下則曰格爾衆庶悉聽朕言大誥曰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將黜殷作大誥其下則曰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此為得體蓋若此之類非引序以冠於篇首則安知是篇之何自而作乎至於此篇自太康尸位至書大禹之戒以作歌其序載此篇之作既詳且盡矣而復加之以序曰太康失邦至作五子之歌又如旅獒篇首云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至用訓于王既詳且盡矣而加之以序曰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若此之類則為贅矣亦如詩江有汜之序曰江有汜美媵也至嫡能悔過也其義亦既盡矣又繼之曰文王之時至嫡亦自悔也載馳之序曰載馳許穆夫人作也至傷不能救也其義既以盡矣又繼之曰衛懿公為狄人所滅國人分散至故作是詩也若此之類文義重複有前一段則可無後一段矣有後一叚則可無前一段矣故孔氏引書序以冠篇首若康誥大誥之類則為得體若五子之歌旅獒之類則為贅是其所冠之序是非相半如前者不可以不論也
  其一曰皇祖有訓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
  唐孔氏云五子之歌五章每章各是一人之作而辭相連接自為終始必是五子相顧從輕至甚其一其二蓋是昆弟之次或是作歌之次不可知也詩歌之體一人之作則自為一篇若出於一人之言者蓋詩歌肇於虞夏之世其體如此舜之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其義尤未足也臯陶乃賡歌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繼之曰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隳哉然後其義乃足此五子之作歌其始言皇祖之訓而不及夫失邦之怨末乃言國亡民叛雖悔之可追而不及夫謨訓之言史官緫而序之曰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蓋五子之意終始先後互相發明然後其義乃備也雖其言不出於一人而其意則若出於一人者以其同也後世詩家有聫句體其原本此聨句者蓋其材有所不逮則不可得而强如唐人侯喜劉師服與軒轅彌明詠石鼎詩畢知竭力終莫能近蓋以其心之所至者有所不同則形於言者不得不異也民可近不可下至奈何不敬此一章言君之所以為君者恃民以安不可以不敬民也自民可近不可下至若朽索之馭六馬皆是禹之言所以垂訓於後世者也故曰皇祖有訓皇大也尊而親之故曰皇祖記曰祭王父曰皇祖考王母曰皇祖妣父曰皇考母曰皇妣夫曰皇辟凡此所謂皇者皆尊而大之之辭也皇祖者猶言大祖也孔氏以皇為君則失之矣夫君之與民以其勢而言之則其尊卑之際如霄壤之不相侔以其情而言之則其相須以安猶心體之相須以生也苟君民之情不合而徒以尊卑之勢相較則將渙然而離矣是故君民之分以情則合而安以勢則離而危蓋以情則近之故日親以勢則下之故日踈此實治亂安危之所係也禹之謨訓首之以一言曰民可近不可下孔子謂一言興邦此之謂也所謂民可近不可下者以民乃邦之本故也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蓋民心附則社稷固社稷固則君安矣故邦以民為本本既固則邦未有不寧者苟民心離則其本先撥雖强如秦富如隋亦無救於滅亡也以是知人君所以安廟堂之上享其無敵之貴無倫之富所恃者惟人心而已苟不以人心為恃而徒恃勢力以為安其勢力之所不至則匹夫匹婦之愚者亦足以勝之矣如漢武帝平日千乗萬騎導前擁後若不可得而侮者及其微行出獵求漿于逆旅媪媪曰無漿但有溺耳聚少年欲攻幸而得免以此見武帝平日儀衛之盛彼愚夫愚婦特畏其勢力而不敢侮耳釋其勢則侮者至矣此豈非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乎是故為君苟失一愚夫一愚婦之心則怨之者不釋匹夫匹婦怨之不釋而衆怨於是乎生矣故天下之安必由匹夫匹婦之無所不被其澤而天下之危必起於匹夫匹婦之怨斮朝涉之脛匹夫之怨也刳剔孕婦匹婦之怨也而商由此而亡故為君者圖治亂於未兆使匹夫匹婦之怨無自而萌則本固而邦寧矣
  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
  此言人君多失則致人怨矣其所以致匹夫匹婦之怨者亦不在於顯然過惡苟失於此者在毫釐之間必有怨之矣蓋人君之所據者天下之利勢也一嚬笑一舉措而生民之休戚利害係焉故損怨之道必在圖之於未見之初苟怨之既形而後圖之亦已晚矣惟匹夫匹婦之愚者足以勝予而所以致匹夫匹婦之怨者又不在大則是人君之所處是誠天下至危之勢也懔危也予臨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言危懼之甚也朽索易脆六馬易驚則輪折車敗矣古者車皆四馬惟天子之車則特駕六馬四馬則兩服兩驂六馬則兩驂之外又有兩騑説文曰騑驂旁馬蓋於服驂之旁又加兩馬則為六也陸農師曰天子之車盛則駕六常則駕四此説可信案漢書梁孝王傳孝王入朝天子使使持乗輿駟迎孝王於闕下臣瓉注曰稱乗輿駟則車馬皆往言駟不駕六馬天子副車駕駟馬據此言天子副車駕四則是盛則駕六如陸氏之説蓋可見矣此將言馬多則懼深以極其可畏故不曰四馬而言六馬也朽索之馭六馬本無此事但欲見其危之甚耳亦猶晉人作危語曰杖頭數米劒頭炊百歳老翁攀髙枝盲人騎馬臨深池亦無是事也惟以君而臨民其危如朽索之馭六馬則為人上其可不敬民哉君能敬民則本固邦寧而社稷永保矣漢孔氏曰能敬則不驕在上不驕則髙而不危此説是也惟禹之謨訓其所以垂示子孫者深切著明如此而太康奈何不知以是為戒至於失邦也
  其二曰訓有之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彫牆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此章又申言禹之所訓敬民之實也為人君者在乎以天下為憂而不以位為樂苟以天下為憂則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㡬自朝至於日昊不遑暇食舉天下聲色嗜好遊畋之樂曽不足以動其心此誠本固邦寧之要道也苟以位為樂則將窮天下之嗜欲以供其耳目口腹之娛曽不以生民之休戚為念此所以積匹夫匹婦之怨以至於危亡而不自知也故此章又所以申前章之義也前言皇祖有訓此蒙其文故但曰訓有之也迷亂曰荒色女色禽從禽内作色荒惑嬖寵也外作禽荒外耽遊畋也甘酒嗜音者言好此二者甘嗜之而無厭也峻宇者言髙大其室宇也彫牆者言餙繪其垣牆也凡此皆是咈百姓以從欲而足以致天下之怨故有一於此則未有不亡者昔衛懿公好鶴鶴有乗軒者及狄人伐衛國人授甲者皆曰使鶴鶴實有禄位予焉能戰遂敗於滎澤為狄所滅夫衛懿公之所以亡者豈必兼此數者而後亡哉惟有好鶴之一事耳而其受禍已如此之慘矣而况太康之逸豫滅厥德盤遊無度畋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則於是數者㡬於兼備之矣欲其無亡得乎
  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底滅亡
  此又言自陶唐以來保民兢慎故能享其安樂尊榮今則不然所以底於滅亡也陶唐者堯之氏也范宣子曰昔匄之祖自夏以上為陶唐氏在商為豕韋氏在周為唐杜氏蓋自夏前謂堯之氏為陶唐冀方帝都所在堯都平陽舜都蒲坂禹都安邑相去不盈二百里皆在冀州自堯始都冀方堯傳之舜舜傳之禹禹傳之啓此三聖一賢未嘗失道故歴三百餘年號為極治之世至於太康乃不能守而至於失厥道失厥道則亂其紀綱既亂其紀綱未有不底於滅亡者蓋自古國家所以至於滅亡必自失厥道也唐明皇開元之初用姚崇宋璟以致太平其治庶㡬於正觀及其中年荒於女色窮天下之聲色玩好以供遊宴之娛於是李林甫楊國忠牛仙客輩起而用事盡變更髙祖太宗之法度禍亂之勢已成恬不自覺及一旦禍發幽陵長驅入闗明皇倉卒西幸自長安至於咸陽不四十里間而其平日所恃以為天子之勢者一旦盡去矣於是晝無食夜無燈栖栖然乞憐於獻豆麥之人原其所以致此者無他惟其失厥道而已由是觀之五子之歌一章言民情之可畏天子之勢為不足恃二章言逸欲之為害三章言亂紀綱則底於滅亡此雖出於一時感激之意實為萬世有國家之明訓也
  其四曰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闗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覆宗絶祀
  此章又申言所以失厥道而亂其紀綱之事也我之祖有明明之德故為萬邦之君言居於冀方奄萬邦而君之也有典有則貽厥子孫所謂創業垂統為可繼也曰典曰則者皆是其典章法度可以為萬世法者唐孔氏曰不為大異重言以備文耳闗石和鈞王府則有此言其所制法度之噐也太史公曰禹聲為律身為度左凖繩右規矩自古法度之噐至禹而後明甚也其法度之制始於權權與物鈞而生衡衡運生規規員生矩矩方生繩繩直生凖凖正則平衡而鈞權矣是權衡者法度之所自出也五權之法二十四銖為兩十六兩為斤三十斤為鈞四鈞為石是斤與石又五權之最重也闗通也和平也闗通其石和平其鈞守此法度與天下共守之而不敢失也舉鈞石則五權可推舉權則度量凖繩規矩凡法度之在天下者皆可見也於石曰闗於鈞曰和特變其文耳非有異義也猶月令曰日夜分則同度量鈞衡石角斗甬正權概曰同曰鈞曰角曰正亦但是變其文耳闗石和鈞則物貨流通家給人足矣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王府於是而富有也古之所謂理財之政不出於此至於後世然後剝膚槌髓之政興於是用聚斂之臣以為富國之術殊不知禹之所以能使王府富者惟在於闗石和鈞而已夫禹之謨訓所以為垂統法度以明示於子孫者如此其詳而其子孫不能保守乃荒墜其已成之緒此其所以覆有夏之宗絶大禹之緒也孟子曰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義小人犯刑國之所存者幸也三章言今失厥道亂其紀綱則朝不信道矣此章言闗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則工不信度矣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其能免於覆宗絶祀乎羿雖以兵距太康於河而廢之然而卒立仲康其後羿簒相而奪其位卒為寒浞所殺而代之少康竟以一旅而興天下是以有夏之宗卒不覆而大禹之祀卒不絶也然而此章言云爾者蓋自其時而觀之意其必至於滅亡而無復有興復之望亦猶正月之詩言赫赫宗周襃姒滅之蓋言其滅之之道也
  其五曰嗚呼曷歸予懐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鬱陶乎予心顔厚有忸怩弗愼厥德雖悔何追
  此章又結前義以致其情也嗚呼者嗟嘆之辭也歎其倀倀然無所歸也無所歸則死亡無日矣故予懐之悲夫以匹夫匹婦之怨猶不可犯况以萬姓怨憤之情而仇於予予將誰依以免於禍乎鬱陶哀思也忸怩心慙也言我負此萬姓每憂積於中以慙顔之厚而心又忸怩也有又也孔氏曰慙愧於仁人賢士非也顔厚有忸怩但是慙於斯民而已既慙於斯民而顔厚有忸怩矣於是又斷之曰我則弗愼厥德於其始矣今雖忸怩而悔之何所及哉五章之義至是而足矣陳博士曰鬱陶則憂積於中忸怩則愧發於外夫所以曷歸者太康也而五子則曰嗚呼曷歸予懐之悲虐民而民仇之者太康也而五子則曰萬姓仇予予將疇依所宜憂所宜愧皆在太康而五子任之以為已事者蓋仁人之於兄弟親愛之而已矣有邦則同其安榮失邦則同其危辱其危也可憂其辱也可愧五子之於太康可謂有仁人之心矣此言深得詩人之㫖孔子曰詩可以怨蓋謂詩人之意温柔敦厚而不怒其言和緩宛轉引咎自責而不深咎乎所怨之人仁人君子之心於此可見髙子曰小弁之怨小人之詩也孟子曰有人於此越人彎弓而射之則已談笑而道之無他疎之也其兄彎弓而射之則已垂涕泣而道之無他戚之也小弁之怨親親也親親仁也固矣夫髙叟之為詩也蓋幽王放太子宜臼而將殺之夫為子而將見殺於父人情之至痛也苟於是而不怨則是䟽其父如路人也此小弁之所以不得不怨然而其怨也但曰民莫不榖我獨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但引咎自責而已此其所以為仁人君子之怨也太康之邦宗將覆滅此五子之所以不能無怨然而其怨也不深尤太康乃若其身之親為不善以致之者非其仁愛之意充實於中而發見於外安能若是哉孔子於書取五子之歌於詩取小弁其意一也












  尚書全解卷十二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三
  宋 林之竒 撰
  𦙍征        夏書
  孟子曰春秋無義戰彼善於此則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敵國不相征也又曰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五霸者摟諸侯以伐諸侯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春秋之世五霸之戰伐不為不多矣而孔子皆無取焉盖以命自已出不由天子之命征率敵王所愾而往伐之其名曰征征者天子討有罪之辭也古之人有行之者禹之於有苗𦙍侯之於羲和是也舜曰咨禹惟時有苗弗率汝徂征禹乃㑹羣后誓於師而往征之羲和湎淫廢時亂日𦙍后承王命徂征此皆奉天子之命而以伐有罪其用兵行師皆以義而動非五霸之摟諸侯以伐諸侯為敵國之相征也然舜大聖人也禹亦大聖人也又適當至治之世禹之居攝奉舜之命以徂征有苗雖其事則羙然未見其為難也至於仲康之嗣位適當有夏中衰之運羿以兵拒太康執其國政社稷安危在其掌握仲康當此之時乃能命嗣侯以徂征嗣侯當此之時乃能奉仲康之辭以伐有罪彼羿雖挟震主之威擅竊國之柄不可得而制之者惟其兵以義動故也此誠天下之至難而仲康𦙍侯能之則其智勇之絶人盖可見矣故夏史録其書以為後世法其名曰𦙍征仲尼定夏書纔四篇而𦙍征在焉盖征之為言正也以𦙍侯之征羲和奉天子之命而不敢專以為萬世法者也學者能以此篇之義而觀之則知孟子所謂五霸者三王之罪人又謂春秋無義戰者誠非過論也此篇雖以𦙍征為名然以典謨訓誥誓命之體求之其實誓也自嗟予有衆而下皆𦙍侯誓師之辭也唐孔氏徒見此篇無誓字遂於六體之外増其四以為十曰貢歌征範貢者謂禹貢也歌者五子之歌範者洪範而征者則謂此篇也夫苟以征字為書之體則西伯戡黎戡字亦當為一體乎漢孔氏曰仲尼討論墳典斷自唐虞以下訖於周芟夷煩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樞要足以垂世立教典謨訓誥誓命之文凡百篇據漢孔氏之意盖以謂書之體盡於此而已而唐孔氏則贅以為十甚失先儒之意此不可不詳論也
  羲和湎淫廢時亂日𦙍往征之作𦙍征𦙍征
  古者官有大功則有官族顓頊氏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北正黎司地以屬民謂之重黎盖官稱也至於堯命羲和歴象日月星辰猶重黎也吕刑曰乃命重黎絶地天通是也羲和之命在堯之世謂之羲仲羲叔和仲和叔盖以是四者為官稱也至於夏時掌天地四時之官猶謂之羲和若此之類盖是以官為族猶漢之倉氏庫氏堯時分命羲和四子定歴象正閏餘以為甚重其設官分職莫先於此至於夏時雖羲和之政尚存然有國邑且以沈湎得罪則是羲和之官合而為一職不復分四時之官各主一方之政一時之事如堯之羲和矣盖時異事變則其職任亦有不同者至於周時羲和之職不復有矣而馮相保章氏之所掌皆以中士為之隷於周官大宗伯之屬則其職任盖又輕於夏時矣由兹而降此職益輕太史公曰文史星歴近乎卜祝之間故主上所戲弄優倡蓄之流俗之所輕也以此觀之則是羲和之所職者至於後世僅得不廢故也堯舜之時以此為致治之本而後世之於是官也至以卜祝齒之優倡蓄之此無惑乎其治効之不及於堯舜也湎淫淫之過也言湎淫於酒過差非度也惟其湎淫故身為司歴之官則至於廢厥職而不舉廢天時亂甲乙也故曰廢時亂日自古帝王盛時尤重歴象之事舜之居攝既受命於文祖則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既廵守四岳朝覲諸侯未遑他事而先之以考制度恊時月正日使諸侯有時月之不恊日之不正則不免於誅戮矣夫諸侯奉天子之正朔惟其時月之不恊日之不正則其罪至於不赦况乎歴象之官正朔之所自稟時月之所自出今也沈湎於酒而至於廢時月則時月之在諸侯者無自而協至於亂日則日之在諸侯者無自而正由此一職之不舉而天下之時月日皆不得而協也安能免於誅戮哉𦙍國名也顧命曰𦙍之舞衣即此𦙍國也𦙍往征之盖𦙍國之君奉天子之命而往征之也
  惟仲康肇位四海𦙍侯命掌六師
  𦙍征之義蘇氏則案魏絳伍員之言以謂自太康失國之後至少康嗣夏之前皆羿浞専政僭位之年𦙍侯之徂征盖羿假仲康之命以命𦙍侯若後世所謂挟天子以令諸侯者學者疑焉某常因蘇氏之論而考左氏傳所載羿雖廢太康而立仲康然其簒也乃在乎相之世相仲康之子也仲康不為羿所簒至其子相然後見簒於羿是則仲康之世羿之强威卒不敢加無禮於其上其所以不敢加無禮於其上者則仲康有以制之也史官之序此書也其言曰惟仲康肇位四海𦙍侯命掌六師案唐書志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在仲康即位之五年而序書者首言肇位四海盖推本其所以徂征之意也羿之立伸康也方將執其禮樂征伐之權以號令天下而仲康沈機先物奮其獨斷故於即位之始命嗣侯以掌六師正如漢文帝入自代邸即皇帝位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軍也羿之所以欲假借以為威者既為𦙍后所得故羿雖有强悍之志終太康之世而不得逞其不軌之謀也羲和之罪雖主於廢時亂日意其欲黨於后羿將與之同惡相濟以共為不軌之謀故𦙍后承王命以徂征而其誓師之言則曰爾衆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其意盖可見矣仲康之命也得夫天子討罪之權𦙍后之征也得夫諸侯敵愾之義羿之所以懐不軌之意而不得逞者其理在於此相之所以見簒於羿必是優游不斷浸失其六師之柄以至於此極也向使六師之權不失常如仲康之世羿何自而簒哉蘇氏又曰書固有聖人之所不取而猶存者此尤不然夫以春秋之為經為襃貶而作也故有非聖人之所取而存之以示刺者至於書則紀載帝王之實迹録其典謨訓誥誓命之文以為萬世法豈容有所不取而猶存者哉使𦙍征之事果是挟天子以令諸侯而夫子存之於書略不見其所以譏之之意其不思後世之亂臣賊子將以是為口實也哉蘇氏此言係乎君臣上下之大分不可以不辨惟仲康肇位四海者始踐天子之位也始踐天子之位即命𦙍侯以掌六師而為大司馬盖投機之㑹間不容穟當斷不斷反招其亂羿專廢立之權且將有竊國擅權之志當此之時兵柄之得失國家社稷之存亡係焉苟遲之以旬月之間則無及矣故命𦙍侯掌六師必於肇位四海之上盖乘夫不可失之機如曹操之於漢司馬懿之於魏劉裕之於晉蕭道成之於宋蕭衍之於齊陳霸先之於梁楊堅之於周未有不得其兵柄而能成簒奪之謀者羿之於夏所以懐其不軌之謀而不得逞者惟𦙍侯掌其六師之權也仲康之沈機先物於斯見矣
  羲和廢厥職酒荒于厥邑𦙍后承王命徂征
  蘇氏曰羲和湎淫之臣也而貳於羿盖忠於夏也如王陵諸葛誕之叛晉尉遲逈之叛隋審如此説則是羲和之罪誠為可赦而嗣侯乃黨姦怙惡之臣仲康乃優游失權之主𦙍征之篇乃與王莽之大誥等爾聖人何以録其書於百篇之内以與堯舜禹湯文武之書並傳於不朽乎以是知羲和之廢厥職酒荒於厥邑當是時聚羣不逞之人崇飲於其私邑以謀作亂其罪不止於廢時亂日此𦙍侯所以承王命而往征之也𦙍后𦙍侯也盖以諸侯入為王朝公卿故謂之后亦猶禹稷伯夷稱三后周公君陳畢公亦稱三后也
  告于衆曰嗟予有衆聖有謨訓明徵定保
  自此而下嗣侯誓師之辭也嗟予有衆亦猶所謂嗟六事之人也盖嗟咨以重其事而勑戒之辭也聖有謨訓明徵定保謨者人臣所陳之謨若大禹謨臯陶謨是也然人君所以為法於後世者亦謂之謨伊訓曰聖謨洋洋是也訓者人臣所陳之訓若伊訓高宗之訓是也然人君所以垂敎於後世者亦謂之訓如五子之歌曰皇祖有訓是也此曰聖有謨訓盖是上古聖人為法垂敎以示後世子孫者是人君之謨訓也明徵定保謂聖人謨訓為世明證所以安定國家此孔氏之説也不如蘇氏曰徵猶書所謂庶徵也保猶詩所謂天保也蓋明其休咎之證以定其保大之業也此說比先儒為長王氏曰其言可以明證其事可以定保據經言初無言與事之别王氏分為二説迂矣
  先王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百官修輔厥后惟明明聖人之謨訓所以明徵定保者盖君臣各盡其職以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故循職為務君有君之道臣有臣之道君臣之道有勞佚詳略之不同故百官則各修其職以輔君而人君之謹天戒於上夫何為哉惟明其明徳而已此下句所以結前之義而非别為一意也嗣侯之誓師首以此為言者盖使羲和能謹其常憲以修輔其君則仲康得以謹天戒而明慎於上今也至於畔官離次而不知有日食之變則是廢人臣之常憲此危亡之徵也安能免於誅乎故其誓師首言及此惟人君之謹天戒必使夫百官之修輔故先王之世必常有以謹戒之使夫一介賤臣猶不忘於謹戒之意然後可與成就人君之明徳而享天心也廢而不修仲康雖有謹天戒之心亦不得施君不能謹天戒於上臣不奉常憲於下矣
  每歳孟春遒人以木鐸徇于路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其或不恭邦有常刑
  周官正月之吉始和布治於邦國都鄙乃縣治象之法於象魏使萬民觀治象挟日而斂之盖古者將欲布令以勑戒夫百官萬民則必用正歳之正月故先王將使百官修輔則亦必以每歳之孟春使遒人以木鐸徇於路而戒勑之也遒人宣令之官也周官無此官惟小宰之職曰正歳率治官之屬而觀治象之法徇以木鐸曰不用法者國有常刑與此所載同意者遒人之官其在夏時亦為治官之屬宣逹上之法令而布之於下者也禮有金鐸有木鐸其體皆以金為之惟舌則有金木之異木舌木鐸也文事則振之金舌金鐸也武事則振之此文事也故徇以木鐸其徇之言曰官師相規工執藝事以諫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此盖前期而申儆之也官師相規者言貴而為官師者則朝夕納誨規正人君之闕失也規正人君之闕失而曰相者亦猶周公所謂胥訓誥胥保惠胥教誨也工執藝事以諫者賤而為百工者各執其藝事以諫盖雖百工技藝之事而至理存焉苟能執其藝事以諫無非治天下國家之道也唐穆宗問桞公權筆法公權曰心正則筆正筆正乃可法矣時帝荒縱故公權及之帝悟其筆諌也夫公權雖非技藝之人而其言乃幾乎執藝事以諫意者先王之時凡執藝事以諫者莫不然也夫上而官師下而技藝之事無不欲其規諫盖將成明明之徳不可不資臣下之助盖邱陵積卑以為髙江海合小而成大一人合并以為公也其有不以規諫為意者則是不敬其君邦有常刑而不敢赦也
  惟時羲和顛覆厥徳沈亂于酒畔官離次俶擾天紀遐棄厥司
  此遂申言羲和之罪上干先王之誅無所逃於刑憲故往征之非是仲康妄興干戈以快一時之私怨也酒誥曰天降威我民用大亂喪徳亦㒺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喪亦罔非酒惟辜酒之為禍大矣天子而沈湎於酒則失其天下若夏之太康商之紂周之幽厲是也卿大夫而沈湎於酒則喪其國邑若羲和是也夫人苟湎於酒則驕奢淫佚無所不至惟耽樂之從而廢其職業之所當修者則始喪其徳終而至於喪國亡家其勢然也羲和之罪至於廢官曠職上干先王之誅推本而言豈有他哉惟酒為之禍而已是以嗣侯數羲和之罪所言曰惟時羲和棄其徳而行不修若木之顛器之覆而不能自立者惟沈湎喪亂於酒而已既沈亂於酒則畔其所掌之官離其所居之位而莫之有也俶始也擾亂也天紀天之五紀也即洪範所謂歳日月星辰歴數是也薛氏曰天紀未嘗亂而亂之者自羲和始故曰俶擾天紀此説是也盖自堯舜命羲和歴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之後為羲和者世守其職未嘗亂於天紀盖於是而始亂亦猶五子之歌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綱乃底滅亡亦謂自陶唐以来紀綱未嘗亂至於太康而始亂也遐棄厥司逺棄其所主之職還其私邑而無所忌憚也
  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聞知昬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誅
  夫羲和之罪至於是仲康猶隐忍未誅之也盖先王之討誅有罪乃天下之所共怒衆之所不容與衆人共棄之羲和廢職之罪仲康知之久矣而其罪猶未暴白於天下至於季秋月朔辰弗集於房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而羲和乃罔聞知則既取怨於天下矣此則不得而不誅也亦猶鯀之方命圯族堯固已知其不可用矣然猶徇四岳之請而試之使治水至於九載績用弗成然後殛之凡此皆順因衆之所共怒而後誅之也盖非天下之所共怒則雖實有罪先王猶未之誅也孟子曰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然後可以為民父母先王之誅有罪其所以誅之而天下莫不服者此無他惟其與國人共殺之而已乃季秋月朔者九月之朔也辰弗集於房漢孔氏曰辰日月所㑹房所舎之次集合也不合即日蝕可知據孔氏此言盖以羲和之廢厥職至於日有蝕之變猶不之知也然胡舎人則以此説為不然以謂日月交㑹之謂辰十二月十二辰之次也日行赤道月行黄道日行遲月行急一月一㑹必合於黄道赤道之間或髙或低或上或下不相掩蔽是謂不食或左或右或先或後而相掩蔽則蝕矣日食於晝月食於夜則見也日食於夜月食於晝不見也日月交㑹則有食矣謂不集所舎而致食乎既不集則非晦也非朔也安得謂之季秋月朔乎胡氏此説則以謂日月集合而後有蝕既謂辰弗集於房則不得謂之日食此説有理然胡氏既疑辰弗集於房為非日食至其論弗集於房之義則以為歴誤也謂房者二十八宿之房非是十二次之舎也秋之九月日月當合朔於房心之次今也弗集於房者則是歴之誤非日食也夫歴之誤至於當合朔而不合朔也此非精於歴者不足以知之而何以至於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乎胡氏亦自知其説之不通遂謂先歴誤而後日食其迂甚矣唐書律歴志論辰弗集於房之義以謂案古文集與輯義同日月嘉㑹而隂陽輯睦則陽不愆乎位以常其明隂亦含章示沖以隐其形若變而相傷則不輯矣唐志此説殊為可行案漢書帝紀西蠻北夷頗未集睦顔師古曰集與輯同以此觀之則辰弗集於房其為日食審矣但集之義當為集睦之輯盖日月不相輯睦於其所舍故得有食孔氏曰集為集合之集則非其義此其所以起胡氏之疑也今當從孔氏之説以為日食而參之以唐律歴志之義以集為輯睦之輯則下文相貫矣房有二説或以為房星案日月㑹於大火之次正在季秋月朔謂之房星理亦可通然唐律歴志曰君子慎疑寜以日在之宿為文近代善歴者推仲康時九月合朔已在房心北矣觀此説則以房所次之舎其説為長據左氏傳梓慎曰宋大辰之虚陳太皡之虚鄭祝融之虚皆火房也所謂火房與此義同皆所舎之次也辰弗集於房盖謂日月不集睦於其所舎之次爾日月不集於所舎之次而日有食之其為變也大矣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皆所以救日食也案左傳文十五年日有食之天子不舉伐鼓於社諸侯用幣於社伐鼓於朝則是古者當日食之時有此伐鼓之禮也瞽樂官也奏鼓者進鼓而伐之也詩曰奏鼓衎衎與此義同者食必奏鼓曽氏曰日食隂侵陽也鼓陽聲也瞽奏鼓者助陽以儆隂義或然也嗇夫周禮無此官漢孔氏謂王幣之官鄭氏謂夏官之屬殊無所據此亦但以意度之而已百官表鄉有嗇夫職聽訟收賦税上林亦有虎圈嗇夫故漢鄭𤣥第五倫皆常為鄉嗇夫則是知役之賤者此篇遒人與嗇夫考之於周禮皆無此官則知周之建官其名與夏時異者多矣庶人乃庶人之在官者也嗇夫馳庶人走皆所以供日食之百役也春秋榖梁傳曰天子救日置五麾陳五鼓曽子問曰諸侯從天子救日食各以方色旗與其兵而周官庭氏云救日月之弓矢則是救日之時必有此役嗇夫庶人之馳走者盖所以供此役也然必謂之馳走者盖以見日食之變天子謹天戒以恐懼脩省於上而嗇夫庶人尚且馳驅奔走於下以從天子救日如此其急而羲和親為歴象之官乃沈湎於酒安於其邑而罔聞知也尸者不言不為而無所事也日食之變百姓震動而不遑寧羲和莫之知可謂尸厥官矣夫先王所以設羲和之官者使之仰觀夫日月星辰之運行以候天地之氣而知日時寒暑以相參合使萬民於此而取正焉則百工由是而允釐庶績由是而咸熈今也羲和畔官離次俶擾天紀遐棄厥司於季秋月朔日有食之而曽莫之知則天象於是昬迷而斯民無所取正違叛先王之訓謨以干犯先王之誅其可誅之罪豈特官師之不能相規工不能執藝事以諫而已杜元凱曰日行遲一歳一周天月行速一月一周天一歳凡十二交㑹然日月動物雖行度有大量不能不少有盈縮故有交㑹而不食者或有頻㑹而食者盖日食之變有交其交㑹過險之常數歴家所可得而逆推之也使羲和能修其職逆知乎天將有日食之變以規諫於仲康則仲康得以恐懼修省上答天意而銷弭天變於未然之前今乃不能逆知其變至於日既食矣瞽奏鼓嗇夫馳庶人走而猶罔聞知其為不恭孰大於此使仲康舎而不誅安得為謹天戒乎泰誓曰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羲和既不修其職至於昬迷天象罪在不赦矣使仲康又舎之而不誅則是君臣同惡相濟厥罪鈞矣故仲康命嗣侯以征之其征之者盖所以祗畏天命行先王之誅而不敢赦也然則用師也亦豈得已而不已者哉
  政典曰先時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
  諸儒解釋此義皆以此屬於上文故漢孔氏曰先時謂歴象之法四時之氣弦望朔晦先天時則罪死無赦不及時謂歴象後天時雖治其官苟有先後之差則無赦唐孔氏遂謂先天時者所名之日在天時之先假令天之正時當以甲子為朔今歴象乃以癸亥為朔是造歴先天時也若以乙丑為朔是造歴後天時也後即不及時也其氣望等亦皆如此以某觀之是殆不然帝王之世雖重歴象之事然歴官之差一日一朔則至於殺之無赦雖秦人棄灰於路步過六尺之誅亦不過如是之酷也豈先王忠恕待人之道哉據此文勢上文言克謹天戒臣人克有常憲至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此盖嗣侯舉先王之誅以繩羲和之罪於是繼之以惟時羲和顛覆厥徳以至於昬迷於天象以干先王之誅其首尾總結文義已足矣自政典曰以下乃是𦙍侯誓師勅戒吏士之辭當屬於下文不當復謂指羲和而言也周官冡宰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國一曰治典二曰教典三曰禮典四曰政典五曰刑典六曰事典此周官六卿之典也治典者冡宰之所掌也教典者司徒之所掌也禮典者宗伯之所掌也政典者司馬之所掌也刑典者司冦之所掌也事典者司空之所掌也𦙍侯掌六師為大司馬故舉政典以為言盖大司馬法也惟其軍馬故有先時不及時之誅先時者謂先前師期而進是邀功也漢班勇與張朗共攻焉耆勇從南道朗從北道約期俱至焉耆而朗嘗有罪欲邀功自贖遂先期至爵離關徑入焉耆若此之類是之謂先時蓋不與大軍相期會而嗜利輕進不可以不誅也故殺無赦不及時者謂後期而至是逗留也漢遣霍去病等擊匈奴公孫敖出北地二千餘里過居延斬首虜三萬餘級雖有功以後期當斬贖為庶人若此之類是之謂不及時蓋與大軍期而不至而稽延師期亦不可以不誅也故殺無赦惟此二者皆誅而無赦則軍士莫不用命矣此𦙍侯誓師之意也
  今予以爾有衆奉將天罸
  前既言政典先時不及時之誅以誓師矣此遂告之以徂征之意謂今予以爾有衆奉將天罰將行也盖先王之克謹天戒則其臣之守常憲者以先王之心為心亦所以事天命也羲和酒淫不率其職以干先王之誅是不以先王事天之心為心不惟得罪於君亦得罪於天矣故𦙍侯之征盖所以奉天罰而不敢專也
  爾衆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
  天子討而不伐諸侯伐而不討仲康之命嗣侯得夫天子討罪之權𦙍侯之征羲和得夫諸侯敵愾之義其用兵行師也可謂仗大義而行矣故其辭直其義明非若五霸摟諸侯以伐諸侯其辭曲其義迂也我之征羲和既以欽承天子已行之威命爾當以同力王室為心不可不弼予以徂征也
  火炎崑岡玉石俱焚天吏逸徳烈于猛火殱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汚俗咸與惟新
  此則告以所為弔伐之意也盖言火之焚於崑岡不擇玉石而焚之無所辨於羙𢙣也羲和誠有罪也苟天吏有過逸之徳不擇善惡而並戮矣其為害也又將甚於猛火非所謂誅其君而弔其民也今我之徂征惟殱其渠魁之害而罔治其脅從之黨凡舊染於羲和之俗則咸與教而惟新之此盖王師弔民伐罪之意也湯之伐桀武王之伐紂號為應乎天而順乎人者不過若此而已彼項羽入秦關坑秦降卒數萬人殺秦王子嬰燒秦宫室所過殘滅此豈非所為天吏逸徳烈於猛火乎𦙍侯之數羲和之罪其始也但言其畔官離次俶擾天紀而已而其終篇乃有及於脅從之黨舊染之俗以是知羲和之罪當不止於廢時亂日是必聚羣不逞之人崇飲於其私邑圖為亂黨將以助羿而為亂故曰有脅從之黨舊染之俗也若使羲和之罪止於廢時亂日則其執而戮之是特一法吏之事耳何至率六師而征之乎然其征之而不正名其惡者盖若正名其惡則當窮治黨與耡根浚源而戮之而仲康之勢未有足以制后羿之命故特治其廢時亂日之罪而已夫羲和有脅從之黨舊染之俗而且與后羿同時𦙍侯之征也其誓師之辭指羲和且謂爾衆士同力王室尚弼予欽承天子威命則是羲和之黨於羿而嗣侯之忠於王室其事甚明而蘇氏乃以曹操司馬仲逹楊堅之流討二已者以為比某謂蘇氏之説經多失之易者此類之謂也
  嗚呼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
  王氏蘇氏二説大為穿鑿據此二説而考之皆以威為刑罰之威愛為仁愛之愛故其説如此殊不知所謂威者非刑威之威乃果斷之威也所謂愛者非仁愛之愛乃姑息之愛也以果斷之威勝其姑息之愛則有濟矣古人有得之者孝宣之綜核名實光武之總攬權綱是也以姑息之愛勝其果斷之威則陵夷大壞必至滅亡信乎其無功也古之人有行之者孝元之優游不斷孝成之威福下移是也羲和之罪至於有脅從之黨舊染之俗且將與羿為亂矣苟舎之而不誅是區區於姑息之愛也豈所以為安全之道哉善觀古人之言必推本其立言之意不可以一概論也威克厥愛允濟若以此威為刑威之威愛為仁愛之愛此誠申商之言也豈詩書之訓哉
  其爾衆士懋戒哉
  此言我之所以誓師之意如此爾衆士則不可以不勉戒其心以用我之命也自古國家當中衰之運則朝廷之上往往行姑息之政故英䧺之徒得以乘間抵巇肆為桀鷔而莫之奈何是以大有為之君當夫歴運中否社稷阽危之際苟非赫然奮其乾剛之斷未見其有能濟也唐自肅代以来一切行姑息之政藩鎮戮主帥者因而授以節鉞或聽自擇帥其驕子弟皆得以承襲父兄之位及憲宗剛明果斷足以有為不憚用兵以翦耡强梗於是平夏平蜀平江東平澤潞以至易定魏博貝衛澶相淮蔡莫不率服而唐室遂以中興此無他惟威克愛故也憲宗雖以剛果為政而子孫不能率至於穆欽文宗之世又以姑息為政藩鎮復强而唐室遂亡仲康之世何以異此當其命嗣侯以征羲和誠得乎威克厥愛之義故足以制后羿之强而中興有夏之業惜夫后相繼之不能用其果斷以為政寖失天子之權綱卒為羿所簒而夏終於不祀此非仲康之失也繼之者非其人也可不慎哉
  自契至于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告釐沃湯征諸侯葛伯不祀湯始征之作湯征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于亳入自北門乃遇汝鳩汝方作汝鳩汝方













  尚書全解卷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四
  宋 林之竒 撰
  湯誓        商書
  書序本自為一篇盖是歴代史官相傳以為書之總目吾夫子因而討論是正之以與五十八篇共垂於不朽其文多因史官之舊故其篇次亦有相為首尾者不必叙其本篇之意如此篇之序曰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篇内全無此意盖以上篇之序曰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於亳故此序與上文相接而伊尹相湯伐桀亦猶洪範篇上承泰誓牧誓武成之序與上文相承而曰武王勝商殺受立武庚而篇内殊無殺受立武庚之意而序乃云爾凡此皆是史官載記一時之事迹首尾相因之辭皆是史官序事之體而説者乃以若此類者皆聖人之深㫖至欲以春秋褒貶之義而求之皆過論也
  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
  伊尹既醜有夏以歸而桀之作惡不悛終無改過之意於是相湯伐夏救民也湯之伐桀必得伊尹歸亳而後决者盖以臣伐君聖人之慙徳也苟非有大不得已者則聖人豈肯為是慙徳之舉以為萬世亂臣賊子之口實也哉故湯得伊尹於莘野必使之就桀而輔以正之至於五反而桀終不改然後伐之文王三分天下有二以服事商終其世而紂之惡盖自若也然後其子武王不得已率諸侯而伐之伊尹事桀文王事紂其意一也湯之伐桀武王伐紂其出于不得已而不可以已者其意盖可見於此故雖以臣伐君而身不失天下之顯名者以天下後世知湯之伐桀武王之伐紂非其本心也孟子曰五就湯五就桀伊尹也盖伊尹之難莫難於此彼以伊尹為湯作間於夏者此乃戰國之士以已之私意臆度伊尹者也升自陑者所從伐夏之道也漢孔氏曰升道從陑出其不意孔氏之意謂桀都安邑而在亳之西者從東而往湯不由安邑之東而由其西則以謂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也蘇氏曰古今地名道路有易改不可知者安知陑鳴條之必在安邑西邪升陑以戰記事之實猶泰誓言師渡孟津而已此説甚善夫所謂出其不意者乃後世用兵之詐謀也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鋭士不可以當威文之節制威文節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夫威文節制之師固已無事於詐謀矣而况湯武之仁義乎謂出其不意者其説固已陋矣而唐孔氏又以謂湯承禪代之後嘗為桀臣慙而且懼故出其不意果如此説則湯之伐夏是誠何心哉王氏曰升陑非地利也亦人和而已薛氏謂得人和而行師於不利之地非人情也此説甚善
  遂與桀戰于鳴條之野作湯誓湯誓
  孟子曰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言桀在鳴條已有可攻之釁矣然後湯自亳而往攻之則是鳴條乃桀所都之地名盖在安邑之旁也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記其所戰之地猶春秋書某人及某人戰於某是也此記事之常體但世代乆逺地名之詳不可得而見然而先王所以弔伐之本義則不係於此而先儒乃附㑹其地名以其前後向背曲生義訓是猶相馬而辨其物色牝牡也湯誓者此篇之作盖見湯伐桀之時誓衆所以為興師動衆之意史記因序載其戰伐之事故以其本所誓師之語而係之也湯誓唐孔氏曰甘誓泰誓發首皆有序引别其誓意記其誓處此與費誓惟記誓辭不言誓處者史非一人辭有詳略此説是也盖夫子定書之時無序者不増有序者不損各因其舊而已
  王曰格爾衆庶悉聽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
  禮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尊無二上湯武誓師之時桀紂猶在上而稱王曰者此盖史官之追稱也湯武之稱王必在於既克夏勝商革命之後武王既克商柴望大告武成然後追王太王王季文王武王追王其先世猶必待於有天下之後豈其身而急於自王乎漢孔氏曰湯稱王而誓師矢據下文湯之稱桀曰夏王率遏衆力則是湯猶以王稱桀也而謂比桀於一夫可乎湯既稱王而又稱桀為王是二王也湯之所為必不如此也此事渉於君臣之分不可不辨也格爾衆庶悉聽朕言者呼衆使前以聽朕之誓言也非台小子敢行稱亂有夏多罪天命殛之此所以告之以弔伐之意也夫以諸侯而伐天子以分言之是稱亂也然夏氏之多罪天命殛之雖欲不伐不可得也或問孟子曰勸齊伐燕有諸曰未也沈同問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伐之則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哉盖非為天吏則不可以伐有罪以燕伐燕是也為天吏則不可以不伐有罪湯放桀武王伐紂是也不為天吏而伐有罪猶不為士師而擅殺人者也為天吏而不伐有罪猶為士師而故縱死罪囚者也湯武之事雖曰以臣伐君然天之所命民之所歸實有不得已而不敢已者故湯曰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武王曰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蓋為天吏而不伐有罪則是逆天之命安然坐視斯民陷於塗炭而莫之救其不仁孰甚乎故湯之誓師謂非我小子敢行稱亂之事盖天之命我伐有夏之多罪而不敢赦也自今爾有衆至於今朕必往漢儒解釋此義迂囘繳繞最為難曉惟薛氏王氏為深得之今叅酌二家之説以述其義若漢儒異同之失則亦不復論
  今爾有衆汝曰我后不恤我衆舎我穡事而割正夏予惟聞汝衆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夏王率遏衆力率割夏邑有衆率怠弗協曰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夏徳若兹今朕必往
  此盖亳邑之民安於無事而深憚伐桀之勞我后指湯也謂湯不恤亳邑之衆舎其稼穡之事而斷正有夏之罪盖言有夏之罪非湯之所當憂而亳邑之民方勤於農事不可以奪其時而為此役也湯謂我亦聞汝衆言如此然夏氏有罪獲譴於上天故上帝命我以弔民伐罪予畏上帝之命不敢不往正有夏之罪以弔民也今汝亳邑之民保我以自固謂夏虐之所不能加而無伐夏之意者則曰夏罪雖虐其如我何殊不知夏王方且率為虐政遏絶衆力割剥夏邑謂征役之煩賦斂之重也夏王既虐用其民如此故有夏之衆亦皆相率怠惰而不和協曰何時何日而喪亡我欲殺其身以與之皆亡夏民之情其廹切如此我豈可與汝亳邑之衆苟安於朝夕坐視而弗救乎故曰夏徳若兹今朕必往言夏之虐患既如此之極雖爾亳邑之衆舎其穡事以為此役然所活者衆所存者大不可以不往也夫以湯之伐夏所以應天下之望也至於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然而亳邑之民乃憚於興師而不肯往至於誓之以必往而後往者以此見湯之忠厚之徳克化於亳邑之民薰陶漸漬盖有由之而不自知者其伐桀也不惟湯有黽勉不得已之意而亳邑之民亦至於强而後從而非其本心樂於為是舉也非其化於湯之盛徳何以及此如安祿山史思明蓄其不軌之謀以亂唐室幽陵之民至以安史為聖此則惟恐其叛之不速而事之不濟也豈待强而後從哉
  爾尚輔予一人致天之罰予其大賚汝爾無不信朕不食言爾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
  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既惡桀而欲與之皆亡則是天絶之矣爾衆士尚輔我一人以伐之欲致天之罰也爾苟用命我則賚汝以爵賞盖汝能順天之意是天命之所當加也爾無以朕之言不可信朕必不食此言盖古者以言之虛偽而不實者謂之食言食言者盖言之不行如食之消盡也爾或不從我之誓言我則戮汝之孥以耻辱之無有所赦盖汝既不能承天之意則是天討之所冝加也或刑或賞我豈容私喜怒於其間哉凡以奉天之意而已詳考此篇盖是商民憚於征役不欲為伐桀之舉故湯丁寧懇切告以所為弔伐之意必是其始興師之時誓衆於亳邑之辭既誓而後往伐桀升自陑以與桀戰於鳴條之野然觀孔序之文則類夫臨戰而後誓之者盖序文緫載夫伐桀之詳而係之以本所誓師之辭非是行陣於鳴條臨戰而後誓若牧誓之類也凡若此之類在夫學者以意逆志而得之不可以輕重先後拘於言語文字之間而失古人之大意也孟子曰禹稷顔囘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已飢之禹稷顔子易地則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闘者救之雖被髪纓冠而往救之可也鄉鄰有闘者被髪纓冠而往救之則惑也雖閉户可也使湯居處窮約不為天吏不為斯民之所係望坐視斯民困於虐政若鄉鄰之有闘者其勢可以閉户而不救則不惟天下之民不得以被其澤雖亳邑之民亦不得被其澤矣若孔顔孟於鄒魯之民是也今也既處乎不得不救之地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天之眷命也重矣民之責望也深矣視斯民之無告有若同室之人闘當被髪纓冠而往救之當此之時豈可以亳民之不欲而使其澤不被於天下乎故伊尹於是時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乎堯舜之澤者若已推而納諸溝中匹夫匹婦尚不可使不被其澤天下之民况可以徇亳民之私意而不被其澤乎此湯誓所由作也然其終篇必誘之以大賚憚之以孥戮者此盖誓師之常理也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象曰師出以律失律凶也盖師之紀律必明於始出之時始出而律紀不明雖師有名亦危道也用命者有賞不用命者有刑此師律之大者湯之興師雖曰伐夏救民安能廢師律乎舜典曰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夫舜之考績猶不能不用刑賞况湯武之行師宜其刑賞之不可廢也唐髙定嘗讀書至此篇問其父郢曰奈何以臣伐君郢曰應天順人何云伐邪對曰用命賞於祖弗用命戮於社是順人乎此盖浮薄之論也而唐史為之立傳紀載此言以為辨惑是率天下而為浮薄也楊子雲曰仲尼多愛愛義也子長多愛愛竒也唐史記載髙定此言亦有好竒之過是可刪也
  湯旣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社疑至臣扈夏師敗績湯遂從之遂伐三朡俘厥寶玉誼伯仲伯作典寶
  仲虺之誥      商書
  周禮出師以立戒先後刑罰一曰誓用之於軍旅二曰誥用之於㑹同謂於㑹同之所設言以告衆也若湯誥康誥召誥之類皆是於㑹同之時告衆以其所設施之意故湯誥曰王歸自克夏至於亳誕告萬方康誥曰四方民大和㑹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於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召誥曰誥告庶殷越自乃御事凡此皆是㑹同之所誥也此仲虺告湯一人之辭而亦曰誥者唐孔氏曰仲虺必對衆告湯亦是㑹同然亦不必如此説且如殷既錯天命㣲子作誥父師少師亦豈對衆之辭邪要之凡曰誥者但有所誥戒之辭苟欲一之以㑹同之説則固矣康誥召誥之類二字足成文仲虺誥三字不得成文故以之字足成其句亦猶冏命畢命二字成文至㣲子之命蔡仲之命則加之字也
  湯歸自夏至于大坰
  盖其文連接上篇典寶之序故漢孔氏云自三朡而還也班孟堅曰書之所起逺矣至孔子纂時上斷於堯下訖於秦凡百篇而為之序言其作意而某竊嘗以謂書序者乃歴代史官轉相傳授以為書之緫目者盖求之五十八篇之序有言其作意者如堯典序曰昔在帝堯聦明文思光宅天下將遜于位讓於虞舜作堯典欲略一篇之㫖斷以數言若此之類謂之孔子作序言其作意可也如此篇序曰湯歸自夏至于大坰上一句言其作誥之時下一句言其所誥之地而湯之慙徳與夫仲虺之所以廣湯之意者初無一言及之若此之類其為史官記載之辭也審矣故書序之言惟著是篇之所由作而已亦不必求之太深也大坰地名史記以為秦定陶其實一也其地先儒以為未知所在當是定陶而亳之路所經蓋孔氏以三朡為定陶故正義云爾也仲虺奚仲後為湯左相見於左氏傳誓序曰伊尹相湯伐桀則湯之時當是伊尹為右相與仲虺共輔相湯為伐夏弔民之舉也
  仲虺作誥仲虺之誥
  盖湯伐夏而歸内不自安有慙徳之言故仲虺作誥言其所以不得不伐之義以廣湯之意也此數語者亦是史官録此語之時撮其大㫖以見其君臣之間所以相告勉者即班孟堅所謂言其作意者也
  成湯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徳曰予恐來世以台為口實仲虺乃作誥
  南巢地名薛氏曰盧江六縣東有居巢城書有巢伯来朝春秋楚人圍巢盖桀奔於此湯不殺也湯武之事皆是為天下之民除殘去虐不得已而以臣伐君然湯之於桀也惟放南巢而已至武王則殺受者盖湯之伐桀而桀避位出奔既已竄於南巢矣於是湯縱不誅以見其順天應人有黽勉不得已之意也至紂之事則異乎此荀子曰武王選馬而進厭旦於牧之野鼓之而紂卒易鄉遂棄殷人而進誅紂盖殺之者非周人固殷人也以是觀之則是武王本無誅之意而牧野之戰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是紂率如林之衆以逆戰盖自在行陣之間故殷人殺之耳紂既見殺武王無可奈何矣於是立其子武庚代殷後盖所以致其惻怛不忍之意是亦湯伐桀之意也邵康節曰下放一等則至於殺矣其意以湯能容桀而放之武王則不能放紂而殺之則降於湯一等失其㫖矣王氏曰桀之罪不若紂之甚故湯放之而已是亦鑿説冝以荀子之言為正記曰觴酒豆肉讓而受惡民猶犯齒衽席之上讓而坐下民猶犯貴朝廷之位讓而就賤民猶犯君古先聖王聲為律身為度以為法於天下可傳於後世以此救民民猶有流為不善者湯之伐夏救民雖曰應天順人出於不得已而然然以分言之則是以臣伐君以諸侯奪天子之位湯之心雖無所利於其間而其迹則近於利之者故克夏而勝之則𦤞𠨜而不自安誠以謂慮其所終而稽其所敝知後世亂臣賊子必有以我藉口而行其簒奪之謀以利之者故忸怩然慙其徳之不及古而慨歎曰予恐来世以台為口實彼其意誠以謂以臣伐君眞吾之罪不以順天應人之舉為是固當然者其始終之際一出於誠實内不以自欺外不以欺人未嘗巧為文飾以為解免此所以不失為聖也湯既負慙徳有不安之心矣仲虺於是推明湯之本意以為廹天人之望誠有不得己而不可以已者既已釋成湯之疑於是解天下後世之惑也且如魏文帝既逼漢獻帝而奪之位乃以受禪為名顧左右曰舜受禹之事吾知之矣其實簒奪而以舜禹之事欺其羣臣人其可欺乎自古亂臣賊子多矣未有如曹丕之無忌憚也湯自以為稱亂而天下後世不以為稱亂曹丕自以為舜禹而天下後世不以為舜禹此君子所以為時中而小人所以無忌憚者也
  曰嗚呼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惟天生聦明時乂嗚呼歎辭也言民之生有喜怒哀樂愛惡之欲失性命之情以争其所欲則侵盗攘奪無所不為矣不為之主以治之則欲者必争争而不已則亂矣此篇論厥初生民所為立君以治之之意也桞子厚曰生人之初萬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無羽毛莫克自衛必將假物以為用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其聦而明所服必衆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後畏由是君長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為羣羣而無分其争必大徳又有大者衆羣之長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屬於是有諸侯之列則其争又有大者焉其徳又大者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封於是有方伯連帥之類則其争又有大者焉徳又有大者方伯連帥之類又就以聽命焉以安其人然後天下㑹於一是故有里胥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此説為盡盖所以為之君者惟生民之争而無以主之則亂故也夫惟立君以主民之欲而民不至於亂故非天生聦明之主其耳目之聞見足以周知四方之情偽則不足以乂其亂也苟非其聦明足以聞其所不聞見其所不見則民之好惡哀樂之情抑鬱於下而無由上逹亦終於亂而已故必天生聦明然後可以乂斯民也天生聦明其聰明出夫天命之自然非人為之偽也如秦始皇魏武帝之徒豈謂其非聦明哉然其聦明出於天性而挟之以詐故以巧偽刼天下而服之雖能服之終亦叛而去者以其非天之生聦明故也王氏云民之有欲至於失性命之情以争之故攘奪誕謾無所不至為之主者非聰明足以勝之則亂而已此説大害義理夫所貴乎聖人者惟欲知天下好惡之情而已苟欲勝之則秦始皇魏武帝之聦明而已豈足以已其亂邪仲虺言此者盖謂天生民而立之君凡欲其聦明足以止亂而已今桀之虐斯民也如此已失夫所以立君乂民之意矣又所謂當誅而不得誅也武王誓師曰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亦此意也齊宣王問孟子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盖所謂立君者惟懼夫民之相與殘賊而無以主之故也為之主而自為殘賊焉則君之實喪矣非一夫而何孟子之意即仲虺之意也
  有夏昬徳民墜塗炭天乃錫王勇智表正萬邦纉禹舊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
  夏有昬徳則非聦明矣非聰明之徳則虐用其民矣故民之危險若䧟泥墜火而無有救之者桀之暴虐如此則失其所以為君之道矣桀失為君之道而生民之亂不可以無主也故天乃錫湯勇智智足以有謀勇足以有斷即上所謂天生聰明時乂也盖惟智足以察斯民之情勇足以拯斯民之命是其聰明足以乂斯民也惟天以勇智錫湯是其意盖將使湯表儀天下以正萬國此盖發上文惟天生民有欲無主乃亂之義也纉禹舊服兹率厥典言禹以聦明之徳為天所命以治斯民而其子孫弗率以至於民墜塗炭故天之錫湯以勇智表正萬邦者凡欲使湯繼禹之功從其舊服以率其典常也天命既如此湯其可不奉若之哉原仲虺之意盖以為昬徳如桀天既棄之不得而不伐勇智如湯天既命之不得不順天命有桀之昬徳非湯之勇智則不得為天吏有湯之勇智而桀無昬徳則事之而已尚何伐之有哉以如是之勇智又適遭如是之昬徳故以臣伐君而不為逆苟為君之昬不如桀臣之勇智不如湯則固不可以為湯之所為矣又何患其以是為口實哉
  夏王有罪矯誣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師
  此又言夏之民塗炭甚矣而湯以勇智之徳見忌於桀日懼危亡之不暇畏天之命不敢不奮其智勇以拯生民之命也自古英雄之君出而應世苟其深仁厚徳為天人所歸則必為虐君之所忌故漢髙祖入秦關秦民大喜莫不欲髙祖王秦者而項羽忌之鴻門之㑹幾不得脱光武宣慰河北吏人喜悦争持牛酒迎勞而更始忌之遣使立之為蕭王令罷兵光武不就徵乃得免使此二主不能見幾而作自脱於虎口則斯民之命果誰為之拯溺哉湯之勇智既為天所錫矣故桀愈不安而欲殄滅之也仲虺言夏王自知其有罪自絶於天矣於是矯誣上天之命簧鼓流俗而虐用之矯與矯制之矯同誣偽也言桀自以其意而託言上天之意如此以惑其衆也其詳雖不可得而知意者如田單與燕人戰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之類單用兵行師出於一時之怪猶可言也桀為人主矯誣如此其罪大矣哉天命用不善之是用使商受天命用明其衆爽明也盖聖人以其昭昭故能使人昭昭天之命也用爽厥師亦言其有昭昭之實也
  簡賢附勢寔繁有徒肈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戰戰罔不懼于非辜矧予之徳言足聽聞此言桀之矯誣亦足以惑其衆而致其黨類之盛也簡略也孟子曰我欲行禮子敖以我為簡簡有忽略之意言桀之衆賢而無勢則忽略之不賢而有勢則附之若是者繁多有徒衆盖桀君也其勢尊小人之欲同惡相濟者則附之其視湯之賢則忽略而不容也夫惟桀之衆其盛如此則湯於是時以賢見疾可謂甚危矣故於是言我商家國於有夏之初已為桀所惡欲見翦除如苗之有莠如粟之有秕恐被鋤治𥳽揚矣以桀喻苗粟以湯喻莠秕此但言勢之危而立於此時必不見容也薛氏曽氏諸家皆以苗粟喻湯莠秕喻桀言商為桀政所亂然與下文不相屬今所不取只當依先儒説也桀之初既視我商家若苗粟莠秕欲鋤治𥳽揚之矣故我商家大小危慄惟恐以無罪見滅也肈我邦於有夏猶未盛也而且懼以無罪見滅况我之道徳善言聽聞於天下宜其愈見疾也史記曰桀不務徳而武傷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湯而囚之夏臺夏臺之囚雖不見經然以仲虺之言觀之則知史記之言不虚矣桀之惡湯而欲殺之至於囚於夏臺而幾不得脱湯之伐之迹近於有挟也而湯曽不以為嫌仲虺且以是而釋其慙徳者將天命明威救生民塗炭之命所繫甚大而不敢赦也
  惟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
  此又言湯之盛徳善政巍巍如是所以得民之心也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猶水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區支 -- 敺魚者獺也為叢⿰區支 -- 敺爵者鸇也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惟湯武之徳既有以聚民之欲去民之惡故桀紂之民皆相率而歸之雖欲牢辭固遜而不可得是桀紂驅民而使歸之非湯武誘之而使来也老子曰惟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有天下舜禹之受禪湯武之征伐奄天下之衆而有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而天下不以為過者惟其未嘗有利之之心而無以天下為苟其有一毫利之之心則天下必有不服者豈能創業垂統以貽子孫萬世之業乎故仲虺言湯之盛徳而首以不邇聲色不殖貨利為言者謂湯之心清淨不欲湛然不動舉天下之聲色貨利曽不足以動其心則其伐夏救民以有天下果其有利之之心乎不邇聲色言不近嬖寵也不殖貨利言不營財賄也此聖人之盛徳至大至剛不為外物之所變遷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者漢孔氏曰既有聖徳兼有此行其説失之矣見於所行者是真聖人之徳豈不邇聲色不殖貨利之外别有聖徳乎
  徳懋懋官功懋懋賞用人惟已改過不吝克寛克仁彰信兆民
  此言湯之修身行已見於實効者如此其取天下固無利之之心也而又能官有徳賞有功與天下同其利也人之勉於徳者我則勉之以官與之共天位治天職也人之勉於功者我則勉之以賞優其禄廩榮其車服以旌寵之不必共天位治天職也盖有徳者以官勉之有功者以賞勉之各稱其實而已矣武王之崇徳報功亦此意也非特此也又能用人惟已改過不吝而不徇一已之私也惟已與慎厥終惟其始之惟同言用人之言如自已出也若所謂善與人同舎己從人樂取諸人以為善也王氏曰用人惟己巳知可用而後用之如此則是果於自任而不從天下之所好惡也王氏心術之異大抵如此改過不吝言已有過則改之無復吝惜若所謂過則無憚改也用人惟已則善者無不從改過不吝則不善者無不改此所以能合并為公以成其大也其發而為政又能寛以居之仁以行之盖所謂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也惟湯之徳如上所言兹其所以明信於天下天下信之而欲以為君也孟子曰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桀之所以失天下之心者惟其肆為威虐故民墜塗炭而莫之拯湯於是時以寛仁之徳彰信於天下故天下歸之若大旱之望雲霓然湯之所以能成寛仁之徳者其本則自於清浄寡欲𦕈然天下舉不足以動其心故能利與人同以施其不忍人之政兹其所以彰信於天下也盖撥亂反正以成帝王之業者苟有利之之心則將奪於物欲見利而動惑於聲色貨利之私遂至以私害公不能推其所有以與天下共其利剛愎自用逞其能而莫之改如此則所施者無非虐政是水之益深火之益熱也古之人有失之者項羽是也漢髙祖與項羽當秦之末俱興義兵以除殘去虐較其勢則髙祖之不如羽逺甚然而髙祖卒得天下而羽失之者以髙祖之寛仁而羽則惟肆其暴虐而已原其髙祖之所以寛仁者無他亦本於此數者之徳而已觀其入秦關珍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封秦宫室府庫還軍㶚上則其志已不小矣而又不愛爵賞降城即以侯其將得賄即以分其士好謀能聽從諫如轉圜惟此數者之徳皆備於已故其約法三章悉除去秦法而秦民皆安堵如故莫不欲髙祖王秦者而項羽之所為則皆反是此其成敗之勢所不同也以髙祖之成帝業者而推之則知仲虺所以推本成湯誕膺伐夏救民之意始於不邇聲色不殖貨利改過不吝然後繼之以克寛克仁彰信兆民可謂知所先後矣
  乃葛伯仇餉初征自葛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予后后來其蘇民之戴商厥惟舊哉
  此又言湯既有寛仁之徳彰信兆民矣於是言其弔伐之時為天下之所歸向也湯之征伐盖始於葛其略見於仲虺之言其詳見於孟子孟子曰湯居亳與葛為鄰葛伯放而不祀湯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犧牲也湯使遺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湯又使人問之曰何為不祀曰無以供粢盛也湯使亳衆往為之耕老弱饋食葛伯帥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奪之不授者殺之有童子以黍肉餉殺而奪之書曰葛伯仇餉此之謂也為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復讎也湯始征自葛載十一征而無敵於天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歸市者弗止芸者不變誅其君弔其民如時雨降民大悦書曰徯我后后來無罰孟子之時去古未逺必其載籍之所傳者如此是可執以明仲虺之意盖湯之於葛其始也未嘗有伐之之意其祀也則遺之以牛羊既不祀也則使亳衆往為之耕及其殺饋餉之童子然後不得已而伐之其伐之也非以快一時之私為匹夫匹婦之讎也湯之伐葛既為匹夫匹婦之讎則匹夫匹婦之有讎者莫不願其為之復也故伐葛之後又有十一征焉皆所以復匹夫匹婦之讎也蘇氏曰用兵如藥石則病者惟恐其來之後也此説善矣故其十一征也東面而往征則西夷怨其來之後南面而往征則北狄怨其來之後曰均是民也何為先彼而後我哉所謂怨者與怨慕之怨同盖望其來而怨其不至非實怨之也言西夷怨北狄怨者孔氏曰舉逺以言則近者著矣所未伐之國則怨其来之後其所往伐者則其室家相慶曰徯予后乆矣我后之來則自此可以蘇息矣所未至之國則怨其不至而曰奚獨後予所至之國則慶其来曰徯予后后来其蘇民之所以責望於湯者如此其切而桀之惡日以滋至民之陷於水火者日以益多湯雖顧君臣上下之分忍而不誅而民欲脱於死亡者其廹切之情皆赴於湯湯不得而釋之矣昔楚白公之父為鄭所殺白公請伐鄭於楚以報父之讎子西曰楚未節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請許之未起師晉人伐鄭楚救之與之盟勝怒曰鄭人在此讎不逺矣遂厲劍曰殺子西其意盖以吾讎也子西有可報之道而不為我報則讎在子西矣桀為斯民之所讎斯民之意以謂惟湯之寛仁可以救吾垂絶之命於水火之中故彼征則此怨此征則彼怨苟使湯安然自顧其私而不肯勉徇大義以救斯民則民之愁怨反歸於湯矣故寧使己之有慙徳而不忍失天下之望也民之戴商言民之戴我商家而望其拯救初征自葛之時己欲其為君以有天下矣非出於一時之偶然乘機射利而覬非所望也
  佑賢輔徳顯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亂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
  盖天下之常理如此中庸曰天之生物也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實天道之自然不容私意於其間也佑賢輔徳顯忠遂良此言為善者必為人之所助也其文則以小大為序良不如忠忠不如徳徳不如賢故湯之佑之輔之顯之遂之亦稱其徳之小大而已兼弱攻昧取亂侮亡此言為不善者必為人之所侵陵也其文以輕重為序弱未至於昧昧未至於亂亂未至於亡湯之兼之攻之取之侮之亦稱其不善之輕重而已此數句大抵言致人之輔助與夫侵侮者皆係夫其人之自取猶夫天之栽培傾覆不易之理也其文勢則從便相配學者觀其大意可也若求之太深必欲從而為之説如王氏所謂佑者右也輔者左也之類則將不勝其鑿矣執天下之常理栽培傾覆之道不易如此聖人之於天下因其常理以應世接物有無道者則推而亡之有存道者則輔而固之如此則順乎天而應乎人故於是邦乃其昌可以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矣桀有可亡之道其亡也已自取之矣湯之伐之亦不過因其將亡推而亡之而已果何容心哉
  徳日新萬邦惟懐志自滿九族乃離
  凡湯伐夏弔民之本意仲虺反覆陳其本末既以盡矣於是極陳為君艱難安常之道以致其終戒之意欲使湯致其無疆之恤以保其無疆之休也唐太宗時突厥頡利可汗請入朝帝乃謂廷臣曰突厥之疆控弦百萬憑陵中夏用是驕⿱㳄心 -- 恣以失其民今日請入朝非困窮固如是乎朕納之且喜且懼何則突厥衰則疆境自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将如突厥能無懼乎卿等宜不惜苦諫以輔朕之不逮也仲虺之意正亦如此盖桀之所以亡者惟其果於自用故也湯之所以成王業者惟其徳之日新也苟其終致其兢兢業業之意及其一旦為細行所累寖不克終則將枵然自滿謂人莫已若如此則人心離矣桀之亡不可不監哉故謂徳苟日新而無斁則萬邦將懐我之徳苟為一有自滿之心則將以為徳止於是矣以徳為止於是而不修則用人惟已改過不吝之心自替矣如此則萬邦之懐變而為九族之離亦豈難哉萬邦惟懐九族乃離盖所以極言其人君有徳則無所不服苟無徳雖至親猶叛之况踈者乎孟子曰多助之至天下順之寡助之至親戚畔之亦此意也
  王懋昭大徳建中于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垂裕後昆惟徳之修也貴乎日新而無斁故繼之曰王懋昭大徳言自今以往王宜勉勵以昭明其大徳立大中之道於民盖民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人性之所固有也惟其因物有遷故陷溺而不知返聖人先得人心之所同然還以民心所固有之中揭而示之使之率性而行得其所同然者共趨於大公至正之塗原其所以致此者則自夫人君昭其大徳故也昭其大徳是乃所以建中於民也而為王氏之學者以謂懋昭大徳所以極髙明所以處已也建中於民所以道中庸所以用人也夫髙明中庸豈可分而為二致邪王氏之學所以不可入聖人之道者盖其為見如此此實異端駮雜之論也以義制事以禮制心盖所以昭大徳建中於民也易曰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内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徳不孤則不疑其所行也直内必以敬故在夫以禮制心方外必以義故在夫以義制事惟敬以直内故能義以方外其實一道也雖有内外之殊心事之别然敬義相須而行不可分為二也能如此則徳日新萬邦惟懐矣兹其所以能垂優足之道於後嗣使子孫永保而無斁也
  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已若者亡好問則裕自用則小
  此又論志自滿徳日新之異以終其義於是舉其所聞之言者曰能自得師者王謂無所不師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此能自得師也能自得師則道徳之歸也如水之就下矣此王業之所以成也謂人莫已若則於已自用訑訑聲音顔色距人於千里之外人心渙然離矣亡之道也所以能自得師者王者以好問則人樂告之以善故優游而有餘暇也所以謂人莫己若者亡者以自用則狭小而無所容故也能好問則自得師又以夫自用而謂人莫已若者為戒則徳日新而萬邦永懐矣
  嗚呼慎厥終惟其始殖有禮覆昬暴欽崇天道永保天命
  仲虺又歎而緫括其義以湯之始也既能不邇聲色不殖貨利克寛克仁彰信兆民以成其王業豈有他哉惟慎厥終亦如其始則盡之矣能自得師以日新其徳此慎終如始之道也既能慎終如始矣又能於有禮則封殖之於昬暴則覆亡之以終其推亡固存之義則民將永受其賜此盖天之道也天道如此而我能欽崇則天之所以命我以休命者可以永保矣商之宗社所以傳祚數十世凡歴六百年賢聖之君六七作其天命之永保者如此其原則自夫湯之日新其徳以慎終如始者則自夫仲虺之諄諄告戒然則仲虺之相成湯其功業殆與伊尹相配矣是所以深嘉而屢歎也昔賈誼過秦論曰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宫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其意謂攻之可以尚詐力而守之必資夫仁義秦以詐力攻之而不知以仁義守之故至於亡此説不然夫以詐力而攻之矣則其所知者詐力而已豈能復以仁義守之邪觀仲虺之誥其始言湯之不邇聲色不殖貨利以至於彰信兆民以見其所以克夏者固如此篇終言徳日新萬邦惟懐以至於殖有禮覆昬暴欽崇天道以言其所以守已成之業以祈天永命者亦惟如此而已由是言之攻守豈有異勢哉

  尚書全解卷十四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五
  宋 林之竒 撰
  湯誥        商書
  此則周官士師所謂用之於㑹同之誥也古者天子始受命奄宅四海則諸侯皆率其職以奉朝㑹于天子之都所以正始也如舜禹之受禪既告祭天地百神然後輯五瑞覲四岳羣牧班瑞於羣后康王既受顧命出在應門太保畢公各率其方之諸侯皆奉圭兼幣致其壤奠此常禮也湯武既從征伐得天下其反國也諸侯皆率職来朝致禮於君此亦禮之常也此篇主於記載其所告諸侯之言而因叙其事故其所叙為略然而可以互見也武成曰王来自商至於豐乃偃武修文歸馬於華山之陽放牛於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丁未祀於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於周武王於是為之稱其先世積徳累功與大其所弔民伐罪之意也其叙事則詳而其所以告諸侯之言則首尾不甚備者盖武成之篇主於敘事之故也至此篇言王歸自克夏至於亳誕告萬方而復綴之以所告諸侯之言首尾甚備而其敘事則略以此篇主於記載其言故也古者左史記言右史記事記言者則言詳而事略記事者則事詳而言略其體自有不同於其間此二篇雖記載之體不同而其辭則皆是始攝大位而告諸侯以正始也
  湯既黜夏命復歸于亳作湯誥
  黜廢也黜夏之命不使復膺天綂也湯之勝夏也則黜夏命而廢之武王之勝商也武成之篇不曰黜商命及其殺武庚封㣲子於宋然後曰武王既黜殷命者盖湯之伐桀桀遂棄國而去竄於南巢湯既因而不追以全君臣之義矣故於是黜夏之命而不復為之立後使居其所都之國也武王牧野之戰前徒倒戈而紂見殺既違武王之本意也矣故封箕子武庚於殷故都使嗣其宗廟因而不改亦所以存君臣之義也及武庚作亂自絶於周然後黜殷之命而其立㣲子代殷後則居之於宋不復使居殷之故地也若此之類皆聖人之處事仁之至義之盡也亳者湯之都也湯之亳文王之豐鎬皆王業之所基也故既除桀紂之暴則不復都夏商之故地也而必歸於亳與豐鎬本其王業之所自興故也孟子曰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七十里則亳也百里則豐鎬也商周之子孫世世守之得之則興失之則廢非其地之險固如秦人殽函之都有金城千里山河百二之勢也惟其民心之所愛戴者尤深且固故以為商周根本之地也湯歸於亳諸侯則皆朝以見新君不可以無告也史官録之故為此篇
  王歸自克夏至于亳誕告萬方王曰嗟爾萬方有衆明聽予一人誥
  王歸自克夏至於亳猶所謂王来自商至於豐誕告萬方者誕告萬方諸侯也經惟言誕告萬方所以知為諸侯也盖萬方之民非可以皆至於天子之庭而以武成庶邦冡君暨百工受命於周之文而攷之則知其為萬方之諸侯也必矣嗚呼爾萬方有衆明聽予一人之誥禮曰天子自稱曰予一人魯哀公誄仲尼曰昊天不弔不憖遺一老俾屏予一人以在位子貢曰稱予一人非名也是知非天子不可以稱予一人湯於是踐天子之位矣故對萬方有衆稱予一人以誥之使之明聽其言也夫湯誓之作在於未克夏之前而亦稱曰爾尚輔予一人者某嘗疑此篇與泰誓之篇稱予一人者皆是史官記録其書之時増加潤色之辭學者當以意逆志
  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綏厥猷惟后自惟皇上帝至於賁若草木兆民允殖是告衆以所為應天順人伐夏弔民之舉也自俾予一人至於尚克時忱乃亦有終是告之以戒慎恐懼保邦安民之意也詳考此篇所告首尾本末與仲虺之誥相為表裏湯之此言盖發於仲虺者也仲虺之誥始言天命人心之不可違終言慎終如始欽崇天道永保天命之意至於湯歸於亳其所以告萬方者終始之意殆不越此盖仲虺之言所謂起予者也故張諌議曰湯既勝桀以有天下而慙徳多焉故仲虺作誥於前以明夫天之所以命湯為君者凡以民之有欲而俾乂之也是故其書但言民有欲而非其君以乂之則亂惟天生聰明時乂湯又自誥於其後以明天之所以命予為君者凡以有道而俾綏之也故其為誥至言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常性克綏厥猷惟后夫乂民之欲以政事也未足以盡為君之道惟因民之常性而安其所謂道則有教存焉而君道於是乎至矣是以二誥之辭相為終始然後湯之慙徳可以已宜其所誥者必要其所至也此言可謂盡之矣皇大也上帝天也衷者善之本於固有者也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降衷於下民即所謂有物有則也惟民之衷本於上天之所命則是民之性無有不善矣然天雖能降衷下民不能使民保其固有之常性而勿失故為之君而付之以教命之任師曠曰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謂之勿使失性者是所謂勿使失其所降衷也民既有降衷之性至於順其固有之常性以安其所謂道者是乃君之任也故曰若有常性克綏厥猷惟后既曰若有常性又曰克綏厥猷惟后者盖率性之謂道然順其性則能安其道矣不能順其性則悖理而傷道安能綏厥猷哉古先聖王所以為教化之本未嘗不本諸此堯授舜舜授禹三聖人相授之際而其言曰天之歴數在汝躬允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禄永終盖能允執厥中則能若有常性以綏厥猷矣不然則四海困窮天禄永終矣桀紂是也故湯欲言桀之暴虐其民以亡天下則以此言為先者盖推本乎上天所謂立君以乂民之意是亦仲虺之意
  夏王滅徳作威以敷虐于爾萬方百姓爾萬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並告無辜于上下神祇
  此言桀之罪自絶於天結怨於民也夏王滅其已之徳放僻邪侈喪其良心不復存則是在已者既不能保其中矣其何以若常性綏厥猷哉如此則無不忍之心而肆為威刑以敷虐于萬方百姓百姓被其凶害如荼之苦如毒之螫不可堪忍也言及萬方百姓者盖其作虐者廣而怨之者衆也自古無道之君未有不用刑威以毒民者若苗作五虐之刑紂為炮烙之刑皆所以虐者廣而怨之者衆遂亡其國桀之虐民雖不詳見於經意其亦如苗之五刑紂之炮烙秦之參夷是也屈原曰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則未嘗不呼天疾疢慘怛未嘗不呼父母桀之虐政加於民民既苦於虐政無所告訴窮而反本則惟稱寃於天地鬼神以冀其拯己也故曰爾萬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並告無辜於上下神祇夫天之愛民也甚矣東海殺一孝婦天為之大旱况萬邦百姓並告無辜於上下神祇則上下神祇安得不赫然震怒而降之禍乎故繼之曰天道福善禍淫降災於夏以彰厥罪
  天道福善禍淫降災于夏以彰厥罪肆台小子將大命明威不敢赦敢用𤣥牡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請罪有夏此盖言天之常道於有善者則福之淫則禍之桀既虐民如此故天於是降其災異不祥之事以彰其獲罪於天也董仲舒曰國家將有失道之敗而天乃先出災異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儆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天既降災於夏以譴告儆懼於桀而桀不知自省則是傷敗之徵於是乎成矣既下其災異之事以彰厥罪矣故我小子將天所命之威以致天誅而不敢赦也故曰肆台小子將天命明威不敢赦將天命者所以助夫天之福善也將天威者所以助夫天之禍淫也夫上天之載無聲無臭焉知其所謂命威而將之也孟子曰天不言以行與事示之而已矣天之降災於夏以彰厥罪是亦以事示之矣故湯以是而知天命所在遂行天討於桀以奉天之意非天諄諄然而命之也既奉天明威於是用𤣥牡以昭告於上天神后請罪有夏𤣥牡者黒色之牡也神后者后土皇地祇也告於上天神后者盖禱於天地神祇因其民之所告無辜者以為斯民請加罪於有夏也正義曰商尚白牡用白今言𤣥牡夏尚黒於時未變夏禮故不用白也若先儒説𤣥牡往往從此説某竊謂此云𤣥牡者但是一時所用祭告於天地之牲不須必因其色以求其義湯用𤣥牡則以為未變夏禮如魯頌曰白牡騂剛豈以未變商禮乎此正所謂相馬而辨𤣥黄者也先儒往往因此遂有五徳更生之説引此為證以為出於聖人之經而所以改易服色為帝王之急務若蘇内翰之明逹猶以此為信其説以謂禹治水得天下故從水而尚黒商人以兵得天下故從金而尚白周文有流火之祥故從火而尚赤其鑿甚矣蘇公嘗有言曰邪説之移人雖豪傑之士有不能免此正目睫之論也
  聿求元聖與之勠力以與爾有衆請命
  既用𤣥牡以告上天神后請罪有夏猶懼其不濟也於是遂求元聖與之盡力以為爾有衆請命於天盖湯之伐桀實資伊尹之功也孟子曰伊尹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被其澤者若已推而納諸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如此故就湯而説之以伐夏救民也是湯之伐夏救民之謀盖出於伊尹也故湯誓曰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於鳴條之野盖推本其謀之所自出也故其告萬方也亦推本而言之曰聿求元聖與之戮力元聖即伊尹也
  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賁若草木兆民允殖
  湯既與伊尹盡力以為萬方有衆請命於天矣於是上天孚信其請眷佑下民故鳴條之戰桀知其罪退伏逺屏竄逐於南巢也湯以桀為罪人武王以紂為獨夫盖其得罪於天人則不復有人君之道故也既上天孚佑成湯與伊尹之請而罪人黜伏以此見天之福善禍淫其應如響無所僭差也賁若草木兆民允殖孔氏曰賁飾也言天下惡除煥然咸飾若草木同華民信樂生其説迂囘隐晦不若王氏蘇氏之説為善王氏曰草木者天之所生民之所殖也非天所生則民不能殖非民所殖則天不能成湯之受命也天與之人立之故曰天命弗僭賁若草木兆民允殖觀民之所立則知天之所與矣蘇氏曰天命有信視民所與則殖之所不與則蹶之若草木然民所殖則生不殖則死此二説皆善盖謂我之所以受命者本因民之所殖也然王氏不解賁字之義薛氏増廣其説謂賁若者方興而未就也蘇氏曰賁飾也其理甚明炳若丹青此二説皆鑿某嘗思此二句其言若草木兆民允殖則文義足矣雖不加賁字亦無害也加賁字則其説穿鑿而難通賁字當讀為譬字譬若草木也然變易經文以就已意某嘗尤之矣尤而效之不敢為也當闕之
  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兹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
  此則言其雖應天順人拯斯民於塗炭之中然而自負其稱兵犯上之慚仰愧俯怍而不敢自寧也天生民而立之君盖以其降衷於民而斯民不能以自保故使之若有常性以綏厥猷則其任可謂重矣桀以不能若其性綏其猷故人怨於下天怒於上湯因天人之怨怒以誅伐之至於罪人黜伏矣則夫所以若民之常性以綏其猷者其任遂歸於湯矣故懼其徳之弗克負荷而懐不自安之意若將無以容其身者故以謂天既降罪於桀而使我一人輯安爾邦家我亦豈能自保其不獲戾於上下言上則懼其得罪於天下則懼其得罪於民也惟其未知獲罪於上下故惴惴然懐危懼若將隕墜於深淵之中言其既得踐天子位而其心則以獲戻於天人為憂而不以位為樂也盖古者聖人雖甚盛徳未嘗敢忘自儆之意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氷皆出於其中心之誠然惟其恐懼修省如此兹其所以為全徳也湯之伐桀其慮所終稽所敝猶懼来世之亂臣賊子以為口寔則其當時始履天下之籍而朝諸侯寧無慙乎故其慄慄危懼者自然之理也而漢孔氏曰謙以来衆心唐孔氏亦以謂湯之伐桀上應天心下符人事本無罪而云未知得罪與否者謙以来衆心也其意盖以湯本無祇懼之意特其即位之初託為此言以冀衆悦耳如此則聖人之所為與夫王莽遭翟義兵起抱孺子朝羣臣告禱郊廟者無以異也王氏又曰湯始伐桀商人皆咎湯不恤我衆然湯升自陑告以必往至於孥戮示衆無所疑難也及夫天下已定乃曰慄慄危懼若將隕於深淵盖有為之初衆人危疑則果斷之以濟功無事之後衆人豫怠儆戒所以居業其異於衆人也逺矣此其所以為湯也若夫事未濟則從而懼事已濟則喜而怠則是衆人也豈足以制衆人哉王氏此説徒以其為新法之地而已學者遂信之以成湯之意果如是豈不誤歟子路問於孔子曰子行三軍則誰與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湯雖伐罪弔民然驅馳於鋒鏑之下豈得恝然全無恐懼之意及無事而後懼哉以為有事之時不可以懼則武王於泰誓曰予小子夙夜祇懼是不應懼而後懼矣子之所慎齋戰疾聖人之於事無所不慎而猶所慎於此三者今謂有事則不當懼豈非邪説簧鼓惑人主之聽以逞其私乎禹曰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御六馬豈計夫有事之與無事乎故湯之惴惴危懼非至是而後有也自其興師於亳之時已懼其不克濟矣而至於踐天位臨兆民則尤不遑寧者也
  凡我造邦無從匪𢑴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惟其臨兆民之危懼如此故明告所為造邦與之更始之意使之曉然知上之徳意志慮也謂凡我之立此邦家惟欲使爾萬邦無從匪𢑴無事慢遊各守汝之典常以共承天之休羙如此而已盖無從匪𢑴無即慆淫則能得其常性以安其道而保夫天之降衷矣故能承天之休也桀之所亡者惟不能是故也秦人自商鞅以来以嚴刑峻法督責天下棄灰於道者誅步過六尺者不赦刑人相望於道斯民愁歎不保朝夕故漢髙帝入闗即召諸縣豪傑曰父老苦秦苛法乆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吾與諸侯約先入闗者王之吾當王闗中與父老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軍㶚上待諸侯至而定要束耳某嘗謂髙祖此言可與湯誓之書並傳於不朽盖其用意一也桀之所以結怨於民者惟其滅徳作威以敷虐於爾萬方百姓俾之罹其凶害弗忍荼毒爾故湯既得天下則謂我之造邦非復有嚴刑峻法如桀之世也汝萬方有衆但能無從匪𢑴無即慆淫則能各守爾典以承天休矣此正髙祖約法三章之意孝經曰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此之謂也
  爾有善朕弗敢蔽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惟簡在上帝之心
  言汝苟能無從匪𢑴無即慆淫各守爾典以承天休是有其善矣故當度徳定位量材授職與爾共天位治天職食天禄弗敢掩蔽爾之善也周書曰夏廸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是湯之於夏苟有善者無不用之罪當朕躬言我之躬苟有罪亦不敢自赦其所以然者以天之惠廸吉從逆凶無所僭差善不可得而蔽予之有罪亦不可得而赦之也
  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所以謂罪在朕躬非必是在已一身有可指之罪然後可罪也盖天之降衷於下民而以夫若常性綏厥猷者付之於一人故為君者必使天下之人皆不失其降衷之常性以安厥猷然後無負於上天之撫字民之有罪是為君者教之不至所以自棄於愚不肖之地而莫能反非民之罪也乃君之罪也此其所以罪當朕躬也盖民有罪君當之耳故繼曰罪當朕躬弗敢自赦而又言其所以當朕躬之罪而曰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言民有罪則是君有以致之君有罪則是君之自取也民何與焉夫以一人之身臨涖四海之廣而天下之人匹夫匹婦之有罪戾者皆歸之於其身失匹夫匹婦之意則上負上天之所寄托以逆夫上帝之心而危敗禍亂繼之矣故斯民之欲無罪者惟自修飭於一身則可矣而君之欲免於罪戾必使舉天下之人皆無罪然後為能盡君之職而無負於上天之所任論至於此則其獲戾於上下亦其難哉兹其所以慄慄危懼若將隕於深淵也
  嗚呼尚克時忱乃亦有終
  湯之所以誥多方而其兢兢業業之意盡於此矣於是嗟歎其難而總結之曰爾邦有衆能信此言則我之社稷庶幾能祈天永命以有終也曰乃亦有終者不能自必之辭也昔定公問於孔子曰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幾乎一言而興邦乎盖有天下者欲緜社稷無疆之休惟在知夫為君之難而兢兢業業不忘戒懼常若危亡之在於朝夕者故國家至於永保如或以為君為易則將偃然自肆不復以危亡為念而自以為泰山之安此其所以敗亡乘之而不自知也湯之誥萬邦以謂罪當朕躬弗敢自赦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其真知為君之難如此於是慄慄然危懼若將隕於深淵商之社稷所以傳祚六百年賢聖之君六七作其源盖出於此後之有天下者尚監兹哉
  咎單作明居
  伊訓
  訓亦書之一體有諄諄警戒之意古人之所以遺後世祖宗之所以誨其子孫臣下之所以規諌其君者皆有此名説命曰學於古訓乃有獲吕刑曰若古有訓此古人之訓也五子之歌曰皇祖有訓又曰訓有之𦙍征曰聖有謨訓此祖宗之訓也伊訓髙宗之訓此人臣之訓也其所以為訓雖不同其諄諄警戒之意則一故皆以訓為名人臣之訓其書之見於篇名者惟伊訓髙宗之訓二篇此亦出於偶然耳若其他忠臣良弼所以陳其嘉謀於上如伊尹傅説周公之所陳者無非訓也先儒泥於篇名故有正與攝之説其意以謂篇名以訓者此其正也不命名以訓而得訓之體者此其攝也故曰訓十六篇正二攝十四夫正之與攝乃尊卑優劣之稱若以伊訓為正咸有一徳為攝均為伊尹之言也皆是戒太甲也果何自而分尊卑優劣乎某竊以謂訓者不必拘於篇名凡以一言一話之出於人主之意主於格君心之非以成其徳者皆為訓之體也
  成湯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伊訓孟子曰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顛覆湯之典刑太史公曰湯崩太子太丁未立而卒乃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即位二年崩立外丙之弟仲壬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乃立太丁之子太甲則是湯之後立外丙仲壬二世而後太甲立然而考於序文則類夫太甲承湯之後無有外丙仲壬之二世者故漢孔氏以謂太甲太丁子湯孫也太丁未立而卒及湯崩而太甲立稱元年此亦無所依據特順序文而為此説耳故蘇氏以謂太史公接世本成湯之後二帝七年而後太甲立其迹明甚不可不信而孔安國獨據經臆度以為成湯没而太甲立且於是歳改元年學者因謂太史公為妄初無二帝而太史公妄増之豈有此理哉序云成湯既沒太甲元年者非謂湯之崩在太甲元年盖伊尹稱湯以訓太甲故孔子序書亦以湯為首殷道親親兄死弟及若湯崩舎外丙仲壬而立太丁之子則殷道非親親矣以此知太史公之不妄也審如蘇氏此言則當從孟子所謂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言矣而程氏又以謂湯崩太子太丁未立而死外丙方二歳仲壬方四歳故立太甲則是以二年四年為年齒之年不以為即位之年數也此與漢孔氏同而某嘗竊謂當從蘇氏之説盖殷人之傳世兄死則弟及至於周則父子相傳公儀仲子之喪檀弓免焉仲子舎其孫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聞也趨而就子服伯子於門右曰仲子舎其孫而立其子何也子服伯子曰仲子亦猶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舎伯邑考而立武王㣲子舎其孫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猶行古之道也子游問諸孔子孔子曰否立孫殷周之道其不同也如此㣲子舎其孫腯而立弟衍者用殷禮也外丙仲壬太丁之弟也以殷禮言之有外丙仲壬則不應舎之而立太甲也故蘇氏之説為可信此篇乃太甲初立之日伊尹為祠於先王而奉之以祗見厥祖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於王故序云成湯既没太甲元年盖推本其所以作訓之意也夫書序其所以作篇之意而已其所以作之之意與尋常史家記迹其體自有不同苟於書序之言而必以史官記載之體而求之成湯既没太甲元年以為湯没而太甲立若盤庚五遷不以意而逆志則是五遷皆在於盤庚之世故當以蘇氏孟子之言為正篇内曰元祀而序則曰元年者殷曰祀周曰年此序疑出於周世之所纂定故以年稱之亦如太甲之篇曰惟元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於亳而其序則曰三年復歸於亳皆是周人之辭也盖殷人之所謂祀至周人稱之則皆以謂年説命曰王宅憂亮隂三祀而子張問於孔子髙宗亮隂三年不言盖世代既殊則其所稱説亦異也太甲始立伊尹奉之以見於先王之廟於是言其乃祖成湯之所以創業垂統貽厥孫謀者以告之此篇之所以有作也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見厥祖侯甸羣后咸在百官緫已以聽冢宰
  易曰天地革而四時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盖改易正朔之日實肈於湯武之世由其以征伐而得天下故變易前代之正朔以示革命而且與天下更始也夏以建寅為正則以建寅之月為正月建卯為二月以至建子為十一月建丑為十二月至商革夏政以建丑為正則以建丑之月為正月建寅為二月至於建亥為十一月建子為十二月周革商政以建子為正則以建子之月為正月建丑為二月以至建戌為十一月建亥為十二月由正月之名既易則十二月之名亦從而易矣惟元祀者太甲即位之元年也十有二月者商之十二月乃夏之十一月盖建子之月也案下篇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於亳太甲以三年十有二月朔方釋喪而服冕服則仲壬之崩當在元年十有一月故得至於三年十有二月為二十五月而即吉也此猶是仲壬之末年也而乃稱太甲之元年者盖殷之制惟以即位之年稱元年不待踰年也若周之制則踰年乃得稱之故有一年不二君之説盖其歴代之制度不同不可以一概論也蘇氏徒見春秋之所載天子諸侯皆以踰年然後稱元故以此為例謂經曰惟元祀至祗見厥祖者盖太甲立之明年正月也正月而謂之十二月何也殷之正月則夏之十二月也殷雖以建丑為正猶以夏正數月亦猶周公作豳詩於成王之世而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皆夏正也史記秦始皇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夫臘必建丑之月也秦以十月為正則臘當用三月而云十二月以是知古者雖改正朔猶以夏正而數月也此説盖不然夫謂之改正朔則是已改其正月豈餘月不改者哉在周之時其論隂陽寒暑之節序容或有夏時為言者如七月之詩與夫四月惟夏六月徂暑之類是也至於史官記載其當時之事則未有不以其當時所用之正朔而數月者春秋書王正月則周之正月也其他月名則皆以周正數之非復由夏之舊以春秋觀之則商之正朔盖可知矣秦以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盖是漢武帝太初元年既改用夏正史官追正其月名耳在秦史則必以三月書之矣今漢書自髙祖之年以後至於武帝太初元年以前歳首皆書冬十月此皆史官以夏正追正其月名矣其未改夏正也則必以冬十月為正月矣以是知蘇氏之説若有可信實不然也漢孔氏既謂湯沒而太甲立前是太甲即位之初實居湯之喪也故於此則曰湯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殯而告此説考之於禮而不合夫古者喪在殯其祭皆名為奠及既葬也虞祔卒哭始謂之祭盖於是始以鬼神而事之也故祭以有主有尸而奠以陳器而已祠而謂之奠無是理也抑又有所不然者使太甲果是居湯之喪則其宅憂也必在湯之殯宫矣既有湯之殯宫其所以從事於喪禮者有小殯之奠有大殯之奠有朔奠有朝奠有夕奠有薦新之奠未嘗不在於湯之殯宫也豈至此而後祗見厥祖邪以是知漢孔氏之言徒泥經文而於禮有所不合不足以為據也盖以經文考之太甲居仲壬之喪於内既逾月矣伊尹於是祭於成湯之廟奉嗣王祗見厥祖盖將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之使之知成湯付託之重一羣后而與諸侯正始此盖禮之變而以義起之也康王既受顧命麻冕以朝諸侯於應門之内亦禮之變也此二者若不許以一時之權而以禮疑之則太甲不當越紼以祭於成湯之廟而康王亦不當釋喪服服麻冕也侯甸羣后咸在者諸侯皆從太甲在成湯之廟也子和曰侯甸於五服為尤近故皆在當是時諸侯之逺者未必能至義或然也盖天子七月而葬同軌畢至此方踰月則諸侯之逺者容或有所未至也薛氏曰百官緫已以聽冢宰者王宅憂不言攝國事者冢宰而已故百官總已惟冢宰之是聽也冢宰以典則佐王治邦國都鄙官府以其徳義信服於百僚至是有變乃攝國事而下不惑也漢自吕太后專制而是禮喪矣此言得之
  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於王曰嗚呼古有夏先后方懋厥徳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寕暨鳥獸魚鼈咸若
  伊尹既奉太甲以見成湯之廟矣於是明言其功徳之祖成湯所以艱難創業垂統之徳以訓告之其言即下文所陳是也嗚呼者歎辭也言夏之子孫弗率其祖宗之徳以至於滅亡故嗟歎而言之以致其告戒之意詩曰殷鍳不逺在夏后之世言商之所宜鍳者莫近於夏故首以夏之滅亡而告之也古有夏先后者言自桀以前上至於啓凡繼禹而有天下者皆是也亦猶周公每言商之先后則曰自成湯至於帝乙也盖言夏之先后聖賢相繼以有天下方且勉行其徳兢兢業業不敢自寧上合於天故無有天災也至於山川鬼神亦皆安居以及鳥獸魚鱉之微亦各遂其性此其所謂罔有天災也夫人君之徳苟不能上合於天而天降之災焉則山川鬼神將不安其居為妖為厲鳥獸魚鱉之不順其性而將為怪為孽矣劉向曰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衆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鼈咸若則可以謂和氣致祥矣此夏之所以安也
  于其子孫弗率皇天降災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
  此遂言桀不率先祖之徳業皇天於是降災以彰厥罪故山川鬼神不安其居而或崩或竭或出而為響鳥獸魚鼈不順其性而其變異百怪如春秋經之所書與夫洪範五行傳之所載是所謂乖氣致異也變異形於下則是天意怒於上矣故雖承其祖宗奕世積累之業而卒於為天所棄也天之所棄必假手於人以誅之桀既得罪於天必假手於我商有天命之成湯使之伐夏救民以為天吏也造攻自鳴條朕哉自亳者漢孔氏曰造哉皆始也於是始攻桀伐無道由我始修徳於亳此説未通據孟子論伊尹就湯而説之以伐夏救民而卒舉其言曰天誅造攻自牧宫朕哉自亳趙䑓卿釋之以謂桀造作可攻之罪從牧宫故曰天誅造攻自牧宫謂遂順天而誅也趙氏此説比孔氏為優故王氏曰鳴條夏所宅也亳商所宅也桀有可伐之罪然後湯與伊尹謀於亳而往伐之所以起兵戎者夏也故曰造攻自鳴條既有可誅之罪湯遂自亳而往攻之故曰朕哉自亳周書曰我不爾動自乃邑亦與此同義王氏此言亦趙岐之意也盖言桀有可攻之罪故我得而攻之攻之者湯造攻者在桀也孟子曰國必自伐然後人伐之此亦必然之理也伊尹之所以言此者其意盖謂夏之有天下傳十餘世緜六百年方且為上天之所眷佑至於山川鬼神亦莫不寜暨鳥獸魚鼈咸若宜若不可得而動者而為一桀之所不率則其顛覆之緒不旋踵而至況我商家肈造未乆苟使太甲不能以夏之顛覆為監遂至於弗率繼成湯之徳有可攻之者至矣故伊尹既言有夏之所以失天下之易於其前又陳其湯所以得天下之難於其後以致其警戒之意
  惟我商王布昭聖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懐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
  此則言湯伐桀時之事也聖武猶所謂神武也盖聖人之義徳也楊龜山曰湯之伐虐以寛苟不明昭其聖武則夏之民必以為厲已故布昭聖武然後兆民允懐與世之黷武異矣此説為善夫兵凶器也戰危事也争逆徳也此實天下至不説之事也成湯用之布昭聖武於天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予后后来其蘇謂之蘇者豈有他哉惟其代虐以寛故也苟非代虐以寛而徒為布昭其武焉則雖如秦始皇之譎詐項羽之勢力徒促其亡而已盖非代虐以寛則如水益深如火益熱而民叛之矣湯之布昭聖武本於代虐政故雖用其不祥之事而民信而懐之若大旱之望雲霓者由其寛仁之徳洽於人心故也既言湯以寛仁之徳洽夫民心之甚遂以懐兆民而有天下太甲既嗣其位不可不戒慎恐懼於其即位之初以繼其志而述其事也盖朝廷者天下之本也人君者朝廷之本也始即位者人君之本也於時即位為能致其慮焉則其終無所不慎矣始之不慎終雖悔之何及焉故繼之曰今王嗣厥徳罔不在初者言所以端本清源之道端在夫此時也召公曰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召公其所以望成王者是亦伊尹之意也
  立愛惟親立敬惟長始于家邦終于四海
  既告之以慎厥初以嗣成湯之徳矣於此又告以人君治天下本末先後之序也有子曰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歟王者之治天下將欲仁覆天下豈必人人而愛之人人而敬之哉惟盡吾孝悌之心親其親長其長舉斯心而加諸彼而天下平矣親其親以及他人之親愛立於此雖不人人而愛之而將無所不愛矣長其長以及他人之長敬立於此雖不人人而敬之而將無所不敬矣故愛敬立於親長則始於邦家而終也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所不及或問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於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盖愛於親敬於長政之所出必本於此窮而在下為匹夫則施之於家不為有餘逹而在上為天子則施之四海而不為不足此實治天下國家之至徳要道言近而㫖逺守約而施博雖湯之布昭聖武代虐以寛兆民允懐者亦惟此而已故伊尹之訓必欲以是為先也
  嗚呼先王肇修人紀從諫弗咈先民時若居上克明為下克忠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于有萬邦兹惟艱哉敷求哲人俾輔于爾後嗣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時謂巫風敢有殉于貨色恒于遊畋時謂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頑童時謂亂風惟兹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于蒙士
  此言湯以從諫檢身遂有天下而亦以此遺後世子孫使保其盈成之業也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惟其徳貴日新故所以成就其徳者必擴之以極其大放之而極其逺無所不用其至雖其聰明勇智出於天賜而其所以孜孜焉取人以為善者不敢一日廢也夫以湯大聖之徳猶且戒懼修省不敢自寧也如此而况太甲以中材之主處富貴易盈之勢當晏安無事之時苟不上念前世之艱難下資羣臣之輔助豈能免於顛覆哉故伊尹為之歴言乃祖成湯所以成就其徳與夫所以遺後世子孫者皆在於是盖將以杜絶其不善之意於前禁於未發以遏其驕奢淫佚之心也嗚呼者歎辭也言之不足故嗟歎之也上既言立愛惟親至終於四海於是繼之以先王修人紀之實也人紀者人道之紀也自愛敬而推之至於家邦四海也三綱五常之道皆本於此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者惟其能盡人倫之道而已能盡人倫之道故能成位乎天地之兩間而三才之道備博厚配地髙明配天悠久無疆而聖人之能事畢矣伊尹將言湯之所以能成其大業聖徳而有天下於是推本其所以致此者而言之曰始於修人紀蓋其立愛之始於親立敬之始於長也自從諫弗咈至檢身若不及此又言其所以修人紀之實也從諫弗咈者言有過則改從善如流不逆人之言也先民時若者謂凡有所動皆順古人之行而不自專也先民古賢人也召誥曰相古先民有夏詩曰自古在昔先民有作唐孔氏曰逺古先賢人亦是民内之一人故以民言之居上克明言湯之居上則能明於御下所謂有君民之大徳也為下克忠言湯之為下則能忠於事上所謂有事君之小心也夫有君民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此文王之所以為至徳也而湯亦然以是知文王終身事紂而不敢伐湯事桀而終伐之迹雖不同其心則一也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以至於有萬邦兹惟艱哉敷求哲人俾輔於爾後嗣制官刑儆於有位曰敢有恒舞於宫酣歌於室時謂巫風敢有殉于貨色恒于遊畋時謂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頑童時謂亂風惟兹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於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於蒙士此又言其責已重以周待人輕以約也范忠宣公有言曰人雖至愚責人必詳雖有聰明恕已猶略苟能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己之心恕人則兩得之矣盖常人之情惟責人之詳故不能取諸人以為善惟恕已之略故不能舎己以從人如此則驕吝之心日積而在己之徳喪矣成湯則不然與人不求備則是以恕己之心而恕人其待人也略矣檢身若不及則是以責人之心責己其責已也詳矣責己之詳待人之略故其驕吝兩忘而物我之私不萌於胷中此所以修身應物兩得之矣詩曰湯降不遲聖敬日躋昭格遲遲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圍遲遲施於人者然也不遲施於己者然也惟湯之所以肈修人紀者其備如此則是立愛立敬之道於斯盡矣愛敬之心既盡其舉斯心以加諸彼則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我后后來其蘇此皆孝敬之所致也自孝敬而推之至於奄有萬邦之衆苟其心術之間毫釐有所未盡則天下之人必有不服者今也天下之民至於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惟恐其不得為君則是湯之心無所不盡也然湯之所以能盡其孝敬者豈有他哉由其肇修人紀至從諫弗咈先民時若至檢身若不及此數者無所不用其至故即其所成就者而推本其所終于四海者如此其不易也惟湯之檢身從諫肇修人紀以有天下故其所以望於後世子孫者亦在於此是以廣求賢者之人制於有位俾輔弼于爾有後亦欲其繩愆紏繆以成就其子孫之徳也林子和曰敷者言求之非一方也孟子曰湯執中立賢無方亦此言也是惟敷求哲人則賢者各以其類進左右前後罔非正人朝夕納誨於上以格其心之非如此則不善之心無自而入矣雖則敷求哲人俾輔于爾後嗣而猶恐所用之人或有持禄固位不以諫諍廸其君為事者於是制官刑以儆戒之曰敢有恒舞于宫而無節者敢有常歌于室而酣酒者此二者皆謂之巫風言常歌常舞若巫覡然也敢有徇于貨與色而無厭者敢有盤于遊與畋而不知止者此四者皆謂之淫風言其淫過無度也敢有侮聖言而不欽逆忠直而不順耆年之徳則踈而逺之頑愚之童則親而比之此四者皆謂之亂風言其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則名實亂矣盖上有所為而下化之者則謂之風如變風是也上有恒舞酣歌之愆則下有巫風矣上有貨色遊畋之愆則下有淫風矣上有侮聖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頑童之愆則下有亂風矣愆形於上風動於下危亡禍亂之所自出也故曰惟兹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言此十者而有一焉有家者必喪其家有國者必亡其國不必兼備此十者而後至於喪也亦猶禹訓言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盖古之祖宗所以垂訓於子孫者未嘗不極其警戒之義惟三風十愆能致喪家亡國之禍如此苟人臣親見其君有如此之愆不能匡而正之則黥其面涅以墨刑所以懲其不能格君心之非而逢其惡也漢昌邑王以淫亂廢其羣臣坐無輔導之益陷王於惡誅者二百餘人惟王吉龔遂以數諌諍免是亦臣下不匡其刑墨之遺意也蘇氏曰或曰墨之為刑盖亦重矣臣下不匡而陷入重辟無乃過乎曰國家置臣屬所以匡其主也宜匡而不匡則有亡國喪家之道視其主淪於喪亡而莫之救其可貸乎直諌而逢彼之怒則有死之道不諌而處於無過之地則足以保福禄自非大忠有志之士則孰能舎福禄而趨死地乎然則主於重刑盖使其進諌則未必死退而不諌則陷於辟雖其中不欲諌盖亦不得不諌也夫三風十愆制官刑也所以戒諸侯而伊尹用以訓太甲者為諸侯卿大夫而犯此已不足以守其宗廟保其禄位則為天下主者其可以守土宇而為民之父母乎然則伊尹所以訓之可謂㣲而婉矣薛氏曰此言甚善盖伊尹所以匡太甲以格其非心者辭不廹切而意已獨至也具訓於蒙士者先儒之説不如王氏蘇氏王氏曰蒙士蒙童之士也為蒙童則如此訓之矣至於出為臣屬而不能正其君上則刑墨矣蘇氏曰蒙童也士自童㓜則以此訓之也二説皆是酒誥曰文王誥教小子有正有事無𢑴酒盖自其為小子固以此而教之矣故知夫禁而後教則捍格為難勝也伊尹之言此者亦欲太甲之慎厥初也
  嗚呼嗣王祗厥身念哉聖謨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
  伊尹於是又嗟歎以謂嗣王當祗敬厥身而念爾祖也其所以當敬其身而念爾祖者盖以成湯所垂之聖謨洋洋而美善所以告教於子孫之嘉言又甚明也盖先王肈修人紀至俾輔於爾後嗣此所謂聖謨洋洋也謨者謀之已成可以為萬世法者也自制官刑儆於有位以至於嗣王祗厥身念哉此啓廸訓誥之嘉言也謨之洋洋言之孔彰如此子孫安可棄而不念哉此伊尹所以諄諄明言烈祖之成徳以訓之也既致其所以欽若成湯訓謨之意於是又言天命之不常治安之不可保惟其孜孜為善則天將降之百祥而治安可以長享苟為不善則天將降之百殃而禍亂隨之矣
  爾惟徳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徳罔大墜厥宗
  此又言所以保天命而承治安之業者得之至難而失之至易也漢孔氏曰修徳無小則天下胥慶苟為不徳無大必墜失宗廟此伊尹至忠之訓孔氏之意盖以謂人君之徳必極其大然後可以使萬邦惟慶至於不徳之墜厥宗者則不在大也此所以為至忠之訓而唐孔氏之解殊失其㫖其説謂為善無小言小善萬邦惟慶况大善乎為惡無大言小惡猶墜厥宗况大惡乎此經二字辭反而意同也夫經言罔小則是大矣言罔大則是小矣故漢孔氏謂修徳無小不徳無大是乃經之本義也安得謂辭反而意同乎以是知正義之説不惟失經之㫖又失先儒之㫖矣此不可以不辨也本朝元豐中李常寧以進士對䇿為第一其言曰天下之大社稷之重百年成之而不足一日毁敗之而有餘某嘗三復斯言以謂得夫伊尹所以訓太甲之意雖晁董公孫之䇿皆不及此盖有國有家者成之至難而壞之甚易大禹肇造有夏基於唐虞之世胼胝手足櫛沐風雨粒烝民乂萬邦然後受禪於舜而有天下其成之難也如此而太康以十旬之遊畋而亂之周之王業自后稷開基歴太王王季積徳累功凡十餘世然後文武受命翦商而有天下其得之亦可謂難矣而幽王以襃姒之一笑而滅之信乎百年成之為不足一日壞之為有餘也伊訓一篇之文反復終始皆明此理而篇末之言尤為切至盖必如湯之肇修人紀從諌弗咈至檢身若不及然後可以為徳之大而使萬邦惟慶矣至於三風十愆有一于身則覆宗絶祀及之矣是不徳墜厥宗果不在大也孔氏以謂此伊尹至忠之訓豈不信哉唐栁玭有言曰成立之難如登天廢墜之易如燎毛又曰實徳懿行人未必信纎瑕㣲纇十手率指此言皆足以發明伊尹之遺意也
  肆命徂后

  尚書全解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六
  宋 林之竒 撰
  太甲上       商書
  古者簡册以竹為之編次而成篇一篇之所編不可以多也故其文之多者或析而為二或析而為三以便於習讀析而為二者則於篇名之下加上下二字以别若禮記曲禮檀弓雜記孟子梁惠王公孫丑等篇是也析而為三者則有上中下之别如經所載太甲盤庚説命泰誓是也其所以析之為二為三者本於簡册之繁多其勢不可合而為一故出於不得已而然也至於後世既以紙易簡册則其一篇所載足以容古者百餘簡之所書而世之文人不悟夫古人分篇之意獨有泥於簡册之制者如桞子厚時令等篇皆分為上下篇李翺之復性書分為上中下篇皆是泥於古制不逹夫時變者惟韓退之之制作未甞如此觀其原性等書雖有長短不同而皆别立篇名各盡其意而已未嘗離為上下以泥古制此皆得體可以為後世屬文之法也史之分篇為三有分而為上中下者若太甲盤庚說命泰誓是也有不分為上中下而以篇名為别者若皐陶矢厥謨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皐陶謨益稷成湯既没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材據此皆以序而有三篇亦可以分為上中下而但以篇名為别者此盖出於一時史官各自以其意題其簡編以為别異耳非有深義於其間也此篇名以太甲者唐孔氏曰伊訓肆命徂后與此三篇及咸有一德皆是伊尹戒太甲不可同名伊訓故隨事立稱以太甲名篇此說是也此篇亦是訓之體不可以名伊訓故别之曰太甲史記載太甲篇序以為太甲訓三篇意者漢之時此篇名猶有訓字而後世失之也然而太史公父子皆未嘗見孔壁中書此篇在孔壁二十五篇之内是乃孔安國所傳遭巫蠱事而不出者也太史公既未嘗見古文故於殷本紀但緫篇序之言而臆度之是以全與此篇内不合其說以謂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湯法亂德於是伊尹放之於桐宫三年伊尹攝政當國以朝諸侯三年太甲悔過改善於是伊尹乃迎太甲歸于亳而立之太甲修德諸侯咸服百姓以寧伊尹嘉之遂作訓太甲三篇以襃太甲據經之所載乃是自太甲不惠阿衡以至於營于桐宫而歸于亳史官述其本末之詳非是伊尹之嘉太甲而作是篇也中篇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則其所以不明者惟在於即位數月内耳故至於終喪則已悔過自艾而被冕服以歸于亳太史公乃謂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亂德於是伊尹放于桐宫其說皆與經文不同盖未嘗真見古文尚書而妄為之說班孟堅於孔安國傳又謂安國為諌議大夫授都尉朝而司馬遷亦從安國問故遷書載堯典禹貢洪範微子金縢諸篇多古文夫遷實未嘗見古文書其史記所序惟伏生書耳而孟堅乃以謂其多載此又孟堅之失也
  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諸桐三年復歸于亳思庸謂太甲既立數月不用伊尹之言不明居喪之禮也桐宫湯之葬地也太甲既背伊尹之訓不可以言語口舌争矣於是使之往居墓側加之以放逐之名致之於憂患之地以作其憤悱之意至於三年喪服已畢而能悔過遷善克終允德於是自桐宫復歸于亳而思用伊尹之言也故曰三年復歸于亳思庸自始立至於放而復歸伊尹每進言以戒之史序其事以作太甲三篇雖實史官之所序而其所言則皆伊尹之言故推本其言所自出而曰伊尹作太甲三篇首尾序述以盡出於伊尹之手也
  伊尹作太甲三篇太甲惟嗣王不惠于阿衡
  伊訓肆命徂后太甲三篇咸有一德皆是太甲末年商史所録故其叙述先後本末相屬成文若史家本紀之所載也但其簡冊繁重故分而為七耳惟嗣王不惠于阿衡此文勢與上篇伊訓肆命徂后相屬盖自太甲之立伊尹所以丁寧嗣王激切論興亡禍福之理以告戒之者可謂深切著明矣然誨爾諄諄聽我藐藐曽無從順之意也其下流之性所以陷溺其心者深故言雖切而未易入也伊尹自湯伐桀之時既為相矣及太甲既立實以冡宰總百官其曰阿衡者尊之之稱也猶周以太公為尚父齊以管仲為仲父也髙宗命傅說其稱伊尹曰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保衡即伊尹也古者大臣居人主之左右輔翊主德者盖有阿衡之名王莾依放古制建公輔之官甄邯為太保劉歆為少阿甄豐為太阿以是知阿保皆師傅之官尊之之稱也伊尹稱阿衡盖其一時所以極其推尊之意者其義則無傳焉孔氏曰阿倚衡平言湯倚而取平王氏云保其國如阿平其國如衡此皆是隨字立義未必得其當時所以命名之㫖猶毛氏解尚父曰可尚可父云爾
  伊尹作書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廟罔不祇肅天監厥德用集大命撫綏萬方
  作書者作為簡冊之書以陳其所勸戒之意若後世之章䟽也漢世簡冊未變故其以章䟽進說於上者以皂囊封之謂之上封事盖其所由來逺矣楊子曰捈中心之所欲通諸人之㗲㗲者莫如言著古昔之昬昬𫝊千里之忞忞者莫如書盖古人之所以宣其意者惟書與言爾伊尹明言烈祖之成德訓于王此其言也自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以下則其書也漢孔氏云顧謂常目在之諟是也唐孔氏曰諟與是古今之字異故變文為是也言先王每有所行必視是天之明命常目在之以顧為常目在之理固然也至以諟為是非之是則又無所據王氏曰諟以言其不違蘇氏曰以言許人曰諟亦皆是率意而為此說未敢以為信詳考經意曰先王顧諟天之明命但謂天之明命吉凶善惡皆以類至其福善禍淫若影響之應形聲先王知命之可畏也如此故其兢兢業業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雖一言一動皆不敢忘也詩曰敬天之怒無敢戲豫敬天之渝無敢馳驅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此則顧諟之意也惟知其天命之可畏顧諟而不敢忘故上以承于天神下以承于地祇以至社稷宗廟無不致其祗肅盖其所以事鬼神者出於其嚴恭祗事之誠心而不區區於犧牲玉帛之間矣惟其誠意之孚如是故其馨香之德感于神明而天監之遂集天命於其身使之克夏以有天命而撫綏萬方之民也蓋成湯之所以由七十里而有天下其恭則自於寅畏上天之命其事則見夫致恭盡禮於祭祀之間洞洞乎屬屬乎如弗勝如將失之則其感格于天地鬼神之意受明命以式九圍非自外至也商道事神明鬼之俗盖出於此此盖成湯之所以詒孫謀以遺後世者故伊尹作書以戒嗣王首及於此也
  惟尹躬克左右厥辟宅師肆嗣王丕承基緒惟尹躬先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其後嗣王罔克有終相亦罔終嗣王戒哉祗爾厥辟辟不辟沗厥祖
  惟成湯盡其寅畏兢兢業業之誠以膺上天之所眷命撫綏萬方故我能以左右輔翼之以奄宅此天下之衆故嗣王得以大承基緒盖謂非湯之自能克慎厥德則雖伊尹亦無所致其左右之力而嗣王亦無以享其盈成之業也尹伊尹名唐孔氏曰孫武兵書及吕氏春秋皆云伊尹名摯則尹非名也今自稱尹者盖湯得伊尹正天下故號曰尹人皆呼之為尹故亦以尹自稱禮君前臣名不稱名者古人質直不可以後代之禮約之此說不然伊尹每自稱必曰尹躬則其君前臣名也審矣孫武吕氏春秋之言非所以為據也前既言成湯自慎其德然後伊尹得以左右之然其義猶未盡也詩曰商鑒不逺在夏后之世其君相之間所以克終與不克終可以為鑒而盡其義也夏都安邑其地在亳之西故謂惟我尹躬見此有夏先世之君自能以忠信而有終故其相亦能克終周忠信也論語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孔氏曰忠信為周阿黨為比忠信而謂之周者施博士曰作偽者心勞而日拙則當缺露而不周忠信則無偽矣自能周而無缺此說是也其後世之嗣王謂桀也既不能以忠信自周而有終故相亦不克終盖相之所以克終者惟係諸君而已君有終則相得其終君罔克終則相亦罔終矣伊尹言此者盖謂湯之顧諟天命盡其恭敬以事天地社稷宗廟可謂自周有終矣故我得以左右厥辟宅師而有終也今太甲承湯之基緒苟不能以忠信有終則我亦何以克終哉言欲使我能致其克終之效惟在嗣王先能有終而已故又繼之曰嗣王戒哉言不可以不戒慎也所以戒慎者當敬爾為君君不敬其為君則將忝辱爾祖矣
  王惟庸罔念聞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顯坐以待旦旁求俊彦啓廸後人無越厥命以自覆慎乃儉德惟懐永圖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欽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懌萬世有辭
  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與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伊尹作書以戒太甲其反覆所陳若此者盖太甲至於欲敗度縱敗禮殊不以社稷之安危為念者其意必以謂伊尹之力足以任天下之重吾雖盤樂怠傲然有伊尹在必不至於亡也故伊尹為之稱其祖成湯慎德於先然後已得以左右之於後夏之先世能以忠信有終則相亦惟終其後嗣王不克有終則相亦罔終且告以辟不辟忝厥祖盖以謂苟不能盡其為君之道則我亦末如之何矣意此盖以格其心之非也漢昭帝薨霍光迎昌邑王賀賀亦恃有霍光為之輔佐故其即位以後行淫亂益甚凡二十七日而為光所廢其見廢也謂霍光曰聞天子有争臣七人雖無道不失其天下彼盖以謂我雖無道而光猶可恃以不失其天下也太甲之意諒亦如此然伊尹之於太甲則為之稱道今古以教誨之至於再三而猶不改然後營桐宫而使居之卒至於克終允德而霍光之於昌邑王直廢之而已烏覩所謂格君心之非者哉不格其心之非而遂廢之廢之而更立君而田延年以謂是舉也合於伊尹之廢太甲光遂信以為誠然光之不學無術也如此孔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盖上智不可移而為愚若堯舜之不可與為惡是也下愚不可移而為智若桀紂之不可與為善是也苟智而未至於上智愚而未至於下愚皆可移也故智者而與之為惡則將移而為惡愚者而與之為善則將移而為智此則謂中人之性以其可上而可下也太甲實中人之性也伊尹知其性之可移而為智故諄諄然以誨之則冀其改過以遷善然其所性雖可移而未易移也故誨之諄諄聽我藐藐而有類夫下愚之不移者盖由其所䧟溺者深故其移之為難惟其有可移之理而移之為難是雖終於克終允德而其始也則猶罔念聞於伊尹之言也薛氏曰王惟庸者王當思而用之也罔念聞者心不是念耳不是聽也王雖罔念聞而伊尹所以繩愆紏繆格其非心之意不可以已也故於是又申前之義以謂先王所以授我以遺孤之託凡欲使我以道德仁義輔導爾子孫而已今至於欲敗度縱敗禮則是我之所以輔翼者不至而負乃祖所以寄託之意為罪大矣故為之詳陳所以祗厥辟之義其言寛而不廹遜而不怒優游饜飫以入之也昧晦也爽明也昧爽者或晦或明也或晦而或明未旦之時也言先王於未旦之時大明其德正心誠意養其平旦之氣以待平明出而聼朝也其所以孜孜汲汲不遑寧處者無他惟欲旁求俊彦之士以啓廸爾後世之子孫而已盖古之所謂託六尺之孤者非特扶持其位使之不傾而已必使之成就其德正之直之輔之翼之以格其非心使之知創業之艱難念守文之不易而為成德之主斯無負於寄託矣如太甲成王皆中材之主伊周受託於湯武而相之皆能使其德之成就而為一代之顯王盖湯武之所以託之者如此而伊周所以不負其所託者亦以此至於後世所謂受遺託孤者則不復論其德之如何惟冀其位之不失而已如霍光諸葛孔明世皆以伊周許之予嘗觀此二人者其忠義之心誠無負於國家社稷其視曹孟德司馬懿軰欺人孤兒寡婦而奪之位譬如霄壤之殊而較於伊周之事則非二子之所及也何則不能啓廸其主之德以格其君心之非使為成德之主而徒屑意於事為之末則僅能使其位之不傾而已故伊尹論其所以授寄託於先王者則以啓廸後人為言盖所以成就爾太甲之德者是湯之所以望於我也湯之所以望於我以啓廸後人者其任固専於伊尹而曰旁求俊彦者以見湯之立賢無方其所賴以啓廸者衆也惟伊尹與其一時之俊彦咸以啓廸為任而今也太甲欲敗度縱敗禮誨之諄諄聽我藐藐則是將隕越厥命以自取覆亡雖有俊彦亦末如之何矣欲無越厥命以自取覆者則在於求其所以自顚覆之道而反諸其本故曰慎乃儉德惟懐永圖此盖所以啓廸之也秦為宫室之麗起咸陽而西離宫三百鐘鼓帷帳不移而具而其後世曽不得聚廬而託處為馳道之麗東窮燕齊南極呉楚隐以金椎樹以青松而其後世曽不得蓬顆以蔽冢而託𦵏自古人君侈靡之極者無如秦而亂亡之速子孫無置錐之地亦莫若秦盖奢侈敗亡之徴也禹卑宫室菲飲食惡衣服豈故為是儉陋而已哉誠知夫懷永圗者必自夫慎乃儉德故也太甲欲敗度縱敗禮盖已昩夫所謂永圗矣苟其駸駸焉日入於奢侈而不知反則至於越厥命以自覆亦豈難哉故所以格其非心而反之於善者則蔽以一言謂欲懷永圗必自夫慎乃儉德可謂切中其疾夫人臣之進諫於君如醫者之用藥惟其切中所受病之處苟為以寒益寒以熱益熱則是促人之死而已如漢之武帝可謂窮奢極侈而不知紀極矣而董仲舒對䇿於其時以謂儉非聖人之中制者此則與夫公孫𢎞所謂人主病不廣大人臣病不節儉者無以異也議者論仲舒之䇿緩而不切以此言觀之則其言豈非緩而不切也哉慎乃儉德惟懷永圗言之於太甲縱欲之時可謂不費辭矣能懷永圗以慎乃儉德則神全氣定不為外物之所變遷其心安然而不撓然後可以泛應萬機之務而無有過舉矣故繼之曰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此言應物之審也機弩牙也括矢括也度其所準望盖正鵠也弩之發者在機矢之所中者在括苟能虞機而張之省括于度而釋之使機必應于括括必應于度則百發而百中苟此三者差之於毫釐之間則失之者在尋丈之外矣楊子曰修身以為弓矯思以為矢立義以為的奠而後發發必中矣其立意正與此同所謂奠而後發者則虞機省括之謂也夫其應物之審如此故能欽厥止以率乃祖攸行夫為人子孫者孰不欲率其祖之所行苟使應物不審而不能敬其所止則其心蕩然無所適從而小人之善紛更者得以進其嘗試之說於是變亂先王之政刑至於小大而天下始大亂矣伊尹之告太甲其序如此者盖太甲之不明也由其不惠于阿衡故至於欲敗度縱敗禮由其縱欲以敗度禮故至於顛覆湯之典刑是以其啓廸之也首告以先王所以旁求俊彦遺爾後人次又告以儉德之為可永圗末遂告之以欽厥止率乃祖之攸行盖其所以繩愆紏繆格其非心者不可不推本其所以然者也王能如此則我伊尹之心乃可以喜恱其無負先王之所寄託而至於萬世猶有辭也有辭盖謂為萬世之所稱也是所謂相亦惟終者也苟使嗣君終不能改過自艾則越厥命以自覆而商之社稷遂不復存則相亦罔終矣尚何至於萬世有辭也哉
  王未克變伊尹曰兹乃不義習與性成予弗狎于弗順營于桐宫密邇先王其訓無俾世迷王徂桐宫居憂克終允德
  伊尹雖丁寧懇切如此而王猶安於不善未能變也故伊尹以謂此乃習於不義之事且將失其所固有之性而淪於惡習且將與性俱成於惡矣夫苟其所固有之善猶有存者則其所以諄諄以誨之者如此之深切著明豈不少悟而知所愧恥者哉今也曽是莫聽安其危而樂其所以亡者則是不義之習殆將成其性若其固有者矣豈復可以言語而動之哉故當此時可以勢動而不可以理聽也故惟使之弗狎習于弗順之事而放僻邪侈之習皆無因而至前則其外馳之心息矣而又有以動其哀戚之情而作其愧恥之意是以孝敬之心油然而生矣雖不暇諄諄而誨之而其反於善也盖有不期然而然矣故曰予弗狎于弗順營于桐宫密邇先王其訓無俾世迷盖於是營之於成湯之墓側而使居之以密邇先王而思其訓無使終迷而不反也墟墓之間未施哀於民而民哀既奪其所嗜好之習而致之於哀戚易感之地放逺小人之黨擇賢俊而與之居彼其至於自怨自艾處仁遷義盖理之必然也王於是而往桐宫而居憂卒能思念其祖而終其信德也孟子曰教亦多術矣予不屑之教誨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盖君子之教人有如時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逹材者有答問者有私淑艾者若夫道之而弗從誘之而不逹而君子猶不忍棄也而私以善淑之使之憤悱啓發入於善而不自知此不屑之教誨也王制論先王之教民其不帥教者命國之右鄉移之左左鄉移之右不變移之郊又不變移之遂又不變然後屏之逺方終身不齒此皆不忍絶之於自棄之域而私以善淑之盖所謂不屑之教也伊尹之於太甲誨之諄諄聽我藐藐度其不可以教也則營諸桐宫而使居焉以感動其憂戚之心終以克終允德非不屑之教而何然而以不屑教之而其名曰放者盖其所以欲敗度縱敗禮道之而弗從誘之而弗逹者彼以為伊尹受成湯寄託之重以天下為己任我雖無道而有伊尹必不至於亡也其所見如此非有以摧折激勵以生其憂患之心則若存若亡終不可得而正也故其遷之於桐宫命之曰放盖示以將廢而不得立彼知其將不得立也於是憤悱而反於善此其所以為教也然則使太甲而終不改則奈何是亦廢之而已盖其遷於桐宫也既處之於人情天理之極以觀之矣於人情天理之極而不知自反焉是無所可望也已古之人將知人君之德必於其哀戚之所感動者而觀之當哀戚而不哀戚豈復可以君天下乎魯襄公卒欲立公子禂穆叔不欲曰是人也居喪而不哀在慼而有嘉容是謂不度不度之人鮮不為患武子不聽卒立之比及葬三易衰衰祍如故衰而昭公卒以不終漢成帝為太子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弔元帝感悲不能自止而太子殊不哀元帝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可奉宗廟為民父母乎而成帝卒為漢室基禍之主盖人情天理之極苟為有人之心者則宜於此焉變矣於是而不變尚何望焉使太甲居桐宫遭放黜而憤悱哀戚之心不由是而感發則雖與天下共廢之可也惟其困於心衡於慮而後改作也故終有天下為商太宗天下萬世仰其德之無斁是放之之效也世徒知伊尹之放其君而不求其所以放之之意則是伊尹不免於慙德而亂臣賊子亦將以之為口實矣故孟子發明其心以貽天下後世曰有伊尹之志則可無伊尹之志則簒也此言簡而盡矣
  太甲中       商書
  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曽子曰愼終追逺民德歸厚矣先王之所以制為喪祭之禮豈苟為是文飾而已哉盖以孝慈之心人皆有之民之所以生厚者其本在於此故先王之制禮使民知喪以慎終祭以追逺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以反其所謂孝慈之本苟其心之所固有者油然而生則自能歸厚矣太甲即位之初般樂怠傲不明居喪之禮伊尹推本其心術之所蔽惟其孝慈之心不篤故至於是遂乃營桐宫之地使之往居焉盖使之慎終追逺以生其孝慈之心而反之於忠厚也彼太甲之性既非下愚之不移而一旦去其般樂怠傲之習寢苫塊啜粥面深墨以居始雖出於勉強不得已而為之及其乆也則其固有之性發於哀戚之間殆有不期然而然者故及其終喪也則既能處仁遷義非復昔日之太甲矣故伊尹於是迎之以歸當是時也以天時言之則適當夫三年之喪畢冢宰之攝國事至是而可以歸政以人事言之則太甲徂桐宫居憂密邇先王其訓至是而亦可以即政矣伊尹可以歸政太甲可以即政天時人事於是而合此所以順天人之望而迎之以歸也太甲以元年十一月居仲壬之喪至此三年十二月朔盖二十五朔祥禫之祭已畢於前月至是則可以變凶而即吉矣故伊尹以吉服奉之以歸于亳也周官司服王之吉服祀昊天上帝則服大裘而冕祀五帝亦如之享先王則衮冕享先公饗射則鷩冕祀四望山川則毳冕祭社稷五祀則希冕祭羣小祀則𤣥冕六冕冕皆有服其服皆𤣥衣纁裳此但云冕服不言其冕之名漢孔氏但以冕為冠亦無明說唐孔氏云天子六冕大裘之冕祭天尚質弁師惟掌五冕備物盡文惟衮冕耳此盖衮冕之服義或然也以冕服奉嗣王歸于亳盖於是除喪即位而始踐天子之位也
  作書曰民非后罔克胥匡以生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終厥德實萬世無疆之休王之歸亳盖喜其能處仁遷義而不墜成湯之業也於是作為簡冊之書以稱美之曰民非君則無能相胥正以生不能相胥正以生則亂矣君非民則無以君四方無以君四方則亡矣言君民之勢相待以存也夏之民惟其遭桀之亂不能相正以生故相率而去以就湯而君之湯以民之歸之故遂以君四方而有天下盖民之情至於亂而無以正之則固擇夫能正之者以為君之而賴之以君四方矣太甲之始不明厥德斯民已擇其所以能正之者而君之若去桀而從湯矣當是時雖伊尹亦末如之何也故太甲之不明於初是乃取亂亡之道也有可以取亂亡之道而卒能處仁遷義以念成湯之訓此豈人力之所能為哉盖以皇天之於商家眷顧佑助之不使成湯之業再傳而遂亡也故天誘其衷於冥冥之中使嗣王克終厥德則民所賴以生者不失其正之之望矣民不失其所望我商家之所以君四方者又可以保之而不失矣是誠萬世無彊之休羙也夫太甲之所以能終厥德者是誠伊尹之力也盖非營桐宫而使居之致之扵哀慼之地加之以放逐之名以作其憤悱之志則太甲亦終為下流之歸而已而其所以奉之歸亳作書以序其意乃以為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終厥德雖實一時謙抑之意然君子能致人於悔過遷善之地而不能必其人有悔過遷善之心伊尹之始事湯盖嘗五就桀矣豈非以夫民所賴之胥正以生者在桀將欲使之遷善悔過而不失其所以辟四方之道乎其所以事桀者雖不得而盡見然以夫所以成就太甲之德者而觀之則其於桀五就之而不厭所以使之遷善逺罪者必已盡其道矣而桀之下愚終無自怨自艾之意故伊尹不得已相湯而伐之今也太甲乃能聽其訓己之言而克終允德非天之眷佑有商疇克爾哉竊謂天之於人其吉凶禍福之間若未嘗有切切然與於其間者然而要其所終而究其成則實未嘗有錙銖之差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成湯之孫宜其餘慶之所鍾無有不善者而太甲為之孫秦始皇之後宜其餘殃之所逮無有令淑之人而扶蘇為之子太甲為之孫冝商祚遂至於亡矣然而成湯以寛仁之德伐夏弔民以有天下其善之所積者厚矣豈應一再傳而遂亡哉故雖太甲欲敗度縱敗禮而終克終允德以守成湯之業此無他以湯之社稷有必存之理則雖太甲為之孫而終不亡也扶蘇之仁厚而為秦始皇之子則秦若可以存矣然始皇虐用其民以殘虐嗜殺而得天下其不善之所積者厚矣苟使扶蘇立則秦未可以遽亡也故始皇崩於沙丘而扶蘇卒以得罪重之以二世之暴戾而秦遂以滅此天實以秦之社稷有必亡之理則扶蘇為之子而終亦不得存也論至於此則是天地報應之理雖若眇忽茫昧而不可曉及要其極致而究其所以然則不啻若影響之應形聲可不戒哉
  王拜手稽首曰予小子不明于德自厎不類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于厥躬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既往背師保之訓弗克于厥初尚賴匡救之德圗惟厥終拜手首至手也稽首首至地也既首至手乃復申頭以至於地欽之至也臣之於君則有此禮太甲之於伊尹而拜手稽首者盡欽於師保故其禮如此蜀先主敕後主曰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太甲拜手稽首於伊尹是亦事之如父也非其事之如父則其放之也安得不怒其復之也安得而不憾彼商人之見其或廢或立皆在其掌握亦安得而不疑也哉太甲既拜手稽首矣於是悔謝前過而述其自怨自艾之意以謂予小子不明于己之德喪其固有之良心而自致於不類不類猶不肖盖謂喪其德而失人道之正也詩曰克明克類惟克明然後能克類既不明于德所以自厎不類也惟其自厎不類故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于厥躬王氏曰欲而無以節之則敗度縱而無以操之則敗禮欲而無以節之謂廣其宫室侈其衣服之類縱而無以操之謂惰其志氣弛其言貌之類此說比先儒為長要之多欲者必縱肆縱肆者必多欲不類之人必有此二者之失故其至於敗度敗禮而不自反則召罪戾於其身也速戾于厥躬盖指放于桐宫之事也孽災也違逭皆逃避也天作孽謂已無以致之而其災出於天之所作者盖無妄之災也此則可以違避若乃欲敗度縱敗禮則是自作之災孽也其召戾于厥躬必矣此則不可逃矣孟子曰不仁者可與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與言則何亡國敗家之有夫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後人毁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遂引此言為證盖為國家者苟有畏危亡之心常思兢兢業業以維持之而我無以致危亡之道則雖有天作之災吾猶可恐懼脩省而避之苟其咎自我作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於是自取之而已其危亡之至豈可得而逃哉孟子之言所以申明太甲之意以諭後世也太甲云我之所以速戾于厥躬者盖自作之咎既往者背違師保之教訓不能脩德於其初矣尚有賴於伊尹正救之德圗謀其終以逭夫自作之孽也盖於是始知伊尹之忠而望其啓沃即序所謂思庸者也夫伊尹云太甲克終厥德盖以謂皇天眷佑有商之所致至太甲言其不明則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不以其所不明者歸之於天何也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古之人所為非其力之所能致者然後歸之於無可奈何而委分於天如伊尹之於太甲能言烈祖之成德以訓之至於不改又諄諄而誥戒之至於又不改則營桐宫而居之其所以自盡者能如是而已矣至於克終允德則非伊尹之所能必也而太甲遂能克終允德豈非天乎若夫太甲之自厎不類欲敗度縱敗禮實自為也豈莫之為而為之者哉實自致也豈莫之致而至之者哉故其孽皆自作之孽而不可以歸於天也如以自作之孽而歸之於天則人事廢矣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受曰天既訖我殷命格人元龜罔敢知吉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廸率典而紂答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于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于爾邦夫祖伊言天之命而紂亦言天命祖伊乃以為紂責命于天而深陳其不可者盖命非人主之所言也安危存亡之勢皆於己取之而已矣苟為責命于天而謂已無預乎事則無復有悔過遷善之心矣若夫人臣之於君雖在我者能盡夫為臣之道而從與不從在夫君從之則安且治不從則危且亂從與不從之間而治亂安危分焉非己之所能必也伊尹之言太甲從之者天也祖伊之言紂不從之者亦天也故二子可以言天若太甲與紂不可以言天矣太甲以為自作孽遂終厥德紂以為我生不有命在天故至於亡學者觀諸此則可以知天命之所自出矣
  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德協于下惟明后先王子惠困窮民服厥命罔有不恱並其有邦厥鄰乃曰徯我后后來無罰王懋乃德視乃厥祖無時豫怠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視逺惟明聽德惟聦朕承王之休無斁伊尹於是而盡敬於太甲拜手稽首以致其言而又陳其所以告戒之意也孟子曰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辭遜之心人皆有之凡有四端於我者知皆擴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人有仁義禮智也豈以獨善其一身而已哉其心擴而充之使其四端之充實輝光發見於外使四海之人咸受其賜然後為能盡其性之所固有此古聖人之治天下所以始於致知格物正心誠意以修其身矣而遂舉斯心以加諸彼至於家齊國治而天下平也太甲之居於桐宫既能自怨自艾處仁遷義以聽伊尹之訓已其於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于厥躬者亦已悔而不復為矣於是伊尹以冕服奉之以歸于亳始踐天子之位於是時也既能處仁遷義則是既以伊尹之訓正心誠意以修厥身而成其允德矣故在夫以其仁義禮智之實擴而充之使天下咸受其賜然後為能盡為君之道是以伊尹於其始踐位既言君之與民其勢相須以生盖其為皇天之所眷佑克終允德以為萬世無疆之休矣於是又欲善推其所為以惠及斯民也故遂告之曰人君之正心誠意以修厥身必使允行之德協于羣下之心然後可以為明后也蘇氏曰允德信有德也下之協從從其非偽者盖欲天下中心恱而誠服苟非其德出於固有之誠心未有能至者既言其理之如是於是又以祖成湯之允德所以協于下者發明其意而盡其義也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於掌上盖先王之治天下所以能使天下中心恱而誠服者無他惟其不忍人之政出於不忍人之心而已其愛養百姓之心惟恐一夫之失其所視民之有困窮而無告者哀矜惻隐若已實致之於困窮之地者故其愛惠之心也若子然既視之若子矣豈有不能盡其所以撫字鞠育之道哉故困窮之民先王之所以受天命之本於困窮而能子惠之則其深仁厚澤無所不被盖可見矣惟其子惠及於困窮則斯民信其有愛人利物之心矣故服其命令而罔有不恱也罔有不恱則欲以為君矣故當時與湯同為諸侯者皆鄰並而有邦矣湯所有者惟亳之民以湯為君者亦惟亳之民今也湯之德惠及困窮故鄰國之民非湯之所有者亦皆以湯為君而望其來曰徯我后后來無罰盖是時諸侯之邦皆化於桀之虐政峻法以荼毒斯民民墜塗炭不獲保其生而湯之在亳獨以仁政至於困窮之民無不被其澤者其深仁厚澤雖其所施者未出於亳邑而其惻怛愛民之意已固結於天下故鄰國之徯之也曰我后之來其無刑罰也必矣此其所謂允德協于下者也予竊以謂孟子之游諸侯大率用此意盖是時諸侯皆以暴虐為政非使民以攻戰則厚賦斂以虐之嚴刑罰以脅之孟子之意以謂今之諸侯苟有行仁政者則諸侯之為暴虐者皆為之驅民而歸之矣故曰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殺人者如有不嗜殺人者則天下之民皆引領而望之矣又曰彼奪其農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又曰信能行此五者則鄰國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來未有能濟者也大凢此皆伊尹所謂並其有邦厥鄰乃曰徯我后后來無罰之意也惟湯之子惠困窮而其允德協于下其見於已然之效者如此今也太甲繼之既能處仁遷義克終允德矣將欲擴而充之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亦如成湯之時豈有他哉惟在勉之而已故繼之曰王懋乃德視乃厥祖無時豫怠謂惟其不豫怠以勉其德則至於成湯亦不難也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湯之所以懋其德者其新之又新也如此豈有一時之豫怠也哉故欲懋乃德則當視乃祖之所以又日新者無時豫怠則其德愈崇而民無不被其澤矣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視逺惟明聽德惟聦此又告之以懋乃德之實也為湯之子孫而欲懋其德以子惠困窮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苟非孝恭以立本聦明以致用其安能使其民被其澤哉故其上承祖宗之託則其奉之也不可不思孝下膺臣民之歸則其接之也不可不思恭奉先思孝則能懋乃德視乃厥祖無時豫怠矣接下思恭則能子惠困窮使民服厥命罔有不恱矣然人君以眇然之身處於九重之上垂旒蔽明黈纊塞聦而欲盡知四方情偽以子惠其困窮非其聦明足以察見人情之好惡則其聞見止於耳目所接之地而已故又在夫明足以視逺聦足以聽德然後為盡明曰視逺聦曰聽德者唐孔氏曰視戒見近迷逺故言視逺聽戒背正從邪故曰聽德各準其事相配為文此說是也而未若林子和之說為善子和云髙其目所視者逺然後可以為明下其耳所聽者德然後可以為聦此盖言聦明之用其所施者有不同故也既能孝恭以立本聦明以致用則為君之道盡矣其能擴而充之者斯可以協于下矣伊尹之所以望大甲者既得之矣故終之曰朕承王之休無斁言我承王之休美無有厭斁者也
  太甲下       商書
  伊尹申誥于王曰嗚呼惟天無親克敬惟親民罔常懷懷于有仁鬼神無常享享于克誠天位艱哉德惟治否德亂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終始慎厥與惟明明后
  申重也伊尹於是重誥于王以盡其所以警戒之意盖優游饜飫欲其入之深而不背也書之六體典謨訓誥誓命之文雖曰其體有六亦無截然為謨為訓為誓為命之理盖其體亦有相參混者如太甲三篇與伊訓皆是伊尹訓太甲言盖皆訓體也而此篇曰伊尹申誥于王則訓之與誥義亦相通盖此二字亦皆是有所警戒之意無逸曰古之人猶胥訓誥則是二字之義盖不相逺學者於此尤不可以穿鑿通之也嗚呼者歎而發其辭也古人有言曰善亦何常師之有蹈之則為君子違之則為小人惟善與不善之無常也故太甲始也欲敗度縱敗禮以速戾于厥躬可謂其心為小人之歸矣而其一旦幡然而改則遂能克終允德以聽伊尹之訓已此有以見其不善之無常也然雖幡然改於不善而徙夫善而其中人易流之性常為放僻邪侈之所變遷安能保其終不至於棄其善以從於不善也故伊尹懼夫善之無常也則為之稱道夫天人神鬼所以禍福吉凶向背之際惟在善不善之間盖所以警動其恐懼修省之意而欲成其克終之善也惟天無親民罔常懷鬼神無常享盖言天之所親民之所懷鬼神之所享皆無常也其所以無常者盖有德則親之懷之享之無德則不親不懷不享矣故曰克敬惟親懷于有仁享于克誠盖謂惟有德則可常也敬仁誠皆是有德之名但變其文耳惟天與鬼神之所親享民之所懷其無常也如此則人君所處之天位可謂難矣其所以難者盖有德則治否德則亂故也所以德惟治者以與治同道罔不興故也所以否德則亂者以與亂同事罔不亡故也治曰同道亂曰同事言治之難而亂之易也蘇氏曰堯舜讓而帝子噲讓而絶湯武行仁政而王宋襄行仁義而亡與治同事未必興也必同道而後興道同者事未必同也周厲王弭謗秦始皇禁偶語周景王鑄大泉王莽作泉貨紂積鉅橋之粟隋煬帝洛口諸倉其事同其道無不同者故與亂同事無不亡矣此說為盡大抵伊尹之誨太甲每告之以成之甚難而壞之甚易故始之所訓者則謂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至此又曰與治同道罔不興與亂同事罔不亡欲與治同道非大德不可也苟與亂同事以不德之小者足以墜厥宗矣此皆伊尹至忠之訓也夫與治同道則興興之之難也如此與亂同事則亡亡之之易也如此將欲同其所以治之之道而不同其所以亂之之事者無他惟在謹其所與之人而已所與者君子固與治同道矣所與者小人則與亂同事矣能終始之際謹其所與君子而不使小人得以乘間而進惟是明明之主明明者明之至也
  先王惟時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緒尚監兹哉若升髙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
  荀子曰治生乎君子亂生乎小人自古治亂之所生必自夫君子小人進退之間然人主即政之始銳意於治則往往多用君子及其享富貴之日乆驕縱之心日生而忘其禍亂之機故每至於用小人小人既用則天下由是亂矣盖始用君子而卒用小人者此中材庸主之通患也故其國家亦皆始治而終亂且以唐室觀之髙宗始與長孫無忌禇遂良則治終與李義府許敬宗則亂明皇始與姚宋則治終與李林甫楊國忠則亂德宗始與崔祐甫則治終與裴延齡盧杞則亂憲宗始與杜黃裳裴度則治終與皇甫鎛程异則亂此數主者始終之際其用君子小人相反如此而治亂之應亦如影響之不差則是安危存亡之機果在此而不在彼也太甲雖能自怨自艾處仁遷義以聽伊尹之訓已然而亦安能保其終不與小人以至於亂天下者哉夫以堯舜之聖聦明睿智出於天縱其不惑於小人也必矣然猶且憂驩兜遷有苗畏巧言令色孔壬況如太甲中材之主也伊尹論君子小人之無常治亂之難易而緫結之曰終始慎厥與惟明明后使太甲知夫安危存亡之本以克慎厥終古所謂一言而興邦者此類之謂也伊尹既論天人向背之理與夫治亂難易之勢以致其所以誥戒之意然猶未足以盡其義也又稱夫其祖成湯知夫天之所親民之所懷鬼神之所享不可常也有德而與治同道則治無德而與亂同事則亡治亂興亡之際如此其不可恃也故於是勉敬其德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以慎其所與於終始之際無時豫怠是以自七十里興而伐夏弔民以有天下創業垂統貽子孫萬世之法為啇家之太祖克配上帝之祀也孝經曰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古者祭昊天上帝必以其祖考之肇造基業者為之配盖所以極其尊嚴之道而盡其孝敬之儀周之祀明堂以文王配則商之祀以成湯配盖可知也此曰克配上帝盖是指其廟為太祖而克配食於上帝之祀也必言其克配上帝者盖創業之君其德至於配食上帝之祀則是其始終之際懋敬厥德者至是而成矣賈誼陳治安之䇿謂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内之氣清和咸理生為明帝没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禮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大抵論人主之盛德必至於鴻名熙號與天地宗廟之祀相為無窮然後為至未至於是則天之所親民之所懷鬼神之所享猶未敢自必其有常也惟湯之所以兢兢業業克終厥德也如此而太甲繼其有令善之緒當夙夜庶幾監視此成湯之所以懋敬者率而行之夫繼世而有天下莫不承祖考之緒然有若仲康之世所承者太康之緒宣王之世所承者厲王之緒則其欲大有為於天下必也有所變更移易而治功不可以遽成太甲之所承者湯之緒可謂善矣嗣有善緒則其舉而措之天下無難矣長卿曰軌迹夷易易遵也湛恩厖洪易豊也憲度著明易則也垂統理順易繼也是以業隆於襁褓而崇冠乎二后盖謂成王因文王之令緒故其成德如此其易也太甲之繼成湯亦若是而已矣故為太甲者夫復何為哉惟監成湯之德以盡其持盈守成之志則何施而不可哉自此而下於是丁寧反覆告之以嗣守成湯之令緒持盈守成之道也夫成湯之所以懋敬厥德至於克配上帝者夫豈於一日之間襲而取之哉盖由其明夫物之本末事之終始而知所先後故其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而至於是也故伊尹欲太甲之監於成湯之懋敬厥德則首告之以若升髙必自下若陟遐必自邇盖以夫人之所以升髙陟遐者喻修德者之不可以無漸也夫自下而升於髙自邇而陟于遐皆由其跬歩而積之積跬歩而不已極其所如往而無跬歩之闊焉然後能至未有不積跬歩而能至者故中庸論君子之道亦以謂譬如行逺必自邇譬如登髙必自卑盖進德修業之喻未有如此之切者成湯之懋敬厥德所以銘於盤盂之上以為朝夕之監戒而曰德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誠知夫所以自修之道如升髙陟遐然雖跬歩不可廢也故太甲欲率乃祖之攸行亦惟見於躬行之實明夫先後本末始終之序如自下而升髙自邇而陟遐不可以陵節躐等而無其序也
  無輕民事惟難無安厥位惟危慎終于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嗚呼弗慮胡獲弗為胡成一人元良萬邦以貞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臣罔以寵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
  夫既以懋敬厥德如升髙陟遐之不可以無漸然則其所當先者果何事哉下焉為億兆之所倚賴一有輕之之心則乖離之釁生矣故必難之而後可難之者深思逺慮惟恐一夫之失其所也上焉為祖宗之所付託一有安之之心則亂亡之機兆矣故必危之而後可危之者戒慎恐懼如臨深淵如履薄氷惟恐有一朝之患也無輕民事惟難則民事日益修無安厥位唯危則天位日益安矣夫人君所以懋敬厥德自其始而慎之以至於終不越夫此二者而已故繼之曰慎終于始言欲謹其終必於其始謹之始之不克謹終亦無可見之效矣如升髙者必自下而慎之如陟遐者必自邇而慎之不慎其自下自邇而能至於髙與遐者未之有也然自古人君之治天下處於持盈守成之世亦莫不欲重民事保天位以終始其德然往往或至於忽民事而不念以危其位則有始而無終者無他繼體守成之君生於深宫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危未嘗知哀未嘗知懼處富貴之極不知下民之疾苦雖自力於為善而至於享逸樂之乆海内治安上恬下嬉廓然無事則往往好人之順已而惡人之逆已於是謟䛕之言日進而忠鯁之義不聞此民事之所以日忘而天位之所以日危而德之所以不終也如唐明皇即位姚宋為相姚善應變以成天下之務宋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遂成開元之治及其太平日乆一惑於聲色玩好盡忘其平日好賢樂善之心於是張九齡以忠直見疎而李林甫楊國忠以諂佞獲用一旦漁陽竊發四海橫流而猶不悟觀其與裴士淹論宰相賢否至宋璟曰彼賣直以取容耳彼宋璟者乃明皇初年賴其忠直以致太平者也至其狎習於小人遜志之言而逆耳之諌乆不接於耳也則指之為賣直而不自知嗚呼明皇未足道也以唐太宗之英睿盖天錫之勇智而又躬冒矢石䟦履艱難以有天下然至其治定功成之後其從善納諌之心亦寖以陵替故魏鄭公曰陛下貞觀之初導人使諌三年以後見諌者恱而從之比三年強勉受諌而終不平也夫始也導人使諌是惟恐人之不逆其志也及其強勉受諌而終不平則是欲人之遜其志矣此實溺於宴安之習無敵國外患以儆其寅畏之心則其好人之順已而惡人之逆已者是人情之常也而非魏鄭公日陳其不克終之漸以類戒之則其至於追咎忠諌之人以為賣直取名如明皇天寳之亂亦不難也太甲之居於桐宫困於心衡於慮而作也雖既能處仁遷義以聽伊尹之訓已而伊尹懼其安於逸樂之乆則或至於好人之順已惡人之逆已以寖不克終故告之以慎終于始矣又繼之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此盖告之以聽言之道也有言逆于汝心是拂耳之言也拂耳之言不可以逆已而遂怒之必以其言而求諸道使其言果合於道則固忠直之言也雖逆耳而當從之也有言遜于汝志是順耳之言也順耳之言不可以從已而遂喜之必以其言而求諸非道果非道則固諂䛕之言也雖順耳而當拒之也逆順之際不徇吾好惡之情而一斷之於道則君子得以伸其忠小人無所容其姦矣此終始謹厥與之要漸也然言之逆順必以道而求之苟其心不斷然知夫道與非道之為異則或至於以道為非道而以非道為道矣欲知道與非道之異而不惑於是非則奈何亦不過乎慎思之力行之而已故伊尹於是又歎其難而曰弗慮則不獲盖欲其深思之也弗為則不成欲其力行之也慎思力行則慮而獲矣為而成矣此一人所以元良也元良言其大也一人大善則知道與非道之别故逆耳之言不可以情拒之順耳之言不可以情受之如此則君子在位而小人不得容其讒佞於其間此萬邦所以正也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一人元良萬邦以正之謂也至於一人元良萬邦以正則伊尹之所以期望於太甲者盡於此矣彼太甲能事斯言躬行以懋敬厥德而慎之於終始之際則能灼知君子小人之情狀而浸潤之譖膚受之愬必不得行彼小人之類進其嘗試之說以變亂先王之政刑者將無隙而入矣故終之以君罔以辯言亂舊政言先王之舊政可以為萬世常行之道惟小人之辯言為能亂之君不信辯言則舊政不亂矣太甲能不以辯言亂舊政則離師傅而弗反矣故伊尹得以遂其功成身退之志不以寵利居成功而引身告老以歸也君罔以辯言亂舊政則君之道得矣臣罔以寵利居成功則臣之道得矣君臣各得其道則我商家可以保其永乆之年信有休美于無窮矣自古膺受遺託孤之任其進退之際可謂至難矣盖其德之可以託六尺之孤必也耆年宿德為一世之老成人然後可以服天下之心故其至於功成事定也以其年齒論之則可以告老而歸而以事勢觀之則或未可以遽去者盖為幼主者類多血氣未定趨舎未堅苟其德未能至於離師傅而弗反而吾則引身以去使小人得以乘隙而進則將至於辯言亂舊政而貽四方之禍矣故召公不恱周公之留輔成王而周公反覆再三言其所以不得不留之意者則其勢未可以去則亦不得以寵利居成功為嫌也太甲之自桐宫而歸也既能處仁遷義以克終允德矣而其當時内外協德無有異心上則無管蔡流言下則無頑民之不率教者伊尹之心度其必能終始謹厥與不以辯言亂舊政也故諄復明告以堅其心於申誥之時而遂示其所以引身求退之意盖如是而不能引身而去則為以寵利居成功矣昔霍光受武帝寄託輔翼少主昭帝即位方年十四而其時又有上官蓋燕之徒懷異志而窺伺神器當此之時不可一日而無光也故方其不引身而去於昭帝之時其義為得至於宣帝之立年已長矣其聦明慈仁足以獨當萬機之勢而守髙皇之業光可以歸政矣而猶執其權者累年寵盛勢極卒成族滅之禍予嘗以為光在昭帝之時是周召之勢也在宣帝之時伊尹之勢也伊尹不以寵利居成功而光居之所以為不學無術也








  尚書全解卷十六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七
  宋 林之竒 撰
  咸有一徳      商書
  伊尹作咸有一徳咸有一徳
  此篇葢伊尹致政告老而歸訓于太甲丁寧告戒終致其拳拳愛君之意而作也而其簡冊所編次則與伊訓太甲三篇相連屬不可以無别也故别為篇名曰咸有一徳葢其篇中有曰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故借此四字以為簡冊之别然此篇之義不必全繫於是也漢孔氏曰言君臣皆有純一之徳唐孔氏曰伊尹致仕而退恐太甲徳不純一作此篇以戒之經言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徳言己之君臣皆有純一之徳戒太甲使君臣亦然此主太甲而言臣有一徳者欲令太甲亦任一徳之臣經言任官惟賢材左右惟其人是戒太甲使善用臣也詳考此篇終始之義信如二孔之説葢此篇之意實欲太甲慎於用臣君臣上下克終厥徳以盡其純一之徳然書之篇名以篇中字為簡冊之别者多矣如梓材無逸立政之類不必皆盡其一篇之義要之姑借此字以為篇名之别焉若必從而為之説則妄妄有穿鑿而不得通者且以詩譬之如召旻之詩其篇言旻天疾威天篤降䘮而篇終曰昔者有如召公日闢國百里取其始終之羙遂以召旻二字為此篇之名乃若詩之義不在是也而作序者乃曰旻閔也閔天下無如召公之臣也若此之類皆妄論也百篇之序葢有述所作之人而不言其所以作是篇之意者如咎單作明居周公作立政與此篇之序比之諸序最為簡省若以為經文已明故略之然其諸序亦有經文已明而序文詳言之者故予嘗謂書序之作非出於一人之手葢厯代史官相傳以為書之緫目既非出於一人之手故自有詳略不同至於書之本義不在是也如此篇發首是言伊尹復政厥辟將告歸乃陳戒于德則其序亦可言其致政告歸之意然當時史官所録者止如此若杜預所謂史有文質辭有詳略不必泥也學者於此不可校量同異而爲之說苟以書序之作盡出於夫子之手必於其間校量同異輕重盡以春秋襃貶而求之則將不勝其鑿矣
  伊尹既復政厥辟將告歸乃陳戒于德
  太甲既終喪伊尹以冕服奉之于桐宫以歸于亳始踐天子之位故伊尹於是還政太甲告老而歸蓋功成名立則奉身而退不以寵利而居成功也夫豪傑之士蓋亦有可以當受遺託孤之寄者然至於天下之權在於掌握則往往固吝而不肯舎者有以爲騎虎而不得下之勢者如霍光之忠義蓋所謂可以託六尺之孤臨大節而不可奪者然而寵盛勢尊則固惜權柄不肯還政於宣帝而積其疑似之釁卒成族滅之禍此猶可言也至於曹操司馬懿桓温之徒則又往往肆其不軌之心欺孤兒寡婦而奪之位此無他惟其既執天下之大權而不忍棄去故其末流不害于其家則凶于其國其禍如此之慘也伊尹以冕服奉嗣王而歸既復政而遂告歸而去豈復以權勢繫吝其心哉孟子曰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彼其視千駟之多天下之大無以異於一介之取與則眇然天下曽何足以動其心哉此其盛德大業所以歴萬世而不可企及者也伊尹雖告老而歸然太甲欲敗度縱敗禮蓋嘗習於下流而爲放僻邪侈之事其居桐宫也困心衡慮然後改過遷善之心作於憂患之中其於處仁遷義蓋未久也而遂處至尊之勢躬攬萬幾之務伊尹度其所養也固所守也確必可以離師傅而弗反然其告歸本出於愛君之誠心拳拳然而不能自已也於是爲之歴陳天人影響之應所以禍福興亡之理以堅其修德之志其言尤爲𢢽到切至蓋其所以望於太甲以克終允德而爲商家社稷無疆之休者其言實基於此使太甲優游饜飫入於其心而不背也故伊尹得遂其髙尚之志逺處於不用之地而無憂故曰將告歸乃陳戒于德蓋陳其德之常與不常以致夫禍福興亡之理者以戒之也
  曰嗚呼天難諶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以亡
  嗚呼者歎而𤼵其辭也蓋言之不足故嗟嘆之也諶者信也天之難信者以其禍福興亡之命初無常也治或變而爲亂安或變而爲危當其既安且治矣而遂信其無復有危亂則凶禍隨之矣蓋天命之無常惟其德則可以爲常有能常厥德則其治可以永保蓋人之德有常則天命亦有常而可信苟其德之不常則雖奄有九有之衆亦不救於亡蓋人之德既無常則天命亦無常而不可信矣如以舜繼堯以禹繼舜天下大安大治者幾二百年此非天命之有常也蓋堯舜禹三聖人皆有常德故天命亦從而有常苟使以丹朱繼堯以商均繼舜其德既不常則天命亦將不常矣故人君之德常與不常是天命之所自出也惟天命之所自出是以惟人主不可以言命使人主而言命則將以天命爲可信而常厥德保厥位者廢矣九有即九州也夏商周皆是用禹貢疆理之法分天下以爲九域夏之九州即禹貢所載是也商之九州先儒以爲即文觀之即成周之九州職方氏之所載者也
  夏王弗克庸德慢神虐民皇天弗保監于萬方啓廸有命眷求一德俾作神主惟尹躬暨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師爰革夏正
  伊尹既言天命之無常惟有德則可常於是當引夫桀之所以失天下湯之所以得天下者以證之矣夏王桀不能常其德幽則慢於神明則虐於民彼所以慢神虐民者其意蓋謂天命之可信如紂所謂我生不有命在天也既慢之虐之矣於是民怨神怒皇天雖欲眷有夏而存之不可得也故於是棄之而弗保天既棄桀而弗保然而天下不可以無主也故鑒視萬方之衆擇其能有天命者而開導之於是眷求其一德之人俾爲天地神祇之主矣而我商家君臣咸有純一之德故能上當天心於是受天之明命以有九州之衆革夏正而有天下也革夏正者夏以建寅之月爲正湯既勝夏始以建丑之月爲正是革正之事前世未嘗有蓋始於湯武王因之遂以建子之月爲正易之革曰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是也而說者乃以爲正朔三而改自古相變謂夏以前迭用此說非是某於堯典已詳論之矣伊尹既於上言天難諶命靡常惟有德可以爲常於是遂言桀之所以失天下湯之所以得天下者蓋天之所以不保於桀者是桀之弗克庸德自不能保也自緯候之書出於漢世祥瑞之說雜終而起儒者爭言三代受命之符使爲人主者不知取必於其德而妄意符命於不可測之間使王莽因之而簒漢者推其源流皆漢儒之罪也孔氏生於漢世其於經也蓋有不淪於諸儒之習而卓然有超世之見其論伊尹成湯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是其一也故其說以謂所征無敵謂之受天命夫漢儒之論往往以謂帝王之興必有非人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符瑞之說不勝其煩孔氏不然以謂湯之所以受天明命者惟所征無敵耳至於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后來其蘇是則人心之無所不服人心既服天命其在是矣唐孔氏亦識其意遂從而𤼵明之曰天道逺人道邇天之命人非有言辭之告正以神明佑之使之所征無敵謂之受天命也緯候之書乃稱有黄龍元龜白魚赤雀負圖銜書以授聖人正典無其事也若漢孔氏可謂不畔於經矣若唐孔氏亦可謂無負於先儒矣
  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歸于一德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
  此又申前之意以盡其義也言湯之所以受天明命者非天之私我商家也惟天之所助佑者在于一德故天佑之也其所以有九有之師者非啇之求于下民也惟民之所歸者在于一徳我有一德故民歸之也我商家所以天佑之民歸之者以其德之一故動罔不吉也蓋德之一則是吉德也以吉德而動豈有不吉者哉桀之所以天不佑之而民不歸之者以其德之二三而動罔不凶也蓋徳之二三則是凶德也以凶德而動豈有不凶者哉惟其動之吉凶皆繫於德之一與其二三故繼之曰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災祥在德言天之吉凶所以不僭差於人者則天之所降災祥惟在於德故也自其降於天者而言之則爲災祥自其受於人者而言之則爲吉凶其實一也伊尹自篇首至於此丁寧反覆如此之詳如此之盡而其大要則惟言天命之不可常惟有德則可以爲常人事之得失動於此則天命之從違應於彼不可不謹也既曰常德又曰一德者惟一故常惟常故一天地之覆載日月之照臨四時之推遷萬物之生育所以悠乆而不變者惟其一而常常而一故也故伊尹告歸其言及於一德常德尤爲詳盡者蓋以謂常人之立事無不銳於始而工於初至於中則稍怠末乃澶漫而不振此雖聦明睿智之主有所不能免者且以周宣玉觀之當其側身修行任賢使能見於雲漢烝民江漢六月采芑之詩固已無愧於文武成康矣惟其盛德之髙明光大也如此故能復受天命以中興周室而復㑹諸侯於東都非其聦明睿智之有以過人者豈能爾哉及其憂勤之志弛於庭燎好賢之心替於鳴鶴迨其末年遂至不藉千畝料民太原而寖不克終繼以幽王之暴虐平王之孱弱而周室自此衰矣此無他惟其德之不常不一故也故太甲雖能處仁遷義於憂患之餘而伊尹以冕服奉之以踐天子位及其告歸而去也則懼其歴年寖久遂至于豫怠澶漫而不振也故其言丁寧反覆以堅其心謂德之可常而天命之不可常也苟其德之不常則天命亦不常矣故其言之丁寧反覆如是之切至也善乎蘇黄門之論陸贄也其言曰贄始以官從事德宗老而爲宰相從之出奔而與之反國彌縫其闕而濟其危比其反也功業定矣而卒斃于裴延齡之手其故何哉孔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常不可以作巫醫善夫不常其德或承之羞䞇以有常之德事德宗之無常以巫醫之明而治無常之疾是以承其羞耳又曰德宗常持無常之心故前勇而後怯䞇常持有常之心故勇怯各得其當然其君臣之間異同至此欲其上下相保不可得矣夫以德宗之爲人也既非常德一德則雖以陸䞇之賢事之卒至於君臣上下不能相保伊尹雖以一德爲太甲之師傅終苟使太甲之德至於不常而不一則雖伊尹在朝亦末如之何也已而況於告歸而去乎故其將去也丁寧告戒出於愛君懇切之誠而不能自己也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終始惟一時乃日新任官惟賢材左右惟其人
  伊尹前既論天命之無常惟有德則可以爲常德之得失動於此則天之禍福吉凶應於彼其於天人相與之際反覆推明可謂曲盡其理矣於是致其拳拳之忠所以期望於太甲者以終其義也方太甲宅憂亮隂百官緫已以聴冢宰也其萬幾之務皆伊尹之所剸裁當此之時天下之治亂社稷之安危伊尹實任之是以太甲之初雖欲敗度縱敗禮自肆於宫禁之中而其禍不及於百姓者以伊尹實當天下之憂責也今太甲既能克終厥德還自桐宫以踐天子之位伊尹於是復政厥辟告歸而去不復以庶政自關而太甲於是親萬幾之務矣既已親萬幾之務則其一言一動而安危治亂之機於此而萌矣伊尹既以其身之所自任者歸之於太甲有不可不盡其丁寧告戒之意故謂今嗣王新服厥命聿新厥德言新有事於萬幾之務言而作命實四方萬姓之所觀聴也人君即位之初𤼵號施令所以端本正始而新天下之耳目尤不可不謹也髙宗亮隂三祀百官緫已以聴冢宰及其免䘮而踐天子之位也且恭黙不言羣臣進諫于王曰天子惟君萬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而髙宗以謂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德弗類兹故弗言蓋謂始有言于天下苟爲輕動而妄𤼵後雖悔之亦何及矣故其新服厥命將欲𤼵號施令爲天下之所取信者惟在于目新厥德德者日就月將學有緝熙于光明是也故繼之曰終始惟一時乃日新言始乎如是終亦如是終始惟在于一德而無造次顛沛之或違是乃其德日新之道也蘇氏曰中有所主之謂一中有主則物至而應物至而應則日新矣中無主則物爲宰凡喜怒哀樂皆物也而誰使新之如衆人之言新則不能一而非日新也而伊尹曰一所以新也是謂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又曰聖人如天時殺時生君子如水因物賦形天不違仁水不失平惟一故新惟新故一一故不流新故無斁此言盡之矣終始惟一時乃日新蓋所以緫結上文常厥德保厥位德惟一動罔不吉之義也爲人君者亦莫不欲終始惟一則日新其德然每每至於寖不克終者蓋未嘗不以小人得以乗間而進熒惑人主之心術蠱害其德日滋月益則流入于敗亡而不自知故大臣之事君既有以格君心之非而成就其德又當使之舉賢材而用之使賢材既用於朝不能間之以小人則其日新之德蓋將有加而無已也是以伊尹之告歸尤丁寧𢢽切於此既曰終始惟一時乃日新而又戒之曰任官惟賢材左右惟其人漢孔氏曰官賢材而任之非賢材不可任選左右必忠良不忠良非其人原孔氏之意以謂任賢材充位列職自大臣至於百執事是也居是官者必得賢材而用終後無瘝官無曠職任官者既得賢材皆在王之左右所謂侍御僕從綴衣虎賁趣馬小尹之任又不可不選忠良之人而用之不忠良則是左右之非其人也蓋賢材雖已任官苟左右之非其人縱有賢材亦將見陷於浸潤之譖膚受之愬而不得一施矣孔氏之言雖簡而其㫖明說者不悟其意遂以左右爲大臣謂左右者如說命曰王置諸左右謂惟其人者如周官曰官不必備惟其人此雖有所據而云然與上文任官惟賢材文勢不相應既曰任官惟賢材則大臣已在其中矣而又加左右於下豈不贅哉此蓋未嘗攷先儒之意而妄爲是說也自古賢材既居于位矣而天子左右或非其人則其勢不兩立小人必勝君子必退至於不能自存者多矣有宏恭石顯在于左右則周堪蕭望之之賢材無所施矣有曹節侯覽在于左右則陳蕃李膺之賢材無所施矣有仇士良陳洪志在于左右則裴度之賢材無所施矣欲賢材之任官而得其忠非左右惟其人不可也
  臣爲上爲德爲下爲民其難其慎惟和惟一
  此兩句說者不同漢孔氏曰言臣奉上布德順下訓民唐孔氏遂謂爲上謂奉爲在上爲德謂布爲道德順下謂卑順以爲臣下訓民謂以善道訓助下民顧氏亦同此說故陸德明釋文曰以爲上爲民爲于偽反爲德爲下如字夫爲上與爲下相對爲文而爲上則于偽反爲下則如字又爲德與爲民相對爲文而爲德則如字爲民則于僞反文勢同而意訓特異必無此理是知先儒之說不可從蘇氏曰臣之所以爲民上者非爲爵禄也爲德也德非位則不行其所以爲我下者非爲爵禄也爲民也王氏曰所謂爲上爲德者將順正救爲其上造成所以爲君之德所謂爲下爲民者先後相勸爲其下造成所以爲民之行也如蘇氏之言爲下爲民則通以爲上爲德言臣之所以爲民上則經文並無爲民上之意如王氏爲上爲德則通而以爲下爲民言爲其下造成其爲民之行所以爲民之行則經文但有德字無行字是知此說皆不通某妄謂此四字皆當音于僞反蓋伊尹既言任官惟其人不可以小人在於人主之左右使君子無所效其能而未足以盡其義也故又言賢材之人惟人君之有德則可以致其輔相之力苟人君無其德雖有賢材亦末如之何也已若民則無所擇也蓋世有不可與有爲之君而無不可治之民臣欲爲上非其君之有德則不可得而爲之也至於民則何所不可哉惟君有可有不可而民則無所不可也故不曰爲上爲君而曰爲上爲德也臣之爲上既在於君之有德苟其君之無德則雖得賢材而用之必爲小人之所排擊沮難而不能自存故繼之曰其難其慎惟和惟一言爲君必如此而後可也其難其慎者言當䟽逺小人憂之畏之惟恐有得乘其隙而進也惟和惟一者言當親近君子與之協心同德以大有爲於天下也能如此則其德日新而臣之欲爲上爲德者無不得其志矣
  德無常師主善爲師善無常主協于克一俾萬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綏先王之禄永厎烝民之生
  此又戒之以并謀兼智合以爲公無偏黨也德無常師者言欲日新其德故無一定之師凡主於善者皆在所師也善亦無一定之主苟協于克一而可以成就吾之常德者皆在所主也孟子曰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舎已從人樂取諸人以爲善中庸曰舜其大智也與舜好問而好察邇言隱惡而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爲舜乎此有以見其德之無常師而善之無常主也苟使德有常師善有常主則其心必有所繋吝而不爲公心有所繫吝而不公則小人得以窺伺其意之所在以迎合其意而投其所好如此則偏聽而不能并謀兼智與天下爲公而民之不服者多矣如唐明皇始用姚崇兼容天下之善以致開元太平之始及其惑於聲色則私心漸勝於是舉國家之務而信一李林甫專咨朝政者十有八年至於末年諫諍路絶上下之情不通及其一旦盗發幽陵四海横流唐遂陵遲不可復振此無他一有偏聽則天下之不服者衆矣故伊尹既戒太甲小人之不可用而又推原其所謂用小人者自夫君之心不能合并以爲公故彼乗隙而入也苟能德無常師善無常主樂與人爲善以與天下爲公而私意小智不撓於其間則天下其有不心恱而誠服者哉故其𤼵號施令則萬姓皆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蓋由其言之大則見其心之一也蓋德無常師善無常主則其心公而不私不私故其心一其心一則其言不期大而自大苟其心有繫吝之私於方寸之間紛然殽亂莫適爲主雖諄諄然告人以其心之一而人愈不信矣德至於萬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則其德髙明盛大無以復加矣故上焉則可以綏先王之寵禄而下焉可以永底烝民之生育矣
  嗚呼七世之廟可以觀德萬夫之長可以觀政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無自廣以狭人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
  伊尹所以訓告太甲者諄復懇到盡於此矣於是咨嗟而申之以終其意也七世之廟天子之廟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爲七也此商書也言七世之廟則天子七廟其来尚矣而鄭氏云周制七廟者太祖及文王武王二祧與親廟四太祖后稷也商則六廟契及湯與二昭二穆而已此蓋妄爲之說其實三代皆事七廟也萬夫之長者猶所謂萬姓萬民亦謂天子也非德無以遺後非政無以齊衆伊尹之言此者謂非德之可觀則無爲萬夫之長太甲既上事七世之廟下爲萬夫之長必其德政有可觀者然後可也季武子曰諸侯來魯於是乎觀禮與此觀同林子和曰觀者有以示於此而彼得以見之之謂也其意以謂太甲有七世之廟可以示其德於下爲萬夫之長可以示其政於下言其勢之易也案此說則觀字當從去聲讀與易觀卦之象同其說亦通夫欲德與政皆有可觀於下則必有道矣惟不以民之至愚而忽之盡其所以敬民之道無一夫之不獲者德與政將不可勝其用矣故繼之曰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蓋言君之勢相湏而立后使民而民事后蓋其尊卑之分不得不然也若謂后之可以使民遂以至尊之勢而驕之則將自廣以狹人矣若以民之勢爲在於事上遂以至卑之勢而虐之則匹夫匹婦將不獲自盡矣爲上者既自廣以狹人爲下者將不獲自盡則君民之心離矣兹誠治亂安危之本也故終篇尤深切於此以謂太甲欲善其德與政則當克自抑畏其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而盡其欽民之道無自以爲廣而謂人爲狹苟使四海之廣萬民之衆而有一夫一婦不獲自盡則是人君之心有所未盡故彼亦不得以自盡也有一夫一婦不獲自盡則乖戾之心生而天地隂陽之氣亦將乖戾而不和矣其何以成厥功哉是以人主之職必在夫得萬國之驩心以事其先王使萬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然後爲能盡其心此庸德一德所以克終也至於厥德靡常而致九有之亡者亦豈在天也哉失匹夫匹婦之心則天下之心自此去矣故太甲論德無常師主善爲師善無常主協于克一而必以萬姓爲言至於無自廣以狹人則但曰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亦猶其所謂爾惟德罔小萬邦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詳考此篇終始之義又與召誥之言曽無少異召誥曰我不敢知曰有夏服天命惟有歴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墜厥命即此篇所謂天難諶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靡常九有以亡也召誥曰今王嗣受厥命我亦惟兹二國命嗣若功王乃初服嗚呼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貽哲命即此篇所謂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也召誥曰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彞至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即此篇所謂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無自廣以狹人匹夫匹婦不獲自盡民主罔與成厥功也蓋太甲成王皆是始踐尊位而攬萬幾之務故伊尹召公諄諄告戒之言若合符契其大意則皆以謂天命不可必而人事爲可必不可以廢人事而不修而歸諸天命也夫中才庸主其所以偃然自肆於民上而不以國之安危休戚爲意者惟其恃天命而廢人事故每至於敗亡而不自知唐德宗與李泌論建中之亂曰建中之亂術士豫請城奉天此蓋天命非用盧杞所能致也夫德宗怠棄厥德用盧杞以致禍亂至於鑾輿播遷生民塗炭若可以少悟矣而猶歸咎於天可謂愚矣故李泌曰命者他人尚可言惟君相造命者若言命則禮樂刑政皆無所用矣泌之言誠與咸有一德召誥合伊尹之相太甲召公之相成王不以天命歸於自然之數而謂本於人君之德與不德者蓋謂君相造命不可以言命也伊尹召公之言太甲成王信而用之故能成啇周之治泌之言德宗不能用而唐室陵遲其言則同而其治亂則異何也蓋對必以正者泌之所能必也至於用與不用則非泌之所能必也
  沃丁既𦵏伊尹于亳咎單遂訓伊尹事作沃丁伊陟相太戊亳有祥桑榖共生于朝伊陟賛于巫咸作咸乂四篇太戊賛于伊陟作伊陟原命仲丁遷于嚻作仲丁河亶甲居相作河亶甲祖乙圯于耿作祖乙















  尚書全解卷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八
  宋 林之竒 撰
  盤庚上       商書
  盤庚五遷將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盤庚三篇盤庚逸書之序葢有其書雖已亡而其所述亦可證見存之書者若其記載商人遷國之始末也自契至于成湯八遷湯始居亳從先王居作帝告釐沃仲丁遷于嚻河亶甲居相作河亶甲祖乙圯于耿作祖乙此皆逸書之序也盤庚五遷將治亳殷民咨胥怨作盤庚三篇此見存之書也盤庚之書雖存然不得逸書之序以見其前世遷徙之始末則盤庚之意亦復不明于世故自帝告釐沃以至于祖乙五篇之序葢所以爲盤庚之書張本於前若左氏傳或先經而始事也契者啇之始祖受封扵唐虞之世始有爵土傳之後世自契至于成湯凡十四世而八遷其國葢古者邑居無常擇利而後動其宗廟社稷朝市之制簡而不夥約而不費故不以屢遷為勞也如周之先世后稷封於邰公劉徙邠太王徙岐文王徙酆武王徙鎬亦屢遷也商之八遷歴世久逺其書雖已亡逸不見其所遷之地亦如文武而上遷徙無常而不出於其所封之國也湯遷居於亳從先王居先儒以先王為帝嚳非也武成曰惟先王建邦啓土公劉克篤前烈至于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其曰先王葢指后稷也則先王居葢是契之舊邑也商頌曰𤣥王桓撥周語曰𤣥王勤商十有四世而興先王為契何所不可而必以為帝嚳也亳葢契之所居實王業所基之地湯從而居之遂克夏而有天下湯之後傳八世至于太戊皆居于亳咸乂之序曰亳有祥桑榖共生于朝是也太戊崩子仲丁立始自亳遷于嚻仲丁崩弟外壬立外壬崩弟河亶甲立後自嚻遷于相河亶甲子祖乙立復自相遷于耿既遷于耿則其地水泉濕爲水所圯欲改遷于他所而重勞民故遂留于耿自祖乙以来凡歴五世竟不克還及盤庚即位而民之被於墊溺已甚遂謀遷于亳殷此其遷徙之始末見於書之序者然也是以張平子東都賦曰商人屢遷前八後五蓋自契至于成湯八遷此所謂前八也自湯至于祖乙五遷此所謂後五也湯一人而再數之是以前八後五共爲十三遷也故序曰盤庚五遷將治亳殷其文蓋與自帝告釐沃至于祖乙五篇之序文勢首尾相貫蓋自契至成湯八遷而自湯至祖乙又五遷也盤庚既承祖乙圯于耿之後將欲遷于殷之舊都故治亳殷而將居焉亳地名也殷亳之别稱也周希聖曰商人稱殷自盤庚始此言是也蓋自此以前惟稱啇而已自盤庚既都亳之後於是殷商兼稱或單稱殷也亳殷說者不同鄭氏云在河南偃師皇甫謐云在梁榖熟縣或云濟隂亳縣唐孔氏於此諸說莫知所從學者難以折衷而某竊以謂惟鄭說爲可從蓋偃師在河南其地實與周之洛邑相近乃四方朝覲貢賦道里取中之地惟其都邑之勢爲四方之所取中故商頌曰古帝命武湯正域彼四方又曰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肈域彼四海又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使亳地非河南則商頌之言不應如此則知鄭說比諸家爲長鄭說既以亳爲偃師故於立政之三亳則解曰湯舊都之民服文王者分爲三邑其長居險故言阪尹蓋東成臯南轘轅西降谷也此說可信皇甫謐以榖熟爲南亳蒙爲北亳三處之地皆名爲亳則二亳之地隔絶緜亘乃數百里建尹立監必不如此之遼也皇甫謐又以爲湯居亳與葛爲鄰葛伯不祀湯使亳衆往爲之耕葛即今梁國寧陵之葛鄉也亳地在偃師去寧陵八百餘里豈當使民往爲之耕乎其地名不同說者變易數千年之後攷之葛鄉則信以爲近亳之葛此正孔氏以升自陑爲出其不意皆未可以爲定論也故冝推本鄭氏之說以爲偃師而以商頌之言爲證盤庚五遷將治亳殷其所遷之意說者不同鄭氏曰祖乙居耿奢侈踰禮土地廹近山川嘗圯焉至陽甲立盤庚爲之臣乃謀徙居湯舊都王肅云自祖乙五世至盤庚之兄陽甲宫室奢侈下民邑居墊隘水泉潟鹵不可以行政化故徙都于亳皇甫謐曰耿在河北廹山川自祖辛以來民皆侈靡故盤庚遷于殷此諸說大同小異而某竊以謂王肅之說爲當耿地乃漢皮氏縣之耿鄉其地沃饒近鹽祖乙不審于利害之實而徙居之其居之乆也爲水所圯而不可居蓋其地沃饒而塞障故富家巨室緫于貨寳傲上從康而不可教訓其閭閻之民則苦于蕩析離居而罔有定極盤庚於是謀居于亳蓋擇其髙燥之地而將使居之是舉也是小民之所利而富家之所不欲而唱爲浮言以搖動小民之情斯民不悟盤庚所以遷之之意而爲浮言之所搖動故自歎而怨亦皆不欲遷也盤庚乃登進庶民告之以所以遷都之意且戒羣臣無扇浮言以搖惑斯民之視聼使羣臣不敢肆爲過逸之言而民皆樂從以遷此三篇之所由以作也哀十二年左氏傳舉此篇以爲盤庚之誥則此三篇皆誥辭也然不曰誥者意其後世失之或者以其篇名既有上中下字爲其簡編之别遂從省文雖不加誥字實誥之體也王肅曰取其徙而立功但以盤庚名篇此則失之矣此書三篇皆是誥其民臣之言而其誥之者自有先後故分爲三篇而以上中下爲之别唐孔氏曰此三篇皆以民不樂遷開釋民意誥以不遷之害遷都之善也上中二篇未遷時言下篇既遷後事而上篇人皆怨上初啓民心故其辭爲切中篇民已稍悟故辭稍緩下篇民既從遷故辭復益緩此說是也王氏曰上篇告其羣臣中篇告其庻民下篇告百官族姓強生分别攷之於經而不合不可從也
  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率籲衆慼出矢言曰我王來既爰宅于兹重我民無盡劉不能胥匡以生卜稽曰其如台
  適之也言盤庚將遷于亳殷之地而民不肯之殷有邑居也率籲衆慼者先儒以籲訓和蘇氏曰盤庚知民怨故呼衆憂之人而誥誓之竊謂蘇說勝秦誓曰無辜籲天則籲之爲呼蓋常訓也矢陳也與臯陶矢厥謨夫子矢之之矢同蓋陳其所以遷都之意而告之也先儒以爲出正直之言則其意失矣我王蓋指祖乙也言祖乙自相而來既已居于此耿地耿地既圯將欲復遷于土厚水深之地而不忍重勞民也故曰重我民無盡劉劉殺也言民既勞矣而又驅之則幾於盡致之死地若有不忍之意也既不忍勞民以遷遂居于耿者五世其地潟鹵墊隘民終不得安其居是不能相正以生也不能相正以生我於是以卜而攷之而龜辭告我曰此耿地無若我何蓋謂苟留居耿則雖天命亦無如之何也蓋古者將遷國邑必以卜定之如緜之詩曰爰始爰謀爰契我龜曰止曰時築室于兹衛文公楚丘之遷亦曰降觀于桑卜云其吉終焉允臧蓋遷都大事也必决之以鬼神之智所以祈社稷無彊之永命也周官太卜國大遷大師則貞龜蓋凡卜筮之事無如遷都之爲重也
  先王有服恪謹天命兹猶不常寧不常厥邑于今五邦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矧曰其克從先王之烈若顚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紹復先王之大業底綏四方
  言自湯以來欽奉皇天之命而不敢違謂重卜筮之事而信之凡有事則必謹天命而稽焉其地雖未至於潟鹵墊隘猶且擇利而動至於今已有五邦矣案序曰盤庚五遷將治亳殷是自湯至于盤庚之遷併而數之方及五遷今此言不常厥邑于今五邦又繼之以今不承于古罔知天之斷命則是盤庚之前所遷者既有五邦矣攷之前序但有亳嚻相耿之四邦不知何以有五邦若併數盤庚之遷以爲五邦則不惟其文勢不應如此而又所遷者乃復歸于亳謂之五遷則可謂之五邦則不可故太史公謂祖乙自耿遷于邢而汲冡記年亦謂祖乙遷于奄此皆與序文相戾不可以爲據也意者自仲丁至于盤庚更有一遷而史家失之盤庚據其當時所見而言之故得其實歴世久逺不可臆決也夫商之先王既恪謹天命以取信于卜筮不常厥邑于今五邦我既卜之於龜而曰其如我何今乃不能率爾臣民而遷則是不能承先王恪謹天命之意是不承于古也不承于古則是不知上天所斷之命蓋天命汝以遷而汝乃不遷是違天命也況此亳殷之地乃我商家肈造基業之邦實王業之所自始也誠能往而居之則是從先王之烈能從先王之烈則是我商家既廢而復興如既顚之木由是而生蘖蘖蓋木仆而更生者也蘇氏曰木之蠧病者雖勤於封殖不能使復遂既仆而蘖生之然後有復盛之道此言是也惟天時人事之間蓋有不得不遷者如是天將永我啇家社稷無窮之命于此新邑苟遷而居之則可以紹復先王之大業以綏安此四方之民蓋邦畿千里之民得其所止然後可以肈域彼四海也古者先王之創業垂統以貽萬世無窮之業必有根本之地蓋其王業之所自天命人心之所繫其子孫守之則興不能守之則廢湯之亳文王武王之酆鎬是也案太史公曰殷自仲丁以來廢適而更立諸弟子弟子或争相代立比九世亂夫此九世之亂雖自於弟適爭立然亦由仲丁自亳遷于嚻之後失成湯根本之地故數百年間無有勃然興者盤庚既以耿地墊隘遂復居于成湯之舊都因其根本之地而據之商家社稷於是復興信乎其能紹復先王之大業厎綏四方也周自犬戎之亂平王東遷其後不復有還居酆鎬之意惟其失文武根本之地故東周之主雖傳數十世而皆陵遲削弱不得復起齊晉秦楚迭執其柄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而天子擁虚器於上而不能自立此無他惟其不能守根本之地故也是則盤庚之遷與不遷實商家社稷安危強弱之所繫使其惑於浮言横議而不克遷則是亦一東周也彼其所以丁寧告戒敷心腹腎腸而強其臣民以遷者是豈得已而不已者哉
  盤庚斆于民由乃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
  夫耿之地潟鹵墊隘而有沃饒之利是故不利於閭閻之小民而利於富家巨室盤庚之將遷也始於富家巨室之不恱故扇爲浮言詭說以簧鼓斯民之視聽至其終也閭閻之小民亦皆相與咨怨不適有居利害之實於是亂矣然其間亦有審於利害之實而欲遷者則又往往爲在位者之所排擊沮難故不能自逹於上當此之時如人之一身風邪入其肌膚而亂其脉絡則其闗竅閉塞而不通苟不能救其所以受病之處而治之徒攻以毒藥與病勢爭於否塞之間則將有不可測者矣故人君當夫上下之情不通而人情否塞之時可以誠意感而不可以勢力較也盤庚知其然於是推原其所以受患之處謂夫民情之所以未喻者本夫富家巨室牟利自營傲上從康不能率由典法而肆其巧言以熒惑愚民使其欲遷之心鬱而不得伸故其斆于民者必自有位而始其教于在位者亦非作爲一切之新法以整齊而脅從之也惟舉先王之世其遷都邑也蓋有故事存焉今之遷都亦始於前世之故事使之正其法度而已其所以正其法度者無他使爾在位之人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也蓋小人之患於潟鹵墊隘而欲遷者有以其言箴規於上則汝無得遏絶其言使不得自逹也此蓋史官序述盤庚所以戒臣民之言而先緫其大意爲此數語以表見其當時上下之情既壅室而復通者由盤庚之能審其人情之變而處之得其當也蘇氏曰矇誦工諫士傳言庶人謗于市此先王之舊典正法也今民敢有聚怨誹疑當立新法行權政以一切之威治之盤庚仁人也其下斆于民者以常舊事而已言不造新令也以正法度而已言不立權政也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者憂夫百官有司逆探其意而禁民言也盤庚遷而殷復興用此道也夫此論甚善亦有爲而𤼵也當時王介甫變更祖宗之制度立青苖免役等法而當朝公卿下而小民皆以爲不便而介甫決意行之其事與盤庚遷都相類故介甫以此藉口謂臣民之言皆不足恤然所以處之則與盤庚異者盤庚斆于民由乃在位以常舊服正法度而介甫一以新法從事盤庚言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而介甫則峻刑罰以繩天下之人言新法之不便者故雖以盤庚自解說而天下之人終不以盤庚許之者以其迹雖同而其心則異也非特天下之人不許之以盤庚之事而介甫亦自知其叛於盤庚之說其解盤庚又從而爲之辭以爲其新法之地而既曰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者斆之以無自用而違其下而又曰治形之疾以箴治性之疾以言小人之箴雖不可伏然亦不可受人之妄言妄言適足以亂性有至於亡國敗家者猶受人之妄刺非特傷形有至於殺身者矣故古之人堲讒說放淫辭使邪說者不得作而所不伏者嘉言而已觀王氏此言其與誦六經以文奸言者何以異哉蘇氏之言爲王氏而𤼵也雖爲王氏而𤼵實得盤庚斆民之意非奮其私意與王氏矛盾也
  王命衆悉至于庭王若曰格汝衆予告汝訓
  言使自羣臣以下至于庶民咸得至于庭也周官小司冦掌外朝之政以致萬民而詢焉一曰詢國危二曰詢國遷盤庚蓋將遷都而謀于民故使臣民皆至于外庭也王若曰格汝衆予告汝訓者蘇氏曰書凡言若者非盡當時之言大抵若此而已格汝衆者呼之而使來也我將告之以予志之所欲言者自此而下皆爲羣臣之扇爲浮言以感流俗而𤼵也蓋上文所謂盤庚斆于民由乃在位者也
  汝猷黜乃心無傲從康
  夫天下利害之實煥終甚明不難知也人主心平而氣定上不爲名所惑下不爲利所怵者類能知之惟其心之所存一惑於利害之私則將見其利而不覩其害而利害之實亂矣遷之利與不遷之害在盤庚之時蓋可以一言決也然其羣臣乃以不遷爲利遷爲害者惟其貪於沃饒之利習於奢侈之俗此二者撓於胷中故致於傲上從康而不自知其非故盤庚告之也始則告之以一言曰汝猷黜乃心言汝欲知遷都之利害先當謀黜去汝之私心也苟去汝之私心則利害之實不爲物蔽而漸以明審必不至於傲上而不肯遷亦不至於懐安而不欲遷也故繼之以無傲從康
  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非予自荒兹德惟汝含德不愓予一人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
  既告以黜其私心無傲上從康矣此又稱先王之時其臣皆從先王之命令而無敢逆之者即上文以常舊服正法度是也古我先王者蓋泛指成湯及殷之賢君舊人者亦泛指先王之臣也言我先王之謀任舊人與之共政也王播告之修者此言王亦指先王也不言先王者變上之文也播告之修言舊臣之事先王先王使之播告其所修之政於天下而舊臣則能不隱匿其旨志故先王用大敬之而舊臣所敎之㫖又無過逸之言以扇惑民聽故民用大變蓋上焉爲王之所欽者以其不匿厥指故也下焉爲民之所從者以其罔有逸言故也而今之羣臣乃不以盤庚遷都之意告民而乃扇爲浮言以恐動之此民之所以不至于丕變而王之所以不至于丕欽也故繼而責之曰今汝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言汝今乃聒聒終肆爲多言務以險膚之說起信於人我意不知汝所訟言者果何謂也險謂恱害而幸災膚謂淺近而不由中此二者雖皆誕妄無實而皆有以取信於流俗也在流俗則信之而自知者觀之則弗知乃所訟也弗知乃所訟者言我之不知汝所言者果何謂也王氏曰不夷謂之險不衷謂之膚此論甚善而繼之曰造險膚者所不待敎而誅此言大害義理夫盤庚斆于民由乃在位則是爲險膚之言者皆敎之而不忍誅也今曰造險膚者不待敎而誅則是盤庚之時必誅其造險膚者此蓋王氏借此言簧鼓以惑天下欲快意於一時老成之人言新法之不便者皆欲指爲造險膚之人而悉誅也不仁之禍至六經而止王氏乃借六經之言欲以肆其不仁之禍是可歎也言汝不能如先王之臣不匿厥指罔有逸言而乃聒聒然起信險膚我反求之不知汝所說則是非我一人自荒廢兹德不能如先王之圖任舊人共政也乃是汝之羣臣恃我有寛容之德含其恩惠故不畏懼我一人而肆爲險膚之言也汝既不畏懼我一人而肆爲浮言我不於其始萌之時而遏絶其勢今乃至於無所忌憚以簧惑流俗之聽舉國之人皆相與咨嗟而不適有居是我之於汝譬若觀火不於熒熒之時而撲滅之遂至延蔓而不可救是我之拙謀成汝之過此蓋自責盤庚既以不加刑罰撲滅於熒熒之初以成其浮言之過爲拙謀則冝以刑威日脅之而使從者其謀爲不拙矣然終不肯去彼而取此者蓋無欲速無見小利者王者之政也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雖脅民而從之無益也
  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王氏曰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者言下從上小從大則治此申前無傲之戒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此申前無從康之戒蓋綱者網之索也舉其索則網之目皆有條而不亂服田力穡謂盡力於播穡之事則享有秋之利此蓋能近取譬以喻其意也彼羣臣之所以扇爲浮言而不肯遷者惟其傲上故偃然自肆而不畏懼於天子之命令惟其從康故偷安朝夕而憚於勞苦之事故設爲此譬以喻之使知下之於上若網在綱則固將無傲矣如欲享其利者必若農之服田力穡則固無從康矣此蓋優游饜飲使之曉然知利害之實而者無絲毫強之者此其所以爲王者之政也
  汝克黜乃心施實德于民
  利害之實既如網之在綱農之力穡其理灼然可見汝當能黜去汝傲上從康之心以施其實德于民蓋羣臣所以肆爲浮言簧鼓流俗使之不肯遷者其言必以謂遷則害于民不遷則無害也觀其言若有德于民非實德也曽子有疾童子請易簀曽元曰夫子之病革矣不可以變幸而至于旦請敬易之曽子曰爾之愛我也不如彼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蓋不以德愛之而徒以姑息愛之是細人之愛人也羣臣之不肯震動萬民以遷是愛人以姑息也盤庚之意是愛人以德也故云黜其私心以施實德于民亦欲其以德愛人不出于姑息也
  至于㛰友丕乃敢大言汝有積德
  言民被實德則汝之㛰姻僚友亦皆被實德矣彼其所以媒利自營者徒以爲㛰姻僚友之計而不能爲民深謀逺慮故其德之及於㛰姻僚友而已苟能黜其私心施實德于民則民受其賜而汝之㛰友亦皆受其賜矣能如是我乃敢大言汝有積德蓋汝有積德之實我云不爲溢羙矣必曰積德者蓋指世臣也此篇言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下文言曰古先哲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則是所誥者大抵是世臣巨室故以積德爲言蓋謂如是則無忝於先王之德也
  乃不畏戎毒于逺邇惰農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畝越其罔有黍稷
  戎大也言苟無所畏慎肆其傲上從康之志大流毒于逺邇如怠惰之農肆其自安不黽勉以作勞苦之事不服於田畝則不獲有秋之利而罔有黍稷矣盤庚之斆于民欲使在位羣臣黜其傲上從康之心而其譬喻必以農爲言既曰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而又曰惰農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畝越其罔有黍稷其論農之勤惰如是之詳者蓋耿之地沃饒而近利斯民習於奢侈之日久人亦有言曰自儉而奢易由奢而儉難盤庚將欲率其奢侈玩習之人而使之居於亳殷之地負山阻險非勤非儉則不能享其生生之樂不如耿之近利也昔公父文伯之母曰昔聖人之處民也擇瘠土而處之勞其民而用之故能長有天下夫民勞則思思則善心生逸則淫淫則忘善忘善則惡心生沃土之民多不節淫也瘠土之民莫不嚮慕義也盤庚之遷意在此然將使民去奢而即儉去逸而即勞故在位扇其浮言而民皆有怨咨之意是以言其勤則有所獲而惰則無所獲矣蓋民生在勤勤則不匱苟爲不勤而有所獲是所謂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㕓兮此不祥之大者也張平子西都賦云盤庚作誥率民以苦此言眞得盤庚之意孔子曰不敎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夫所謂暴者非至紂之炮烙秦之參夷然後有此名也苟臣民之有頑怠傲狠不順其上政令者不加教戒使知利害安危之所在而遽爾刑之則是暴虐矣盤庚之遷不忍暴虐其臣民故雖其世臣巨室傲上從康以鼓惑流俗之聽而閭閻小民惑於流言方相與咨怨而不適有居此誠中才庸主有所不堪而盤庚且諄復𢢽到先曉之以禍福安危之理不啻若父兄之敎子弟此非故爲是優游不斷之政不能赫然奮其乾剛之斷也蓋以爲脅以刑罰使臣民強勉以從已固不若敎之戒之化之使之憤然知遷都之爲利而不遷之爲害中心恱而誠服也與之共享其安逸而無一旦卒然不可測之患矣是以自此而下其言莊重峻訐責之也深而慮之也至其要務欲使知夫長惡不悛者典刑之所不赦然後黜其傲上從康之心而樂事赴功無強勉不得已之意此誠忠厚之至也
  汝不和吉言于百姓惟汝自生毒乃敗禍姦究以自災于厥身
  白博士曰詩云辭之輯矣民之洽矣辭之懌矣民之瘼矣辭輯則所謂和言也辭懌則所謂吉言也此說是也言汝之羣臣不能平其心定其氣和順恱懌其言以曉百姓之未悟者而徒肆其浮言以惑之欲其沮遷都之議然此遷都之計乃上合天心下從人欲必非羣臣之所能沮也汝徒自生毒惡至于敗禍姦宄以自遺災于汝身而已謂自災于厥身者蓋頑嚚終不率教則刑罰及之非我一人忍於用刑也是汝之敗禍姦宄而自取之也
  乃既先惡于民乃奉其恫汝悔身何及
  此言我之所以望爾羣臣者蓋以謂民之愚有未知遷都之利害者必資爾以訓廸而開道之今乃先肆惡而不肯廸民亦從而胥怨是先惡于民也爲臣而先惡于民使天下騷終而不寧苟長此惡而不悛則將自成其疾痛䧟於罪戾雖悔之而身何所及也
  相時憸民猶胥顧于箴言其𤼵有逸口矧予制乃短長之命
  相觀也與相在爾室之相同蘇氏曰憸民小人也視此小人猶相顧于箴規之言恐其言之𤼵也或有口過以取禍彼小人于箴規之言猶畏之如此況我以萬乗之威勢生殺之權在予掌握制汝短長之命而汝乃傲上從康曽不之畏是小人之不若也
  汝曷弗告朕而胥動以浮言恐沈于衆
  夫爲臣之義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内爾乃順之于外曰斯謀斯猷惟我后之德則民情愛戴而不忘古者忠臣之事君莫不能然而盤庚之羣臣反是故其責之以謂汝苟心知遷都之未爲利又何不入告于我而乃相摇動浮言恐動沈溺此下民也王氏曰恐謂恐動之以禍患沈謂沈溺之於罪戾此言是也白博士曰實德者浮言之反也言浮則無實實則不浮此說亦是惟當時羣臣惟務以無實之浮言恐沈于衆故盤庚之所以告之者惟欲其施實德于民如良醫之治病有此病則有此藥也盤庚之臣内則不以遷都利害入告于后惟動以浮言恐沈于衆則是失夫爲臣之義而刑戮之冝加也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嚮邇其猶可撲滅則惟爾衆自作弗靖非予有咎
  言縱使汝之勢燄若火之焚燎于原野不可廹近而我之威權猶可撲滅譬汝雖強惑終不免於撲滅則是汝羣臣自有謀不善故陷于刑戮非我有過也此篇文勢大抵反覆辯論以盡其意故其言終始亦相顧成文既曰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又曰惰農自安不昬作勞不服田𠭇越其罔有黍稷既曰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又曰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嚮邇其猶可撲滅文雖渙散而意實相貫以是知盤庚之言雖詰曲聱牙而不可遽曉然反覆而求之於人情則近也
  遲任有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
  遲任在籍無所攷見鄭氏曰古之賢史也義或然也案論語周任有言曰馬緫以謂周之良史蓋古之史必賢而有文者爲之故多立言以爲法於世史佚曰無始禍無怙亂蓋立言者史之職鄭氏以遲任爲賢史料必有據而云耳盤庚所告者大抵皆世臣巨室故舉古賢史遲任之言曰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言器舊則敝器至於舊則必易新者而人則不厭其舊也人不厭於舊故我於爾羣臣自乃祖乃父以來用之於位以至於爾子孫而不廢也此雖有器非求舊惟新之言而盤庚舉此者但以證人惟求舊耳攷下文則繼之以古我先王曁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以至於不敢動用非德文勢首尾實相類者無取於器非求舊以爲新邑之喻如蘇氏曰人舊則習器舊則敝當使舊人用新器我今所以從老成之言而遷新邑也王氏曰以人惟求舊故於舊有位之臣告戒丁寧不忍遽爲殄滅之事以器非求舊惟新故不常厥邑至於今五遷也此皆求之之過也
  古我先王曁乃祖乃父胥及逸勤予敢動用非罰世選爾勞予不掩爾善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德予告汝于難若射之有志
  古我先王曁汝羣臣之祖父相與同其勞逸以成我商家之基業是皆有大造于商家社稷冝其子子孫孫世享福禄與商家社稷同爲無窮則我於爾羣臣豈敢動用非罰以加於汝非罰謂罰非罪也惟我以爾祖爾父與先王胥及逸勤故加惠于爾子孫而不敢以非罰加汝於是世世選用爾勞于國者不掩蔽爾善而使之居于列位以無忘乃祖乃父之德則是我能盡求舊之意而所以待爾者之厚汝苟不能忠於國家而肆其傲上從康之志以沮敗朝廷之大事獲戾于先王則我雖私汝而不誅亦有不敢也故繼之曰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德予告汝于難若射之有志周禮司勲云凡有功者銘書於王之太常祭於大烝司勲詔之蓋古者有大勲勞於王室皆得配享於廟觀盤庚此言泛告在位之羣臣而曰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則是古者配食凡有功者皆得與焉而司勲之所掌亦無定數也此又古今之禮異不可不論也大享謂大烝之類言我之祭享于先王之廟爾之祖亦從於廟而與享彼鬼神之情聦明正直福善禍淫若影響之應形聲無有差忒者既先王與乃祖臨之在上質之在旁善則作福不善則作災不容私於其間則爾之至於傲上從康先惡于民敗禍姦宄以自災于厥身予其敢動用非德而赦汝乎言罰之與德皆簡在先王與乃祖之心而非我之所敢私也惟其賞罰生殺之權必視我先王與乃祖之所予奪苟有毫髪之私不合乎先王與乃祖之心則我無所逃其責矣故予告汝以用賞罰之難若射之有志志正鵠也射必中夫正鵠者差於此者有毫釐之間則失於彼者在尋丈之外我所用賞罰之難亦若是也賞必當功無功而賞賞則爲僭罰必當罪無罪而罰罰則爲濫其間亦不可有毫釐之差也故爾之無罪則我不可動用非罰苟爾之有罪則我亦不可動用非徳罰與德皆爾自取而我之用刑賞者惟欲適其當而無容私於其間則汝當知所趨避而無陷於刑辟故敎之所加如下之所言者也
  汝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
  盤庚之遷避害而就利則當時之能深思逺慮者亦必有以遷爲利以不遷爲害而爲當時羣臣扇以浮言使其說不得伸其老成人則以爲昬耄無知而侮之其小者則以爲孤幼而弱之侮其老而弱其少則彼雖欲逹其箴言於上而無由盤庚而告之以無侮老成人無弱孤有幼蘇氏曰有又通猶言孤與㓜也此說是也
  各長于厥居勉出乃力聽予一人之作猷無有逺邇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
  汝既無以老成之人而侮之無以孤與幼而弱之則冝各思長久于所居而勉出乃力以聽我一人之謀而從我遷也能從我以遷則是與我胥及逸勤此賞之所冝加不從以遷則是傲上從康此罰之所不赦我亦何容心哉無有逺邇待之如一爾有可死之罪我用可罰之刑以伐汝有可彰之善則我用命德之賞而旌汝賞之與刑無非爾之所自取也
  邦之臧惟汝衆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罰凡爾衆其惟致告自今至于後日各恭爾事齊乃位度乃口罰及爾身弗可悔
  邦之臧是汝衆能黜其傲上從康之心而從我以遷也邦之不臧是我一人之威令不行於臣下失其政刑而不誅爾浮言之人也佚失也酒誥曰羣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則佚罰云者蓋行姑息小惠從有罪而不誅之謂也盤庚之意謂我一人既不敢有佚罰則爾衆當戒懼恐謹無陷於罪辜至於陷罪則我必不佚汝也故遂繼之曰凡爾衆其惟致告爾羣臣以至於庶民各相告語自今以往至于後日各恭敬爾所治之事整齊爾所居之位度乃口而無肆爲浮言蓋所謂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苟不能盡是三者則罰及爾之身雖欲悔之亦弗及矣孔子曰予無樂乎爲君惟其言莫予違也蓋人主天下之利勢生殺予奪之權在於掌握言出於口則羣臣百姓憚其威畏其命而無敢有違之者此誠人君之所樂也而盤庚之遷其羣臣以傲上從康而肆爲浮言以逆上之令其百姓相與咨怨而不適有居命之而不聽率之而不從固已異乎言而莫予違也使盤庚以夫人主之利勢而與之較驅之以刑罰而使之遷則亦誰敢違之者今其言乃反覆勸諭若將有所甚畏者既告之以其祖父所以事先王者如此又告之以先王與乃祖父胥及逸勤予不敢動用非罰其言蓋若不忍加刑罰於臣民而曲折其辭以冀其從已夫貴爲天子富有四海一有所欲爲而爲臣下之所沮抑也如此又不敢以其勢力而與之較則亦何樂於爲君哉蓋得天下有道在得其民得其民有道在得其心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所惡勿施爾盤庚之所欲遷者惟欲聚民所欲而去民所惡者耳欲聚民之所欲去民之所惡而先以勢力與臣民較以失民之心則雖能強之使遷而天下亦自此危矣故寧爲是優游不忍之辭以開諭其心而使之知吾所以聚民所欲去民所惡之意故不失乎民之心而亦不害其所以爲遷者此盤庚所以大過人也










  尚書全解卷十八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十九
  宋 林之竒 撰
  盤庚中       商書
  盤庚三篇有上中下之别亦猶泰誓三篇也盖其書雖同為此一事而作然其所以誓誥之時則有先後故史記從而分之泰誓上篇始合諸侯于孟津而作也次篇次于河朔而作也下篇將發于孟津而作也故史官雖析為三篇而每篇之首必志其所作之時以為之别此盖記載之體然也此三篇之作亦有先後之不同故史之叙述皆志而别之上篇曰盤庚遷于殷民不適有居率籲衆慼出矢言中篇曰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衆咸造勿䙝在王庭下篇曰盤庚既遷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綏爰有衆皆志其所作之先後故唐孔氏曰上二篇未遷時事下一篇既遷後事上篇人皆怨上初啓民心故其辭尤切中篇民已少悟故其辭稍緩下篇民既從遷故辭復益緩此言深得叙書者之意王氏以為告羣臣庻民與夫百官族姓此則未深考於其所叙之先後而妄為之説也
  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乃話民之弗率誕告用亶其有衆咸造勿䙝在王庭盤庚乃登進厥民曰明聴朕言無荒失朕命
  盤庚既於上篇丁寕反覆告其臣民以遷都之意則夫臣之傲上從康不可以告訓民之相與咨怨不適有居者稍能自悔而遷都之謀决矣於是將欲與之涉河而遷焉猶懼夫民情之未甚孚也又諄諄而開誘之務使羣黎百姓皆中心恱而誠服然後帥之而遷故史官既叙載其所以告戒之言於後而必推本其所以告之之意而冠之於先觀此數言雖實至約而其所形容盖得盤庚之心可謂善叙事矣作者起而將遷之辭也漢孔氏曰為此南渡河之法用民徙鄭氏云作渡河之具王子雍云為此思渡河之事皆過論也據經但云盤庚作惟涉河以民遷則作之一字亦何必求之太深邪秦風無衣之詩曰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㦸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作與行字盖是一義以是知盤庚作者是將行而渡河耳非有他義也耿在河北亳在河南故曰作惟涉河以民遷也雖將以民渡河而遷然民之情好逸惡勞樂因循而憚改作猶有弗率者於是盤庚乃以話言開迪其蒙蓛而導之以遷都之利其所以大告於民者無他凡欲用其誠信於爾衆而已子夏曰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已也民之弗率而彊之以遷苟非使其誠信著於民審知遷之為利不遷之為害而樂從之則是厲民而已厲民而用之仁者不為也故蘓氏曰民之弗率不以政令齊之而以話言曉之此盤庚之仁也又曰民怨誹逆命而盤庚終不怒引咎自責益開衆言反覆告訓以口舌代斧鉞忠厚之至此言皆深得盤庚之㫖盖齊之以政令劫之以斧鉞民未必不從也然其從實畏而從之耳欲民之信而從之不可得也惟其不以政令齊之而以話言曉之以口舌代斧鉞故其始雖若優游而無決而終能使民信而從之而無所勉彊於其間此盖盤庚之心而史官善形容之蘇氏善發明之皆可以一唱而三歎也造至也咸造勿褻在王庭葢使司宼之官致萬民於外朝而將告語之先戒以勿褻凟以聴上之令也登進厥民謂升進之使前而告語之也傳曰未言而信信在言前盤庚誕告用亶其有衆咸造勿褻在王庭然後登進厥民而告之可謂信在言前矣夫君民之勢有尊卑上下之殊若霄壌之不相侔苟君之於民而以其勢力與之較則為君者將以至尊自侈而莫接於民為民者將以至卑自抑而莫親於君上下之情離則危敗禍亂自此生矣故禹訓曰民可近不可下謂當以情接之而不當以勢凌之也民之弗率則使之咸造王庭升進之使前而與之周旋曲折論其禍福安危之理若父子兄弟相與議其家事於閨門之内者其近民也如此民其有不心悦而誠服者哉
  嗚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保后胥慼鮮以不浮于天時
  言爾衆當明聴我之言無荒廢以失我之命既勅戒之矣於是嗟嘆而稱述其前世之所以屢遷者莫不本於人情而其民亦説而從之今之所以遷是以先王之意而民未之從也謂湯已下至於祖乙凡遷都之主皆是也孔子曰使民如承大祭言不敢輕用民力而重之如此罔不惟民之承謂我前后之所為無不敬民而承之未嘗輕用其力也我先后既罔不惟民之承故民亦保后而相與同其憂慼林子和曰憂民之憂民亦憂其憂罔不惟民之承則是憂民憂也保后胥慼則民亦憂其憂此説是也鮮以不浮于天時孔氏曰浮行也言皆行天時唐孔氏謂順時布政若月令之為王氏曰乘時流行無所底滯此諸説皆以浮為行其説亦通而某竊以謂蘇氏之説為勝謂古者謂過為浮浮之言勝也以此敬民故民保其后相與憂其憂雖有天時之災鮮不以人力勝之也此其為説不惟於浮字之義為通而且與上下文相貫古人謂名勝實為名浮於實而又有天人相勝之説天之降災於人宜其國遂至於危敗禍亂而不可救而先后能與其民同心協力擇利而遷是以安存而無虞是修其人事而能勝其天時者矣既言先世之君與民同其憂恤修人事以浮于天時於是又詳言其所以浮于天時之事也
  殷降大虐先王不懷厥攸作視民利用遷汝曷弗念我古后之聞承汝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罰言我先王之遷未有無故而遷者皆因天時大災虐於我殷家盖仲丁之遷于囂河亶甲之遷于相祖乙之遷于耿雖其書已亡不見其所以遷之故然以此言觀之則知其遷也皆迫於禍災有不得已而不可以已者惟天降咎大虐於殷故我先王不敢懐居於其故邑舎其舊而新是圖於是見㡬而作視民之所利者而帥之以遷陳少南曰上浮天時下觀地利此先王遷之大畧也汝之臣民不從我以遷者何不念汝所聞於古我先后之事其所以遷大抵敬汝民而承之遂使汝從其遷徙之事惟欲與汝共其喜樂安康而已非汝之有過咎近于謫罰而遂迫汝以遷也
  予若籲懐兹新邑亦惟汝故以丕從厥志今予將試以汝遷安定厥邦
  先王之視民利用遷者既已如此我之所以號召爾民而進之使爾懐兹新邑者亦豈為我一人之私計也哉亦惟爾民之蕩析離居罔有定極故為爾擇利而遷以大從爾之志亦如先王之承汝俾汝惟喜康共也夫盤庚之遷盖民情相與怨咨而不悦今乃曰以丕從厥志何也蘇氏曰古之所謂從衆者非從其口之所不樂而從其心之所同然也亳邑之遷實斯民之所利也惟其為浮言之所摇動故其誦於口者咸有不樂之言若乃幡然而改以其利害安危之實而反求之於心則固知其遷之之利與不遷之害矣故丕從厥志者正蘇氏所謂非從其口之所不樂而從其心之所同然者也惟其遷也盖為汝民之故以丕從厥志故我今兹所以將試以汝遷者凡以安定厥邦而已非有他意也王氏曰今予將試以汝遷安定厥邦者告民以遷之安利也以遷為安定厥邦則知不遷必有危而不安亂而不定之事也此説是也
  汝不憂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欽念以忱動予一人爾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濟臭厥載爾忱不屬惟胥以沈不其或稽自怒曷瘳
  先王之世在上者視民利用遷以憂民之憂則民亦憂其憂今我之遷於斯邑亦惟汝民之故以丕從厥志而安定厥邦可謂憂民之憂矣而汝民不能保后胥慼以憂我之憂故遂責之由汝不能憂我心之所困盖盤庚之心以民之不遷為病也惟不念我心之所困病故為浮言之所摇動相與咨怨大不宣布爾腹心敬念以忱誠感動我一人爾徒為此紛紛以自取窮苦而已盖我將欲與汝共其喜樂以從汝之志而汝乃不宣其心以盡忠於我則其所窮苦也非爾之自貽伊慼而何汝既自取窮苦不肯從我以遷譬如舟之載物不以時而濟則將臭敗其所載盖耿之地潟鹵沮洳若此苟不以時遷則沈溺重膇之患無所不至矣此謂當及時而遷也既汝不能大宣乃心欽念以忱動予一人則是爾之誠忱有所不逮也誠忱不逮而失其可遷之時以相與及於沈溺之患矣詩曰其何能淑載胥及溺正此意也汝之不肯從我以遷者其害如此則是汝之所見進退無所稽考徒自肆其忿怒不遜之意果何時而瘳也
  汝不謀長以思乃災汝誕勸憂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今予命汝一無起穢以自臭恐人倚乃身迂乃心予迓續乃命于天予豈汝威用奉畜汝衆
  汝不為長久之謀以思其不遷之災則是汝以憂自勸猶孟子曰安其危而利其災樂其所以亡也今其有今罔後汝何生在上顧氏云責羣臣汝今日其且有今目前之小利無後日長久之計禍患將至何得久在生民上乎盖亦責其逺慮也夫遷之為利不遷之為害盖一言而决矣今乃至於紛紛而莫定者則其心之莫適為主故浮言得以摇動之而無適從也是以盤庚既責其不以誠忱事上則遂告之曰今予命汝一言汝但能一汝之心而不狥於目前之利則利害之實見矣利害之實見則是不欲遷者徒起穢惡以自取臭敗而已此亦所以申前文若乘舟汝弗濟臭厥載之義盖反覆開譬以盡其意猶上章既言若農服田力穡又曰惰農自安既曰予若觀火又曰若火之燎于原皆首尾相發明之辭也我之所以命汝以一其心無起穢以自臭者盖恐羣臣之傲上從康者欲徇其私則倚託乃之身而迂僻乃之心遂使爾民怨誹咨嗟而不欲徙則彼得以為之辭也予之諄諄告汝以禍福利害之實亦豈有他哉盖將導迎汝於喜康之地而續汝之命于天予豈以威脅汝而使遷哉凡以畜養爾衆而已此盖所以縂結其前之義也先王之遷鮮亦不浮于天時故予續迓乃命于天是亦將修人事以勝夫天之降災也先王不懐舊邑視民利用遷俾汝惟喜康共非汝有咎比于罰故予豈汝威用奉畜汝衆是其志盖亦不在於咎罰汝而惟欲使爾享其利也先王之遷也如此吾之遷亦如是是則予之遷也豈咈百姓以從己之欲也哉盖所以順民之心以祈天永命而已黄博士曰天以人因人以天成則義與命相待而後立者故能承古以遷遷則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盤庚所以逆其命之至繼其命之絶使爾衆有復生在上也此説甚善人主造命而不可言命予言之屢矣而盤庚之所謂迓續乃命于天之説其義尤為深切著明故復論之易曰顯諸仁藏諸用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盖天之應物禍福吉凶之來皆以類至而聼其自取爾初未嘗容心於其間故其命靡常而不取必於其有治而無亂有安而無危也聖人治天下其所以應天者禍福吉凶之來而無有憂患之心故能轉禍而為福去凶而為告其至於將危將亂之際而皆有續之之道焉且以尭舜觀之以尭而生丹朱以舜而生商均則其傳天下也有必危必亂之道矣尭舜知其必危必亂將荼毒天下之民而不可救於是續民命于天而尭以位授之舜舜以位授之禹則斯民復享安且治無以異於尭舜在位之日而不見夫丹朱商均之患豈非聖人有憂天下之心以能迓續民命于天乎故凡聖賢之君當危亂之機已萌而有所變更而振起之者皆所以續民之命豈獨盤庚哉故栁子厚愈膏肓疾賦託言秦緩論膏肓之疾不可治而或者以為可治其言以醫國為喻而曰變弱為彊易曲成直寧闗天命在我人力以忠孝為干櫓以仁義為封殖拯厥兆庻綏乎社稷一言而熒惑退舎一揮而羲和匪𣅳桑穀生庭而自滅野雉雊鼎而自息誠天地之無親曷膏肓之能極秦緩於是言曰吾謂治國在天子謂治國在賢吾謂命不可續子謂命將可延此言託意興喻可謂曲盡其理矣不明乎此道者謂之不知命故伊川先生有言曰天命不可易也然有可易者惟有徳者能之如修養之引年世祚之祈天永命常人之至聖賢者皆此道也嗚呼世之治亂存亡人之夀天智愚為此繫于天而人事無所與焉是徒為自暴自棄而已
  予念我先神后之勞爾先予丕克羞爾用懐爾然王制曰修其教不易其俗齊其政不易其宜先王之所以施其政教於民大抵審其風俗之所尚而利導之故民之從之也輕亦曉然知利害好賢之實無黽勉不得已之意此所以用力寡而就效衆也殷人之俗尊神尚鬼而不敢慢彼其心盖以鬼神於人吉凶禍福其應如響洋洋然在其上在其左右而不可欺也故嚴威儼恪而事之盤庚審於風俗之所尚故其所以告諭民而率之以遷者既為之明言遷都之為利不遷都之為害而丁寧激切之辭盖尤嚴於鬼神之際上篇曰兹予大享于先王爾祖其從與享之作福作災予亦不敢動用非徳者盖言我先王與乃祖在天之神靈昭昭乎其不可欺我之所以事先王則不可以不遷爾知求其祖考則不可以不從我而遷也其所謂因其風俗之所尚而齊以政教者既已致意於此矣至於此萹反覆諄告以盡其意極陳其鬼神吉凶禍福之應而不厭其辭之繁縟也曰神后曰商后曰先后皆指自湯而下至于祖乙凡遷都之主也而其稱謂不同者特變其文耳亦猶舜典之言藝祖文祖本非有異義也而先儒以謂皆指湯而言其説非據上文稱古我先后罔不惟民之承殷降大虐先王不懐皆是泛指遷都之君此文與上意實相連接安得以為專指成湯乎况此文指臣民之先世皆云乃祖乃父而盤庚之世距成湯甚逺其臣民之父盖無有逮事成湯者以是知其所稱神后商后先后大抵泛指遷都之主不獨數湯一人而不及其餘也唐孔氏亦覺其非故從而為之説曰盤庚距湯年世多矣臣父不及湯世而云父者與祖連言之耳此盖欲庇葢先儒之失而彊為之辭矣夫言祖而連父於其所未甞逮事之世無是理也盤庚言我思念我先后自湯至于祖乙與爾先祖相與勤勞擇利而遷是爾之先臣在于前世有大勲勞于我商家故我大進用爾於列位用以綏懐汝使汝各得其所安以無忘先世之徳也
  失于政陳于兹高后丕乃崇降罪疾曰曷虐朕民汝萬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
  我惟用大進爾以綏懐爾故足以慰爾先后與夫乃祖父在天之靈盖先后乃祖乃父之心惟欲後之人各安其居而無蕩析離居之患也苟我失其政而惟臣民之所沮抑不得率汝以遷陳久于此耿邑而速其沈溺重膇之患則是我之優游不繼有以致之然也故我商后乃赫然震怒于上重降罪疾于我其意若曰汝何為虐我民不能擇利而遷乎惟我高后之心必欲使我重愛斯民之命擇利而遷今我既有遷都之定謀矣而汝萬民乃安于逸樂憚于勞苦而無趨事赴功之意以與我一人協其謀謨同心以遷則是汝衆之責也繼之曰汝萬民乃不生生暨予一人猷同心先儒以生生為進進不如蘇氏之説蘇氏曰樂生興事則其生也厚是謂生生張平子賦曰盤庚作誥率民以苦盖其自耿遷亳也將使斯民去其奢侈怠惰之習而為務本力農之事是所謂率之以苦惟其率之以苦故告之以是而又以樂其生生者勤勤懇懇其言不一而足既曰使萬民罔不生生又曰往哉生生又曰生生自庸盖為優游稱導其所勸勉之意使其敏於是功而無敗壞不振之患也
  先后丕降與汝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孫有比故有爽徳自上其罰汝汝罔能迪
  汝既不能樂生興事而與我同心以遷則是得罪於我先后矣故我先后大降罪病於汝其意曰汝何不與幼小之孫而相同心以遷乎故有爽明之徳自上天而罰汝汝無所道言無辭以自免故也幼孫者盤庚自抑之辭也
  古我先后既勞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則在乃心我先后綏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斷棄汝不救乃死兹予有亂政同位具乃貝玉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孫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
  鬼神聰明正直賞罰善惡各以其類無容私於其間我雖為先后之子孫苟我虐朕民而不知其所以拯捄之者則得罪於先后雖我先王亦不以子孫之故而私之苟惟汝臣民不與我協心以遷而獲罪於我先后則乃祖乃父安得私爾子孫而不降之災乎故稱汝之獲戾于上天又謂乃祖乃父雖欲私爾不可得也言我先王既與汝之祖父相與勤勞以遷今為惕我所畜之民而有戕則在乃之心以沮敗國家之大計我先后懐乃祖乃父而告之乃祖乃父於是斷絶汝而不救汝之死也左傳曰毁敗為戕戕則天下也蘇氏謂則象也爾有戕民之象見於心以戕則為賊民之象其說迂也苟戕則在乃心已為我先后與乃祖乃父之心斷棄汝不救汝死况有亂國政之臣締交立黨同其列位眷戀於耿邑之奢侈具乃寳貝貪于貨賄莫知紀極而唱為戕賊之言以鼓惑愚民則其罪為愈重也貝水蟲也古者取其甲以為貨若今用錢貝者貨也玉者寳也下篇曰無縂于貨寳是也既其罪為汝重於是乃祖乃父乃告我之先后曰作大刑于朕之孫於是開導我先后降下不祥之罰于汝之身也自予念我先神后之勞爾先至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大抵言今兹之遷乃我高后與乃祖乃父之心我不能率汝以遷則是違我高后之意汝不從我心以遷則是違乃祖之意殃禍之來有如影響之速我不可以不率汝汝不可以不從我也夫鬼神之理蔵於幽冥杳忽之間而不可以形容想像求也故智者推而逺之而致之於不可測知之域惟男巫女覡之於鬼神然後信其所以與人相接者皆有卓然之實迹其居處飲食與明而為人者無異此盖愚俗之𡚁今盤庚與臣言其遷都之意而及其先王與臣民之祖父所以相告相語與夫所以震怒不悦而降以罪疾之言無所不至周公禱武王之疾於三王曰予仁若考多才多藝能事鬼神武王之不能事鬼神其言為尤著明信如此二説則是人之死也其君臣父子相與處於鬼神之域盖自若也無乃近於巫覡之見哉盖惟達於理然後能知鬼神之情狀不達於理而言鬼神則是巫覡而已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此盖夫子深告子路以死生鬼神之理不知生而欲知死不能事人而欲能事鬼神則是不知至理之所在而以求鬼神之情狀臆度而言之非愚則誣也盤庚之遷所以奉承先王之心而臣民傲上從康之心不可訓告此必為先后之所震怒而不赦也周公欲以身代武王之死盖王業之基天奪武王之速其三王之心皆所不忍於此也此二者至理之所在極其理而推之則可以知鬼神之情狀雖其言若親與鬼神相接見其好惡取舍之所在不為厚誣也
  嗚呼今予告汝不易永敬大恤無胥絶逺汝分猷念以相從各設中于乃心乃有不吉不迪顚越不恭暫遇姦宄我乃劓殄滅之無遺育無俾易種于兹新邑
  不易釋文作易字讀今當作易字讀盤庚既以至理之所在推説鬼神之情狀論其吉凶禍福之不差僣者盡於此矣於是嗟歎而告之曰我今之遷都謀計之已深思慮之已熟計在必行而不可變易也汝當欽此優恤之事憂我之憂而無與我絶遠而使君民上下之情不得通也蘇氏曰遷國大憂也君臣與民一徳一心而後可相絶遠不殆矣汝臣民皆各以其類相與而思念從我以遷各設中正于汝之心無為浮言横議之所移奪其或有不善之人為不道以至于顚越我之命而不恭與夫暫遇姦宄之人是皆不能設中于乃心也故我論其輕重而加之罪輕則劓之重則殄滅之無使易種于兹新邑也易種者唐孔氏曰惡種在善人之中則善人亦變易為惡故絶其類無使易種于兹新邑也據此文理但是傲上從康不肯從我以遷之人初無異於劫奪之事夫劫奪之事國有常刑無俟於告戒之也其曰暫遇姦宄者大抵肆為浮言之人暫遇二字類不通姑且闕之
  往哉生生今予將試以汝遷永建乃家
  既告之以設中于乃心不可肆為顚越姦宄矣於是又縂結之曰自今以往汝當樂生興事以厚其生無戀于舊都而失此長久之業今我將涉河試以汝遷于亳邑永建汝之家使汝子子孫孫長享其生生之樂也亳邑成湯之舊都王業之所基也使商之君能審其治亂之勢世世而守之則其社稷無疆之休且可以萬年子子孫孫永保矣盤庚既自耿邑而遷於此以致中興之治而後高宗之興亦在亳邑盖商之興王未有不在亳邑者而其後世有從亳邑而遷于水之南商俗靡靡而至於紂居于朝歌之地夫朝歌者非使民務本從農之地也是以習為奢麗淫侈以至于亡靡靡之樂盖始于朝歌之風俗也
  盤庚下       商書
  此篇盤庚既遷猶恐民情未盡諭其所以遷都之意故復為之反覆告諭申前篇之義推其赤心以與斯民同其勞逸共其好惡未嘗致疑於其間盖其愛民惻怛之意充實於中而優游寛大之語自然發見於外皆其心之所誠然者也故其始也臣民傲上從康扇為浮言其民相與咨嗟胥怨而不適有居其君臣上下之情可謂判然而離矣而其終也不變一法不戮一人而其臣民莫不中心悦服樂以從上無黽勉而不得已之意盖盤庚之徳發而為言則善能順民心之所欲者而利導之故能定天下難定之業斷天下難斷之疑史官深陳未遷之前既遷之後所以與臣民言者以示後世欲使人君知為國者舉大事決大謀而臣民之情或有未孚則其所以曉之者當如此也故雖其辭屈曲聱牙而不可曉而先王忠厚之意實存於其間學者於此又不可不盡心也薛氏曰百官族姓則凡以身任王事而與世禄之家皆在焉此所以異既遷奠居則無事矣而盤庚之於百姓猶諄諄若未遷之初者何也曰事未濟則待於衆也故委曲以求人而弗勞事已濟則無待於衆也故傲睨以絶物而弗顧此常人之情非君子居業之道也此説善將恐將懼惟予與汝將安將樂汝轉棄予此世俗之人以其得失利害而惑其心者也盤庚之心出於忠厚至誠惻怛之心其所以通上下之情而同其勞逸者豈以未遷既遷者而二其心哉惟其不然故其二篇雖若少緩而其愛民重民之意未嘗以其既遷而少懈也
  盤庚既遷奠厥攸居乃正厥位綏爰有衆
  盤庚既遷者既渡河而遷至于亳邑也奠厥攸居者既至亳邑於是君民各定其所居也乃正厥位者先儒謂正郊廟朝社之位其意謂遷都之制前朝後市左宗廟右社稷也然盤庚之營亳邑將必先定此郊廟之位然後遷而居之不應既遷而後定也案召誥之篇曰成王之營洛邑召公先卜之既得卜則經營至于位成然後周公乃達觀于新邑營古者既定都必先定其郊廟朝社之位而後遷盤庚之遷亦如此向使既遷而後定位則上而宗廟神祗亦皆有暴露之患下而百姓亦皆有繇役之困非古者遷都之道也所謂正厥位者既奠厥攸居於是正乎民之位登進之於朝而與之論遷都之勞而慰恤之故繼之曰綏爰有衆言諭其遷都之意以慰其心而安此有衆之情也
  曰無戲怠懋建大命
  楚莊王訓其民以若敖蚡冒篳路藍縷以啓山林箴之曰民生在勤勤則不匱盖創業之君其艱難險阻以遺其子孫有永之業者無非率民以勤苦也然子孫而率民以勤苦者亦必推本先王艱難之意成湯之居亳其地依山而居土高而地瘠故其民力穡務農不忘勞苦之意觀湯之伐桀也其民曰我后不恤我衆舍我穡事而割正夏則是亳之民猶汲汲於稼穡之事至於耿之地則潟鹵墊隘不利於稼穡而其民舍本趨末不復可以勞苦非所謂勤而不匱之道也故盤庚之於亳將告以先王勞苦之意是以首告之曰無戲怠懋建大命言汝既遷於此新邑當黽勉赴功務為勤則不匱之事以圗長久之計不可以遊戲怠惰驕奢之心生而自速禍災使大命顚覆而不得存也中篇曰予迓續乃命于天言我不能為汝擇利而遷使汝得趨於生生之樂則是我絶命而不續也今我能擇利而遷而汝無樂事赴功之意則是我不絶汝命而汝自絶之也是以既遷而告之曰懋建大命言我雖能續汝命于天汝心能無戲怠然後可以立汝之命也
  今予其敷心腹腎腸厯告爾百姓于朕志罔罪爾衆爾無共怒協比讒言予一人
  既告之以無戲怠懋建大命於是推本開導其先王之所以導民之意而率爾臣民以遷者以告之也故曰今予其敷心腹腎腸厯告爾百姓于朕志言我今其敷布我腹心腎腸不匿厥指徧告百姓以我所遷之意也昔之未遷也我諄諄告汝以不從我遷者必罰無赦凡欲黜其傲上從康之心無肆其讒慝以敗國家之大計今汝既從我以遷則我不罪汝衆矣爾當安居樂業無以遷之故共為忿怒相與協比肆其讒言以毁我一人也
  古我先王將多于前功適于山用降我凶徳嘉績于朕邦
  古我先王指成湯也契始居亳其後屢遷而莫能安定湯欲増廣前人之功於是復居于亳亳之地依山附險而居安立政三亳鄭氏曰湯舊都之民其長居險盖東成臯南轘轅西降谷也以是知適于山者盖指亳而言也適于山則其民敦厚務本而勞勞則善心生善心生則吉徳升而凶徳降盖驕奢淫逸者皆凶徳也惟其民之相與樂事赴功故成湯以成其美功欲我商家伐夏救民由七十里而有天下也
  今我民用蕩析離居罔有定極爾謂朕曷震動萬民以遷肆上帝將復我高祖之徳亂越我家朕及篤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
  言我此耿地沈溺墊隘近於潟鹵之地我民摇蕩分析離其所居無有定止是將䧟于凶徳而莫之救拯爾臣民謂我何為震動萬民以遷都之勞盖我以民蕩析離居之故意者上帝之心將復我高祖成湯之徳使其子孫復興其基業故降亂于我邦使此耿之民蕩析離居罔有定極而啓我遷于新邑也路温舒曰天之降禍亂所以開聖人也故我之民盖將以復我高祖之徳于此新邑我於此時能以民之命而恭承之俾永宅于此新邑則是盤庚之所以遷者亦湯之將多于前功用降我凶徳嘉績于朕邦之心也
  肆予沖人非廢厥謀弔由靈各非敢違卜用宏兹賁我之自耿遷于亳遷則為降我凶徳也不遷則是凶徳之不降其利害較然也如此汝之臣民為私欲所勝傲上從康而不能平心定氣審利害之實以從我遷我之所以彊汝而遷者皆為其傲上從康之謀而不用之今之善謀皆是審於安危之勢是違其傲上從康之謀而從其善謀以成我商家之大業也宏大也恢擴之也左氏成公六年晉師侵蔡楚公子申公子成以申息之師救蔡禦諸桑隧趙同趙括欲戰請於武子武子將許之知莊子范文子韓獻子諫曰不可於是軍帥之欲戰者衆或謂欒武子曰聖人與衆同欲是以濟事子盍從衆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戰者三人而已欲戰者可謂衆矣武子曰善鈞從衆夫善衆之主也三卿為主可謂衆矣從之不亦可乎盤庚不從羣臣傲上之謀而能用其善謀此亦欒武子之意也
  嗚呼邦伯師長百執事之人尚皆隠哉予其懋簡相爾念敬我衆
  盤庚既重言其所以遷都用謀之意矣於是又丁寕反覆以申其所以使之無廢怠懋欽厥徳之意而告之曰自諸侯至于師長百執事之人者是皆我之所共憂戚而圖國家之安也我之勤勞憂戚率之以遷都而不敢自寧如此則汝亦皆憂戚惻然於心而念我一人矣邦伯者邦之諸侯師長者衆官之長六卿也百執事之人則其屬也爾邦伯師長百執事之人誠能惻隠於其心有所不安與我共勉勵賢才務以相念欽敬我衆民而民之不欲遷者由乎在位之臣傲上從康扇為浮言以恐動之故盤庚之先其責在位者尤至詳而其中篇之所告丁寧反覆告其在位之臣苟在位之臣能念敬我衆則斯民豈復有怨咨於上哉故自此下告戒之文不及於民惟在於百執事也
  朕不肩好貨敢恭生生鞠人謀人之保居叙欽今我既羞告爾于朕志若否罔有弗欽無緫于貨寳生生自庸式敷民徳永肩一心
  彼羣臣之所以不肯率民以遷而扇為浮言者惟在其安於驕侈之俗久不欲復易是以傲上從康扇為不根之言而恐沈于衆又既使之舍其沃饒奢侈之地而從其近山之都去其驕奢之俗而率為力農務本之習其心可謂至難者於是明言二者之利害以開其為此而去其為彼我不肩好貨之人惟其果於恭敬而聴吾之告令能樂生興事赴功以厚其生者為能鞠養此民者能謀人以保其居者此我所以叙勤勞而欽之也我之好惡既如此則汝當無縂于貨寳各思樂事赴功為民生興事使不失其所賴以生者則是能自致其功也盤庚之所告於臣民諄復告戒盡於此矣於是又縂結之曰式敷民徳永肩一心言敷徳於民則是能一心以事上盖汝之羣臣不能一心以事我者見汝貪于貨寳而要民之害故扇以浮言自以為有徳于民而不悟其非實徳也故上篇則告之以汝克黜乃心而其終篇則曰永肩一心盖謂欲黜其傲上従康之心則在於施實徳於民則能一心以事上矣盖私心去則義理自明義理眀則物莫能奪而愛民之實著矣










  尚書全解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二十
  宋 林之竒 撰
  說命上       商書
  此三篇盖史官記載商之高宗恭黙思道夢得賢臣傅說立以為相與之反覆商較議論為治之道與夫學問之大方而其文煩多故其䇿分為三篇名曰説命而有上中下之别曰説命者高宗所以命説之言也如上萹言王置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以下是也亦猶蔡仲之命微子之命畢命冏命是皆所命之言後世每命官必有制辭其原盖出於此此篇雖以説命為文其實雜出衆體與夫名萹又有不同王庸作書以誥則有誥存焉爾惟訓于朕志則有訓存焉作書者姑以説命二字明簡册之别
  高宗夢得説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𫝊巖作說命三萹說命
  高宗者盤庚之弟小乙之子名武丁高宗乃其廟號也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徳創業垂統有功者祀以為祖守文之主有徳者祀以為宗其廟皆百世而不毁商人立廟之制其所以祖而祀之者成湯是也所以宗而祀之者太甲太戊高宗是也宗之者既不止於一人則人不可以無别故以太甲為太宗太戊為中宗武丁為高宗曰太曰中曰高者所以為廟之制也若孔氏曰武丁德高可尊故號高宗亦不必如此雖則如此亦不失也如禮記喪服四制曰武丁商之賢王繼世即位而慈良於喪當此之時殷衰而復興禮廢而復起故善之善之故載書中而高之故謂之高宗則是載於書而後有高宗之名此則失之逺矣祖有功宗有徳之制至漢而猶存故高祖世祖皆為一時之祖宗前漢以文帝為太宗武帝為世宗宣帝為中宗後漢以明帝為顯宗章帝為肅宗此皆以其功徳而祖宗也至於魏晉以來各推其一代之賢君而宗之晉未得乎三代立宗之意故唐室自太宗至於昭宗凡十八帝皆以宗名至於此則是宗為廟號之常稱不復論徳建為不朽之廟而先王建廟立宗之制至是紊矣此不可以不辨也説者傳説也高宗夢而得之所謂得者夢得其狀貎非夢其名也漢孔氏曰夢得賢相其名曰説史記亦云武丁夜夢得聖人名曰説此不然案下文曰恭黙思道夢帝賚子良弼其代予言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説築𫝊巖之野惟肖則是其夢中所得但得良弼之狀貌及其以所夢形象求於天下然後得説於𫝊巖之野惟肖肖者肖其形非謂其名與夢合也作序者於下句云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𫝊巖上句不識説之名故以名為繫於夢而稱之曰高宗夢得説非謂夢其名也高宗既夢得説之狀貌於是使百工營求於外野得説於𫝊巖肖其所夢之形而得之也孔氏曰使百官以所夢之形象經營求於外野皇甫謐云使百工技巧之人寫其形象竊以孔氏之説為勝盖使百官有司散而求之於四方也但言求之者衆矣若以謂百工之人寫其形狀則豈至百工技藝之人而盡使之乎既旁求於天下得説於傅巖而協其所夢立以為相講論為治之大要學問之大方史官叙述其事而作此三萹也
  王宅憂亮隂三祀既免喪其惟弗言羣臣咸諫于王曰嗚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實作則天子惟君萬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
  宅憂乃居憂也史官將序述夢得良弼之事故推本其所以然為之𤼵端曰武丁居小乙之喪亮隂不言者三年亮隂説者不同然鄭氏之説迂囘而不通晉杜預以為天子三年喪始服齊斬既葬除喪服亮隂以居心喪制不與士庻同其意以謂亮隂二字盖是既釋喪去齊斬之服而服心喪之名也雖其援引經傳而難信據此下文曰既免喪其惟弗言而上句言王宅憂亮隂三祀則亮隂二字盖述其不言於三年之中為得禮既免而猶不言則為己甚羣臣於是進諫故孔氏曰隂黙也居隂信黙三年不言其意與下文實相連接盖史官序書不復以重複成文下文有其惟弗言之句上文言宅憂故變其文為亮隂二字形容其不言之實言其喪不易事盡其慤而慤之盡其信而信之國政决於冡宰而已無所與也禮記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謹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餘不敢盡言顧行行顧言君子胡不慥慥爾慥慥誠實也言君子誠實於事不可以過不可以不及使高宗於三年亮隂之中而言及於政則是哀戚之情有所不及非出於誠實也髙宗之情既𤼵於心之誠實至於三年亮隂不言可謂得禮矣及其免喪也則可言矣可言而不言則是失之過矣失之過則是㡬於有餘而盡之也羣臣恐其不能俯而就中以合於禮不為賢者之己憂故進於王言其貴為天子富有四海雖欲不言而不可以不言也孟子曰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子將以斯道覺斯民也所貴乎聖賢者謂其知之在先將使覺乎未知者其覺之在先所賴以覺乎未覺者盖先得乎吾心之所同然者故不可不推其所以為法於天下此正聖賢之任也故羣臣進諫于高宗歎而言曰人之生孰無天命之性然非明哲則不足以知之明哲者先知先覺之人也既明哲有以知之則其所知者豈特獨善而已哉盖將以覺其所未覺而作則於四方也若權衡之立於此而輕重多寡莫不於此而取正焉此盖言處聖賢之任當如此則髙宗所以君臨天下之尊其所有者萬邦之衆百官之所仰式命令之所自出也使王而言及於政則以作命百官百官承之而可以布於萬方然後為斯民之所取則也今也猶弗言則百官無所禀以為令萬方無所取則矣當王之宅憂亮隂也百官禀命於冡宰今也既免喪則冡宰歸政於王矣然猶禀命於冡宰而王又不言則萬邦之衆無所禀以為令豈不負萬邦之望哉此羣臣之進戒諄諄而不能自已也
  王庸作書以誥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徳弗類兹故弗言恭黙思道夢帝賚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審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説築傅巖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
  君奭之序曰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者置相其任非特統百官均四海而已盖將使之左右為之師保以輔翼成就其徳而引之於當道故古之宰相必處師保之任周召相成王而左右之盖以師保之尊而兼宰相之職也高宗得傅説於版築之微既立以為相矣於是又以其人置諸左右而命之曰朝夕納誨以輔台徳使之兼師保之位身為三公之尊非特任以為相而已孟子曰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間也惟大人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義莫不義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國定矣盖大臣之事君務在乎先立其大者不先立乎其大者而屑屑於其小者則其用力多而見功寡也是以人不足以有適政不足以有問而惟以格君心之非為先盖使大臣能格君心之非而納之於正至於一正君而國定則人與政豈復有不善者哉高宗深明乎此故其命傅説以為相也未敢言及於政事而先處之於師保之尊命之朝夕之間納其誨言以輔翼我之徳盖將使之匡其不及䋲愆糾繆成就其徳是所謂一正君而國定也若高宗者可謂知所本矣苟使為君者其徳不足則其心必有所蔽而不可誨則輔相之臣雖有格天之業亦無自而施之高宗既得傅説之才誠足以相天下而其所言者惟恐己之徳有所不足使彼不得展其志之所為也是以朝夕之間惟欲納誨以輔其徳而不及其他也
  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啟乃心沃朕心
  此高宗所以申言其所以朝夕納誨以輔台徳之事也孟子曰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徳樂道不如是則不足與有為也盖人君苟有尊徳樂道之誠意則師保之臣必將樂告之以善而其徳無有不成者故推之以大有為無所不可苟不如是則不足與有為夫其可以有為與不可以有為惟在於徳之成與不成而徳之成不成惟在於師保之臣納誨與不納誨耳然則高宗所望於傅説者可謂善矣故既命之朝夕納誨以輔台徳又託微意設喻見其所以望之者如此其急也金欲成利器則不可以無礪巨川之患欲濟則不可以無舟楫大旱之時欲蘇苗稼則不可以無霖雨金欲成器而無礪則鈍巨川無舟楫則不可以渉大旱無霖雨則苗稼有飢餒之憂此三者皆望之𭃄而賴之深也但其言之不足故設喻託意以盡其情若詩人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皆所以喻人之有美質者不可以不學而成也雖有切磋琢磨之不同其實一也若但舉一句而言之則玉不琢不成器亦可以見其意也高宗之設此三喻大抵言其望於傅説之納誨者如此其激切而其託意之深故重複言之或者見其有此三喻則必從而為之説以為每句皆有所託王氏曰若金用汝作礪者命之使治己也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者命之使濟難也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者使之澤民也吕吉甫又以謂若金用汝作礪者舉一已而聼之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者舉臣下而聼之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者舉天下而聼之是皆附㑹穿鑿以追求高宗之意據此上文言朝夕納誨以輔台徳下文言啓乃心沃朕心則是高宗於此其與傅説言者大抵欲成就其己之徳而已未及乎濟難澤民與舉天下而聼之之事也
  若藥弗瞑眩厥疾弗瘳若跣弗視地厥足用傷
  高宗既告傅説以其所以望之之深如此其切欲汝副吾之望則當啓乃之心無隠有犯朝夕納誨而沃我之心也沃如水之沃物有潤澤之意蘇氏曰渇其言也此説是也此又言爾之所以啓乃心而成就我徳者其説有二也若我之過失見於已形而其愆繆之迹既著於言行者則汝當危言鯁論極其剴切以繩糾之若用瞑眩之藥以攻難治之疾也苟不用瞑眩之藥則厥疾弗瘳矣其或過失弗形而其所言所行䧟於愆繆而不自知則汝必當先事慮患使無繩糾之迹若跣足而行使之視地不至於為茨𣗥瓦礫之所傷也苟不使之視地則厥足用傷矣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嗚呼欽予時命其惟有終
  言汝能以此二者朝夕納誨以輔台徳則足以副吾之所期望矣然其所以副吾之期望者非但使汝盡其啓沃如上文之所陳凡在朝之臣與汝比肩而北面以事我者我無不以此望之也故繼之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盖説既作相而縂百官則自卿士而下皆其屬也欲使傅説暨乃僚無不同心以匡正汝君之心而成就其君之徳者良由我之所以尊徳樂道之誠意有加而無已也孟子謂戴不勝曰子謂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於王所在於王所者長㓜尊卑皆薛居州也王誰與為不善在王所者皆非薛居州也王誰與為善一薛居州獨如宋王何使傅説能盡其啓沃之心而其在王所者長㓜尊卑皆不能同心以匡人主之所不逮則一𫝊説亦不足與有為故必舉在朝之臣無不同心然後一正君而國定矣然人臣之進諫於君又不可以無稽也必則古昔之先王故汝之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率修古我哲王迪導我高后成湯之徳以安天下之民下言迪我高后以匡兆民上言俾率先王則先王盖指成湯以前之王天下者康誥曰往敷求於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曰別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與此正同高宗之所以諄諄告戒述其志之所以期望𫝊説之深既盡於此矣故又嗟嘆盡其義言汝能敬我所以告汝之命則我之徳無所闕失終能永保天命矣
  説復于王曰惟木從繩則正后從諫則聖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高宗之所以虛心屈體而望於𫝊説其言反覆激切既盡於此説於是盡其啓沃之辭而復于王與荀子大忠以徳復君之復同盖以其徳言而優游饜飫以入之也高宗之所以告説者既以金之於礪巨川之於舟楫大旱之於霖雨以見其望之切故説之所以復于王亦設喻託物以盡其意以謂君以從諫而聖猶木之從繩而正也木之作器無所不正者豈木之生而皆正哉盖其生也自有曲直之不齊而其作器也必取於從繩故無不正之理人主之所行豈無有善有不善於其間惟能從諫弗咈而擇善以從其善者無所不行不善者無所不去斯能成其聖徳不必生而知之而後可以成其聖也惟君能以從諫為心是好善矣苟好善則天下之人皆將輕千里而來告於我而况在朝之羣臣乎故雖不命其承上之意以納諫而其臣無敢不納諫者故繼之曰后克聖臣不命其承疇敢不祗若王之休命盖言君苟有納諫之意雖不諄諄以命之而彼自能敬順王之善命也魯定公問於孔子曰一言而可以興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㡬也人之言曰為君難為臣不易如知為君之難也不㡬乎一言而興邦乎曰一言而喪邦有諸孔子對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幾也人之言曰予無樂乎為君惟其言而莫予違也如其善而莫之違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違也不幾乎一言而喪邦乎此二言者若緩而不切而孔子謂邦之興喪實繫於此者盖知為君之難則自以為不足故從諫從諫則邦之所以興也惟其言而莫予違則自以為有餘故拒諫拒諫則邦之所以喪也邦之興衰所以實繫於此一言者以其從諫拒諫之不同也桀以拒諫喪湯以從諫興紂以拒諫喪武王以從諫興秦以拒諫喪髙祖以從諫興隋以拒諫喪唐太宗以從諫興歴代興喪之迹究其所本未嘗不繫於此則孔子之論可謂深切著明矣髙宗之命傅説以納誨而傅説復之以從諫彼其君臣所以相告戒之意者盖以為天下之事未有不先於此故其禮樂刑政未嘗一言及之而其相告勉者惟以此為先也東坡有言曰説以匹夫得政而王虛心以待之者如此意其必有高世絶人之謀今其所以復于王者曰從諫而已大哉仁人之言約而至也唐太宗中主也其事父母畜妻子正身治家有不至者多矣然所以致刑措其成功去聖人無㡬者特以從諫而已説以為此一言可以聖也故首進之
  説命中       商書
  惟説命縂百官乃進于王曰嗚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在禮天子宅憂而百官縂已以聼冡宰三年當此之時事皆縂於冡宰而天子則惟亮陰而不言居於廬以致其誠一於喪祭之事而已及其三年之喪畢然後冡宰歸政於天子始親萬幾之務而專聼斷此盖禮經之常典也高宗既免喪而冡宰歸政猶恭黙不言萬幾之務無所禀以為令者羣臣懇請甚堅而髙宗猶且不從而曰予恐徳弗類至其代予言其意盖欲終不言而求良弼以代之言也及其既得𫝊説則是既有代予言之人矣於是立為相置之左右命之朝夕納誨以輔台徳而萬㡬之務則委之而已無所與也盖高宗之於傅説也信之如此其䔍任之如此其專得於傅巖之間而不以為踈賤遂舉國而聼之使之代言政事命百官縂已而聼之若其宅憂亮隂之時而不復致疑於其間良由其至誠之心上格於天下孚於民而其君臣同心同志相與孚契於一堂之上如股肱元首之相為用故雖用禮之權於免喪之後而百官縂已以聼冡宰而天下不可以為不善也案周官冡宰掌邦治統百官均四海則説之為相而縂百官亦其常職然也而乃以為禮之權者盖以上萹其代予言而知之前既有曰其代予言而此萹又曰惟説命縂百官則是萬㡬之務縂以聼之而已若齊威公所謂一則仲父二則仲父其為職任之重盖非如冡宰之比也説既縂百官以代高宗躬覽萬幾之務則為高宗者惟恭己以正南面也盖明君勞於求賢逸於得人方未得説也恭黙思道憂勤之念猶形於夢寐之間遂旁求於天下而後得之及其既得之也禮樂刑政百官有司之事舉以授之而已遂以優游無為巖廊之上盖所勞者在於求賢之前而享其逸樂於得人之後也高宗雖優游恭己不親萬幾之務亦豈遂盤樂怠傲深拱宫禁而無意於天下之治哉盖將使説朝夕以輔成其徳使其徳之輝光𤼵見於天下則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也傅説既縂百官使高宗得以清心省事於上於是朝夕納誨以輔成其徳其意以謂百官之事雖縂而其提大綱以為衆目之所取正者則在於高宗不可不勉故乃進而告王而其所告者無非天子執要御詳之事也嗚呼者嗟歎以重其言也詩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於乎不顯文王之徳之純中庸釋之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為天也於乎不顯文王之徳之純盖曰文王之所以為文也純亦不已其意以謂天道之運日新而無窮晝夜寒暑循環迭運造化之功未嘗有息聖人體之而為純徳造次顛沛亦日新而不窮盖所以體天之道也傅説欲使高宗日新其徳而同於天道之運故首告之曰明王奉若天道言古之明王承順上天之道體其不已之意於是建邦諸侯於外設天子之都於内其所以立天子諸侯於上而承以大夫師長於下者豈欲其在位者肆為逸豫而以位為樂哉惟欲使之體夫上天日新不已之道君臣上下協心同徳以治斯民而已后王天子也君公諸侯也大夫仕於朝者師長親民之官也自后王至於師長皆不可肆為逸豫苟有一人焉肆其逸豫則失其所以代天亂民之意
  惟天聰明惟聖時憲惟臣欽若惟民從乂
  盖言雖在位者皆不可以逸豫然其所以率羣臣不為逸豫者惟在於日新其徳而已故又繼之曰惟天聰明惟聖時憲言明王之所以奉若天道者無他惟在乎憲天聰明之徳而已天之聰也公天下之聼以為聼故聼不以耳而無所不聞天之明也公天下之視以為視故視不以目而無所不見聖人之憲天聰明公其視聼而無所容私焉則其聞見逹乎天下而日新不已豈復有逸豫生於其心哉惟天子既憲天聰明而日新其徳於上則其臣莫不敬順而奉之自然不為逸豫之行君臣皆不為逸豫則得乎治民之道此民之所以從乂也臯陶謨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泰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聼自我民聼言天之聰明即民之聰明君能公其心以憲天聰明而率其臣以欽若則自合乎民之心矣民之從乂盖得天下之所同然非勉强而從之也傅説言此者言高宗既以萬幾任於臣而垂拱仰成端拱於巖廊之上苟使不能廣其視聴於天下則其聰明止於耳目之所接則逸豫之心生而讒謟面䛕之人至浸潤之譖膚受之愬由是而行焉如是則説雖欲盡其協賛之力不可得也故其所欲成就之徳無他惟使之憲天之聰明而已夫苟其憲聰明如天則無所不聞無所不見則明白昭晰而小人無所容於其間此説之所以得盡其才而高宗所以得遂其垂拱仰成之道也
  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千戈省厥躬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
  言欲公其心以憲天之聰明則其所𤼵者莫重於賞刑之用洪範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説雖縂百官以聴萬幾之務至於威福予奪之柄在於高宗之獨斷故既告之日新厥徳以憲聰明而其所以諄諄告戒於其後者於此又致詳焉自惟口起羞以下四句説者不同最為難曉竊求其義上两句有起羞起戎各言禍亂之所由起其文無所結下两句有在笥省躬是言其所以致謹重之道其文無所成盖由説者以四句為四義故其文上無所結下無所成據某所見下兩句所以結前句惟口起羞故惟衣裳在笥惟甲胄起戎故惟干戈省厥躬禮曰口惠而實不至怨葘及其身晁錯曰上之所言者謂之命一命受爵再命受服三命受位苟為口之所命者非其人而適足以起羞故寧藏衣裳於笥而不輕以予人也甲胄干戈皆兵器也自其被於已而言之則謂甲胄自其加於人而言之則謂干戈甲胄之用苟有不當則適足以起戎矣故當其用干戈以加於人之時不可不省於躬而自反察己之無罪然後可以討人也此盖言賞罰之用禍亂之所萌而其施則不可不謹也王惟以此起羞起戎之二者以為謹戒而信其不可輕用苟能知其賞罰之用皆當於功罪而克明則無不善矣
  惟治亂在庻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徳惟其賢
  自此以下又所以申前之義而盡之也言國之治亂惟在於庻官之邪正能否官之得其人則天下國家無適而不治非其人則天下國家無徃而能治必然之理不可易之常道也傅説縂萬幾之務而已至於升黜進退則在高宗之所用如何爾苟使高宗所用既非其人則雖説亦無所施其才矣故治亂之所本惟在高宗能用庻官而説則能總其事而已惟治亂在庶官故官不可以及私昵爵不及惡徳惟其賢能而後可也王制曰論定而後官之任官而後爵之盖自六卿至於三百六十所謂官也而公卿大夫所謂爵也欲官其人必以其人之能可任是官者而後官之不可以私愛而官之也欲爵其人必其任官之賢於人而實有徳者而後爵之不可以惡徳而進之也孟子曰尊賢使能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盖所以使能也爵罔及惡徳惟其賢盖所以尊賢也惡徳者以惡為徳也孔氏曰私昵謂知其不可而用之惡徳謂不知其非而任之戒王使審求人絶私好也此説為善説之此言大抵欲高宗屛小人而擢用君子也
  慮善以動動惟厥時
  言心有所為必審思之使合於善而後動善者理之所當然者也雖然慮善以動則又不可不審其時時者所以權乎善之輕重而用之也猶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飢者由己飢之善也顏子居陋巷不改其樂亦善也然其為善者各有其時當禹稷之時而為顏子之事則非善也當顏子之時而為禹稷之事亦非善也善猶葛之於夏裘之於冬動惟其時則猶夏葛而冬裘也善則可以立矣慮善以動則可以權矣慮善以動動惟其時則酬酢萬變而不窮矣
  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
  此又告之以不矜不伐而享其盈成之業公羊曰貫澤之㑹桓公有憂中國之心不召而至者江人黄人也葵邱之㑹震而矜之叛者九國矣夫以威公之霸攘夷狄尊王室一正天下可謂盛矣及一旦震而矜之則叛者如此其衆盖有其善喪厥善矜其能喪厥功故也如禹之不矜不伐而天下皆無與之争功故人之有善有能而矜之有之是乃所以喪也以是知欲人之有善有能者其所以保之之道惟在於不有之不矜之而已高宗之恭黙思道以致中興之功其豐功茂烈可謂無所復加矣惟在不有不矜以保之也
  惟事事乃其有備有備無患
  此又戒之以預備於不慮治不忘亂安不忘危之事也盖古者治安之時上恬下熙海宇無事而危亂之萌往往萌蘖於其間及其一旦變生於肘腋則至於陵夷敗壞不可救藥者此無他當無事之時而不能為有事之備也故在事事而為之備事事者無一事而不在所備也一事不備則一患隨之惟事事有備無危亂之釁生矣故無有不可制之患也
  無啓寵納侮無恥過作非惟厥攸居政事惟醇黷於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
  言無啓私嬖之寵以納小人之侮也盖小人之於君上本不敢肆其陵侮之心惟君上寵之而故為之也苟知而故為之則不復有悛革之心矣此二者是亦中才庸主安於逸樂遂以謂寵一嬖倖未必害事遂一非事未必致亂殊不知履霜堅氷其來有漸於其小者而不知謹則將馴致其大矣唐明皇寵安禄山為安禄山起第既成其幄帟器皿充牣其中雖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每出入宫掖不禁或與貴妃對食或通宵不出頗有醜聲於外帝亦不疑也其待之可謂厚矣而禄山不軌之心實萌於此故卒至漁陽竊𤼵四海横流此啓寵納侮以致禍也漢武帝為竇太后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内董君是時東方朔執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上曰善有詔止更置酒北宫引董君從司馬門賜朔黄金三十斤若此之類所謂恥過作非也自此以上其深思熟慮所以為高宗謀者無所不至故又縂結之曰惟厥攸居政事惟醇盖言如上之所云其所當謹者可謂至衆矣然其本則在於人主先正其心術而已居者有所主於中也中有所主則政事不駁雜此其本也此所謂一正君而國定矣自篇首至於此是皆説與高宗泛論為治之要道以啓迪其心志既盡於此然高宗之心術則有黷於祭祀之蔽祖己曰典祀無豐于昵則是高宗之心術所蔽實在於此故𫝊説舉以為訓所以繩其愆糾其謬格其既非之心是所謂若藥不瞑眩厥疾弗瘳也盖祭不欲數數則黷黷則不敬祭不欲䟽䟽則怠怠則忘祭之䟽數惟稱於禮苟不稱於禮而以私意為之則䟽數之失一也盖數則過也䟽則不及也過與不及皆非禮之中也高宗不審於此而以黷於祭祀為欽殊不知其所謂欽者乃所以為不欽也故曰黷于祭祀時謂弗欽黷而謂之不欽者以禮煩則紛亂而難行也夫鬼神聰明正直享於克誠苟亂而非禮則鬼神豈享之哉故曰禮煩則亂事神則難盖夙夜惟寅直哉惟清則於事神為易也自明王奉若天道至於此皆是傅説道啓沃之言以納誨而輔成高宗之徳
  王曰㫖哉説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聞于行説拜稽首曰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王忱不艱允協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
  高宗之得傅説使之啓乃心沃朕心盖虛心屈已而樂聞其朝夕之誨也説既縂百官矣於是進其嘉謀嘉猷自明王奉若天道以下凡數十言無非治道之大原君術之至要其所以進言啓沃以成就高宗之徳可謂展盡底蘊而無餘矣高宗之恭默思道徯聞至忠之誨為日久矣至是而聞其所未聞義理之悦於其心而無厭也故遂嗟歎而告之曰㫖哉㫖美也古人於飲食之美者必以㫖言之詩曰君子有酒㫖且有又物其㫖矣維其偕矣則㫖者味之美也高宗聞説之言如美味之悦其口摭食其實饜飫充足樂之而不厭故曰㫖哉者味之之深也既味其言之美乃呼説而告之曰爾之所言我當佩服而行之苟汝不善於其所言則我雖欲聞而行之不可得已高宗之得傅説以為若金之得礪濟巨川之得舟楫大旱之得霖雨其所以望之如此其切誠以不得傅説之啓沃則雖欲行之不知其所以行之矣故其既得傅説之誨則若饑之甘食渇之甘飲入乎口著乎心㫁然必以為可以行之而無疑也高宗既許傅説以行其言矣人臣之事君諫行言聴然後膏澤下於民而其致君澤民之心得以逹乎天下矣於是拜手稽首而至地以盡其敬於君又勉高宗以行之之難而冀其不倦以終之也董仲舒引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傅説之所陳治道之大原君術之至要諄復懇到可謂盡矣高宗之所聞所知可謂富矣惟能加意以尊其所聞行其所知則施之於天下國家徳仁又將不勝富也故曰非知之艱行之維艱所貴乎知之者惟欲其行之也知之不能行則與之為二矣故其嘉謀雖日接於耳目之前既與之為二則是他人之物非己之所自有也知而行之則與之為一而自得之矣是故人主之學要在於行為先如尭舜之治其所以巍巍蕩蕩而不可及者惟其能躬行而已躬行則凡接於吾之耳目者皆所自有也自古苟非大無道之主其聞善言見善行未嘗不改容變色以致重之如齊景公問政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則景公非不知孔子之言為可行也孟子與齊宣王言惟仁者能以大事小惟智者能以小事大宣王曰大哉言矣又與言文王之治岐以行仁政於民宣王曰善哉言乎若宣王者非不知孟子之言為可行也二者雖皆知其言為可行然夷考其所行則實與其言相反此盖無躬行之誠心故其所病者不在於知之之難而在於行之之難高宗以傅説之言為㫖哉此亦如齊景公宣王以孔孟之言為善也使其徒以為善知之而不能行則是亦齊景公宣王也故言知之易行之難以勉高宗盖所謂責難於君謂之恭也然行之之艱自不行者而言則見其為艱矣苟能一日用其力而行之則亦何難之有王誠不憚其難而力行之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尊所聞行所知是將信協先王成湯之成徳盖湯所以能成就其徳者惟以從諫弗咈先民時若用人惟己改過不吝與人不求備檢身若不及而已王能躬行其所知所聞之言是亦成湯之用心也王能以成湯之心為心則是於傅説之言無所不行也君能黽勉以行臣之言臣有嘉謀嘉猷匿而不告則臣為有罪矣故終之曰惟説不言有厥咎盖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諫則不行言則不聴而乃聒聒不舍以取禍尤則是不可以言而言非所謂以道事君者也故孔子之於齊景公孟子之於齊宣王言之不行則遂去而已至於諫行言聴膏澤下於民而不以尭舜之道望其君乃有所隠匿而不言則是可以言而不言亦非所謂以道事君也故阿衡之於太甲傅説之於高宗其所以引君以當道者有加而無已也欲觀大臣之事質諸此而已
  説命下       商書
  此篇記載高宗與𫝊説相與講論學問之大方盖自古帝王之所以致知格物正心誠意以修其身而推之以齊家治國平天下未有不由學以成者學必有師尭師於君疇舜師於務成昭禹師於西王國湯師於伊尹高宗師於甘盤傅説文王師於太公望成王師於周召未有不師於聖賢而能學者未有不學而能成其徳者然厯代帝王之所以學與師者世代久逺其詳不可得而盡知惟高宗之於傅説其答問酬酢始終畢備於此篇可以為萬世人主學問之大法
  王曰來汝説台小子舊學于甘盤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爾惟訓于朕志
  高宗欲問學於傅説於是進説使前而告之以所願學之意也盖其未得傅説於版築之前固嘗學于甘盤矣甘盤者商之舊臣有道徳者也而高宗敬其道徳而學焉學于甘盤而不終故欲學于𫝊説以終之也台小子者高宗自謙抑以問學之辭也舊學于甘盤將告以學而未克終之意也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終罔顯二孔之説謂高宗為王子時既學于甘盤學而中廢業遯居田野入宅于河故自河徂亳盖自高宗之父小乙欲使高宗知民之艱苦故使居民間既廢業而居民間遂無明顯之徳此説本無逸之言曰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故以遯于荒野為爰暨小人之事也諸儒從之惟蘇氏不然蘇氏謂武丁為太子時學于甘盤及即位而甘盤遯去荒野武丁使人求之迹其所往則居於河濱自河徂亳不知其所終武丁無與共政者故相説也舊説則以遯于荒野為武丁之遯武丁為太子而遯决無此理遯則為吳太伯豈復立也哉竊以蘇氏之説為善盖高宗言其所以學于甘盤而未克終者以求教於傅説故言甘盤之遯去而莫知其所終則已無所資以為學者其言與下文訓于朕志相接若從先儒之説以遯為武丁之遯則高宗方言學于甘盤而遂及於爰暨小人之事非事辭之序也而其以出居民間為遯及以顯明之徳為顯皆不如蘇氏之説盖甘盤既遯去而不知所終高宗皇皇然失所依頼如濟巨川之望舟楫大旱之望霖雨故得𫝊説而學焉此其所以告説而冀其朝夕納誨以成就其徳者也遂繼之曰爾惟訓于朕志言我之志欲務學以成就其徳汝當啓迪我之意志而引之當道以終其所學于甘盤之事也
  若作酒醴爾惟麴蘖若作和羮爾惟鹽梅爾交修予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
  此又指物與喻以見其所欲學之意范内翰曰酒非麴蘖不成羮非鹽梅不和猶人君雖有美質必得賢人輔導乃能成聖作酒者麴多則太苦糵多則太甘麴糵得中乃能成酒作羮者鹽過則鹹梅過則酸必鹽梅得中然後成羮臣之於君不可上下相同當以柔濟剛以可濟否左右規正其君之徳則君志乃和高宗求益於傅説故以作酒作羮為喻此説甚善高宗之意欲使傅説匡其所不及將順正救如酒人羮人以甘苦鹹酸相濟而成味故又繼之爾交修予交修者可否相濟以輔予之不逮也予之所望汝以交修者既如酒之於麴蘖羮之於鹽梅不可須㬰廢則當始終以成就其徳毋亦若甘盤之棄我而去我當佩服汝之言而行之不敢失墜也案君奭篇周公告召公以留輔成王之意其言商之舊臣厯事數王而不敢自寧者而曰在武丁時則有若甘盤則是甘盤在武丁之初亦如阿衡之輔太甲實居受遺託孤之任者也以是知高宗之亮隂也甘盤實居冡宰之職百官縂己以聴焉及其既免喪而甘盤歸政則一旦幡然而去遯于荒野莫知所之高宗既失甘盤而無所託故恭黙思道而得傅説則甘盤之去商也盖舉國之人失其倚頼皇皇焉以求之而不可得若甘盤者其為高蹈之節傑然出於千古之上嚴子陵方之有慙徳焉晁補之嘗論嚴子陵以謂陵道足乎已無求於世則求而不至可也至而不仕可也何必明人以天子三公皆故舊而示放驁以自存陵操誠高亦未忘名者古惟兩士不近於名其一猶恨其自言也晉文公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不及推將隠於綿上山中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曰身將隠矣何以文為若之推者可謂不累於名漢朝韓康賣藥長安市不二價有女從康買藥康守價不移女子曰君非韓伯休邪乃不二價康曰我本避名今女子乃知我名何以藥為遂去居霸陵中康之避名誠是也恐人識之則黙去焉可也何必曉人以吾果韓康邪故曰猶恨其自言也此二人者皆勝陵據補之此言盖謂之推賢於韓康而康又賢於嚴子陵某竊謂之推雖不近於名然其所以不求顯之言猶聞乎世是雖能忘名而未能忘其所以忘名者也如甘盤者身居公輔之尊一旦之間遯而去則舉世莫知其所之賢於之推也又逺矣其易遯之上九曰肥遯无不利盖處遯之㝡善無如此爻者其甘盤之謂歟
  説曰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學于古訓乃有獲事不師古以克永世匪説攸聞
  説命之書雖離為三篇然其文勢上下實相貫穿盖史官盡録高宗所以與傅說相荅問者高宗惓惓然以望於説説之諄復以告於高宗其意未嘗不相屬也説之縂百官而進諫王王玩味其言而無所厭斁也曰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聞于行盖許之以佩服其言也説於是言非知之艱以勉其所力行於此者而又繼之曰王忱不艱允協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此則説之許高宗以為苟能行我之言則我不可以不繼此而有言也故高宗叙述其所以願學之意而終之曰爾交修予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言我能行汝之言今虚心屈已以問學於汝可以言之時矣不可以無言也至於是則説之所以啓沃者固宜無所不盡矣遂乃備言帝王之所以學者本末始終之序明白詳言無所不備盖善待問者如撞鐘叩之以小者則小鳴叩之以大者則大鳴待其從容然後盡其聲高宗既從容以問矣故説得以盡其聲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尭以是𫝊之舜舜以是𫝊之禹禹以是𫝊之湯此數聖人相𫝊之道盖本於性命之至正仁義之極致其為道也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學道而不自乎此不可謂善學也故傅説之論學必以師為先師古者質諸尭舜禹湯之所𫝊者也孔氏以王人求多聞時惟建事為王者求多聞以立學其意盖謂王人猶云王者爾王者為王人無所考據王氏以謂傅説稱王而告之曰人求多聞時惟建事竊謂此説為勝禹言於舜曰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蒼生萬邦𥠖獻共惟帝臣亦是稱帝而告之與此稱王其文勢正同猶後世奏事稱陛下也説之告高宗人之所以求多聞以多識前言往行者非欲苟知之而已盖將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雖務多聞以建事然其所聞者有是有非有邪有正差之毫釐繆以千里苟不能審其所擇而徒貪多務得以益所聞則或不免為邪説異端之所惑也所適者正道則以之建邦乃有所得矣不師古訓而能有所得以永世者匪説之所聞也獲如孔子所謂仁者先難而後獲如三代有天下𫝊世數十享祚數百此皆其所獲者也雖其所獲者如此其長且久然其所以致此者則自夫學于古訓而不自徇其私意雖明其道不計其功而功之所獲自及於無窮若秦人焚詩書滅禮樂奮其私意而不師古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之業而傳祚纔二世而亡此不克永世者也
  惟學遜志務時敏厥修乃來允懐于兹道積于厥躬惟斆學半念終始典于學厥徳修罔覺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惟説式克欽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既言學于古訓則有所獲事不師古則不克永世其所以辨論邪正是非之分可謂明於此矣既明乎此則其志之所蘄向者確然有守而不移矣志之所蘄向者確然而不移則能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學之所以能得者惟在夫知所止能止於至善則其志定志既定則順其志而不咈務時敏以力行之而不懈則能至於慮而有得矣盖功崇惟志業廣惟勤學之欲有得者惟在於此二者遜志則功日以崇時敏則業日以廣此誠為學之大方惟能信懐此志與勤之二者則道積於其身矣乃來者盖所謂自得之也道積于厥躬則是居之安資之深以至於取之左右逢其原至於是則學成矣然人之學也豈以獨善其一身而已哉中庸曰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徳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盖學者既遜志時敏以成己必在乎推而教人以成物能成己又能成物則可以合外内之道而忠恕兩盡此盖為學之終也故繼之曰惟斆學半念終始典于學厥徳修罔覺言推己之所有以教人是斆學半盖學之始仁以成己學之終智以成物自成己推而成物其功半矣於功之半能思終始常於學則雖推以教人而已之徳實由是而進日加益而不自知也此所謂厥徳修罔覺言推此道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有益於人是乃有益於己也傅説之所以厯陳為學之終始者盖盡於此此非説之私智也盖成湯之師古以學得夫堯舜禹之𫝊故其本末先後之序如是此實先王之成法高宗誠能率由此道監視先王成法而行之則是師古以克永世而無所愆過矣盖人君之治天下必欲言滿天下無口過行滿天下無怨惡然後有以貽子孫萬世無疆之業欲言行之無愆繆則必自於學先王之道故傅説之言其序如此高宗能審於是學先王之道説用能欽承其徳旁招俊乂以列于庶位共致其修輔之功也范内翰曰天子惟務學宰相職當求賢若天子好學於上宰相急賢於下衆賢皆列位則天下豈有不治宰相以進賢退不肖為職百官有司之事各有司存非宰相之任天子惟當任宰相宰相當任有司有司皆得人則天下自治唐太宗謂房喬杜如晦曰公為僕射當急求賢人隨才任使此宰相之職也比聞聴受詞訟日不暇給安能助朕求賢乎乃敕尚書細務屬左右丞惟大事乃闗僕射以求賢責宰相此乃傅説旁招俊乂列于庶位之意此説甚得
  王曰嗚呼説四海之内咸仰朕徳時乃風股肱惟人良臣惟聖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堯舜其心愧恥若撻于市一夫不獲則曰時予之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爾尚明保予罔俾阿衡專美有商惟后非賢不乂惟賢非后不食其爾克紹乃辟於先王永綏民説拜稽首曰敢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天子之休命
  高宗既聞傅説勸學之言本末先後無不該悉於是嗟歎其言之善而告之曰我之恭黙思道得汝於版築之間擢居相位三年不言言乃雍而四海之内無不仰我之徳者乃汝之徳有以鼓舞而動之也然我欲學于古訓以成聖人之徳則必資爾説之助而不能以獨成也故又曰股肱惟人良臣惟聖言人之所以為人者以有股肱之助無股肱則不得為人矣人主之所以能成其徳者以其有良臣之助也無良臣則不得成其聖矣盖股肱之於人良臣之於聖實一體相待而成也既以良臣喻股肱之不可無於是又稱引成湯疇昔之所學伊尹者以見其意言我先代百官之長自居保衡之任為師傅之官盖伊尹也伊尹在予先世作股肱於我先王乃以致君澤民為己任曰我不能使其君如堯舜之君則其心愧恥若見撻于市其在於民有一夫不被堯舜之澤則曰是我之罪葢其自畎畆受成湯聘幣幡然而起也則固自任以天下之重曰吾將使是君為堯舜之君使是民為堯舜之民既能言之於始必將實之於終有是言而君不為堯舜之君是己之所以引君於當道者有所不至也其為恥孰甚焉欲使是民為堯舜之民則民不被其澤是己之所以成就君之徳者不用其極故其澤不徧於天下其罪亦無所逃也惟其所以自任者如此故能佐佑我有功烈之祖其徳至於與皇天同徳而無以復加爾傅説之起於版築而居於冡宰師傅之位其迹葢與伊尹相契於數十年矣則爾之所以自任者不可不以伊尹之所以致君澤民者為心故汝當庶幾以道顯明保輔我以成其堯舜之學亦如伊尹之佐成湯以格于皇天無使伊尹專其美於我商家也惟后非賢不乂惟賢非后不食此申言君臣之分相須而成君須賢治賢須君食亦當幡然應聘而起以與我共天位治天職食天禄則是當夫所以致君澤民之責矣爾當以阿衡之所以自任者待其身使爾君徳與成湯相繼然後能以永成此天下之民也蓋為臣者為上為徳為下為民必先能致君於堯舜然後可以澤民君不如堯舜而能使民為堯舜之民者未之有也高宗之所以命説既如此其重説喜聞其仰成之意於是拜而稽首以盡其敬而欽承之曰敢荅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天子之美命謂當阿衡之責而不敢辭也薛氏曰説曰監于先王成憲其永無愆以湯之學於伊尹之事以告之也王曰罔俾阿衡專美有商以伊尹作先王之事任之也臣之所以致其君者如彼君之所以望乎臣者如此雖欲不治不可得也此説甚善盖人君之學與匹夫異其所宅者至廣其所御者至衆則其所學固不在乎區區於章句訓詁之間如學士大夫之一藝也其所學者不過學為堯舜而已不學乎堯舜而云學者是陳後主隋煬帝之學所謂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者也若高宗之學於傅説其所謂堯舜之學矣伊尹之事成湯也盖曰以堯舜之道事其君也而高宗則以成湯自期以伊尹期傅説是其所期者期於堯舜之為而已學者之期堯舜猶視者之必期離婁聴者之必期師曠雖有至不至然未有不期而能至者也孟子曰我非堯舜之道不敢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與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於是孟子生乎戰國之世齊梁之君皆庸下之才其不足與言仁義鄙夫孺子之所共知也而孟子必以堯舜之道説於其前不肯少自貶以求合者蓋人主之學惟有學為堯舜之一塗而已舍是則異端也舍聖人之道而為異端則何以為孟子哉故其寕厄窮而不得一施不肯舍所學而從人也傅説孟子易地則皆然



  尚書全解卷二十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二十一
  宋 林之竒 撰
  高宗彤日      商書
  高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祖己訓諸王作高宗彤日高宗之訓高宗彤日高宗彤日越有雊雉
  此蓋高宗之賢臣祖己也因雊雉之變進戒於高宗實訓之體也然其所陳析而為兩篇其一篇逸於秦火者既名高宗之訓故此篇惟取篇首之高宗彤日一句以為篇名之别非有他義也案書之百篇皆有序漢儒例以為孔子作而某竊以為厯代史官第相傳授以為書之縂目至孔子因而次序之非盡出於孔子之手者以其間所序事迹有不見於經而獨見於序者如此篇正經所言但曰高宗彤日即未嘗言祭於何廟之彤日但曰越有雊雉即未嘗言其所居於何處而序則曰高宗祭成湯有飛雉升鼎耳而雊此非其當時史官所錄則何以知其鳴於成湯之廟又何以知其升於鼎耳乎此事苟非舊史所傳則孔子亦安能以其意而臆度之於千百載之下乎故百篇之序但是史家序其所為作此篇之意而已不必求之太深也夫高宗之祀豐于昵昵者禰廟也豐于禰必殺于祖矣其祭成湯之時禮必有缺而不備者故於祭之明日適有野雉飛入於廟中升鼎耳而鳴此其災異也明矣於是賢臣祖己進諫於王而正救其失將使之恐懼修省以銷天變此書之所以作也彤者祭之明日以禮賓尸行事之有司祭之賔客皆與焉商謂之彤周謂之繹春秋宣八年六月辛巳有事於太廟仲遂卒于垂壬午猶繹萬入去籥榖梁傳曰繹者祭之明日又祭也則彤之與繹事同而名異耳絲衣之詩繹賔尸而作也而其詩曰絲衣其紑載弁俅俅自堂徂基自羊徂牛鼐鼎及𪔇則繹祭之時必陳鼐鼎於廟中高宗祭成湯之明日方陳鼎賔尸而有雉自外來入廟中升鼎耳而鳴夫雉之為禽常飛鳴於郊野之外今乃於宗廟行禮之時百執事環列於庭而徜徉於廟之鼎耳如在郊野之外此物胡為而來哉必其宗廟祭祀之事有不合於禮者故野雉因而至也
  祖己曰惟先格王正厥事
  祖己知夫變異之來當夫祭祀之彤日則是上天之所譴告者必其祭祀之事有不合夫禮者故野雉因之而至於是推原其所以致之之由以警懼高宗之意而先曰惟先格王正厥事此句有兩説先儒謂有道之主當變異之來正其事而變異自銷其意盖謂商之先世有道之主每遇災異之來惟正其事以銷去之如成湯之遇旱以六事而自責太戊遇桑榖之異嚴恭寅畏以彌其災祖己之意亦欲高宗之正其事如成湯太戊則可以變災為祥易凶為吉先儒之意蓋如此其説固善無可疑者而蘇氏則以謂繹祭之日野雉鳴於鼎耳此謂神告王以宗廟祭祀之失也審矣故祖己言當格王心之非盖武丁不專修人事而數祭以媚神而祭又豐于親廟敬其父薄其祖此失徳之大故祖己欲先正之蘇氏之意盖以謂祖已將諫于王則當先格王心之非使正其事其於格王如孟子所謂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之格也某竊謂先儒之説誠善然以上下之文勢觀之則蘇氏之説為長盖下文曰乃訓于王則是上句當是為其黨類而言之也語其黨類以將格王之非心以正厥事然後進諫于王自惟天監下民以下則所謂格王之非心以正厥事也故某欲兼存此兩説而以蘇氏之説為優也
  乃訓于王曰惟天監下民典厥義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絶命民有不若徳不聴罪天既孚命正厥徳乃曰其如台
  祖己欲格王心之非以正厥事於是乃訓于王曰惟天之監視下民其吉凶禍福無常惟義以為常典常也民之所行合於義則天降之百祥不合夫義則降之百殃祥與殃之來皆是視夫民之義與不義如何耳故其降年於民有永有不永者其不永者非天之意固欲天民而絶之也蓋民之不義其中有以自絶其命于天故天將絶其所降之年有不永也民有不順其徳以行其義不服其罪以改其不義天將欲絶則必孚信其命降之災異以正其徳將使之恐懼修省反其不義而歸於義也彼民之不知義者則將曰彼天命其如我何則天之絶之也必矣
  嗚呼王司敬民罔非天𦙌典祀無豐于昵
  夫祖己之所以諫於高宗者盖以其典祀豐于昵而殺其祖遂致雊雉之變而其進訓于王則先以天之於民降年有永有不永而以義為常而其所行之不義而獲罪於天天以變異警懼之而不知自省然後及於禍其説既如是之詳矣於是終其義曰王司敬民罔非天𦙌典祀無豐于昵以此度之高宗之豐于昵祭意者必有祈年請命之意如漢武帝之於五畤八神歟故祖己先論其夀天之理然後及於典祀無豐于昵蓋自惟天監下民以下所謂格王之心也而王司敬民以下則所謂正厥事也嗚呼歎辭也夫夀夭之理惟以義而為常眉夀之年不可以禱祠而得夭折之命不可以禳禬而延也惟能常厥事雖不祈年之永而自永矣故王之所主者惟在於敬民而已敬民若禹訓所謂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是也王能敬民則得人主之義矣得乎人主之義則命之有永將至於億萬斯年而無斁豈區區禱祠可以益其有永之年哉年之永不永既不在於祭祀之豐殺則其於祖禰之廟豈可致厚薄於其間𦙌嗣也自為祖禰者自成湯以下繼世以有天下者無非天之𦙌嗣也既無非天之𦙌嗣則其所以祭之者國有常典非私意所得而豐殺也盖古者慎終追逺之禮自仁率親等而上之至於祖名曰輕自義率祖順而下之至於禰名曰重一輕一重其義一也故其所以制為祭祀之禮莫不有常而不可易若以禰為重従而豐之以祖為輕従而殺之則是知有禰而不知有祖猶知其本而不知其根也其為不義孰甚焉國之祭祀既有如是之不義則天之降災異而雊雉之變蓋將以正王之徳也王能正厥事而常厥義無豐于昵則足以荅天命而膺有永之年矣苟以為天命其如台徒私意制其豐殺則將為天之所斷棄此實商家社稷存亡禍福之本此祖己所以諄諄不得不懇切為高宗言之也夫洪範之庶徵五事之得失而驗之於隂陽二氣之休咎肅乂哲謀聖則時雨時暘時燠時寒時風順之狂僣豫急蒙則常雨常暘常燠常寒常風順之盖天地之與人一氣也形於此必動於彼未有不以類而應之者古之言災異未嘗不然及漢儒董仲舒劉向父子之徒求之太深泥之太過於是有識之士往往厭其説之苛細穿鑿而無大體遂欲舉其説而盡廢之謂災異不可以類求然亦不可盡廢也譬如人之一身五臟之氣有所偏勝於中則疾病之徴必發見於外如脾受邪其徴見於皮毛如腎受邪氣其徴見於齒牙若此之類皆未嘗不以類而應也庸醫不知其所本則妄推求之於外則有臆度而不能中以庸醫臆度而不中遂謂五臟之氣不可以類求可乎漢儒之言災異其説之流於鑿則非也而其所以然之説則不可廢也故蘇氏謂因高宗雊雉之事而知五行傳之未易盡廢此實至公之論盖以五行傳為可廢者徒惡夫俗儒之至於鑿也或者徒知其為可惡而不知不可以象類而求災異則亦將使人君不畏而無所戒懼如大火則為陽氣盛如大水則為隂氣盛今曰不可以象類而求則是大火而非陽氣盛矣大水而非隂氣盛矣又如月食則修外治日食則修内治今曰不可以象類而求則是月食不必修外治日食不必修内治矣大抵枉不可不矯也矯枉而至於過直則為甚矣學者既無泥於漢儒災異之説而以此篇為信不失乎象類而求災異則兩得之矣逸書與見存之書同序者若肆命徂后與伊訓同序高宗之訓與此篇同序而孔氏引序以冠篇首於伊訓篇末加肆命徂后四字以見其篇次當在於是而遭秦火之逸也若以此為例則此篇之末當更有高宗之訓四字盖世久矣而失之也苟以此篇之末不復重出為得體則伊訓之末不當衍四字此雖章句之小失亦不可以不論也
  西伯戡黎      商書
  殷始咎周周人乗黎祖伊恐奔告于受作西伯戡黎據史記文王脫於羑里之囚而獻洛西之地然後紂賜之弓矢鈇鉞使得專征伐為西伯文王之為西伯得專征伐之權出於紂之命也既受命於紂以專征伐於是諸侯有為不道者文王為民除害稱兵而往伐之𥠖乃諸侯之國史記以為耆大傳為肌其音相近盖在上黨壺闗之地與朝歌接而宻邇於王畿其君黨惡於紂與之為不義而虐用其民文王既專征伐於是率師戡𥠖而勝之既勝𥠖矣殷之賢臣祖伊知𥠖不道為周所戡其勢必及於殷盖當時諸侯助紂為虐者多矣斯民之困於虐政望乎仁政之拯己於水火之中不啻饑渇之於飲食也周人之徳既及於黎國則天下之困於虐政者皆相率而歸之紂雖欲不亡不可得也且如湯之於桀本未至於稱兵而伐之惟其葛伯仇餉得罪於斯民故不得己率兵以伐葛既伐葛矣於是東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獨後予攸徂之民室家相慶曰徯我后后來其蘇民之情所望其拯己之命者既如此其切湯迫於事勢之不得已故遂伐桀而革夏命盖湯之伐葛本無伐桀之心而伐桀之徴實兆於此文王之於黎亦猶湯之於葛也文王之戡黎雖無心於伐紂而當時之人以勝殷之任歸之則雖欲顧君臣之大分而不忍為然天命人心之所迫必有不能已者此祖伊所以咎周也咎惡也惡其將不利於商也曰殷始咎周者非是舉殷國之人皆知咎周也但指祖伊而言之耳史記曰祖伊聞之而始咎周此言為得其實祖伊之所以始咎周也盖以周人乗黎而勝之故也周人既乗黎而勝之祖伊恐其將不利於殷為是震恐而奔告于紂史官録其言而為此篇也
  西伯戡黎西伯既戡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訖我殷命格人元龜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後人惟王淫戲用自絶故天棄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摰今王其如台
  西伯盖指文王也鄭氏曰時國於岐封為雍州伯也國在西故曰西伯王肅曰王者中分天下為二公縂治之謂之二伯得專征伐文王為西伯黎侯無道文王伐而勝之唐孔氏主於王肅之説其言謂論語稱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謂文王終乃三分天下有其二豈獨一州牧乎且言西伯對東為名不得以國在西而稱西伯也案周之制周之建諸侯立二伯分陜而治康王即位太保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盖太保召公西伯也畢公乃東伯也商之二伯諒亦如此文王既為西伯主西方之諸侯則西方諸侯之為不義者文王所當征也黎乃文王所縂之諸侯其戡而勝之盖方伯連帥之職然也其於文王所以事殷之至徳實未嘗失而祖伊之所以恐者非謂文王將有伐商之心也盖以黎之亡逆知殷之必亡民既棄殷而歸周則文王雖欲終守臣節而不可得此其所以咎而奔告于受也漢孔氏曰文王率諸侯以事紂内秉王心紂不能制此説大害理夫文王之所以為至徳者惟其未嘗有欲王之心也使其内秉王心而陽率諸侯以事紂則其與曹操司馬懿果何以異哉此盖讀是篇而不知詳考祖伊之意故為此説是不可不辨也受即紂也此篇與泰誓武成皆呼為受其餘諸書則以為紂盖受與紂音相亂耳祖伊既於戡黎逆知殷之必亡於是奔走以告于受呼紂為天子而謂之曰天既訖盡我殷之命而不能復以有天下而為天子矣其所以知其訖盡我殷命者以其稽於至人之言考於元龜之占皆無敢知我商家之有吉者言其必凶也盖以天時人事觀之知其有必亡之理其所以必亡者非我祖成湯而下不相助我後人而絶之于天盖王之淫戲豫怠有以自絶于天故先王雖有相助之心亦無救國家之亡也惟王之所以自絶者如此故天棄我國家使天下之民不有安食不能虞度其固有之天性不能訓迪其國家之常典此盖言饑饉荐臻國多凶荒盜賊起於貧窮而犯法者衆也夫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欲其富之教之也今乃至於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則君師之任兩失之矣斯民何賴焉故今我民無不欲殷家之喪亡謂紂之殘虐如此何不降威罰于紂紂有如是之殘虐而威罰不及其身則是天之命不猛摰徒姑息以容之也民之情怨憤於紂若此之甚而紂方且偃然自肆全無悛改之心而謂彼惡我者其如我何此盖殷之社稷既有必亡之勢而紂方且安其危利其葘樂其所以亡者自以為必不亡也
  王曰嗚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嗚呼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于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與戮于爾邦祖伊之所以極其鯁直不諱之言已盡矣而紂誨之諄諄聴我藐藐而不之聴也方且歎曰我之生其修短之命受之於天彼民之所以惡我而欲我之亡者其如我何即祖伊之所謂其如台也祖伊反孔氏以謂反而告紂此説不然據此祖伊反當是出而告人也紂謂既已有天命不足與語矣於是祖伊出而告人而嗟歎之曰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於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于爾邦言其必亡之理而不復可救也蘇氏曰天子固有天命以保己今汝罪之聞于天者衆矣天將去汝豈可復責天以保己之命邪又曰功事也視汝所行之事雖邦人猶當戮汝而况于天乎此説皆是殷之即喪者言其不旋踵而亡也夫商民之惡紂至於有天曷不降喪天命不摯之言則其怨憤之情可謂極矣而紂且謂我生不有命在天則民之怨之也益深而天之見絶益甚雖諸侯未有叛之者而殷民固將羣起而為亂矣荀子曰武王厭旦於牧之野鼔之而紂卒易鄉遂乘殷人而前誅紂盖殺之者非周人固殷人也牧野之戰雖武王興義兵以為天下除害而殺紂者則實自乎殷人不勝怨憤之氣前徒倒戈往攻紂而殺之以快其平日之怨非周師之殺紂也祖伊之所謂指乃功不無戮于爾邦其言實驗於此詳考祖伊之所以奔告紂者盖以周師既乗黎而勝之其勢必將不利於商雖祖伊之意故知周之必將取殷之天下而有之矣然而所以告紂者則惟論其自絶于天而殷民罔弗欲喪曰天曷不降威大命不摯至其諫之而不聴出而告人也則以但言乃罪多參在上乃能責命于天殷之即喪指乃功不無戮於爾邦始終之際曾無一言及於周將伐殷者盖使紂不自絶于天則周將終其臣節以事殷豈敢伐之邪紂既長惡不悛而謂己有天命殷相率而叛之自絶于天矣則又安能禁周之不應天順人以伐商哉是知商家之社稷其存亡禍福惟在於紂之能改過與不改過而已至於周之戡黎雖足以推夫殷之必亡而殷之所以亡者則不在是也故祖伊惟厯陳天人之禍福存亡之理以冀紂之改過遷善不及乎周之將伐殷也若祖伊者可謂知所本矣昔高祖先入秦闗項羽後至范增知高祖之得民心也於是説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財好色今聞其入闗珍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小吾使人望其氣皆為龍成五色此天子之氣也急擊之勿失故鴻門之㑹高祖幾不獲免增知高祖之得民心則宜説羽以行仁政使之無肆其殘虐而多殺戮以失秦民望縱使不及高祖之寛仁而猶可以後亡增則不然以其暴虐之政則勸而行之而獨以殺高祖為足以取天下盖其平生所以相項羽以為取天下之㡬者惟有此一計耳使高祖可得而害其能救項氏之亡乎不觀於范增無以見祖伊之知天命者也
  微子        商書
  案吕氏春秋曰紂之母生微子及中衍是時尚為妾改而為妻生紂紂之父欲立微子啓太史據法而爭之曰有妻之子不可以立妾之子乃立紂史紀宋世家曰微子者殷帝乙之首子紂之庶兄此説與吕氏春秋同而孟子則以為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啓王子比干紂為兄之子則是微子者紂之叔父也此二説不同案泰誓曰剥喪元良微子之命云殷王元子使微子果是紂之叔父也則不當以元良元子言之也故當從吕氏春秋史記宋世家之言微子者紂之母兄也此篇盖是微子逆知殷之將亡而謀於父師少師故以微子名篇
  殷既錯天命微子作誥父師少師微子
  父師箕子也案畢命之篇畢公為太師而康王稱之曰父師此言父師則是箕子為紂之三公也少師比干蓋三孤也商周師保之官必擇其親戚賢徳者為之周召畢公皆為成康之師傅比干紂之諸父箕子亦其親戚故當紂之時居公孤之位微子紂之同母兄雖不為師保而亦仕於王朝箕子微子者所封之地名其為國之名與采地之名皆未可知也子爵也微子箕子皆有國邑故以其爵為稱比干雖為三孤於王朝而未有封爵故不以爵稱微子箕子王子比干此三人者皆是紂之懿親位尊職近與紂同其休戚者也紂之暴虐不道於人事顛倒錯亂而無所統故天命亦皆至於紛錯此篇所載皆其錯天命之事也此三人者既與紂同其休戚當紂之錯天命知其滅亡不旋踵而至矣於是情迫於中不能自己故微子謀於比干箕子而箕子遂言國勢危迫如此吾三人者所處不同各當順其勢之所宜因其心之所安以處乎是而不可以苟同殷史得之以為此篇
  微子若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我祖厎遂陳于上我用沈酗于酒用亂敗厥徳于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姦宄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獲小民方興相為敵讎今殷其淪喪若涉大水其無津涯殷遂喪越至于今
  若曰史官述其大指而以己之意潤色之不必盡其當時之所言也史官謂微子以紂之錯天命而逆知其勢之必至滅亡於是遂呼父師箕子及少師比干與同忠者而告之其言以謂商之社稷危亡之徴己成不能復治正四方矣其曰弗或者盖其厎於滅亡也有必至之理而不可以倖而獲免也我祖成湯勞苦艱難自七十里而有天下創業垂統遂致其功於上世陳其法度以遺我後世之子孫今我之紂乃沈湎于酒用敗亂其徳於天下不以成湯創業垂統為心使湯之勞苦艱難以貽子孫者一旦顛覆而不可復存而殷之臣民方且染紂之惡無小無大皆好為攘竊盜賊之事肆姦宄於内外上而六卿下而庶士亦皆相師效為非法度之事凡有辜罪乃罔常獲謂犯法於有司者則皆逋亡逃竄而不能常獲盖紂既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而卿士師師非度者故有罪者得以容其姦有罪者既得以容其姦則草竊姦宄之人外得以肆其暴虐於小民於是小民積其憤氣而不得伸微子以其意度之誠恐小民方將興起視我商家之君臣如敵讎然而將快其意於一決也苟小民將起而視為敵讎則殷之淪喪若涉大水無津際涯㟁其至於沈溺也必矣殷遂喪越至于今言殷之喪亡今其至矣必不能久也
  曰父師少師我其發出狂吾家耄遜于荒今爾無指告予顛隮若之何其
  微子既知殷之喪越必不能久於是又呼箕子比干而與之謀言我憂殷家之亡至於發疾生狂而出其在家則耄亂不堪遂將遯於荒野以寫其憂盖言其昬悶之極置身無所也我之愁怨既如此之甚今爾父師少師乃無㫖意以告予何也既責其無㫖意告予於是遂問其所以處此者而曰殷之顛越隕墜殆將及矣其將若之何也若之何其鄭氏曰其語助也齊聲之間聲讀如姬禮記曰何居義與此同意盖此其字當讀曰姬為助語之辭也漢孔氏曰如之何其救之則是但作其字讀故當以鄭氏之説為正
  父師若曰王子天毒降災荒殷邦方興沈酗于酒乃罔畏畏咈其耉長舊有位人
  微子既言所以憂商家之人顚隮者以訪於箕子比干於是箕子呼微子為王子而告之曰天降酷毒之災而生此暴虐之君使荒亂我商家方且並與起而沈湎于酒夫紂之惡至於此極而推原其所起則惟在於酒故微子箕子皆以為言而酒誥之書蕩之詩其所以論紂之惡至於失天下者亦惟以此而已既沈酗于酒於是肆然無所忌憚不畏其畏咈戾其耉長與夫舊有位之賢人不聴從其言也
  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牷牲用以容將食無災降監殷民用乂讎斂召敵讎不怠罪合于一多瘠罔詔商今其有災我興受其敗商其淪喪我罔為臣僕詔王子出迪我舊云刻子王子弗出我乃顚隮自靖人自獻于先王我不顧行遯
  既不畏天迨其甚也則並與天地鬼神而莫之畏以至殷民亦皆化紂而無所忌憚也遂乃攘竊天地神祇之犧牷牲用色純曰犧體全曰牷牛羊豕曰牲器實曰用攘竊神祇犧牷牲用言於祭祀所當用之物無所不竊也竊其犧牷牲用以相容隠將而食之此乃無畏忌之甚也降監殷民者言我下視夫紂之所用以治斯民者其視百姓皆如仇讎而聚斂之剥膚槌髓竭民以取之而不顧後患凡此皆召敵讐之道也而殷之君臣方且相與力行而不怠其上下之罪皆合于一使斯民多有瘠病罔有詔而救之者周官師氏以媺詔王則詔者諫而救之之謂也惟紂之惡至於沈酗于酒咈其耉長舊有位人而在位之人又皆罪合于一多瘠罔詔則是自暴自棄無間而可入矣而微子所以謀於父師少師者蓋將與之共進而諫王以已其亂也而箕子以謂紂之惡既不可諫矣故繼之曰商今有災我興受其敗言天降禍災以示我商家將亡之徴我若以其災之故起而諫紂紂必不聴不足以救其亡之患徒自取禍而已紂既不可諫而殷之淪喪殆將及矣我既以紂之不從而不諫則亦不宜居位而為臣僕其或去或留必皆宜有以處此也微子箕子比干三人雖皆紂之懿親位尊地近與紂同其休戚然其所處之勢則若各有不同者微子帝乙之首子紂之同母兄也當紂之未亡箕子自處父師之位欲立微子以繼帝乙卒不克立則當時之封此二人者盖處至危之勢矣紂雖有千百之惡而此二人者身居嫌隙勢不可以强諫既不可以强諫而徒死之無益也故微子雖欲謀於箕子以救紂之顚隮然箕子以謂我興受其敗言不可以諫也既不可以諫又不可以居位而為臣僕故微子遯逃以避禍而隠晦以自存庶免於刑戮而冀紂之改過復出而輔之故曰詔王子出迪言我之所以教王子者以為王子必出而遯逃乃合於道也王子之所以出而合於道以我舊之所言欲立子以繼帝乙之後者有以刻害子子若留而不去則并與我而顚隮徒相與死而無救於商家之亡則我二人之所處者必如此而後可也若夫比干則不處於嫌疑之地雖度紂之不可諫猶當追而强諫以幸其萬一聴而從之也此亦其所處之勢不得不然耳惟其所以處之之勢不同我三人之去留不可拘於一定之迹要當人自為謀各行其志以自造于先王要之欲無媿於神明而已故微子宜自此而遯去于荒野我則留居於此隠忍以自存而不必與之偕行也故繼之曰我不顧行遯此其所以為自靖也説者論我不顧行遯往往謂其能遯而歸周以存其宗祀為孝此殊非微子所以自靖也案左氏楚克許許公面縳銜璧衰絰輿櫬以見楚子楚子問諸逢伯逢伯曰昔武王克商微子啓如是武王親釋其縳受其璧而佩之焚其櫬禮而舎之使復其所則是微子之歸周盖武王克商之後當其去商也姑欲遯迹于荒野以避禍自全而待紂之改過猶冀其宗廟社稷之復存此其行遯之本心也至於紂之惡不悛為武王之所滅而其國亡矣於是不忍商祀之顚隮出而抱先王之祭器以歸周而為商請後此盖出於無可柰何之計爾非其本心也若如或者之論以抱祭器而歸周為微子之遯則是其在紂之時不忍其國之亡而竊其祭器之他人之國豈微子之所忍為者哉故論微子之行遯者未可以抱祭器而為言也此篇之義夫子嘗論之矣曰微子去之箕子為之奴比于諫而死殷有三仁焉此三者所處之勢不同而孔子皆以為仁者在易有之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盖言君子處於窮困不必苟同各順其勢之所宜因其心之所安以致命遂志而已此三者雖所處之勢有不同而皆有憂國愛民之誠心各盡其心以致其惻怛不忍之義或去或留或諫而死卒皆行其所無事而無強勉於其間莫非其心之所安也惟其心之所安故其迹不同同歸於仁其為仁也盖所謂處困而致命遂志之仁也范蠡相越王句踐既平呉而反則泛五湖而遯去貽大夫種書曰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越王為人長頸烏喙可與同患難不可與同安樂子何不亡種得書偽病不朝越王賜劔種遂自殺夫越王雖長頸烏喙亦未為大無道之主蠡既舎之而去矣彼種留而輔之何所不可而亦舎之而去彼既非勢之所宜心之所安徒迫於人言强勉而為此適足以殺其軀而已豈所謂致命遂志哉自靖人自獻于先王我不顧行遯使種能以此自處則句踐將賴之以成霸業不此之圖徒見蠡舎而去亦欲效之甚矣種之不達權變也





  尚書全解卷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二十二
  宋 林之竒 撰
  泰誓上       周書
  泰誓三篇蓋是武王伐紂誓師之辭史官隨其先後而記之篇名以泰誓者漢孔氏曰大㑹以誓衆顧氏曰此㑹中之最大者故曰泰誓此二說一則以爲大㑹以誓衆一則以爲㑹中之最大者其意雖異然而以泰爲大則同此蓋武王誓師之言爲伐紂而作猶湯誓之伐桀而作也然而不謂之武誓而謂之泰誓者蓋出於史官一時之意篇首有大㑹於孟津之言遂以泰誓二字爲其簡編之别非有深意於其間故先儒之所解亦惟如是而已而王氏好爲鑿説徒見今之書不用大字而用泰字則爲之說曰受之時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武王大㑹諸侯誓師伐以傾否故命之曰泰誓甚矣王氏之喜鑿也夫否泰之泰與太甚之太與大學之大此三字通用也故泰壇泰階泰伯雖經傳所載或有用否泰之泰字然其實與太甚之太大學之大無以異泰誓之爲言亦猶是也是以孟子左氏傳國語舉此篇名或作泰否字或作太甚之太字或作大學之大字明此三字音同義同故得以通用也王氏徒見作否泰字遂以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武王大㑹諸侯誓師往伐以傾受之否爲說其說則新矣然而非書之意也泰誓則爲誓師以傾受之否使誥篇名偶用泰否字則當傾否而作誥矣蓋王氏欲盡廢先儒之詁訓悉斷以已意則其說必至於如此之陋也晁錯從伏生受書二十八篇其時未有泰誓也至於孔安國定壁中書增多五十五篇而泰誓始出然其書遭巫蠱事而不出也遂有張霸之徒僞書泰誓三篇與伏生二十八篇並傳諸儒皆以爲信故其篇内所載觀兵孟津白魚躍入王舟有火復于王屋流爲烏等語漢儒多用之而大史公史記周本紀亦載其僞書蓋莫以爲疑也至後漢馬融始疑之以爲泰誓後得案其文似若淺露又吾見書傳多矣所引泰誓而不在泰誓者甚多蓋霸等雖知剽竊經傳所舉泰誓之文以成此書然諸儒所引霸不能盡見也故融得以疑之雖實疑之然而古文之書猶未出也至於晉世古文書始出諸儒以泰誓正經比較國語禮記左傳荀孟諸書皆合由是僞泰誓廢矣晉之所出尚用古字至明皇天寳中始改用今字又篇名用泰否之泰未必是古文如此或意其出於唐天寳中一時之所定也
  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
  先儒傳此篇之序有二可疑者而學者信之其一說曰自虞芮質厥成諸侯並附以爲受命之年至九年而文王卒武王三年服畢始伐殷學者信此言遂有受命稱王之說其一說曰武王伐紂觀兵孟津以卜諸侯之心諸侯僉同乃退而示弱至十有三年更與諸侯期而共伐紂學者信此言遂有觀兵示弱之說據諸儒所以有文王受命而稱王之說者徒以武成之篇曰惟九年大統未集而此序云十有一年遂謂居䘮三年然後足以成其數以伐紂之年爲文王受命十有一年也其所以有觀兵孟津之說者蓋以此序言十有一年而篇首言十有三年遂以十有一年爲觀兵之舉此二說雖依倣經文疑若可行然而揆之以理誠有所不可通者案無逸之書曰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先儒遂謂文王在位四十二年適有虞芮質厥成之事遂改元正始而更稱元年夫改元正始之說一君而有兩元年或三或四或至十餘此蓋出於漢文帝之稱後元景帝之稱中元而武帝更年號耳自此以前未嘗有改元之事惟始即位者則稱其即位之年爲元年自元年以後皆積累而數之徒欲以見其在位之久近耳非如後世以改元爲國家之大事也豈有文王在位四十二年矣更稱元年武王繼文王之世不以其即位之年爲元年而上冒先君之年者哉漢儒徒以其所見漢時有改元正始之事遂以文王質虞芮之訟爲改稱元年夫虞芮質厥成誠出於文王德化之所感然苟使以此表見於世曰此吾受命之年其無乃待文王之淺也案史記武王伐紂實以其即位之十一年非文王之年也此說與經文合據此序曰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則是伐殷在於武王之十一年也明矣史記之書又以爲據然而史記既以伐殷爲武王之十一年也而至於伯夷列傳又載其父死不葬爰及干戈之語此則自相違戾豈有即位十有一年而文王猶未葬也哉至觀兵之說先儒之論尤爲乖戾案此序言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繼之曰一月戊午師渡孟津其文前後相屬則是一月戊午者十有一年之一月戊午也而先儒以十一年爲觀兵之年至十三年一月戊午始渡孟津以伐紂其於序文既已破碎而不相連屬矣况此泰誓三篇所載皆其渡孟津之時誓師之言初無觀兵誓師之語則序何以忽生此文據先儒之所以必爲此觀兵誓師者徒以上篇曰肆予小子𤼵以爾友邦冡君觀政于商遂以是爲觀兵之舉某竊以爲誤矣武王之意蓋謂當文王之世紂之罪已爲上天之所斷棄矣至我小子嗣位與爾友邦冢君觀紂之政兾其有遷善改過而紂殊無悛革之心其所謂觀者正如子貢曰以予觀於夫子蓋自此觀彼之辭也經文以爲觀政而先儒以爲觀兵必不可之說也然序云惟十有一年而篇首曰十有三年者何也案洪範篇首曰惟十有三祀王訪于箕子而史記又謂武王克商二年問箕子以天道則是洪範之作蓋克商二年之後洪範既爲十有三祀而作則伐商爲十有一年也審矣世儒徒以此篇首十有一年爲洪範十有三年所汨故傳者亦誤作十有三年矣其實一字誤作三字也史記雖以武王十有一年伐殷而又以謂武王九年祭文王于畢觀兵孟津蓋太史公未嘗見古文泰誓徒見世儒有觀兵二年之說遂從而爲之辭耳學者欲觀泰誓之序必知先儒二說之非然後序之意可以無疑矣
  一月戊午師渡孟津作泰誓三篇
  泰誓
  惟十有三年春大㑹于孟津
  一月戊午者十有一年之正月戊午也不謂之正月戊午而曰一月者唐孔氏曰武王以紂之十二月𤼵行正月四日殺紂既入商郊始改正朔以殷之正月爲周之二月其初𤼵時猶是殷之十二月未爲周之正月改正在後不可追名爲正月以其實是周之一月故史以一月名之此說是也顧氏以爲古文或云正月或云一月不與春秋正月同此雖亦一說然考之其他諸書未嘗有以正月爲一月者則顧氏之說未敢以爲然也紂都朝歌在河之北武王伐紂必自孟津濟河而北泰誓三篇皆其渡河之時誓師之辭也故史官追録其事故作泰誓三篇先儒謂皆以渡河而作上篇未次時作中篇既次乃作下篇明日乃作其意蓋以謂三篇之作皆在渡河之後然而據中篇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則是上篇之作當是未渡孟津時所誓既誓而後渡河已渡河矣至明日戊午乃始作中篇之誓也序云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師渡孟津而篇首言惟十有三年春大㑹于孟津是春者即序所謂一月戊午也故漢孔氏曰此周之孟春蓋古者改正朔則必以其所用之正月爲四時之首周以建子之月爲正故此以建子之月而爲春春秋書春王正月即此月也泰誓作時周之正朔猶未改也而得以用周之時數月者此蓋出於史記泰誓之時所追録之時月也漢武帝太初元年夏五月正厯以正月爲嵗首顔師古曰此謂建寅之月據未正厯以前用建亥之月爲嵗首而此之以正月爲嵗首史官追正其月名故今漢書自髙祖元年以下如秦正以建亥之月爲正者則皆改爲冬十月與此篇所載正同大㑹于孟津謂諸侯皆以其師來集于孟津將共濟師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越我御事庶士明聽誓
  諸侯與武王共伐紂者與之同志有友之義焉故謂之友邦冢君者大君也尊之稱也越及也謂友邦諸侯及我周御事之臣以至庶事之賤皆明聽我誓誥之言蓋將言我所以伐罪弔民之意也夫紂君也武王臣也以臣伐君天下之至逆也武王豈逆天下之大順而樂爲此慙德之舉哉蓋有不得已於其間也齊宣王問於孟子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君也紂之爲君既失爲君之道神怒之民怨之則武王不得不應天順人以伐紂非敢加無禮於其君也蓋以紂失爲君之道而天下之人既不以之爲君矣則我雖欲不興師以伐之不可得也故將論其所以弔伐之意則必推言天之所以立君者將使之仁民而愛物今紂則不然此所以見絶乎天也
  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聰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
  惟天地萬物父母謂天地之於萬物無所不生無所不育猶父母之於子無所不愛然雖無不愛而其生育也非自然而然以聽萬物之自遂則必有頼於位乎天地之兩間而最靈於萬物者以裁成而輔相之然後三才之道備而生育之功全故必擇夫誠有聰明之德充其所以靈於萬物者而爲之元后彼既有聰明之德又居元后之位則能審於人性之好惡以爲之父母然後斯民各得其所而至昆蟲草木之微亦無不遂其性者如此則裁成輔相之德於是爲至人道盡而三才之位定矣此蓋言天地之道相須爲用以成其化育也今紂之爲君則不能盡其所以君父母之德以至於荼毒天下之民而暴殄天下之物使斯民不得其所而萬物莫有遂其性者則是負上天之所寄托而獲罪於天矣武王將欲興兵以爲民除其害故先推言天地之所以立元后以爲民父母之意然後數紂之罪也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災下民沈湎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臺榭陂池侈服以殘害于爾萬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婦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肅將天威大勲未集肆予小子𤼵以爾友邦冢君觀政于商惟受罔有悛心乃夷居弗事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犧牲粢盛既于凶盗乃曰吾有民有命㒺懲其侮祭統曰祭有餕者祭之末也古之君子曰尸亦餕鬼神之餘也可以觀政矣所謂觀政者蓋謂政之勤怠羙惡由餕可以觀之此言觀政亦猶是也蓋當文王之時紂爲不道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也爲皇天之所震怒而命我文考肅將天威以伐之矣既以伐紂之事命於文考而大勲猶未集則其所以伐紂而集文考之大勲者是乃武王之任也然其所以至於即位十一年之久而後往伐之者蓋予小子𤼵與汝有邦之諸侯尚且顧君臣之大分而猶有不忍之心尚有望於紂之幡然而改自怨自艾而歸於善者十餘年而觀紂之政昬暴日甚曽無悛革之心此其所以不得已而爲此孟津之舉也武王之心只如是而漢儒不之察乃以觀政轉而爲觀兵附㑹於序言十有一年篇首十有三年而爲周師再舉之說此說考之於經而不合揆之於理而不通然歴代諸儒往往多從而信之以爲誠然惟程氏之說曰觀兵之說必無此理如今日天命絶則紂今日便是獨夫豈容更留之三年今日天命未絶便是君也爲臣子敢以兵脅其君乎此言大可以規正漢儒之失而解後學之疑也故某推本此說而附益之以觀政之不可爲觀兵以信周師之實未嘗再舉也武王觀紂之政以兾其萬一之悔悟而紂㒺有悛心方且夷倨而居此夷字當與原壤夷俟之夷同言倨肆而無禮也惟其倨肆而無禮於是弗祀上帝與夫天帝神祇之在祀典者以至遺棄其先世之宗廟亦弗之祀既傲慢無禮而又弗顧於宗廟神祇之祀於是國家之所藏蓄犧牲粢盛以爲祭祀之備者皆盡于凶災盗賊無復存者如春秋所書鼷鼠食郊牛角御廩災之類所謂既于凶也如公索氏將祭而亡其牲之類皆所謂既于盗也至於此則紂之心亦可以自省矣方且偃然自肆於上以謂吾有民可賴以安蓋恃其有如林之旅也謂有命自天必不至於是蓋所謂已有天命也惟其所恃者如此故無有能懲其慢侮之心者此其㒺有悛心之實也夫紂之㒺有悛心其事可謂衆矣而必以犧牲粢盛既于凶盗爲言者蓋人之爲不善雖至於盤樂怠傲無所顧藉然其心苟知天地鬼神臨之在上質之在傍昭昭然不可欺者則猶或畏憚而有所不敢爲苟不復知天地鬼神矣則其爲惡何所不至哉故湯之於葛見其不祀而遺之以牛羊粢盛而未忍伐之也至於殺饋餉之童子知其心之不復悛革於是興師而伐紂之惡至於焚炙忠良刳剔孕婦可謂暴虐之甚然文王猶未忍伐而事之武王猶未忍伐而觀之至於犧牲粢盛既于凶盗而㒺懲其侮則知其㒺有悛心而率諸侯以伐之蓋紂之所以自絶於天地鬼神者至此而決矣故武王遂言其所以致討而卒其伐功之意也
  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有罪無罪予曷敢有越厥志
  前言紂之所以自絶於天地鬼神矣於是遂言已之致討以卒其伐功之意也天之佑助下民將欲使之各得其所而無流離陷溺之患則必作之君以治之作之師以敎之君師立然後斯民無有不得其所者蓋君師者所以代天而理民也故荀子曰禮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類之本也君師者治之本也無天地惡生無先祖惡出無君師惡治三者偏亡焉無安人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紂既夷其居弗祀上帝神祇遺厥先宗廟弗祀而又失其所以爲君師之道則是三本絶矣故武王既言遺棄其宗廟神祇之祀而又言其失君師之道以見其所以至於危亡者皆其所自取也上帝之所以立君師惟欲其相助上帝以寵愛綏安此四方之民而已天既命紂以寵綏四方之任而紂不能勝方且荼毒斯民故天改命文王爲之君師大勲未集而武王繼之則其所以相上帝以寵綏四方者在武王不敢不勉苟紂之有罪則伐之無罪則赦之不可踰越於我先王之志也王氏曰有罪不妄赦無罪不妄伐其志在乎克相上帝寵綏四方而已何敢越也孟子曰一人衡行於天下武王恥之蓋有罪於此而不能相上帝以伐之者武王之所恥也此說得之矣
  同力度德同德度義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貫盈天命誅之予弗順天厥罪惟鈞予小子夙夜祇懼受命文考類于上帝冝于冢土以爾有衆厎天之罰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爾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時哉弗可失
  既論紂之有罪不可以不討故下文又論其討之必克也同力度德同德度義蓋古人有此語武王舉之以證其伐紂必克之事也春秋左氏傳襄三十一年魯穆叔曰年鈞擇賢義鈞以卜昭二十六年王子朝曰年鈞以德德鈞以卜蓋亦是舉古人之言以證其所欲爲之事也其文勢正與此同武王舉此言者蓋謂凡勝負之義力同則有德者勝德同則有義者勝今我之伐紂其力其徳其義皆有勝之理紂當是時以言其力則億兆離心以言其德則爲天命之所誅故武王既言同力度德同德度義於是遂言我國家所以得是三者紂之所以失是三者以爲證也紂聚羣不逞之人爲天下逋逃主萃淵藪至於有億兆萬人然而人各有心皆懐離背之志我周有臣三千皆肩其一心以與上之人同其好惡㒺有二三也紂之臣億萬其力冝彊矣以其億萬心故雖彊而弱武王但有臣三千其勢弱於紂矣以其永肩一心故雖弱而彊商周之不敵既已明甚而況紂之惡貫積盈溢見絶於天人在所必誅而我文考之德爲上天之所命其於義不可不誅紂則我之所以爲此孟津之舉者不惟其力之必勝而其德與義亦皆紂之所不能敵也紂之罪至於貫盈而無悛革之心故天命我國家往誅之苟釋之而不誅則厥罪惟鈞某於湯誥夏王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既詳論矣夫紂之所以㒺懲其侮者大抵恃其有民有命故也自武王觀之受有臣億萬惟億萬心則所謂有民不足恃也商罪貫盈天命誅之則其所謂有命者不足恃也天命己去人心已離而紂方且偃然自肆㒺有悛心無有懲其侮者武王纉文王之緒適當天人之所歸則其所處之勢固不得不應天順人以拯生民之命於塗炭之中故予小子夙夜祇懼勑天之命而不敢自寧於是受伐紂之命于文考之廟又且類于上帝冝于冢土以伐紂之事告于天地神祇而後行也王制曰天子將出類于上帝冝于社造于禰此言受命文考即是造于禰也冢土即社也周官肆師曰類造上帝鄭氏注曰類禮依郊廟而爲之蓋古者祭于昊天上帝則有郊祀之常禮苟非常祀而以其事告于天者則其禮依郊祀而爲之舜受堯之禪類乎上帝與此篇同是皆以事告于天而非郊祀之常禮也王制謂天子將出類于上帝是亦非常禮也是以其祭皆謂之類既以類上帝爲依郊祀而爲之則冝于冢土與王制冝于社其曰冝者亦當是非祭祀之常禮權其事冝以制其禮則謂之冝也紂既弗祀夷居以失天人之心故受命文考類于上帝冝于家土則所以昭荅于天地神明之心而遂與諸侯與夫御事庶士之衆渡此孟津而致天之罰於紂也晉師曠曰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上以縱其淫而棄天地之性必不然矣蓋天之所以立君者凡以爲民而已民欲以爲君天則必佑之民不欲以爲君天則必棄之紂之居於民上以縱其淫而棄天地之性爲己甚矣民之不欲以爲君亦已乆矣冝其爲天之所斷棄也故武王於此一篇之中尤致意焉篇首言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言惟聦明之君有以代天理物然後人道盡而化育之功成於是遂數紂之罪以見其不足以爲父母矣既論不足以爲民父母者於是又論其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克相上帝寵綏四方蓋言紂既失君師之任而天遂以之命我國家則不可不克相上帝以寵綏四方也既言其不可不伐紂矣於是又言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以見其伐之必克也其終始反覆之意大抵言天之立君而託以民紂不能副其所託而又暴虐之則其所以至於滅亡者皆其所自取非武王以私意而伐之也惟其所以伐紂者皆本之於天命而不敢赦則爾友邦冢君庶士御事庶幾助我一人掃除紂之暴虐以永清四海蓋紂以獨夫爲天下逋逃主以致四海之濁亂者誅一獨夫則惡之根本已除矣此所以能永清四海也時哉弗可失孔氏曰言今我伐紂正是天人同合之時不可違失此言是也大抵聖人不能爲時亦不能失時時非聖人之所能爲也能不失時而已孟子曰匹夫而有天下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薦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繼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廢必若桀紂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此皆聖賢所以出處窮通之大致而孟子論之則皆謂莫之爲而爲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夫莫之爲而爲莫之致而至蓋以其所遭者皆有不可失之時堯授舜以天下舜授禹以天下非輕以天下與人也天實與之矣堯舜不可失其所以與之之時也湯伐桀武王伐紂非利於取人之天下也天實奪之矣湯武不可以失其所取之時也取之與之皆天也非人之所能爲也故韓獻子曰文王率殷之叛國以事紂惟知時也蓋當文王之時紂雖爲不道猶有可存之理則文王率叛國以事之爲知時及武王之時紂之不道無復有可存之理則武王率叛國以伐之爲知時苟使文王先時而伐之武王後時而不伐則俱爲不知時矣禮運曰堯授舜舜授禹湯放桀武王伐紂時也此言蓋與孟子之言相爲表裏
  泰誓中       周書
  漢律厯志曰周師初𤼵則殷之十一月戊子後三日得周正月辛卯朔明日壬辰至癸巳武王始𤼵戊午渡逾孟津孟津去周九百里師行三十里凡三十一日而渡以是考之則武王自宗周而來至於孟津其師行蓋已踰月矣於是渡河而北距商郊密邇故三日之間而三誓師焉上篇雖不明言所以誓師之日然以中篇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則知上篇當是上丁之日尚在河南未渡孟津之時所作既誓師而後渡河也中篇則是戊午日既渡而次舎於河之北所誓也至下篇曰時厥明王乃大廵六師明誓衆士則又是戊午之明日己未將啟行以趨商之郊既作此篇而後行也所以三日而三誓師者蓋三令五申之謹重其事而不敢忽也
  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師畢㑹王乃徇師而誓曰嗚呼西土有衆咸聼朕言
  戊午次于河朔至癸亥凡五日已陳于商郊則是其次也纔一宿耳明日而遂行也而春秋莊公三年書公次于滑左氏傳例曰凡師一宿爲舍再宿爲信過信爲次此說非是據武王之於河朔纔一宿耳而謂之次安在其爲過信爲次也哉左氏傳例拘泥不通大抵類此武王先次舍于河北蓋先諸侯而渡也諸侯之師既畢渡然後以其師來㑹武王於是廵行六師蓋所以慰安其渡河之勞也昔楚莊王圍蕭師多寒王廵三軍撫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武王之徇師而誓是亦所以撫民而勉之也周都豐鎬其地在西當時從武王渡河者大抵皆西方之諸侯故其徇師而誓則嗟歎而呼之曰西土有衆咸聽朕命蓋申誥友邦冢君而示以其伐紂之意也
  我聞吉人爲善惟日不足凶人爲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無度播棄犁老昵比罪人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脅權相滅無辜籲天穢德彰聞
  此武王所聞古人之有是言也人莫不有好苟好之則必有投之而不已之意特顧其所好者如何耳所好者善則其爲善之心惟日以爲不足爲善而日不足則將爲吉人而動㒺不吉矣所好者不善則其爲不善之心亦惟日爲不足爲不善而日不足則將爲凶人而動罔不凶矣故孟子曰鷄鳴而起孳孳爲善者舜之徒也鷄鳴而起孳孳爲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與跖之分無他利與善之間耳蓋舜之徒與跖之徒其孳孳則同其爲善爲利之心則異其積善與利之心則其所成就者將至於爲舜爲跖由是觀之世之人苟能移其爲不善之心而爲善則其爲善亦將無所不至惟其自暴自棄安於爲不善而莫知其非耳由此觀之小人之爲不善其用心亦非不專精以其所習者無非驕奢淫逸之事此其所以用心逾勤而召禍愈速也故武王將極陳紂之惡至於穢德彰聞神怒民怨而不可救將推本其所以然者則將在於爲不善惟日不足而已既諭其理之如此於是陳其所以惟日不足之故而曰今商王受力行無度言其於無法度之事力行之而不怠也中庸曰力行近乎仁所貴乎力行以近仁者惟其有度故也苟於有度之事然後力行之而不怠則其執德也洪信道也篤矣今紂乃力行於非法度之事惟日不足此其所以窮極天下之惡至於危亡而不可救也自播棄黎老以下至於穢德彰聞此又其力行無度之事也黎老國之老成人也孫炎曰面黎色似浮垢也罪人者逋逃之小人也既力行無度之事於國之老成人則播而棄之至於逋逃之罪人則昵比而親之而又方且淫于色酗于酒肆爲暴虐之事其臣下習紂之惡亦皆安然爲殘忍於是分爲朋黨之家互相告訐以爲仇敵其在位之人皆以權勢相脅更相殄滅此其所以億萬臣而有億萬心也紂既淫肆酗虐而其臣下化之人皆朋家作仇脅權相滅於是淫刑濫罰横及無辜之民民之無辜者皆呼天告寃而穢惡之德彰聞于天而爲天之所棄然推原其所以至於此無他惟力行無度故也
  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有夏桀弗克若天流毒下國天乃佑命成湯降黜夏命惟受罪浮于桀剥䘮元良賊虐諫輔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厥監惟不逺在彼夏王天其以予乂民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雖有周親不如仁人
  紂既自絶于天而天棄之則武王受天之明命不可不應天順人而伐之於是遂言夏桀之罪未至於紂之惡而尚且爲湯之所伐此則以見紂之不可不伐也惟天惠民惟辟奉天言天之愛斯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其所以立君者蓋欲使奉天所以愛民之道而已故人君之職惟在於愛民愛民者民懐之民懐之則天與之矣苟不能愛民則失其所以爲君之道而民叛之民叛之則天棄之矣古之人君自堯舜禹以來無非以愛民爲事天之實故能祈天永命而福祚無窮至於桀紂不克奉天而肆爲刑戮流毒下國天不忍斯民陷於無辜也於是佑命成湯使之降黜夏命代之爲君以惠斯民而承順上天之意非天偏私於成湯而偏疾於夏桀也桀不能愛民故天爲斯民而降黜之湯能愛民故天爲斯民而佑命之其或予或奪凡以惠斯民而已桀之罪既已如此況受之罪又過于桀其所以過於桀則下之所言是也剥䘮元良者孔氏曰剥傷害也元良善之長也其意蓋謂傷害善人也不如蘇氏之說曰剥落也䘮去也古者謂去國爲䘮元良微子也微子紂之同母兄以爲庶子而不得立者以其生於帝乙未即位之初以禮考之則與紂俱爲嫡子而微子長故成王稱之曰殷王元子此說是也賊虐諫輔爲比干也紂之所以剥䘮元良使之逃亡而不復追賊虐諫輔至於殺之而無所惜者蓋紂之意謂已有天命謂敬不足行謂祭無益謂暴無傷者此其所以慢神虐民而肆然無所忌憚也太史公曰紂資辯捷給聞見甚敏才力過人知足以拒諫言足以飾非矜人臣以能髙天下以聲此語不知太史公何所據而云然武王數其罪以謂言之如此則信乎如太史公之言也凡此皆紂之罪所以異于桀者蓋桀之所不爲而紂則爲之也世謂桀殺闗龍逢此未必然也武王以賊虐諫輔爲紂之罪浮于桀者使桀果殺關龍逢則是與紂同罪矣湯誥湯誓數桀之罪不過率遏衆力率割夏邑而已又不過曰滅德作威以敷虐于爾萬方百姓而已武王亦惟曰弗克若天流毒下國則是桀之所以亡者惟肆爲虐政以殘害斯民不至于紂之窮凶極惡而無所忌憚也桀猶不免於亡故天以其所以佑命成湯者而命我武以伐紂之事將使其奉天之罰而乂斯民也其者未足之辭也猶盤庚曰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蓋言之於未然之前者其辭當如此也所以知其以予乂民者以其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故知戎商之必克而有以承順上天之明命以乂斯民也戎大也與康誥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同大明之詩曰爕伐大商其言大商即此所謂戎商也戎商必克言商雖大國我必克之朕夢協朕卜漢孔氏曰言我夢之與卜俱合於羙善此說非是既云朕夢協朕卜則是夢與卜合矣何須繼之以合於羙善國語單襄公曰泰誓曰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以三襲也韋昭曰言武王夢卜祥之合故遂克商有天下今當從此說所謂休祥者氣候之先見者髙祖入秦關范増使人望其氣皆爲龍成五色若此之類所謂休祥也中庸曰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惡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動乎四體者夢也見乎蓍龜者卜也至於禎祥則此所謂休祥也紂之將亡周之將興其吉之先見至於夢卜休祥三者皆合於是知其必克之理也非惟其驗之於天時有必克之理至於考之人事亦莫不然受有億兆夷人離心離德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雖有周親不如仁人此則以人事而知其必克也受爲逋逃主萃淵藪至於有億兆夷人夷人者言此億兆之人紂皆與之同惡相濟視若等夷也雖有億兆夷人然皆朋家作仇脅權相滅其實人各有心離心離德而不足恃也我之所與共事者惟治亂之臣十人雖但有十人皆與我同心同德以戡定禍亂故雖十人足以敵紂之億兆夷人也武王但言亂臣十人而不言其十人爲誰至孔子舉此語而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爲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雖以爲有婦人焉亦不言其婦人與九人者何人也至漢儒乃以婦人爲文母九人爲周公召公畢公太公榮公閎夭太顚散冝生南宫适此亦但是以意揆之未必然也至劉原甫又謂子無臣母之禮而以婦人爲邑姜夫謂子無臣母之理誠是也而以邑姜爲亂臣亦恐此理不然然則孔子所謂婦人者世既乆逺蓋不可必其爲何人矣而其十人者雖必是周召閎夭之徒然亦不可一一如漢儒取必其當時之九人以足其數蓋經無文闕其所疑可也既紂之億兆夷人離心離德我之亂臣十人同心同德則是億兆夷人之中雖有至親苟其心德之離必將叛之不如我之與亂臣十人皆仁人也仁人用則雖十人不患無億兆之附此正猶孟子曰寡助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也周至也謂至親也此正如所謂親戚叛之但是假設之辭非有所指而言也而王氏則謂指微子而言謂微子之徒以紂爲無道而周有道故去紂而歸我此所以紂雖有至親而不如我之獲仁人也審如是則是周未興師而微子已歸周矣武王既得微子以爲獲仁人然後興師往伐紂如此則是微子預亡其國爲名教之罪人安得爲仁人乎微子之歸國蓋在周既伐商之後某於微子之篇已論之詳矣
  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百姓有過在予一人今朕必往我武惟揚侵于之疆取彼凶殘我伐用張于湯有光朂哉夫子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嗚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此蓋天之視聽惟視民之好惡而其吉凶禍福應如影響我當奉天之命以盡其惠民之道也以其身任爲君之責凡百姓之有過則是我一人之有罪蓋自任天下之責也湯誥曰其爾萬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無以爾萬方蓋不如是則不足以爲天吏也既以其身任天下之責則伐紂之罪以拯斯民於塗炭之中者武王不敢不以此而自任也故我今必往而伐紂以揚我之威武往之商郊侵紂之疆取彼凶殘之人以張我之伐功苟能勝紂而安天下則於湯之功有光顯矣此又申結上文之義也受罪既浮于桀則武王伐之而于湯有光固其理也朂哉夫子者言此事乃爾將士之所當勉也㒺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懔懔若崩厥角者漢孔氏曰爾將士無敢有無畏之心寧執非敵之志伐之則必克矣民畏紂之虐危懼不安若崩摧其角無所容頭據孔氏之意蓋謂武王恐將士之輕敵則戒之以寧執非敵之心其所以寧執非敵之心者蓋以百姓畏紂懔懔然若崩厥角恐其或爲紂之用也蓋經文既言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則孔氏之說不得不然也武王既曉之以伐紂之意於是遂嗟歎而緫結之以告庶邦冢君以下謂我之亂臣十人既與我同心同德以伐紂矣則爾當一德一心以與我致討於紂立定厥功則爾與我國家將世世享無窮之福矣書本百篇遭秦火不存至漢稍稍復出伏生以口傳二十八篇孔壁續出二十五篇某嘗疑此二者必有所増損潤色於其間何以知之以孟子知之孟子之舉康誥曰殺越人于貨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孟子之舉泰誓曰無畏寧爾也非敵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而今文泰誓曰罔或無畏寧執非敵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其字大抵相同而其文勢意㫖則大有不同者康誥伏生所傳之書也泰誓孔壁續出之書也故某以是二者異同之故而致疑焉蓋伏生齊人也齊人語多與潁川異晁錯受書之時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傳言敎晁錯晁錯所不知者十二三僅以其意屬讀而已孔壁中科斗文字孔氏得之其時科斗書廢已乆時人無能知者姑以𨽻體定其可知者爾則是此二者必有己之所不能曉者而以其意導合麤令成文耳學者生於千載之下當夫簡編訛脫之餘固不必以今之書爲信然而亦當信其可信者而闕其可疑者不可以漢儒所傳之書爲出於帝王之手而不敢畧致疑於其間也孟子生於戰國之時去帝王之世猶未逺而六經猶在尚且以謂盡信書不如無書蓋苟理之所不安則莫可信也況又燼於秦火爛於孔壁而增損潤色於漢儒之手乎
  泰誓下       周書
  時厥明王乃大廵六師明誓衆士王曰嗚呼我西土君子
  此篇蓋戊午之明日己未將𤼵于孟津既誓師而後行也孟津之㑹友邦冢君各以其師濟河然後進而陳于商邦武王將帥之而行則必大廵六師明誓衆士告之所以伐紂弔民之意其曰六師史官之序述緫其多而言之蓋泛指諸侯之師也非謂周於此時已備六師之制也案周禮萬二千五百人爲軍王六軍大國三軍次國二軍小國一軍武王未克紂而有天下尚爲商之諸侯但有大國三軍之制耳此云六師蓋指孟津之㑹所合諸侯之師而言之亦猶棫樸之詩美文王能官人而其詩曰周王于邁六師及之此指文王出師之時所合諸侯之師也中篇曰惟戊午王次于河朔羣后以師畢㑹此篇曰時厥明王乃大廵六師明誓衆士辭雖不同其實三篇之誓皆是緫告友邦冢君以及御事庶士但史官變其文耳若謂中篇但告羣后下篇但告衆士則不可也武王既大廵六師明誓衆士於是嗟歎而呼之曰我西土君子蓋當是時友邦冢君及御事庶士之在孟津者皆西土之人也君子者統上下而言越王勾踐伐呉以其私卒君子六千人爲中軍則是士卒亦可以謂之君子
  天有顯道厥類惟彰今商王受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于天結怨于民斮朝渉之脛剖賢人之心作威殺戮毒痡四海
  漢孔氏曰言天有明道其義類惟明王所冝法則唐孔氏遂舉孝經則天之明左傳以象天明以謂凡治民之事皆法天之道天有尊卑之序人有上下之節三正五常皆在於天有其明道此天之明道其義類惟明言明白可效王者所冝法則之據二孔之意蓋欲與下文狎侮五常之義相屬然而其說迂回費力此二句但謂天道之於人其吉凶禍福各以其類而至厥理甚明也禹之征有苖益賛于禹曰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湯之伐桀其誥多方曰天道福善禍淫與此言天道其意正同但其辭有詳畧爾惟天之道其禍福吉凶如影響之應形聲無所僭差而紂則狎侮五常荒怠弗敬自絶于天結怨于民此其所以爲天道之所斷棄也中庸曰天下有逹道五君臣也父子也兄弟也夫婦也朋友之交也此五者皆是人倫之常道故謂之五典亦謂之五常今紂於此五者狎侮而荒怠弗敬是失人倫之常道也孟子曰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爲也言非禮義謂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義謂之自棄也此云狎侮五常即孟子所謂自暴也荒怠弗敬即孟子所謂自棄也此兩句相因而成文漢孔氏曰輕狎五常之敎侮慢而不行之大爲怠惰不敬天地鬼神以此兩句分爲兩意則失之據侮五常但謂其狎五常怠棄之而弗行爾惟其自暴自棄失人倫之常道則是失其本矣所以自絶于天結怨于民也周希聖曰天非絶紂而紂自絶于天民非怨紂而紂自結怨于民此說是也伊尹曰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歸于一德與此言正相反使紂不自絶于天天其忍絶之乎使紂不結怨于民民其至於怨之乎此蓋言其所以致天人之怒者皆其所自取也自此以下又論其所以自絶結怨之實也天聦明自我民聦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天之禍福吉凶大抵因民而已紂之結怨是乃其所以爲自絶也故武王將論其罪惡貫盈至于上帝弗順祝降時䘮則必先之以其暴虐于民以失四海之心者斮朝涉之脛謂冬月見朝涉水者謂其脛耐寒斮而視之剖賢人之心謂比干忠諫以其心異於人剖而視之此二者其暴虐之最甚者也故首以爲言蓋朝涉而寒者在人情之至可憫也而乃斮其脛賢人之忠諫國家所頼以存者而至於剖其心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惟其忍於此作爲刑威以殺戮無辜其毒痡徧於四海之人也冝乎紂之亡無足怪者
  崇信姦回放黜師保屏棄典刑囚奴正士郊社不修宗廟不享作竒技淫巧以恱婦人上帝弗順祝降時䘮爾其孜孜奉予一人恭行天罰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讎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讎
  崇信奸回之人而用之放黜師保之官而逺之屏棄前世之典刑囚奴國家之正士宗廟社稷之所頼以存者惟在老成人之與典刑耳今紂既崇信小人則於此二者皆棄之而莫之顧於郊社之禮則壞之而不修於宗廟之祀則廢之而不享故其所以孜孜惟日不足而爲之者則惟在於作竒技淫巧以恱婦人婦人妲己之類是也列女傳曰紂膏銅柱加炭火其下令有罪者行焉輒墮炭中妲己乃笑夫紂之欲妲己之恱至爲炮烙之刑以致其一笑則其所以爲奇技淫巧以恱之者冝無所不至矣紂之暴虐至於此極則失天下之心而民怨于下民怨于下則天怒于上於是上帝弗順祝降時喪使紂之必亡也時䘮猶所謂時日曷䘮祝斷也謂斷棄其命而降之殃罰使之䘮亡於此時也天既絶紂而祝降時䘮我國家適當天命之所歸則爾不可不孜孜然助予一人以恭行天之罰而致討于紂也古人有言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讎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讎此又舉其所聞於古人之言爲之證也蓋民之叛服無常也撫之則戴之以爲后虐之則視之以爲讎一則以爲后一則以爲讎惟在於撫之虐之之間耳蓋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以天下之大而統之於一人夫豈一人之力足以勝此億兆之勢哉恃人心以爲固爾故人君而能撫民則雖以一人而臨天下而有不可動之勢苟不能撫其民而虐之則失其所恃以爲固者而一人之勢孤一人之勢孤則是一人矣以一人而與億兆之人爲讎豈能一朝居焉故曰獨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讎言紂作威而殺戮無辜以與一世之人爲讎則斯民無有戴之爲君矣是獨夫耳獨夫者失其所恃之勢與匹夫無異與匹夫無異而且與一世之人爲讎是自取滅亡之禍也齊宣王問於孟子曰湯放桀武王伐紂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賊人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弑其君也其言蓋出於此苟不能撫民而虐之則是讎也非后也舉天下之人而讎一獨夫豈爲弑君哉
  樹德務滋除惡務本肆予小子誕以爾衆士殄殱乃讎爾衆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功多有厚賞不迪有顯戮嗚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臨光于四方顯于西土惟我有周誕受多方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
  此又從而爲之喻以見意也樹德若植嘉禾必以雨露灌溉之去惡如除蔓草必芟夷藴崇之絶其本根然後不至於滋蔓武王言此者蓋謂爾邦君庶士於我國家則當如樹德務滋必封植愈固然後斯民永享其利於殷也則當如除惡務本必去紂之虐然後其惡可得而絶故繼之曰肆予小子誕以爾衆士殄殱乃讎言尚與汝務本以除惡也爾衆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此則言汝衆士當務滋以樹我國家之有德也孟子論湯之伐葛曰爲其殺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爲匹夫匹婦復讎也湯之於葛但有匹夫匹婦之讎而猶且興兵以復之今也紂既洪惟作威毒逋四海以與一世之人爲讎武王豈得恝然無所惻怛於其心哉故我小子當與爾卿士殄殱乃讎蓋我能與汝去紂之惡則是撫汝而可以爲汝之君矣汝衆士當進其果毅以成汝之君蓋爲滅紂而勝之則將長爲汝之君而撫汝矣汝不可不一德一心以翊戴之也武王所以三令而五申諄複告戒以致其所以弔民伐罪之意者可謂盡矣至是將欲趨紂之郊以決生民之命於商周之勝負則其所以用其衆士也不可無賞罰以懲勸之故遂戒之曰功多有厚賞不廸有顯戮蓋欲其衆之用命則必欲示之賞罰之必信也湯誓曰爾無不信朕不食言汝不從誓言予則孥戮汝罔有攸赦大抵行陣肅師謹重其事其言不得不出於此非誘之以重賞動之以嚴刑以冀其從已也既告之以賞刑之必信於是遂嗟歎而言其臨事而懼不敢自寧之意而已惟我文考之德也若日月之照臨在上近而西土逺而四方無所不被文考之德其光顯于天下也旣已如此則我有周誕受多方以有天下是我周家之於紂蓋有必勝之理矣所不可知者我小子之德如何耳使此行也而我遂克紂非我小子之能用武以卒伐功也以我文考無罪故我國家得以膺上天之休命而集其勲使此行也受克予則非朕文考之有罪乃我小子無良善之德故我國家所以應天順人者不克終而斯民復蹈於塗炭之中而莫之拯救此蓋其兢兢業業志不忘於夙夜故雖有必勝之理而反躬自責惟恐其不勝也此與湯之誥多方曰俾予一人輯寧爾邦家兹朕未知獲戾于上下慄慄危懼若將隕于深淵皆是聖人至誠畏懼之心充實於中則𤼵之於言自然如此無一毫詐僞於其間而先儒引此爲湯武假設以求衆心之辭此說大害義理孟子曰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湯武以臣伐君皆本天人之證至於東征西怨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者惟其至誠爲能動故也使其誓誥多方之言非出於中心之誠然者而設爲恐懼之辭以求衆心則不誠莫大焉旣不誠矣其何能動哉齊威公責楚曰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供無以縮酒寡人是徴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此則假設求衆心之辭蓋其心本不如是而徒以權譎濟一時之冝所以不能動人使之必信使威公之此言出於中心之至誠則其伐楚也將無異於周公之東征矣其功烈豈至如是之卑哉故論聖人之事以爲有所矯情而爲之者皆淺丈夫也












  尚書全解卷二十二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二十三
  宋 林之竒 撰
  牧誓        周書
  武王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與受戰于牧野作牧誓牧誓
  武王以戊午之明日己未𤼵于孟津越四日癸亥周師陳于商郊明日甲子武王乃至將與受戰于牧野師既定矣於是杖黄鉞秉白旄而誓之以肅其進退擊刺之節而示之以弔伐弗迓克奔之意蓋其所誓者又在於泰誓三篇之外不可以無别也史官以其誓師于牧野遂以牧誓二字為篇名正與費誓同皆是指其所誓之地也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此蓋周師陳于牧野之全數也史記孟子皆作三千人諸儒多以史記孟子之言為信而以此序為誤其意蓋以謂戎車三百兩不應但有虎賁三百人也某竊以為當從此序之所載古者虎賁之士必擇其驍勇有力之人為之朝夕在王之左右以為宿衛兵也周官虎賁氏掌先後王而趨以卒伍其屬有虎士八百人當周之盛時纔有虎士八百人則其伐殷之時而有三百人固其理也成王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俾爰齊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于南門之外則是虎賁之士蓋其宿衛之官所以輔從乗輿者也牧野之戰而至有虎賁三百人已為盛矣則其文雖與戎車三百兩相接其實在戎車之外也非戎車所載之人也其戎車所載之人其歩卒則已在三百兩之中矣古者兵車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言戎車三百兩則甲士與其歩卒皆可見其數矣而虎賁三百人則是王之爪牙勇力之士在王左右以為之輔衛其有三百人已為多矣安得尚以其少而以為有三千人邪以是知史記孟子之言誤矣漢孔氏曰一車歩卒七十二人凡二萬一千人據其數當有二萬一千六百人不言六百者蓋古者記載之辭惟緫其數而畧其小猶詩有三百六篇但言詩三百也據舉全數而云二萬一千人者此蓋出於漢孔氏之意從古文而云爾而今文孔氏注於二萬一千人之下乃加舉全數三字此蓋出於後世儒者之所箋注以𤼵明孔氏之意非其本文也而後世𫝊寫者誤以相屬遂以為先儒之語何不思之甚邪夫孔氏省六百字而乃加舉全數三字以釋其義此必無是理也唐孔氏又以謂司馬法六十四井為甸計有五百七十六夫共出長轂一乗甲士三人歩卒七十二人至於臨敵對戰布陣之間則依六卿之法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則一車七十二人者自計元科兵之數科兵既至臨時配割其車雖在其人分散前配車之人臨戰不得還屬本車當更以虎賁甲士配車而戰故有百人此蓋欲緣⿰飠⿱𠂉布 -- 飾先儒異同之文而為之說爾是說未可輕從也二孔氏其意蓋以謂虎賁三百人者即兵車所載之長也此蓋謂嘗深考虎賁氏以為宿衛官徒以三百人數而配合之牧野之戰諸侯各以其師來㑹而此但言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但舉周師之數而不及諸侯之師者蓋牧野之戰以周師為主故也而蘇氏曰春秋時晋與齊戰皆七八百乗武王能以三百乗克紂者其徳與政皆勝且諸侯之兵助之者衆也此說是也夫周師為主而纔有戎車三百兩虎賁三百人則是諸侯以兵來㑹者亦不多也武王能鳩合諸侯寡少之師以執紂如林之衆豈與之較其區區之力哉故作序者舉周師之全數而繼之曰與受戰于牧野以見其在徳不在力也
  時甲子昧爽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黄鉞右秉白旄以麾曰逖矣西土之人
  甲子者戊午後之甲子也先儒以歴推之蓋是周之一月四日此言日而不言時者上本泰誓之文也昧爽將明而未明之時也武王於甲子之日將明而未明之時蓋詰朝而至商郊之牧野蓋周師所次之地漢孔氏曰紂近郊三十里皇甫謐曰在朝歌七十里二者不同未知孰是師既陳於牧野牧野乃與紂戰將戰而誓必在於未戰時於是左杖黄鉞右秉白旄以麾蓋所以示其將戰也漢孔氏曰鉞以黄金⿰飠⿱𠂉布 -- 飾斧左手杖鉞示無事於誅右手握旄示有事於教據先儒解經但存大體未嘗故為鑿說至於此說不免於鑿爾蓋杖鉞秉旄但是所執之物各從其便豈屑屑然寓意於其間哉孔氏之說既以鑿矣王氏之說抑又甚焉其說有曰鉞所以誅旄所以教黄者信也白者義也誅以信故黄鉞教以義故白旄無事於誅故左杖黄鉞有事於教故右秉白旄王氏之說經未嘗肯從先儒之說至於此說則從非徒從之又從而推廣之惟其喜鑿故也以其喜鑿故於君子陽陽之詩曰左執簧左執翿以為簧所以為聲翿所以為容將隐而無所事於聲容故在左也信如此說則簡兮之詩亦是賢者不遇而作而曰左手執籥為其無事於聲可也至於右手秉翟則為有事於容乎王氏於此則無說以其說之不通故也故蘇氏於此篇則併與先儒而譏之以謂黄鉞以金⿰飠⿱𠂉布 -- 飾也軍中指麾白則見逺王無自用鉞之理以為儀耳故左杖黄鉞秉麾非右手不能故右秉白旄此事理之常本無異說而學者妄相附致張為議論皆非其實凡若此者不取蘇氏此說可謂盡之矣武王既左杖黄鉞右秉白旄於是誓之曰逖矣西土之人逖逺也稱其行役之逺以勞來其來也
  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司徒司馬司空亞旅師氏千夫長百夫長及庸蜀羌髣㣲盧彭濮人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鷄無晨牝鷄之晨惟家之索今商王受惟婦言是用昬棄厥肆祀弗荅昬棄厥遺王父母弟不廸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姦宄于商邑今予𤼵惟恭行天之罰
  友邦冢君謂同志之諸侯御事司徒司馬司空則是同與治事之三卿當是時周尚為諸侯未有天子六卿故其行也但有此三卿而已漢孔氏曰治事三卿司徒主民司馬主兵司空主土指誓戰者唐孔氏曰於時已稱王而有六師亦應已置六卿今呼治事惟三卿者司徒主民治徒庶之政令司馬主兵治軍旅之誓戒司空主土治壘壁以營軍是指誓軍者故不及太宰太宗司㓂也據二孔之意謂㤗誓之篇有王乃大廵六師之言故有此說某竊以為不然康叔封於衛蓋諸侯之大國也而酒誥曰圻父薄違農父若保宏父定辟圻父司馬也農父司徒也宏父司空也則是古者諸侯之國降殺於天子六卿之制者則有此三卿周既未為天子則其但有三卿復何疑哉王乃大廵六師蓋指諸侯之師而言之某嘗詳論之於㤗誓矣亞次也旅衆也周禮曰施法於官府乃建其政立其貳設其攷陳其殷置其輔亞即所謂立其貳也小司徒小司馬小司空是也旅即所謂陳其殷殷衆士也師氏若大誥所謂尹氏而洪範曰卿士惟月師尹惟日師尹蓋又在卿士之下也千夫長百夫長蓋主兵者漢孔氏云師帥卒帥也據司馬法百人為卒以卒師為百夫長誠是也二千五百人為師以師帥為千夫長則不可要之千夫長百夫長皆是主兵之人但不可以合司馬法所載之言也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皆西南夷也唐孔氏曰文王國在於西故西南夷先屬焉蘇氏曰楚饑庸與百濮伐之庸即上庸縣濮即百濮也又楚伐羅羅與盧戎兩軍之蓋南蠻之屬楚者羌即先零䍐开之屬彭今屬武陽縣髳微闕觀蘇氏此說則知此數國者蓋是西南極邊之蠻夷也漢孔氏以為在巴蜀未知是否文王國於岐而化行於江漢之域故此數國者蓋服屬於周而預於伐紂之役也既歴舉所善之人於是使之稱爾戈比爾干立爾矛蓋王既杖鉞秉旄以誓則使聼誓者稱戈比干立矛以聼誓而戰故其儀如此稱舉也戈㦸干楯也矛亦㦸之屬長二丈唐孔氏曰戈短人執以舉之故言稱楯則並以捍敵故言比矛長立之於地故言立此蓋随宜相配而為文也武王既使陳于牧野之人咸稱戈比干立矛以聼誓矣於是遂誓之以所以伐紂之意而舉古人之言曰牝雞無晨牝雞之晨惟家之索蓋此篇數紂之惡惟論其用婦人之言以亂天下者故舉古人之言以謂牝雞無鳴晨之理使牝雞而鳴晨則其反常而妖孽家有此不祥則將索然而盡亦猶婦人而與於政事是亦不祥而䘮國之道也今商王受乃不悟牝雞鳴晨之為不祥而其為國則惟婦言是用用婦人之言遂至於為其所蠱惑聦明既喪無所不昬於是神棄其所陳之祀而弗荅蘇氏曰祭所以報本也故謂之荅昬於親親故棄其遺王父母弟不廸蘇氏曰王父弟及母弟皆先王之遺𦙍遇之不以其道此二者皆有家之所甚重而紂皆昬棄之而不廸鬼神當欽而不欽九族當親而不親則是於所厚者薄故惟四方多罪逋逃之人崇之長之信之使之或為大夫或為卿士使得以在髙位而暴虐于百姓而姦宄于商邑於所薄者反厚焉夫既曰崇又曰信又曰使又曰長蓋言其好用小人也自古無道之主將肆其殘賊則必招納多罪逋逃與之同惡相濟楚靈王為章華臺納亡人以實之蓋不仁之君其所好尚皆如此然而納亡人以實之猶未至於登而用之而紂則使為大夫卿士而居於民上此其所以肆其暴虐姦宄以重失斯民之心也紂之罪惡至於此極而推原其本則惟在用婦人之言故武王舉以誓師以見其牝雞鳴晨之祸為至慘也惟其平日惟婦言是用天怒於上民怨於下則武王不可不應天順人以恭行天之罰於紂而興此牧野之師也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歩七歩乃止齊焉夫子朂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朂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弗迓克奔以役西土朂哉夫子爾所弗朂其于爾躬有戮
  此蓋肅其進退擊刺之節也在易師之初六師出以律否臧凶蓋雖帝王之師其出也不可以無紀律也牧野之戰蓋决於甲子之日故肅之以紀律使整齊其部伍擊刺不使之争利以徼一時之幸也故使其進戰者則不過於六歩七歩乃止而相齊焉夫子朂哉者言此事實汝將士之所當勉也前曰夫子朂哉後曰朂哉夫子反覆其文以致其諄諄告戒之意猶曰鄰哉臣哉臣哉鄰哉爾將士之所當朂者冝奮其桓桓威武之志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虎貔熊羆皆猛獸言其桓桓當如此獸之猛也雖其猛如此然紂之衆士有能來奔於我者當勿迎擊之惟使降者役屬我西土而已蓋武王之戰於牧野志在為民除害而不在於殺人以逞其志故其誓衆也使之不愆于六歩七歩乃止齊焉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齊焉蓋不欲其嗜利以輕進也雖使尚桓桓如虎如貔如熊如羆于商郊而又戒之弗迓克奔以役西土蓋不欲其殺降以重傷也惟其告戒之素如此故其戰也則罔有敵于我師前徒倒戈攻於後以北蓋周師之持重徐進而如林之旅自相攻擊倒戈以攻紂而周師實不血刄也朂哉夫子蓋又勉之以終其義也爾苟不能勉之如前之所云則汝之身有戮矣其曰爾躬有戮非武王嗜於殺人蓋臨戰而誓師其言不得不爾也詳此篇武王數紂之罪惟婦言是用豈非武王意紂之必亡無出於此也思齊之詩論文王之所以聖曰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惠于宗公神罔時怨神罔時恫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此為文王之所以聖則紂之昬棄肆祀弗荅昬棄厥遺王父母弟不廸以至於暴虐姦宄遍天下而亡其國者豈不起於惟婦言是用乎故婦言是用紂之所以亡也案列女傳曰紂之好酒滛樂而不離妲己之所喜者賞之所憎者誅之長夜之飲妲己好之百姓怨望而諸侯有叛者妲己曰罰輕誅薄威不立耳紂乃重刑辟為炮烙之刑妲己乃笑夫紂為暴虐之甚矣而妲己尚且以為罰輕炮烙之刑使人遭枉刑至痛於膏火之中而纔足以供其一笑則其為不道又在紂之上矣文王雖能官人而大姒猶佐之以求賢審官紂為無道而妲己猶勸其為炮烙之法詩人以太姒之於文王為天作之合予於妲己亦云
  武成        周書
  此篇所載自徃伐至於伐商之後𤼵政施仁之事首尾俱載非必主於武而言其以武成名篇者蓋書之名篇各随其史官一時之宜或述其所作之人或取其所因之事或指其所居之地或掇篇中之字以為名其體各有不同要之徒取是字以為簡篇之别耳本無意義存於其間此篇有越三日柴望大告武成之言故史官編序之時掇取武成二字以志其篇亦猶梓材以篇中有梓材之語非有取梓材之意也學者之於此能行其所無事無以鑿求之則聞見博而智益明矣此篇如漢孔氏鄭氏之說皆不必如此說也
  武王伐殷往伐歸獸識其政事作武成武成
  此篇蓋是武王克商之後史官記載其本末於㤗誓牧誓之外則為此篇以見其一時應天順人之大槩自往伐之初至於歸獸之後其所施設政事皆識於此識字當作音誌蓋謂紀其事也此識其政事主於史官而言漢孔氏云記識商家政教善事以為法其說非也
  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
  惟一月者即㤗誓所謂一月蓋周之正月商之十二月也周之正朔未建故不可以云正月其時日為周史記不可以追用商之正朔故但云一月蓋權時之義也壬辰旁死魄者正月之首也漢律歴志曰死魄朔也生魄望也蓋魄者形也是月之輪郭無光之處沈内翰曰月本無光猶銀丸日耀之乃光月之初生日在其旁故光倒而所見纔如鈎月漸逺則斜而光稍滿其形如銀丸者所謂魄也日月合為朔之後始受日光故明生而魄漸死至望後則明死而魄漸生故歴象以明魄之生死而定朔望弦晦然後日之甲乙始可得而推也旁近也一日為始死魄則二日為近死魄此所記載在於癸巳之日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不直言癸巳之日于征伐商而先言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者為歴起也蓋歴家之推歩尤難於日月合朔日月合朔既定則千載之日可坐而致也苟為但言日而不言朔以取正於月之明晦則歴象不可得而推非記載之體也故古者將記日之甲乙必先以日月之晦朔為定春秋書日食者三十六而其定晦朔必以日食為凖故杜氏長歴以日食推行則其月之在晦在閏皆可考也此法雖詳於春秋其實書之源流也既載旁死魄之日壬辰以見周之克殷其月辛夘日月交㑹于星紀之次以起周之歴矣於是繋之以征伐商之日以紀事也故繼之曰越翼日癸巳則武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蓋於是月始興師而自周癸巳日興師而戊午日渡孟津則是二十五日也甲子克殷殺受則是三十一日也以至於下文丁未庚戌皆可以即此而推也後世如漢唐律歴志以其歴法推考無所不合由其事繋日日繋月故其有數存焉可得以歴而考也
  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乃偃武修文歸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弗服
  此處先後說者極多惟唐孔氏依漢孔氏先後為說而其先後失次者與夫簡編之疑有脫逸則論其端而使學者以意逆志而自得焉此為得體但惜其論之有所未至也某今於此篇不敢輕有去取劉元甫王介甫程伊川孫元忠數家之說始依唐孔氏之意案唐孔氏所次嵗月日以謂癸巳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正月三日也其月二十八日戊午渡孟津二月辛酉朔甲子殺紂其年閏二月庚寅朔三月庚申朔四月己丑厥四月哉生明謂四月三日辛夘也丁未祀于周廟蓋四月十九日也越三日庚戌柴望二十二日也庚戌日柴望矣而下文乃曰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豈有二十二日後乃復有生魄之文乎唐孔氏曰丁未祀于周廟已是此月十九日矣此受命于周繼生魄言之則受命在祀廟之前故祀廟之時諸侯已奔走執事豈未受周命而已助周祭乎明其受命在祀廟前則是唐孔氏於此先後之
  一序已覺其非矣然而又曰史官失其時日先言告武成既訖然後却說受命故文在下耳此則雖覺其非而亦未知其為失先後之序也以某所見當是武王既歸于豐偃武脩文歸馬放牛示天下弗服矣則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王若曰嗚呼羣后以下皆繫於此既告羣后以后稷公劉太王王季文王之徳而後率之以祀于周廟以至於柴望大告武成於理為稱然此篇見存者止於如此其間文勢或有脫逸不全者亦未可知雖疑其先後之次如此亦未敢以為必然之論也厥四月者既克商之年四月也哉始也始生明亦是初三日也前載正月三日則云惟一月壬辰旁死魄越翼日癸巳此載四月三日云哉生明蓋魄死明生其實一也特史官變其文耳武王既克商矣於是四月三日始自商還至于豐則弔民伐罪其事畢矣於是偃武修文樂記云武王克殷渡河而西車甲衅而藏之府庫倒載干戈包以虎皮天下知武王之不復用兵也㪚軍而郊射左射貍首右射騶虞而貫革之射息也此則偃武修文之事也既偃武修文示天下不復用兵則負重致逺之牛馬無所復用矣故於是歸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示天下以無復服乗此等物以從事於干戈之事也華山之陽桃林之野皆近豐之地蓋牛馬既不用矣則不復羈紲穿絡而縱之無人之境以適其性耳二孔之說大不然聖人之治天下使萬物各遂其性山川鬼神亦莫不寧暨鳥獸魚鼈咸若此有夏先后所以懋厥徳而罔有天災也今以示天下弗服之故而縱牛馬於乏水草非所長飬之地非聖人所以仁萬物之意也蘇氏又云華山之陽有川焉其地至險絶可入而不可出桃林之野在華山東亦險絶歸牛馬於此示天下弗服也此亦過論矣夫苟縱而不留則足以見其所無用武之心矣豈必擇其可入不可出之地乎苟其入而可以出則天下遂將不信乎此殆求之過也
  丁未祀于周廟邦甸侯衛駿奔走執豆籩越三日庚戌柴望大告武成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受命于周王若曰嗚呼羣后惟先王建邦啟土公劉克篤前烈至于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勲誕膺天命以撫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懐其徳惟九年大統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
  丁未祀于周廟至大告武成此文當屬於予小子其承厥志之下盖武王既歸馬放牛示天下不服乗則其王業於是乎成矣既生魄則十五日以後也武王既克殷有天下於是庶邦冢君及内之百執事咸來受新命于周猶舜之居攝則四方羣牧來覲既諸侯群臣來受新命于周於是武王為之述其先王積徳累功之艱難故已得以成此王業蓋將帥之以祀于周廟則先為言祖考之所以致此者故惟歴叙后稷至于文考積累之次序而已承其志蓋為將祀周廟而言也王於是嗟歎以告諸侯曰惟先王建邦啟土言周之王業自后稷在唐虞之際始封於邰啟此周邦之土也先王指后稷也國語有云昔我先王后稷后稷非王而稱先王者尊之之辭也契在商亦稱𤣥王皆尊稱也公劉后稷曽孫篤厚也后稷之烈至公劉而加厚焉大王后稷十二世孫能増修后稷公劉之業而周之王業始基於此王季且又能勤勞以成王家而文王承之功業於是大成惟其積累之功徳源流深長如此故大為天之所眷命而膺受其命以撫安四方諸夏於是時也大邦諸侯則畏其力而不敢陵小小邦於是懐其徳而得以自立彊者畏之而不敢侵小小者懐之而有以自立則是天下所賴以生存也天下所賴以生存則宜克紂伐殷以君天下而大統猶未集於其身故於武王不可不承其志以致伐也惟九年大統未集先儒因此說附㑹以斷虞苪之訟受命稱王之說謂文王於斷訟之年更稱元年至九年而崩武王終喪而觀兵於殷上承文王之年為十一年又二年而伐殷為十三年其為附㑹之說似若可信然而改元立號近起秦漢三代之世無有也惟後世之君於即位之年則稱元年耳豈有文王既即位四十餘年而更稱元年之理此說殆是漢儒因九年大統未集之文而生此辭其實非也然則九年大統未集何也蓋當文王未崩九年之前紂之惡貫盈而不可赦也文王知其勢必不得不伐於是時也已有伐紂之志矣然而猶有所不忍遲遲於九年之久文王既崩而紂之惡日甚則武王不可不承其志也所謂九年者徒謂周之王業當興於此時矣何改元稱王之有哉武王既告庶邦冢君以自后稷至于文王積徳累仁成此王業而已承其志以伐紂救民而有天下矣於是以丁未之日祀于周廟諸侯之受命于周者咸奔祭于廟大奔走執豆籩以供祭祀既告祭于廟又三日庚戌於是燔柴祭天望祀于山川以告武成亦猶舜既居攝以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然後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也武王既克商有天下諸侯百工受命于周而其告戒之際惟叙述其先世積累之艱難而已承其志故唐孔氏與劉元甫皆疑此下更有脫簡蓋以湯誥考之則誠有詳畧之不同故謂武王既定天下當慇懃告戒不應但祖述其先世之勤勞而止也予嘗反覆繹㝷武王所以告諸侯之意此蓋既得天下將欲率諸侯祀于周廟追王其先世故其說如此案中庸曰武王未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蓋是武王既受命於是始追王其先世祀以天子之禮自惟先王建邦啟土以下蓋為追王張本而言之也丁未祀于周廟則於是行其追王之禮矣惟其追王而言故惟序述其先世積行累功之事唐孔氏疑其下有脫簡未必然也
  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曽孫周王𤼵將有大正于商今商王受無道
  自底商之罪以下至於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恱服其文當在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之下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之上蓋其所序述皆是武王未歸周以前事簡編差舛乃以屬於予小子其承厥志之後而武王所以禱於天地山川之言遂與上文之稱述后稷以來積徳累功者相聨則類夫武王誦其所禱之辭以告庶邦冢君者故唐孔氏以謂自曰惟有道曽孫周王𤼵至無作神羞王自陳告之辭也且謂無作神羞以下惟告神其辭不結文又不成非述作之體且冢君百工初受周命王當有以戒之如湯誥之類宜應說其除害與民更始懲以為惡之祸勸以行道之福不得大聚百官惟誦禱辭而已欲征則慇懃誓衆既克則空誦禱辭聖人有作理必不爾竊謂神羞之下更合有言簡編脫落經失其本所以辭不次耳孔氏雖能疑其簡編斷絶經辭不次而遂信以禱神之辭為武王對庶邦冢君百工誦之殊不知追王之辭蓋盡於予小子其承厥志而底商之罪以下自是史家記述武王既徃伐商禱于上下神祇之辭簡編失次誤載於其承厥志之下耳故王氏劉氏程氏諸家以屬於王朝歩自周于征伐商之下蓋得之矣但王氏以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以下屬於歸周之後則失其次夫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㪚財𤼵粟此蓋既克商之事豈至周而後有事於此邪故劉氏自㡳商之罪至萬姓恱服悉以加於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至于豐之前此則勝於王氏所次逺甚程氏亦以釋囚封墓以下依劉氏所次而移乃反商政政由舊於列爵惟五之上謂自此以下方是政由舊亦各就其所見如此然武成既非今書亦未可以其見存之文為必然不易之論也武王既興義兵為天下除殘去賊其所以伐紂為此舉者蓋所以奉天地神祗之意而非所以狥一人之私欲也故其兵之既動則致商紂之所以獲罪於天地神祇之意以告皇天后土與夫師之所過名山大川名山華嶽大川河也自豐鎬而徃朝歌則必過華嶽渉河華與河在五嶽四凟之數故知其為名山大川也告于皇天后土則㤗誓所謂類于上帝宜于冢土也告于天地山川其禮不必同時而禱祠同故併而載之曰底商之罪告于皇天后土所過名山大川明其禱祠皆云爾非是以天地山川併為祭也㤗誓曰予小子受命文考類于上帝宜于冢土以爾有衆底天之罰武王之所以伐商而告于天地神祇者蓋受命于文考而非已之所敢專也故其禱辭必稱有道曽孫本其父祖言已乃有道之人曽孫也唐孔氏以武王自稱有道且謂聖人至公為民除害以紂為無道言有道以告神求助不得飾以謙辭此說不然鬼神害盈而福謙謂告神求助不得飾以謙辭豈有是理哉武王之誓師曰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無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無良此蓋武王之心也豈有自稱已之有道以求神之福其曰有道曽孫云者亦猶曰惟朕文考無罪也惟有道曽孫周王𤼵將有大正于商言已慿我文祖之有道將往大征商紂以大正其罪也當是時始興兵往代商未知克與不克而紂猶在上為天子遽稱周王𤼵此殆是史官増加潤色之辭非必其禱神之言本如此也孟子因咸丘蒙問舜南面而立堯率諸侯北面而朝之之說嘗舉孔子之言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舜既為天子矣又率天下諸侯以為堯三年喪是二天子矣天下之不可以有二王也苟以武王稱周王𤼵而繼之以今商王無道則是二王矣孟子於武成取二三䇿則其所不取者必此類也武王所以本其文祖之有道以有大正于商者以商王受無道故也孟子曰桀紂之失天下者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與之聚之所惡勿施爾也民之歸仁也如氷之就下獸之走壙也故為淵敺魚者獺也為叢敺雀者鸇也為湯武⿰區支 -- 敺民者桀紂也紂既無道而周有道則是紂⿰區支 -- 敺其民而使其歸周矣雖欲不亡不可得也㤗誓數紂之罪其文諄複反覆陳其不善之迹蓋將以曉衆庶未諭之情不得不然此禱于天地鬼神不必歴數其罪故其文簡而盡此所以不同也
  暴殄天物害虐烝民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予小子既獲仁人敢祇承上帝以遏亂畧華夏蠻貃罔不率俾恭天成命肆予東征綏厥士女惟其士女篚厥𤣥黄昭我周王天休震動用附我大邑周惟爾有神尚克相予以濟兆民無作神羞
  㤗誓曰惟天地萬物父母惟人萬物之靈亶聦明作元后元后作民父母蓋天之生萬物惟人最靈人者萬物之主也於人中擇其聦明者而為之君君者人之主也主而暴其民則物亦不得其所矣紂以不仁暴虐之資居於民上而播其惡於衆暴殄天物而使天下萬物鳥獸草木皆失其性而其害虐於民尤甚言暴於天物則民亦在其中以人尤重於萬物故别言之與㤗誓之意同也暴殄天物害虐烝民則不仁甚矣故小人之為不仁者皆與之同惡相濟以肆其毒於四海所謂天下之惡皆歸焉者也是以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蓋謂紂為衆惡之所歸重復言之甚之之辭猶曰是崇是長是信是使是以為大夫卿士也王氏曰歸之之謂主萃之之謂聚藏之之謂淵飬之之謂藪其說是也紂既為衆小人之所歸不獨赦其逋逃之罪又以為大夫卿士則是立其朝者無非小人也立朝皆小人則君子無容足之地故其仁人皆相率而歸周此稱仁人蓋指商之仁人其人則莫知其為誰也亦未知其㡬何人也孔氏以為太公周召之徒太公歸周在於文王之世非武王之所獲周召武王之懿親不可謂之獲獲者自外來之辭也王氏以為㣲子之徒武王以㣲子之來歸而知紂之可伐則是㣲子之亡其國畧無不忍之意烏得以為仁哉予故曰仁人必是自商而來而人則莫知其為誰也仁人既已歸周則是空國無君子立其朝者皆小人也小人得志君子相擕而去則民之棄殷可以卜之於此矣故謂予小子既獲仁人於是敢祇承上帝之命以遏絶商紂為亂之畧也仁人自商來者非欲必預伐紂之謀蓋武王以其獲仁人而又卜知商家之必亡而為上帝之所斷棄也武王既祇承上帝以代商而當時之民内而華夏外而蠻貊無不相率以為己使亦皆恭敬天之永命以助國家也蠻貊若庸蜀羌髳㣲盧彭濮人之類惟夷夏之人皆知敬天承命故予之興師自豐鎬西來以東征蓋所以慰安此士女之心也予既東征以安此士女之心於是士女喜恱我周師之興咸實𤣥黄之幣于筐篚之中以迎我師顯我國家之當王天下也𤣥黄但謂其時所執之幣有此色爾非有他義又薛氏之說亦随句取義非書之本意也士女之所以筐篚𤣥黄以昭我周王者豈人力之所能致哉蓋天之休羙有以震動此華夏蠻貊之衆而使之歸附我大邑周也民既附我大邑周故爾天地山川神祇庶㡬能相助予伐紂克商以拯斯民於昬墊之中無使敗衂為神之辱也武王禱神之辭蓋盡於此以左氏春秋傳荀偃禱河蒯聵禱其祖無作神羞之下皆更有語遂亦謂此下更有未盡之辭此蓋不通變之論未可以為然也
  既戊午師逾孟津癸亥陳于商郊俟天休命甲子昧爽受率其旅若林㑹于牧野罔有敵于我師前徒倒戈攻于後以北血流漂杵一戎衣天下大定乃反商政政由舊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散鹿臺之財𤼵鉅橋之粟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恱服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武王既底商之罪以禱于天地山川神祇矣於是以戊午日渡河而北漢孔氏曰自河至朝歌出四百里五日而至赴敵宜速此說甚不然夫湯武仁義之師蓋為應天順人而起豈為詐謀竒計速於赴敵以出敵人之不意哉然自河至朝歌五日而至經實有明文意其所載時日必有誤也俟天休命者非是待天之有禎祥而後進兵蓋武王之將進而與紂戰以決生民之命於商周之勝負不敢以勝負自必也必待天之佑我國家而能勝之此謂俟天休命而已先儒以謂夜雨止畢陳蓋過論也武王既以癸亥之日陳于商郊紂遂以明日甲子之詰朝帥其多罪逋逃之人其多若林木之盛㑹于牧野是時周師未動而紂多罪逋逃之衆其徒之居於前者自相攻擊以走故反倒其戈以攻其在後者以致血流漂杵言殺人之多也雖殺人之多皆紂之師旅自相屠戮自周師而言之實未嘗血刄也周師未嘗血刄也而紂之衆自相屠戮滅亡豈武王實使之然哉蓋由其多罪逋逃之人同惡相濟其罪惡貫盈天道之所不容故使之至於此極也而孟子則以謂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於武成取二三䇿而已以至仁伐至不仁何其血之流杵也審如孟子之說則是血流漂杵之言蓋深疑之也予嘗深原孟子之意蓋恐學者𫝊之失真以謂武王牧野之戰其殺人誠如是之多故其後世嗜殺人之主必將指武王以為口實故為此拔本塞源之論此孟子所以有功於武王也然而血流漂杵之言則是紂之衆自相攻擊其血流之多蓋有此理後世未可以孟子之說疑之而遂謂無其事也武王之伐商紂之衆自相攻擊以至於此則其得天下可謂易矣故繼之以一戎衣而天下大定蓋言一著戎衣而天下遂定以見其取之之易也既克商而有天下於是與天下更始反商之虐政由湯之舊政蓋商家賢聖之君六七作其所𫝊之政莫非創業垂統為萬世可繼之道者惟紂不能率由舊章遂至於亡武王既反紂之虐政則其施於有政者豈可以他求惟取商家之舊政而用之則其政將不可勝用矣反商政政由舊即如下文所載是也箕子比干商容皆商之賢者紂惟不能用故遂亡其國武王既反紂之舊政則其所不用之賢者必致其禮待之意其為紂所囚於囹圄之中者則释之其見殺而既葬者則於是封其墓其存而去於閭閻之中者則過而式其閭非特此也紂之聚財於鹿臺積粟於鉅橋必為己私者則皆㪚而𤼵之以大賚於四海之困窮而無告者而萬姓恱服蓋釋箕子囚封比干墓式商容閭則君子賢其賢而親其親散鹿臺之財𤼵鉅橋之粟大賚於四海則小人樂其樂而利其利於此時若出於塗炭而登春臺之樂熈熈然安能不恱哉自釋箕子囚至於萬姓恱服皆是反商政未歸國之初也有此善政及民自此之後當繼之以厥四月哉生明王來自商乃偃武修文蓋於是始歸國櫜弓矢㪚馬牛與天下休息而孔氏本文以屬於歸周之後夫箕子之囚比干之墓商容之閭必在殷之國都而鹿臺鉅橋亦在近郊之地皆是既克之後豈得為既歸周已後之事乎既歸于周偃武修文與天下更始而又率庶邦冢君暨百工祀于周廟以追王其先世遂柴望大告武成矣則其所以施設者莫先於疆理天下以封建勲戚故繼之曰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案樂記曰武王既克商未下車而先封黄帝之後於薊封帝堯之後於祝封帝舜之後於陳既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杞封殷之後於宋蓋先封帝王之後然後及於功臣子弟以與㑹于牧野之諸侯犬牙相錯為王室之藩屏列爵惟五者謂封建諸侯列為五等之爵即公侯伯子男是也分土惟三者謂爵各有等而所分之地則有三等蓋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是也周家封建之法蓋盡於此二言矣故王制孟子云封建諸侯其說皆本於此及周禮大司徒所載則與此不同其說曰諸公之地封疆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一百里信如周禮之所載則是列爵惟五等而分土亦有五等與此篇所載異矣故唐孔氏以為周室既衰諸侯相併自以國土寛大並皆違禮乃除去本經妄為說爾此說甚好至鄭康成之徒必欲以此二書所載附㑹而為此說所以為武王時大國百里周公攘戎狄斥大封域増而廣之故大國實五百里或又謂公之地百里而已五百里者併與附庸言之此言迂陋不通之論二蘇兄弟皆詳辨其失而李直講以為大司徒所載諸公封疆五百里其食者半諸侯封疆方四百里諸伯之地三百里其食者三之一諸子之地二百里諸男之地一百里其食者四之一其曰五百里四百里以至百里者所謂列爵惟五也而其所謂其食者半其食者三之一其食者四之一即所謂分土惟三也此說雖善然尚有可疑者四百里其食者三之一則是所食者百三十三里有竒三百里其食者三之一則是所食者百里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則是所食者五十里百里者其食者四之一則是所食者二十五里是亦分土為五等不謂之三等也此亦難於折𠂻姑用之
  建官惟賢位事惟能重民五教惟食喪祭惇信明義崇徳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此則為王朝公卿大夫也蓋居是官者莫不欲得賢人而任之然賢者之於事有能有不能因賢者之有是能則使之任是事治教禮刑政事莫不随其才而因任之而其人則皆天下之賢人也既外而封建諸侯得其尊卑小大之制而使賢能又皆得夫俊傑之才則民治於是乎舉矣故繼之以重民五教惟食喪祭蓋五典之教與食喪祭之三者民之最重者也曰惟食喪祭者如禹貢言羽毛齒革惟金三品齒革羽毛惟木皆因上之辭也惇信明義蓋謂大明信義揭示天下所以羙敎化移風俗也崇徳報功者猶湯之徳懋懋官功懋懋賞蓋有徳者則宜崇之以髙爵厚禄使之在髙位以致君澤民至於有功者則但報之以厚賞而不居之於位各適其當而已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於掌上武王興義兵稱干戈率天下諸侯以伐紂而天下之人從之而不少有疑於其間者蓋其惻隱之心充實於其中不忍天下之民䧟於塗炭而不能以自出故應天順人拯斯民於萬死之餘既克商而有天下則其所施設者無非不忍人之政自釋箕子之囚崇徳報功莫非不忍人之政也惟其不忍人之心根本於未得天下之初其不忍人之政著見於已得天下之後則其治天下可運於掌上此所以垂衣拱手而天下治也周之社稷所以能緜緜延延至於卜世三十卜年七百者其源流蓋如此
  尚書全解卷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二十四
  宋 林之竒 撰
  洪範        周書
  書之名篇非成於一人之手蓋歴代史官各以其意標識其所傳之簡册以為别異非如春秋之書盡出於夫子之所删定而可以一例通也故書之為體雖盡於典謨訓誥誓命之六者然而以篇名求之則不皆繫以此六者之名也雖不皆繫於六者之名然其體則無以出於六者之外先儒拘於名篇之有無而不知變遂以征貢歌範為十體殊不知洪範之作蓋箕子為武王歴陳治天下之大法其實謨之體也洪範者徒以史官傳録之時偶不以謨訓名篇耳凡有異者各自為體則將至於數十篇而猶未足也今徒見其篇名有一範字遂以為有範之體如此則是書之篇名非據篇中洪範二字以為簡册之别也學者能知書之篇名雜出於史官之手而不可以一例通則典謨訓誥誓命之體昭昭然若日星而不可掩矣書序之作亦與篇名相類蓋是史官随其㫖意各自立言而不可以一槩論也故有包括一篇之義而盡於數言者如堯典武成之類是也說者徒以謂書序盡出於夫子之手自堯典至泰誓莫不有深義於其間必欲皆從而為之說而不知於其間蓋有出於史官一時之意但述其所作之由而不及篇中之義者如湯誓之序曰伊尹相湯伐桀升自陑遂與桀戰于鳴條之野作湯誓篇中初無伊尹相湯伐桀之事而序言此者蓋以上篇之序有伊尹去亳適夏既醜有夏復歸于亳故此篇接上文而為序非有異義也如周官之序曰成王既黜殷命滅淮夷還歸在豐作周官黜殷滅夷初無與於作周官之序此亦是與大誥微子之命等篇之序首尾相接若此之類在五十八篇之中自為一體不可以必求其義也如此篇序曰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殺受立武庚無與於篇中之事而序言之者蓋亦與上篇之序相接而言故耳唐孔氏曰此篇惟當言箕子歸耳乃言殺受立武庚者序自相顧為文上武成序言武王之伐紂故此言勝之下微子之命序云黜殷命殺武庚故此言立之序言此以順上下也如孔氏此言則是序之言此者蓋立序之體不得不然亦不可必其為說也而說者往往以謂書之序盡出於夫子之手必欲以春秋襃貶之義而求之故蘇氏曰殺受立武庚非所以同洪範者而孔子於此言之明箕子之徳蓋武王師而不臣也武王將立殷後必以箕子為首微子次之而卒立武庚者必二子辭焉武庚死而立微子則是箕子固辭而不可立也然天以是道畀禹而𫝊至於箕子不可使自我而絶也以武王而不𫝊則天下無復可𫝊者故為箕子者𫝊道則可仕則不可此其論箕子之出處以謂𫝊道則可仕則不可固為盡善以謂出於夫子序書之意則失之鑿矣劉執中曰立武庚以奉成湯之祀明不奪其國而絶人之祀也以箕子歸作洪範者誅其君而師其臣以先王之法存與不存耳王氏曰武王殺受矣而不為商立後以統承先王修其禮物則是遇商不仁無禮無義也箕子嘗為商之大臣尚可以言之乎武王立武庚則是遇商仁且有禮義此實箕子所以言也是皆已甚之論也夫武王之待箕子固有此禮然未必是作書者之本意也
  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洪範惟十有三祀王訪于箕子王乃言曰嗚呼箕子
  湯之於桀放之南巢而已武王之於紂則殺之者荀子曰武王伐紂遂選馬而進厭旦於牧之野鼓之而紂卒易鄉遂乗殷人而進誅紂蓋殺者非周人固殷人也紂之見殺蓋以殷人如林之衆倒戈相攻併攻於紂武王至殷赦紂而不誅如湯之放桀之志已無及也於是立武庚代殷後以終致其不忍之意如湯放桀之意也孔氏曰不放而殺紂自焚也蓋其意以謂武王之心不殺紂故取於史記之說以謂紂兵敗走入登鹿臺䝉衣其珠玉赴火而死孔氏雖以是明殺紂非武王之本意然商紂自焚而死則不可謂之殺也唐孔氏知其說之未通則又從而為之說曰紂既自焚而死武王遂斬紂頭懸之太白旗死猶斬之則生必不放是則併與先儒之意失之矣某嘗以謂太史公之議論其是非叛於聖人者多矣未若以武王斬紂頭懸於太白之旗之為甚也漢髙祖與項羽親為仇敵以争天下及羽死於垓下髙祖尚親為之𤼵喪哭臨葬於彭城祀以魯公禮況武王於紂其為君臣上下之分較然明白寧忍為此已甚之戮乎故某推本於荀卿之言謂殺受者殷人非周人以釋學者之疑亦所以推明武王之道也武王勝殷殺受以立武庚則是所以待殷者盡矣於是以箕子歸蓋以天下之大法其𫝊在於箕子將屈已而問焉故致恭盡禮而奉之以歸非執俘而歸也惟十有三祀者武王即位之十三年也商曰祀周曰年此武王之十三年當曰年而曰祀者蓋箕子之辭也案諸𫝊記引此篇者皆以為商書則知此篇之作蓋以箕子為武王陳之退而自録其荅問之辭以為書以箕子之所録故傳記皆以為商書雖然箕子所録史官啟而藏之故今文不以為商書而以為周書惟十有三祀者因箕子之辭而未革也王訪於箕子就而問之也禮曰禮聞來學不聞往敎禮聞取於人不聞取人武王既致敬盡禮而奉箕子以歸訪之以治道故就而問之也蜀先主將見諸葛孔明謂徐庶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也將軍宜枉駕顧之於是先主三訪孔明於草廬之中咨以世務武王於箕子就而見之者亦以箕子之不可屈而致故也孟子曰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其尊徳樂道不如是不足與有為也武王將欲大有為於天下故就而訪箕子蓋其尊徳樂道之誠出於中心之固然也既就而訪之矣於是咨嗟而呼箕子以致其所問之意也箕子殷封内諸侯之爵也天下既為周矣而箕子猶以殷圻内之封爵見稱於武王者蓋不臣於周也其封於朝鮮蓋是既遁而去不食周粟如夷齊之志武王因而封之耳雖封於朝鮮而猶稱箕子也
  惟天隂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彞倫攸敘
  此武王所問之意也漢孔氏曰天不言而黙定下民是助合其居使有常生之資盖其意以騭訓定而史記宋世家舉此文亦以為惟天隂騭下民先儒解釋多用此說然騭之訓定無所經見難以取信案爾雅曰騭升也方言曰魯衛之間為升騭則騭之訓升其來尚矣漢五行志舉此言而應劭之註以騭訓升蓋取諸此惟天隂騭下民相協厥居此蓋洪範之大要也楊子曰陽椎五福以類升隂幽六極以類降雖有吉凶善惡之不同然天之生斯民也性無有不善而命無有不正惟斯民之情因物有遷失其性命之至正故有䧟於六極不能自出者非其性之本然也皆其愚不肖之自取耳若乃天之所以隂騭下民相協厥居而使之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者未嘗不升之以福也惟相協厥居而升之以五福故其生斯民而立之君其使之賛化育而輔相裁成之者必在於建皇極而斂五福以敷錫庶民者實君師之任也武王惟知天之隂騭下民相協厥居而未知人君所以取夫隂騭之常理者其本末先後當如何也故曰我不知其彞倫攸敘大學曰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蓋欲求治道而不知本末先後之序則倒行逆施無自而成故武王未知彞倫之攸敘則勤勤懇懇致恭盡禮以訪于箕子而不敢緩為箕子者不得不以所聞而告之也傳曰禮恭然後可與言道之方辭順然後可與言道之理色從然後可與言道之致自我聞在昔以下皆箕子諄復反覆歴陳治天下之大法如此之深切著明無所不盡者蓋以武王禮既恭辭既順色既從則箕子之言不得不盡之矣
  箕子乃言曰
  武王之問箕子之對皆曰乃言者唐孔氏曰天道大沈吟乃問思慮乃荅乃緩辭也蘇氏曰乃言難之也王虚心而致問箕子辭遜而後對此兩說皆通觀武王之克商放牛歸馬㪚財𤼵粟大賚于四海而萬姓恱服則為治之本武王非不知之也然而方且皇皇然虛心屈體以訪箕子箕子又諄諄然為武王陳之者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圎師曠之聦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聞而民不被其澤不可法於後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遵先王之法而過者未之有也觀武王之克商其所以大賚于四海者無非仁心仁聞也及攷箕子之所問則是先王治天下之大法也猶公輸離婁之不可無規矩師曠之不可無六律此武王之所以汲汲而問箕子之所以諄諄而告也使武王有仁心仁問而不能訪箕子以求其先王治天下之大法是所謂徒善不足以為政箕子雖知先王治天下之大法苟不得武王訪而行之則是所謂徒法不能以自行以武王之仁心仁聞而能行箕子所傳先王治天下之大法此周之治所以巍巍煌煌集唐虞夏商之大成而為百王之冠也然九疇之敘雖箕子為武王陳之而其所陳則有所自來矣蓋自禹神智為天所錫建徳於唐虞之世而立地平天成之功當是時也洪範九疇已有所傳之迹矣蓋其道乃百世所共由之道而其文則𤼵於禹之神智經緯纂集著為成訓昭然示後世蓋所謂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也禹之洪範箕子之所傳其詳見於此篇而其梗槩則見於大禹謨之書矣大禹謨曰惠廸吉從逆凶惟影響此洪範之大要也蓋天下之理順之則吉逆之則凶𢑴倫攸斁是從逆之凶也𢑴倫攸敘是惠廸之吉也洪範一篇大抵𤼵明此理而箕子所陳蓋本於大禹謨而釋之大禹謨曰徳惟善政政在飬民水火金木土榖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壊箕子之所演者演此而已此猶伏羲之易文王重之孔子賛之雖多寡不同而其大㫖則一也學者欲學洪範不可不推原其所自來大禹謨乃洪範之根本不明乎大禹謨不可以驟語此
  我聞在昔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𢑴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𢑴倫攸敘
  故箕子將陳𢑴倫之敘於是推本其所自來言鯀之所以失其敘禹之所以得其敘者然後歴陳其九疇之目也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𢑴倫攸斁者言鯀之逆此所以凶也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𢑴倫攸敘者言禹之廸此所以吉也蓋水曰潤下潤下者水之性也而鯀則陻之使不通以拂其常性使不得行其所無事此五行所以皆亂五行皆亂則失其本矣此𢑴倫之所以斁也惟禹能順其潤下之性而行其所無事則水由地中行而五行皆得其性得其性則其本立矣此彞倫之敘也然自漢以來儒者往往拘於河圗洛書之說以天錫禹以九疇者蓋其文自洛而出故禹因而次第遂謂天之錫禹洪範九疇自初一曰五行以下皆是龜背所負之文或以為六十五字或以為三十八字或以為二十七字其說雖時有不同是皆以為龜背所負之文誠有如五行等字禹次之以為洪範某竊以為不然古人之語於其最重者必推於天典曰天敘禮曰天秩命曰天命誅曰天討凡出於理之自然非人之私智所能増損莫非天也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彞倫攸斁猶所謂天奪其魄也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彞倫攸敘猶所謂天誘其𠂻也雖然豈有物以予奪於其間邪夫易之為書由數而起故今世所傳河圖縱横十五之數謂伏羲準之以畫八卦猶可言也至洪範之為書大抵𤼵明彞倫之敘本非由數而起也則龜背所負者果何物邪若以為有洛書之數如河圖之文則今世所傳洛書五行生成之數大抵出於附㑹不足信也若以為龜背之所負有五行五事等字則其說迂怪矣某竊謂天乃錫禹洪範九疇猶言天乃錫王勇智耳不必求之太深也學者誠知洪範之書不由數起而天之錫禹非洛書則九疇之意渙然而明矣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徳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徴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
  聖人之經雖同歸于道然其制作之體則各有門户而不可槩論也易之與洪範皆是聖人所以𤼵明道學之秘論為治之道所以賛天地之化育以與天地參者要其指歸未嘗有異而其體則實有不同者觀其立名之意則已可見矣易之為書本於八卦自八卦而衍之為六十四循流相錯變動不居故名之曰易易者言其變而不可為常也洪範之為書本於五行自五行而推其用至於五福六極其𢑴倫之敘先後始終各有定體故名曰洪範洪範者言其大法之不可易也易之體圎圎故不可常譬之物圎者動方者静圎流方止各随其理之自然而不可以相移者也洪範之體方方故不可易是則此二書雖其理本於一揆學者之求之也自有門户於其間學易者不可以不論其變學易而不論其變則易之法泥矣學洪範者不可不論其序學洪範而不論其序則洪範之彞倫斁矣是以箕子將陳九疇之敘必先推本所自來乃言曰我聞在昔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彞倫攸斁言鯀之所以失者以其彞倫斁也言禹之所以得者惟能敘其彞倫也何謂𢑴倫之敘自初一曰五行至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是也此九者施之先後各自有序得其序則𢑴倫攸敘或失其先後之序而逆施之則斁矣此如一人之身元首居上耳自手足各以其序别之於下不容有毫釐之差舛也而諸儒之論洪範大抵多以易之體求之往往以九疇之敘附㑹配合以類相從亦欲如重卦之統于八卦也自漢董仲舒歆向父子以來則既失之矣故五行傳之說以謂貌之不恭是謂不肅謂田獵不宿飲食不享出入不節奪民農時及有姦謀則木不曲直厥咎狂厥罰常雨厥極惡順之其福攸好徳言之不從是謂不艾棄法律逐功臣殺太子以妾為妻則火不炎上厥咎僭厥罰常晹厥極憂順之其福康寧視之不明是謂不悊作宫室侈臺榭為淫亂則稼穡不成厥咎舒厥罰常燠厥極疾順之其福夀聼之不聦是謂不謀好戰攻輕百姓⿰飠⿱𠂉布 -- 飾城郭侵邉境則金不從革厥咎急厥罰常寒厥極貧順之其福富思之不睿是謂不聖簡宗廟不禱祠廢宗祀逆天時則水不潤下厥咎霿厥罰常風厥極凶短折順之其福考終命皇之不極是謂不建厥咎眊厥罰常隂厥極弱大抵以此數者牽合相從徇其從己之見以為至當之論雖其援引春秋經傳以𤼵明其說麄若可信然而失聖人之意逺矣蓋箕子所陳有九疇也陳其事以如此諸家之說相配為義則九疇必皆可配也今其可配者止於五行五事皇極五福六極之五者而八政五紀三徳稽疑之四者則不可得而配則是漢儒之為鑿也洪範其咎有五曰狂僭豫急䝉其徴亦有五曰常雨常暘常燠常寒常風今欲配合於五福六極福之五者適存其數而六極則衍其一而無所當也則於咎徴各増其一曰皇之不極厥咎眊厥罰常隂厥極弱此則於箕文之外别立此二名以遷就其說又其所以配五行五事大抵皆失於穿鑿非自然之理也故老蘇著洪範論深闢其非以謂明其統舉其端削劉之惑繩孔之失使經意炳然如從璣衡窺天文矣其用意固善而糾正漢儒之失亦已切中其病也然其自為說則猶有未盡者其言謂皇極之建則貌恭言從視明聼聦思睿則木曲直金從革火炎上水潤下土稼穡而時雨時燠時寒時晹時風應之於是五福咸備皇極不建則反是而有六極之應此其為說雖不若漢儒之鑿然其相配亦止於五疇而已則八政五紀三徳稽疑之四者則遺之而弗録也安在其為九疇哉其曰致至治緫乎大法緫大法本乎五行理五行資乎五事正五事賴乎皇極五行含羅九疇者也五事檢制五行者也皇極裁節五事者也含羅者其統也裁節者其端也禹之疇分之則幾五十矣諸儒不求所謂統與端者顧為之傳則向之五十又將百焉莫若以百歸之五十五十歸之九九歸之三三五行也五事也皇極也而又以皇極裁節五事五事得則五行從是三卒歸之一也老蘇之論如此可謂善守約矣然箕子之論九疇之敘自初一五行至嚮用五福威用六極自一至九始終先後各有序今以九歸之三三歸之一又以皇極裁節五事五事得而五行從則是九疇當先皇極次以五事次以五行而後及其餘豈不與箕子九疇之所陳者異乎予嘗以謂九疇之言箕子所陳也必以箕子之言為正箕子之言曰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彞倫攸敘是九疇不可以無其敘也自初一五行至次九嚮用五福威用六極此其序也箕子所陳之序既已如此後世安可以私意而異之哉善乎曽子固舍人之論也其言曰五行者行乎三才萬物之間也故初一曰五行其在人為五事故次二曰敬用五事五事敬則身修矣身修然後可以出政故次三曰農用八政政必協天時故次四曰協用五紀修身出政協天時不可以不有常也常者大中而已矣故次五曰建用皇極立中以為常而未能適變則猶之執一也故次六曰乂用三徳所以適變也能適變則人治極矣極人治而不敢絶天下之疑故次七曰明用稽疑稽疑者盡之於人神也人治極而通於神明者盡然猶未敢自信也必参吾之得失於天故次八曰念用庶徴徴有休咎則得失之應於天者可知矣猶以為未盡也故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福極之在民皆吾有以致之故又以攷己之得失於民也凡此九者皆人君之道其言不可雜而其序不可亂也推其為類則有九要其始終則猶之一言此言可謂曲盡之矣蓋此書𤼵明先王治天下之大法必本於盡性踐形然後推之以和同天人之際而施政敎而其極至於賛天地之化育以與天地参者𢑴倫之敘始終先後各有定體而不可易逆之則凶順之則吉故其謂序不可亂言不可雜此乃學洪範之綱領也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脩道之謂敎九疇自初一曰五行蓋以夫此五行之運於天地之間而𤼵明天地之性中和之實也自五事八政而下則率性之謂道脩道之謂敎也道與敎必率性而脩之故自五事而下皆曰用而五行不曰用者自五行而用之也唐孔氏曰五行不言用者五行萬物之本天地萬物莫不用之不嫌非用也此說不然自五事至於六極莫不言用則豈皆以為非用而言用邪以謂用者自五行推而用之所自推者自不言用其理固然也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聼思聦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言君子之治己有此九者之殊而此九者莫不各有所思視之於明聼之於聦以下皆是理之自然不可易各正其所無以復加也自五事以下各言用而随其所用各繫一字亦猶九思之各有所主蓋其理之所當然也五事者聖人之所由以盡性充之以踐形者也視聼言貌思其用不同而蔽之以一言則曰修己以敬而已修己以敬則五事各得其正而無狂僭豫急䝉之失故於五事曰敬用八政者聖人以其正心誠意修身之道逹之於天下國家者也自食貨至於賔師不可不致其厚故於八政曰農用五紀者聖人所以定四時成嵗以釐百工而熈庶績者也而必曰協用者此蓋與協時月正日之協同蓋嵗月日星辰歴數其運行不同而治歴明時者必欲協此數者各無舛差然後正天時而治人事也故五紀曰協用皇極聖人所以允執厥中而為敎者也中立於此民之所㑹而歸矣故曰建用三徳所以趨時適變也先後相濟不可為常故於三徳曰乂用稽疑者聖人所以盡幽明之情以定天下之事業也不可不審於神明吉凶之意故以明用言之庶證者以己之得失可否驗之於在天時之應者也造次顛沛宜必於此不可以須㬰離也故曰念用福極者蓋其成效之見於民而存亡禍福治亂之所分者也故於福則嚮之於六極則宜威之曰嚮曰威者蓋在人君之心有所避就以為激勸而兢兢業業以制生民之命者也漢孔氏曰言天之所以嚮勸人用五福所以威沮人用六極以嚮威為天之所為大失其㫖夫自敬用至念用皆指人君之用豈於此二者而獨言天之所用邪故張晦之廷評深得其說以謂王者體五行以齊政謹五事以修身厚八政以分職協五紀以正時建皇極以臨人乂三徳以適變明稽疑以有為騐庶徴以調氣彞倫攸敘是所謂至治至治之世五福被於民彞倫攸斁是所謂至亂至亂之世六極傷於民是謂凡言乎用者皆人君之所用也此說固善而猶有未盡者既曰凡言用者皆人君之所用而繼之曰嚮者向而歸之謂威者威以畏之謂王者用五福則民向之而歸其治焉王者用六極則民威之而畏其亂焉既以五福六極為王者之用又以嚮與威為民之歸之畏之此則迂泥而失其㫖矣不如曽子固之說為允子固曰五福在民則宜嚮之六極在民則宜畏之威畏也此說可以禆張晦之失也蓋嚮之畏之在人主心術之間爾斯民何與焉猶大禹謨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謂人主自戒自董耳夫此九疇者蓋自禹之神知本夫天錫𤼵明治天下之大法推陳其先後始終之彞倫以明示天下後世也而箕子為武王諄諄而陳之自初一曰五行以上推本其所以敘九疇之由自威用六極以下則詳陳九疇之名物而其大要皆不出此數言曰初曰次者九疇各有其序而不可亂也曰敬用農用以至嚮用威用言每疇之用各有常理而不可易也序不可亂理不可易學者誠能循其序盡其理舉而措之事業之間則其能成天下之大順致天下之大利在指掌之間爾學者不可不盡心
  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
  胡安定曰自此而下皆是箕子歴陳九疇之名廣九疇之義蓋自上文初一曰五行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方是說論𢑴倫之敘九疇之名雖已槩見之而未之詳也故此徧舉九疇之名而條列之剖析其名敷繹其義使先王治天下之大法昭然在目可以舉而措之事業者也據武王訪箕子始也問之以惟天隂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𢑴倫攸敘箕子告之以鯀之所以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𢑴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𢑴倫攸敘而武王於此必復有所𤼵問而後箕子為之敘其九疇之目而每疇之間必復加𤼵問然後箕子歴陳之此荅問之常理也如子張問士何如斯可以從政矣孔子曰尊五美屏四惡子張復問曰何謂五美四惡於是夫子歴敘五美之辭以及夫四惡蓋荅問之義自當如此武王之傳九疇於箕子其間必更有請問之辭如子張問於夫子者蓋箕子録其文以成書之時畧去繁文以就簡要故其所傳止於如此學者當以意逆志可也一五行者在九疇之敘為一其疇曰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此五行之目也洪範𢑴倫攸敘蓋出在於九疇而九疇之敘自一至九各有先後不易之序如父子兄弟之倫出於天序而不可易不容有毫釐之差舛也故箕子陳九疇之敘必言初與次者蓋此但列其每疇之目耳非有先後之序也而諸儒於此必欲求其先後之序而為之說雖其間亦有可以為之說者然其穿鑿附㑹者固已多矣至於五行其說尤為乖異而不可行箕子之所謂一曰水至五曰土蓋謂九疇之所謂五行者是此五者之物也而諸儒孔鄭皆以為一二三四五是五行之生數此其為說蓋本於易之繫辭也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諸儒因之遂以附㑹此五行之敘而為之說以謂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至本朝劉牧之遂以此為洛書本文其說以謂天與五合而為十一六為水二七為火三八為木四九為金五十為土故其圗則以土居中央而一二三四分左右前後各以其成數配之竊謂五行非無數也而洪範所陳其意蓋有所主而不可以數言也其所謂一二三四五者但列此五者之目耳乃若其意則水曰潤下以下是也如漢儒一曰水至五曰土則傅㑹以一二三四五為五行之生數至於五事其所謂一二三四五者豈皆亦有數邪以至五紀五福亦皆五物也如五行謂可以繫之於數則此五紀五福必皆可以數繫之以至於八政必合於八之數三徳必合於三之數然後可以為箕子之意今於其他不以數言而獨於五行則以約生其數學者遂從而深信之以為洛書之本文果如此何其不思之甚邪夫易之為書起於大衍之數自一至五衍之為十有五又自六至十増而衍之為五十有五而天地之數備矣用其四十九以筮則其數不可勝計也蓋易之為書本由數而起故自一二三四五衍之至於無窮此易之體也若夫洪範之體則異於此蓋其書以五行為本窮理盡性至於賛天地之化育而與天地参故其論五行者論其性與理而已理不可移性不可易其與易大衍之數變通而不窮者固已如冰炭之不相入矣安得以數而推之乎故學易者知洪範之五行不可以數而通則可以學洪範矣
  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夫聖人之治天下其極至於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凡天地之化育無非己之化育也故洪範之為書要其極致至於休徵咎徵之在天五福六極之在人其所以輔相裁成者莫不在於心術之間蓋至於命之事也欲至於命必窮理盡性而後能至焉故其書必始於五行而論五行之所以然者必言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此蓋𤼵明五行之理與性也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蓋天之生物有是物必有是理此五物生於天地之間為最大者故舉此五物所受天命之性以見物之皆然也水之性濕濕故潤下然搏之激之則有不潤下者而非水之常性也火之性燥燥故炎上然抑之湮之則有不炎上者而非火之常性也木之性敷榮故曲直然失其常性則有夭閼其生者矣金之性堅利故從革然失其常性則有頑鈍其質者矣土之性和緩故可施之於稼穡然而亦有磽确而不利於種歛者而土之性本不如此也此蓋言五行出於天地之間各有禀受之性其所以稟受之於性則有理存焉理不可窮性不可盡故洪範之書將欲建皇極斂五福以錫庶民而立天下之大命則必先窮理盡性以為其本然後舉而措之天下之事業而不可勝用矣故其論五行必以理與性之不可易者而言之也孟子之言性善蓋本於此蓋人之性本善而所以至於不善者蓋必有䧟溺而然非其性之本善也性之必善猶水之必潤下火之必炎上木之必曲直金之必從革土之必爰稼穡乃自然而然非有使之然也水火金木皆言曰至於土獨言爰者曽子固曰潤下者水也故水曰潤下炎上者火也故火曰炎上木金皆然惟稼穡則非土也故曰土爰稼穡而已其說不得不然也此說是也五行各窮其理盡其性物格而知至則其本立矣潤下作鹹炎上作苦曲直作酸從革作辛稼穡作甘此又五行之味也夫五行之在天下聲色氣味莫不具此五者而此獨言其味者蓋五行各成其性以為味者此皆造化之妙用也水之潤下故凝結而鹹之味成焉火之炎上故焦暵而苦味成焉木之曲直故成實而成酸之味金之從革故其氣腥而成辛之味土之於稼穡則種之斂之而甘味於是乎成五行至於成味則是各盡其性而成此五者之妙用或可以收或可以㪚或可以堅或可以緩或可以輭多寡有無各適其節而天地養人之功於是乎在聖人之體之故其盡萬物之理賛天地之化育必至於致中和位天也育萬物而後為至也大禹謨徳惟善政政在養民水火金木上榖惟修此蓋箕子所衍為九疇者故其初言五行必先本其性推其味以𤼵明此理然後敘其所以措之事業者次而陳之雖出於箕子之所傳而其大致已見於大禹謨之所載矣學者不可不知
  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聼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聼曰聦思曰睿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聦作謀睿作聖
  二五事者在九疇之序為二曰貌曰言曰視曰聼曰思此則五事之用也諸儒之論五事皆以配五行唐孔氏曰木有華葉故貌屬木言之決斷若金之斬割故言屬金火外光故視屬火水内明故聽屬水土安静而萬物生心思慮而萬事成故思屬土謂東方震為足足所以動容貌也西方兊為口口出言也南方離為目目視物也北方坎為耳耳聽聲也中在内猶思在心後來如王氏蘇氏之說大抵類此而王氏之說詳明某嘗謂此諸儒皆是附㑹穿鑿而為之說箕子之意本不如是若五事果可以配五行則自八政以下皆各有所配豈止於五事而皇極庶徵福極猶可條而入之至於其餘不可以穿鑿通者則舍之不論此豈自然之理哉故某當以謂五行自為五行五事自為五事以至八政五紀以下各自為疇而不可以附㑹通諸儒既以五行配五事故其論五事之序或以為合於五勝之序或以為合於五常之序要之皆是附㑹文致之辭正猶以五行為皆具生數也東坡曰人之生也五事皆具而未能用也自其始孩而貌知恭見其父母匍匐而就之擎跽而禮之是貌恭者先成也稍長而知其語以達其意故言從者次之於是始有識别而目乃知物之羙惡耳乃知事之然否於是而致其思無所不至故視明聼聦而思睿者又次之蘇氏每譏王氏以為喜鑿至於此論則其去王氏無幾矣九疇必以五事而次五行者蓋聖人體天地中和之性致知格物以經綸天下之大經已見於五行矣物格知至則其施設之序必先於正心誠意以修其身而立天下之大本然後推之於天下國家此蓋𢑴倫之不可易者也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聖人然後可以踐形五事自曰貌曰言曰視曰聽曰思必皆以敬用者此蓋踐形之學也自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聦思曰睿蓋學所以踐形也自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聦作謀睿作聖則可以踐形矣此蓋聖人之事業也人之正心誠意惟騐於修身之間故貌不可以不恭恭也者莊肅而不敢慢也自貌恭而充之至於作肅則恭之徳成矣其曰恭者猶有不恭之時至於作肅則凡其身之所動無有不恭者矣言不可以不從從也者順理而無所悖也孔氏曰是則可從案易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孔氏之所謂是則可從蓋本於此然而以之為言曰從之義則失之矣蓋五事所謂恭從明聦睿者方是修己未及於人應之也其曰從者於理而不悖耳非指人之從之也由從而充之至於作乂則從之徳成矣蓋曰從則疑有不從之時至於作乂則凡其口之所言無有不從者矣視不可以不明明也者洞逹而無所蔽之謂也自明而充之至於作哲則明之徳成矣作哲者視無有不明也聽不可以不聦聦也者審諦而無所惑之謂也自聦而充之至於作謀則聦之徳成矣作謀者聽無不聦之謂也思不可以不睿睿也者精一而無所疑之謂也自睿而充之至於作聖則睿之徳成矣作聖者思無不睿之謂也貌無不恭而至於作肅言無不從而至於作乂視無不明而至於作哲聽無不聦而至於作謀思無不睿而至於作聖則盡性踐形之道於是乎盡而治天下國家之本立矣此九疇之序所以先之五行而後次之以五事也
  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可宼七曰賔八曰師
  大學曰古之欲明明徳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此蓋言本末始終之序出於自然而不可易者也洪範之書始於五行以盡性五事以踐形盡性踐形以致知格物正心誠意以修其身者可謂至矣楊子曰身立則政立能修身則身立於此矣故其舉而措之天下國家則政利於彼蓋其機如此此洪範於五行五事而下必繼之以八政者以此也三八政者在九疇之序為三其疇曰八政自一曰食至八曰師者是八政之目也先王欲明徳於天下既盡性踐形以修其身而立其政事之本矣則其所以舉而措之天下者有此八者之政此八者皆先王所以厚民以為敎化之地者也故曰農用農用者無所不致其厚也一流於薄則斯民必有受其弊者矣自一曰食至八曰師皆是治術之先務闕一則不可其勢敵其體鈞皆在所厚而不可以先後緩急論也諸儒之論此者皆以為食貨生民之最急故以為先至於賔師居下莫不有說某謂不必如此要之以是先王厚民之政不出於此八者而已一曰食者務農重榖之政也如井田補助之類是也二曰貨者阜通貨財之政也如懋遷有無化居之類是也三曰祀者報本反始之政也社稷宗廟山川百神以至公卿大夫士庶莫不祭其先之類是也四曰司空者度土居民之政也如辨方正位體國經野使士農工商各得其所之類是也五曰司徒者敎民之政也如學校選舉之類是也六曰司宼者立法懲姦之政也如五刑之屬是也七曰賔者交際酬酢之政也如冠昬䘮祭鄉飲相見之類是也八曰師者寓兵於農以修武備之政如鄉遂教閲之法是也此八者皆國家之急務為治者所不可忽非有先後緩急之殊也故箕子陳八者之政而斷之以一言曰農用則是八者之體均矣必如諸家之論以食貨為生民最急故在所先雖亦有此理然則司空居民之政也民無所居則雖有食貨之政何自而施哉唐虞時洪水未平禹作司空平水土然後懋遷有無化居烝民乃粒萬邦作乂必曰食貨為先司空為後則泥矣故此八者不可以先後緩急論之也然此八者之中如食貨祀賔師則稱其事司空司徒司宼則稱其官者言以之逹意而已必取其理之明白而易曉者司空司徒司宼之政者多矣若舉其事而槩以一言則未必盡也故以其官而該之至於食貨賔師則可以其事也或舉其事或舉其官而八者之政曉然可見人君治天下之大政無復餘藴於此矣此實箕子所以為善於開導人主之聽而不費辭也雖舉其一隅至於官各有事事各有官亦可以觸類而通之矣孟子論王道之始必先以養生送死無憾者其說盖出於此夫欲使斯民養生送死無憾則其所以施於有政者不可不致其厚一有所不厚則養生送死有憾矣王道何自而成哉此八者無所不厚則其養生送死無憾矣此乃王道之所自基也以是觀之洪範彞倫之序豈可易哉
  四五紀一曰嵗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歴數前所言者先王所以厚民之政然政事之施不可不本於天時堯典咨汝羲暨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嵗允釐百工庶績咸熈蓋欲釐百工熙庶績者必在於定四時成嵗使時不定嵗不成則政事雖厚無自而施也故洪範於八政之下繼之以協用五紀者蓋所以正閏餘而成嵗功也四五紀者在九疇之序為四其疇曰五紀一曰嵗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歴數此五紀之目也謂之五紀者蓋以隂陽寒暑之氣運於冥冥之中其消息盈虚迭相推移而成四時其氣之往來終始不可得而知也故以夫歴象數可紀者而推之有象與數之可紀然後隂陽二氣可得而定故謂之五紀一曰嵗者蘇氏謂嵗星所次是也歳星日行千七百二十八分度之百四十五每歳歴一辰十二歳一周天者也二曰月者月行於天日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一月一周天者也三曰日者日之行於天日一度一歳而一周天者也四曰星辰者歳日月之所行也星者二十八宿東方角元氐房心尾箕七十五度南方井鬼栁星張翼軫一百二十度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参八十度北方斗牛女虚危室壁九十八度四分度之一是也辰者日月所㑹之次其次十有二正月㑹于訾陬二月㑹于𤣥枵是也星辰之行與天左旋一日而一周一月而移一辰一歳而復初者也五曰歴數者推數於歴以候日月星辰之行度而定時成歳也唐一行大衍歴曰天數五地數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天數始於一地數始於二合二始以為剛柔天數終於九地數終於十合二終以成閏餘天數中於五地數中於六合二中以通律歴蓋歴之作必起於數數有常積自一二三四五推而衍之至於無窮則歳日月星辰之行度雖千歳之日可坐而致也夫洪範之為書包括天地人之理以為聖人治天下之大法其中無所不有大衍之數所謂天一至地十自一至五衍之為十有五又自六至十増而衍之為五十有五天地之數備其衍之至於無窮而歴法由此而積凡此數者皆繫於此五紀之中而諸儒乃於五行言之豈不悖哉故某欲以此數悉順之於五紀而於五行則不言數者此蓋箕子之本意也所謂五曰歴數歳也日也月也星辰也此四者其節各有盈縮進退遲速長短之不同故必以歴數而齊其行度然後各當其道而無差舛於其間故箕疇於此必曰協用者協之者其有所不齊與協時月正日之協同五紀協則百官皆得其職萬事各得其序而厚民之政於是而畢矣故先王之世必重其歴數之官者凡以其政事之所自出者也善乎程伊川之言曰古之時分職主事察天運以正四時遂居其方之官主其時之政在堯典謂之四岳於周乃分為六卿之任統天下之治者也後世學其法者不知其道故以星歴為工技之事而與政分矣蓋歴數之學自後世而言之是特工技之事耳故太史公曰文史星歴近乎卜祝之間言主上以倡優蓄之非當世之所重也然以先王之時而言之則夫所以厚民政以建皇極者必本於此苟不本於此則皇極不可得而建也彼星歴之學不行於世徒為工技之事則是天人異用而定四時成歳之事遂與政分治歴明時之職寖輕則皇極之敎亦復不明於世矣自秦漢以來英雄大度之主博學多識之臣有意於治者不為不少矣卒不能建皇極厚民政斂五福以錫庶民以所施者非彞倫之敘故也以星歴之一事而觀之則先王所以維持政敎之具失其㫖於後世者多矣無怪乎治效之不如古也
  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徳惟皇作極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不協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之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時人斯其惟皇之極無虐煢獨而畏髙明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榖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時人斯其辜于其無好徳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
  堯曰咨爾舜天之歴數在爾躬允執其中人君所以執中而立敎以為烝民之極必自夫歴數在躬之後蓋道之大原出于天歴數在躬然後性與天道合而為一髙明博厚悠久無疆與天地合其徳故能不見而章不動而變無為而成此皇極之數所自立也是以洪範之書先五行次以五事者所以盡性踐形也自是而推之於八政五紀以和同天人之際然後繼之以皇極蓋聖人之敎至是而後立也諸儒之說皆謂九疇之義統於皇極故漢孔氏謂皇極行九疇之義老蘇曰致至治緫乎大法立大法本乎五行理五行則資乎五事正五事頼于皇極此其意蓋謂中者天下之本本立而道生况五疇之義必本於中某竊以此說為不然夫皇極在於五行五事八政五紀之後三徳稽疑庶徵福極之前者此蓋其彞倫之序出於自然而不可易也九疇以序言序之先後各有定體設使聖人之意謂皇極行九疇之義理五行資乎五事正五事頼乎皇極則是九疇當先皇極矣今其彞倫之序先之以五行次之以五事次之以八政五紀然後及於皇極而說者乃謂皇極為九疇之主豈不謬哉為此說者徒以謂皇極之疇居五之中數也皇極居中可以包括上下此說尤不可取九疇以序而言不以數而言之皇極居之中數也則以謂皇極居中以包括上下信如此則五紀之數四以至於五行之數一三徳之數六以至福極之數九必皆以數言也必皆有說也今於八者之數則皆無說而獨於皇極則繫之中數此蓋不通之論也而又有所甚不可者揚子雲作太𤣥其書由數而起自一衍之至於八十一故其圗起於中中為一元自一元衍而為三方自三方衍而為九州自九州衍而為二十七部自二十七部衍而為八十一家蓋以其體由中而起故也今洪範之序自初一曰五行順而陳之以至於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苟以謂統於皇極則是其體當亦自中而起推而上之則自五紀而五行推而下之則自三徳而福極𢑴倫之敘其不斁者幾希學者知洪範九疇之序出於自然而不可易則知皇極之疇不可不繫於五紀之後三徳之前矣故諸儒之說未敢以為然也雖諸儒之說不敢以為然然其謂聖人之治天下必以大中為本此則不可易之論也但不可謂皇極為九疇之本耳洪範初一曰五行則聖人之治天下必以大中為本其理已見於此天命之謂性性者中之本體也洪範之於五行發明盡性之理已繫於此矣則聖人建大中以為治天下之本者既由是廣而充之至於五事敬八政農五紀協則治天下之規模法度畢備矣次五曰建用皇極者是推之以立敎非謂聖人窮理盡性於喜怒哀樂未𤼵之前也湯懋大徳建中于民舜執兩端用中於民此皆建用皇極之事也五皇極者在九疇之序為五其疇曰皇極箕子之陳九疇其八疇皆詳言其所以為是疇者獨於皇極一疇不言其所以為皇極而遽言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者蓋自五行至五紀即聖人所以建皇極以敎民者非是於數者之外别有皇極也自皇建其有極至於為天下王皆是聖人建極以敎民之事其文比於諸疇最為詳備蓋聖人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其致知格物正心誠意以修其身舉而措之以至於家齊國治天下平者盡在於此故箕子反覆為武王陳之其義無所不盡也皇極有二說先儒謂皇大也言大中之道也漢五行志曰皇君也極中也謂人君所建之中二說不同而某謂先儒之說為勝箕子之陳洪範蓋聖人所以為人君治天下之大法當如此自五行至五紀皆人君之急務也豈至於皇極言人君建其有中乎湯誥曰惟皇上帝降衷于民其皇字亦訓大不得以訓君皇建其有極亦猶是也中庸曰中者天下之大本此正皇極之義也惟中故大惟大故中張横渠曰極其大而後中可求止其中而後大可有此言盡之矣不謂之大而謂之皇不謂之中而謂之極者何也莊子曰無門無旁四達皇皇皇也者大而無所不及之謂也北辰謂之北極極者居其所而衆星拱之謂也是極之為言立之於此四方之所取正焉者也自其本而言之則謂之大中自其推之以立敎而言之則謂之皇極觀皇極二字則聖人所以敎民之意可見矣皇建其有極而下惟敷繹此義而已夫天下不可以小治也竭太倉之粟不足以飽其飢殫内帑之帛不足以煖其寒聖人之治天下也固欲天下之大萬民之衆皆應天之五福然苟不知操之有要則不能治之必若人人而為之謀家家而為之慮何若而富夀何若而康寧何若而攸好徳何若而考終命不惟其智有窮而力將不給矣吾將不殫其智力而綽然有餘裕者惟在於操之有要而已夫福極之在人各以類應作善降之百祥蓋善者百祥之類也作不善降之百殃蓋不善者百殃之類也夫惟祸福吉凶之於善惡各以類而相感後之人君惟能使民自嚮於善則天之百祥皆將以類而應斯民莫不各得其所欲而無有夭閼札瘥之病矣故皇建其有極是乃所以斂五福而錫之於民也蓋人君以皇極設敎則民之過者不及者咸於君取中而皆自力於為善作善者百祥之所集也君建極於上則民皆則傚於君而取中矣故曰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謂其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以丕應其上也凡厥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徳則所謂錫汝保極也無淫朋無比徳則能保其極矣惟皇上帝降𠂻于下民民之受𠂻于天初無以異也惟其因物有遷以陷溺其良心故相與為淫朋比徳以失其所受於天之常性苟在上之人能建極以示之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則斯民知自反於善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相與勸勉同趨於忠信孝悌之域故其直己而行無有淫朋無有比徳斯惟皇作極夫至於惟皇作極則君臣上下皆入於大中至正之域矣然所以使斯民惟皇作極者必有其道焉人之生也同禀此天命之性初未嘗有智愚賢不肖之分然其所禀受則有氣質之性存焉故論天命之性則凡受中於天者均一性也而論其氣質之性則有上智焉有下愚焉而於上智下愚之間乃有中人之性焉上焉不待文王而興上之人雖不設皇極以導之而能自入於善下焉者自暴自棄上之人雖設皇極以敎之有所不從也則是皇極之所敎者惟中人而已中人者可以語上亦可以語下也蓋使皇極之敎修則世之中人皆可以進而為上智皇極之敎不修則世之中人皆將流而為下愚故箕子將欲建皇極斂五福以錫庶民而使之惟皇作極則必因其性之有上中下之别各因其材而篤焉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汝則念之此則豪傑之士無所待於敎而自歸於皇極者也姑但念之而不忘而已謂無事於敎也于其無好徳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此則下愚之不移雖敎之而不率誨爾諄諄聴我藐藐此皇極之所無可奈何者也故寜棄絶之而不敎必欲盡而敎之彼既不率徒為我之過咎而已上智之人既無事於敎而下愚之人敎之又有所不從則是皇極之所敎者惟中人而已自不協于極不罹于咎至於時人斯其辜此皆所以敎中人之道也不協于極言其所行猶未合於大中之道雖不合於大中之道而亦不至罹於過咎曽子固曰若狂也肆矜也亷愚也直之類此說是也狂也矜也愚也所謂不協于極也以其肆而不蕩廉而不忿戾直而不詐則所謂不罹于咎也不協于極不罹于咎而可以抑其過引其不及而歸之於中道故皇則受之皇大也曽子固曰大則受之言非小者之所能受也此說是也受之則必有以敎之故繼之曰而康而色言當安汝之顔色以敎之如詩所謂載色載笑匪怒伊敎是也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謂中人之材雖不協于極苟知大中之為可慕則其好徳之志形之於言雖未必有好徳之實汝當無沮其好善之心錫之以福也先儒解則錫之福與下文汝雖錫之福皆以福為爵禄惟孫元忠則不然其說曰箕子之敘皇極其言錫福者有三焉始言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一也中言予攸好徳汝則錫之福二也末言于其無好徳汝雖錫之福其作汝用咎三也先儒皆以福為爵禄又恐不然蓋皇極之道本以五福為用故凡言錫者皆五福之理也此說是也蓋皇極之所謂福與三徳惟辟作福之福不同以三徳推之非是也故凡皇極之所謂福者皆敎之以大中之道大中之道五福之所由集也建極之君既而康而色以敎之雖有其好徳之言而未必有好徳之實者皆錫之以福如此則天下之中人莫不心悦誠服而歸於大中至正之道故繼之曰時人斯其惟皇之極人既相與歸於大中至正之道則為之君者必有所抑揚去取以為之勸率苟其好徳則不以其勢之煢獨而虐之苟其不好徳則不以其勢之髙明而畏之煢獨者不虐髙明者不畏惟在於好徳與不好徳之分而已取舍既如是之審則好徳者必見知於上故曰人之有能有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言不協于極不罹于咎之中人苟能至於好徳而有猷有為汝則當有以奬勸之使進其行於朝廷之上則邦家頼之其將至於昌盛矣其未能至於有猷有為者則必將有以為之勸率亦使之同趨於大中至正之域孟子曰無常産者無常心苟無常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己蓋無常心之人至於倉廪實而後知禮義衣食足而後知榮辱故在夫上之人有以飬其常心然後可以納之於善故曰凡厥正人既富方榖至時人斯其辜此蓋所以待無常心之人也謂凡厥正人之道必先有以富之然後可以驅而之善榖善也苟不有以富之使之守其常心而不忍為惡則其放僻邪侈無不為也好者與孟子所謂郷黨皆好之好同猶言有所顧藉也夫皇極之所以待乎中才者其始終之間深思熟慮既如此其盡宜其中才之人無淫朋比徳而趨於大中至正之道人有士君子之行以至於比屋可封也待之既如此其盡而猶有不入於善者則是自暴自棄而為下愚之不移是可以棄於罪戾之域而莫之恤蓋徃者不追來者不拒如此而已矣是則皇極之敎也箕子之陳皇極其𤼵端有云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至惟皇作極緫提皇極之大綱於上然後申其義於下也凡厥庶民有猷有為有守以下所以申皇建其有極至惟皇作極之義也蓋人之生雖禀於天之性而其所受之氣質則不無上智中人下愚之殊上智者無所事於敎而下愚者敎之有所不入則其敎者惟中人而已既建皇極之敎誘天下中人而納之於善則斯民必將無淫朋比徳而同趨於公正之域而惟皇作極矣
  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王道正直㑹其有極歸其有極
  自無偏無陂以至於歸其有極此所以申言凡厥庶民至惟皇作極之義也諸儒之說皆以此為人君之事故漢孔氏曰無偏無陂遵王之義者言當循先王之正義以治民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言必循先王之道路以至㑹其有極歸其有極言㑹其有中而行之則天下皆歸其有中矣諸家之說雖小有異同然大抵多謂人君建皇極當如此某竊謂不然夫洪範之書彞倫之始終莫不有先後自然之序政者正也其身不正雖令不從未有身之不正而能正人者故彞倫之序必先五行以盡性五事以踐形然後施於有政而建皇極焉此蓋己正而物自正非至於正物然後所以正己也如其皇極已建於上方議其偏陂反側而去之無乃倒行逆施而失其先後之序乎故自無偏無陂至歸其有極皆民之取正於君同趨於大中至正之域爾非人君所以建皇極之本也蓋人君所以正心誠意以脩其身而建為皇極之本者則於五事既詳言之矣此皇極之所陳皆其設中以正敎之事也故無偏無陂以下乃民之趨於皇極之道而不可以為君之事也學記之論學曰不陵節而施之謂孫雜施而不孫則壊亂而不修蓋人之學其進之必有其術不可驟而致也故孟子論浩然之氣至大至剛而其所以飬之者則以謂是集義所生非義襲而取之也蓋謂其飬之不可以無其序苟失其序於毫末之間則為陵節而雜施壊亂不脩矣故聖人建皇極以敎民而民之趨於皇極者必有其序焉惟皇上帝降衷于民民之所以禀受於天者莫不有皇極之道惟其因物有遷梏於蕞爾形體之微故小己自私至於偏陂反側而失其所以固有之中流於物欲而不能自反人君既已建皇極於上使民皆知大中之道本於天性之所固有而去其所謂偏陂反側者則大中之道將卓然而自存矣偏者不平之謂也陂者不正之謂也既不平又不正則大中之道汨没而不存今也大中之道既明於上則民將去其不平不正而遵王之義焉苟知義之為可遵則可與入徳矣故遵王之義者皇極之門也由此而進之遂至於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蓋惟仁者能好人能惡人好惡者人之常情所不能無也惟不可以有作作好作惡是其私好惡也既遵王之義則廣而充之遂能去其好惡之私而遵王之道路焉孔子曰行義以達其道韓愈曰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由是義然後可以至於道也路亦道也曽子固曰道路云者異辭也此說為善陂舊作頗字唐明皇以協韻改為詖字蓋此數句雖書之所載其實詩之體存焉古人於韻語各取其聲之協不必盡有其義觀三百篇之所言蓋可見矣故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蓋道字與好字相協惡字與路字相協各取其聲律之便而已不必從而為之說也遵王之義遵王之路必皆以其遵為言遵也者自外入之辭也有所遵則將有所從違出入於其間而未可以常也由此而繼之則無所事於遵而自合於王道矣故繼之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蕩蕩者廣大也平平者夷易也蕩蕩者所謂魯道有蕩平平者猶所謂周道如砥偏謂偏於己黨謂黨於人於己無偏則所以待人者無黨無偏無黨則見夫王道之蕩蕩其行也無陜隘焉於人無黨則在己者終得以無偏無黨無偏則見夫王道之平平其行也無險阻焉蕩蕩平平亦異辭也既無黨無偏又由此而進之行之以勇守之以誠則將至於無所迂回以見夫王道之正直正直者大中之體也至於王道正直則斯能惟皇作極而淫朋比徳於是乎盡去矣故能㑹其有極歸其有極也曽子固曰㑹者來而赴乎中也歸者往而返乎中也此說善蓋如人之行役也其出而有所趨則謂之赴如春秋凡書公㑹于某者是也其入而有所反則謂之歸如春秋凡書公至自某者是也㑹其有極歸其有極則凡出入徃返之間無非中道而顛沛造次未嘗違焉此所謂無所不用其極也民之所以能無所不用其極以為之君者能建之於上有所建於上則民之所㑹而歸焉此理之必然也孔子曰為政以徳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蓋建極者如北辰之居所而㑹其有極歸其有極者則如衆星之拱北辰也
  曰皇極之敷言是彞是訓于帝其訓凡厥庶民極之敷言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自無偏無陂至於歸其有極其所以循循然善誘以訓致其民於太平至和之域者可謂曲盡其道然豈人君設為私意所能然哉其所施設皆本於天理之自然故於此又推本而言之語既更端故加曰字以别之蓋所以緫結乎上文也言人君建皇極敷而為言以敎人凡所以順帝之則而已民以是順而為言以胥告戒者皆所以儀刑於上之徳此所以語上焉可以為天之子下焉可以為民之父母而為天下王也范内翰曰君以大中之道形於言守之足以為彞推之足以為訓著為典則而不易是彞也𤼵號施令下告於庶民使無淫朋比徳是訓也然而為此者所以訓于帝而已上帝降衷于下民無非中也天以是而錫聖人聖人以是而錫民凡厥庶民之陳於言或父之詔子兄之敎弟朝夕謦欬之間是民之訓也以至于慈孝友順蹈履出處語黙之際無非中民之行也中無間於聖賢愚夫愚婦之别苟適於中雖去聖人千萬里之逺其近於光華者如威顔咫尺而已君臣之相與者不過於中君以皇極而是彞是訓則民以皇極而是訓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是以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夫天生烝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豈其欲一人肆於民上而棄天地之性哉所以為民父母而為天下之君者要將以中敎民使歸於中而已此說為善王氏之說其言曰有極之所在吾安所取正取正於天而已我取正於天則民取正於我道之本出於天其在我為徳皇極我與庶民所同然也故我訓于帝則民訓于我矣此論比於范說為長學者當深考之大抵此一段緫結皇極之道故推原其本而要其成必言君之所以建極者凡所以訓于天而已所謂天者豈蒼蒼之謂哉亦本於天命之性而已五行是也達夫天命之性推而行之無非道也庶民之所取正者在此而已詩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此之謂也

  尚書全解卷二十四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二十五
  宋 林之竒 撰
  洪範       周書
  六三徳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彊弗友剛克爕友柔克沈潛剛克髙明柔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僭忒三徳者聖人所以臨機制變稱物平施以為皇極之用而權其輕重也胡安定曰聖人既由中道而治天下又慮夫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故用三徳者所以随時制宜以歸安寧之域也故皇極則見聖人之道三徳則見聖人之權此說為善故皇極之疇次之以三徳者蓋皇極之道經權相為用有經必有權也夫三徳者在九疇之序為六其疇曰三徳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此三徳之目也自平康正直至民用僭忒則釋三徳之用以盡其義也漢孔氏之論此比之諸儒尤為多失其㫖一曰正直謂能正人之曲直也二曰剛克謂剛能立事三曰柔克謂和柔能治平康正直謂世安平用正直治之彊弗友剛克謂世彊禦不順則剛能治之爕友柔克謂世和順則柔能治之以正直為正人之曲直以克為能皆失其㫖又於經之意晦而不明諸儒多不用其說惟范内翰之說為精確可以正先儒之失其說曰治天下者不過三徳曰正直剛柔而已不剛不柔曰正直正直者中徳也剛克謂剛勝柔也柔克謂柔勝剛也如經云威克厥愛愛克厥威之克三徳之用如是當又用之當其宜平康之世則用正直以治之以中徳也於彊禦弗順之世則用剛克以治之以剛徳也於和順之世則用柔克以治之以柔徳也吕刑云刑罰世輕世重謂刑新國用輕典刑亂國用重典刑平國用中典亦随時而用之也此說可謂盡矣蓋正直者中徳也不剛不柔也即皇極所謂王道正直是也世之平康則剛柔皆不可偏勝而正直之用於是為宜然世不能常平康而有所謂彊弗友爕友之時則徳亦不可以常主不剛不柔而必有所謂剛克柔克以禦之此所以有三徳之不同而其用之亦各有其時此范内翰之說也是猶持權衡者未嘗不欲其平然而不能無低昻也抑其昻舉其低然後不失其為平沈潛髙明者是乃聖人善用天下之權也故剛克所以禦彊弗友也一於剛勝柔則失之亢柔克所以御爕友也一於柔勝剛則失之懦亢則為過懦則為不及故雖剛克柔克可以濟中徳之不及苟其過不及而至於亢且懦則其違中道逺矣是必將有所抑其過而引其不及以歸於中道是以雖有剛克柔克而中道未嘗失焉此聖人之善用權也故繼以沈潛剛克髙明柔克者蓋所以抑其過而引其不及剛克以禦彊弗友然患其過而為亢也於是從而沈潛之蓋抑其過而歸之於中也柔克以御爕友然患其不及而為懦也於是從而髙明之蓋引其不及而歸之於中也如天地之造化雖本於隂陽中和之氣然而不無寒暑之變盛寒之時隂之極矣而一陽生一陽生則春夏長育之漸也盛暑之時陽之極矣而一隂生一隂生則秋冬揫斂之漸也有春夏有秋冬然後可以成其化育不如是則有愆伏旱澇之災聖人之治天下亦猶此也而先儒之論沈潛剛克髙明柔克乃猶不然謂地雖柔亦有剛能出金石天為剛徳亦有柔克不干四時喻臣當執剛以正君君亦當執柔以納臣此說迂回而難用而謂臣當執剛君當執柔殊失經㫖蓋經之言三徳皆謂人君之徳也必以剛屬於臣柔屬於君此則周漢之季世所以致危亡之祸也漢孔氏之為此說蓋本於左傳甯嬴之言耳此實膠柱之說故張晦之謂孔氏之於書研精覃思博考經籍採摭群言以立訓傳其失者皆採摭之誤中庸曰博厚則髙明博厚配地髙明配天故孔氏以髙明為天左傳文公五年甯嬴曰天為剛徳猶不干時故孔氏以髙明柔克為不干四時是則採摭之誤據甯嬴之言實得箕子之意蓋其從晉陽處父聘于衛及温還其妻問之嬴曰以剛商書曰沈潛剛克髙明柔克夫子壹之其不没乎蓋言處父之剛一於用之而不知所以沈潛之者故知其必没也其曰天為剛徳猶不干時蓋又所以敷衍其義非所以釋洪範者也故孔氏乃引以為證誤矣惟杜元凱之說則得之謂沈潛猶滯溺也髙明猶亢爽也言各當以剛柔勝己本性乃能成全其說優於孔氏逺矣箕子既言三徳之用各有其時又言沈潛髙明以抑其過而引其不及而合於中道其所以論聖人宰制天下之權可謂盡之矣然聖人所以用其權者不在乎他而必在夫賞刑名器之間此實聖人之權勢操於掌握以鼓舞天下而不可以假人者也故繼之以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王食言此三者實人主之利勢所操以用夫三徳者也惟辟作福言所以爵賞人者必出於人君之褒崇而不可假於臣下者也假於臣下則福之柄下移矣若齊之田氏是也惟辟作威者言所以刑戮人者必出於人君之所裁制而不可假於臣下者也假於臣下則威之柄下移矣若宋之子山是也惟辟玉食言惟君得備珍食此蓋人主之名器所以尊崇萬乗之勢者亦不可以假於臣下也玉食則凡服食器用乗輿服御之不可假人者皆在其中矣假於臣下則上下陵僭矣如季氏之八佾三家之雍徹是也此三者苟繫於人君之所操持則威福在己名分謹嚴故有以操縱予奪以用此三徳其或假於臣下則權勢下移紀綱紊亂其何以操此三徳以為皇極之用者哉故繼之曰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至民用僭忒言此三者辟之所獨專非臣下之所得而有也必以辟言者王肅曰辟君也不言王者闗諸侯也諸侯於國得專賞罰此說為盡蓋諸侯有一國則亦有一國之權勢也為人臣而竊其君之權勢則君臣上下之分皆失其正而三徳之用皆將廢而不舉此危亡禍亂之所生而國家不可一日而安也故以國而言之則凶蓋君失其權勢則國從而亡也以家言之則害蓋臣而竊君之權勢則亦非其利也如魯之三家盗弄威福僭用名器而昭公卒見逐於季氏者是凶于而國也季氏卒亦見執於陽虎而三桓之子孫遂微者是害于而家也君臣上下既失其正則羣下化之亦將側頗僻僭忒而犯分陵節無所不為此其為患與夫皇極之不建無以異矣善夫介甫之說曰皇極者君與臣民之所共由者也三徳者君之所獨任而臣民不得僭焉者也此實至當之論蓋大中之道人之所同有為君者苟不能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而與斯民共之則人將淫朋比徳而自弃於小人之域此國家之所以亂也威福名器人主之利勢苟不能執之於一已使臣下得而僭焉則庶民化之亦將側頗僻僭忒矣此亦國家所由以亂也二者雖殊同歸於亂惟聖人能以皇極經綸天下之大經而與斯民共之又以三徳宰制天下之大權而緫攬於己二者並行而不相悖則斯民必將相率而歸於大中至正之域此堯舜禹湯文武之治所以巍巍煌煌歴萬世而不可企及也
  七稽疑擇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霽曰䝉曰驛曰克曰貞曰悔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立時人作卜筮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卜筮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身其康彊子孫其逢吉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庶民逆吉庶民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吉汝則從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龜筮共違于人用静吉用作凶
  聖人之治天下既以皇極經綸天下之大經又濟以三徳以宰制天下之大權經權兩盡則是聖人之所以盡性踐形者足以措之事業體用於是備矣故其至誠之所感召幽可格於天地鬼神明可信於卿士庶民欲有謀焉則其吉凶從違之際以之決嫌疑定猶豫其應也如響無有毫釐眇忽之差故彞倫之敘必有稽疑繼於皇極三徳之後者蓋所以盡夫幽明之情者也經權既盡又能以稽疑盡夫幽明之情則人君之能事畢矣然後天地之化育可得而賛矣七稽疑在九疇之序為七其疇曰稽疑自擇建立卜筮人至用作凶此皆稽疑之事也擇建立卜筮者孔氏曰龜曰卜蓍曰筮考正疑事當選擇知卜筮人而建立之乃命卜筮者孔氏曰建立其人命以其職此說是也蘇氏曰卜筮必命此人不使不立者占也此說亦是蓋如周禮春官太卜掌三兆三易之法卜師掌開龜之四兆龜人掌六龜之屬菙氏掌共燋契以待事占人掌占龜皆是所擇以建立其官而命以卜筮之職者也故春秋之時卜徒父史墨之類皆是逐國建立之官則命以卜筮非所建立之人則不得卜筮古之制也鄭康成王子雍皆以建立為二言謂將攷疑事選擇可立者立為卜筮人其意以建字為可立之人立字為立之亦不必如此說既謂之擇則固是擇其可立者矣蓋經文固多義同而重複言之者不必盡求其義如日嚴祇敬勤勞王家之類豈必字字而為之說而王氏諸家又以為有所選用謂之擇有所創立謂之建周官太卜所謂凡國大貞卜立君卜大封者所謂建也大祭祀國大遷大師所謂擇也其說亦頗煩碎不如先儒之簡易也曰雨曰霽曰䝉曰驛曰克曰貞曰悔此則卜筮之目也洪範所敘之目其體有三九疇以序言其始終先後各有定體而不可易故自一至於九列九疇之目而必加初次於其上以明其序之先後當如是也五行五事八政五紀三徳五福六極此則皆其每疇之名各有定數故於每疇之下必以一曰二曰言之者明其數之如此也然其先後之次不必以序言之故不加初次於其上至於稽疑庶徴所列卜筮休徴咎徴之目則非其疇之本數故但以曰言之而不加一二三四五於其上此其立言之體也卜者鑚龜而卜必視其龜兆之形其形兆有霏霏如雨者謂之雨有如雨止舒豁者謂之霽䝉隂闇驛氣絡驛不連屬克兆相交錯筮者揲蓍而筮之也必筭其蓍筴所以遇之卦其始揲所成為下體是為内卦内卦為貞其再揲所成為上體謂之外卦外卦為悔所以内卦為貞外卦為悔者案春秋左傳僖十五年秦伯伐晉卜徒父筮之其卦遇蠱蠱卦巽上艮下說卦云巽為風艮為山故其占曰蠱之貞風也其悔山也以是知内卦為貞外卦為悔也其所以謂之貞悔者唐孔氏曰貞正也言下體是其正鄭康成云悔之言晦晦猶終也晦是月之終故以為終言上體是其終也王氏曰貞者静而正故内卦曰貞悔者動而過故外卦曰悔動乎外豈皆有悔哉而以外卦為悔者悔生乎動故也以此二說觀之則王氏之說為勝然未必是古人意如此也蘇氏曰其謂之貞悔者古語如此莫知其訓也此說深得古人多聞闕疑之義蓋古人之所以命名者要之徒取此字以誌此名不必盡求其義如必盡求其義則班孟堅於十二支十干十二律之名皆曲為之說其乖戾者多矣凡七卜五占用二者此非本疇之名有此數故先列其目於上然後緫其數於下謂凡此稽疑之法有七卜之占居其五雨霽䝉驛克也蓍之占居其二貞悔是也卜五占用二者王子雍云卜五者筮短龜長故卜多而筮少此說是也易之繋曰以卜筮者尚其占則卜其占也下文言三人占則從二人是亦緫卜筮而言之然以卜五對占用二則占為指筮而言蓋可見矣衍忒之義說者不同漢孔氏無說疑有脫漏鄭康成以屬於上文謂卜五占用為斷句二衍忒為貞悔也斷用從上句而以衍忒為指筮事王子雍則以為占用二者以貞悔占六爻衍忒者當推衍其爻義以極其意唐孔氏引此兩家之說以謂當如王解而又謂其衍忒宜緫謂卜筮皆當衍其義極其變非獨筮衍而卜否也蘇氏曰卦之不變者占卦而不占爻故用貞悔占其變者則止以所變之爻占之其說則近於王子雍劉執中以謂卜五占二者可以推衍其義以知差忒然後凶祸得以預防悔吝得以先備其說則近於唐孔氏而王荆公之說則又謂衍者吉之謂也忒者凶之謂也吉言衍則凶之為耗可知也凶言忒則吉之為當可知也忒也當也言乎其位衍也耗也言乎其數夫物有吉凶以其位與數而已六五陽位矣其為九四所難者數不足故也九四得數矣其為六五所制者位不當故也數衍而位當者吉數耗而位忒者凶此天地之道隂陽之義其說比之諸家最為詳悉而范純夫亦用此說以謂衍則有餘忒則不當卜筮衍則吉忒則凶凡陽道常饒其數竒故九為陽隂道常乏其數偶故六為隂以六對九為衍以九對六為耗陽君道隂臣位以偶居竒則尊制卑為當以隂居陽則下僭上為忒君子以之占其吉凶矣如宋伐鄭晉趙鞅卜救鄭遇水適火而占者曰利用伐姜不利于商蓋盈水名也子水位也水數陽火數隂以水攻水則數耗而位不當矣故伐商不利炎帝為火師姜姓其後也以水制火則數衍而位當矣故伐姜則利卜之可以占用衍忒如此又如陳侯之用周史卜筮遇觀之比而知其國昌即其卦以視之其爻九五而六四陽居隂而以九制六豈非位當而數衍乎晉獻公筮嫁伯姬於秦遇歸妹之睽而知其不吉即其卦以觀之其爻六五而九四隂居陽位而以六制九豈非位忒而數耗乎筮之可以占用衍忒如此范氏此說蓋本於王氏而増廣之雖用此說而又曰一云衍推也忒變也卜卦有疑則推其所變之卦此又近於先儒之說要之此二說雖皆可通然先儒以忒訓變王氏以衍為吉忒為凶皆未免於為附㑹不如且從劉執中之說以謂推衍其義以知差忒為平直而不費辭也立時人作卜筮謂立是卜筮之人使為卜筮之事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謂卜筮俱立此三人也周官太卜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是卜筮俱有三法將以卜筮而並建三人使各以其法占之而視其吉凶多寡以為從違者也案儀禮士䘮禮云凡卜日卜人先奠龜西墊上有席楚焞置于燋在龜東族長涖卜宗人立于門西占者三人在其南以是知古者將卜必立三人也劉執中云九疇者夏書也周未受命豈有三代占筮之人乎君也卿士也庶民也三人占之當從衆矣此說非也古之論三兆三易不得以為夏商周也杜子春曰玉兆帝顓頊之兆瓦兆帝堯之兆原兆周之兆連山伏羲之易歸藏黄帝之易周易神農之易要之此三兆三易蓋自有卜筮以來相傳有三法故其所占必歷三人不可改也君也卿也士庶民也雖下有謀及之文而又在卜筮之外此文正指卜筮而言以是為說固不可也故不如先儒為有所據自擇建立卜筮人至三人占則從二人之言所以立卜筮之法也盡矣繼之以汝則有大疑至謀及卜筮此則所謂稽疑以盡夫幽明之情者也易曰天地設位聖人成能人謀鬼謀百姓與能聖人所以成能於天地之間者非獨任一己之聦明智慮以任天下之事也其要在於人謀鬼謀無所不盡以通幽明之情而盡聖人之能事則天地之化育不難於賛矣汝則有大疑若周官所謂凡國大貞卜立君大封則皆國之大事而未決者必先謀之於乃心又謀之於卿士又謀之於庶人人情既盡又謀之於卜筮以盡鬼神之情者也汝則從之是之謂大同此則人謀鬼謀無所不盡若舜之禪位於禹朕志先定詢謀僉同鬼神其依龜筮協從是也吕吉甫曰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人心不同如其面焉其或從或違各任所見豈能令人之皆同哉靈而為人者猶不可令况物之愚乎今也龜筮與夫卿士庶民皆協於己而從焉則能合衆異而為同此所以為大同也盖禮義人心之所同聖人舉事若當於禮義則幽必神與之明必人與之此所以皆從而無異焉若此者豈是人之所能哉天實使之也天之於君非徒使幽明協從而已必有吉祥善事保其終以及其子孫此身康彊而子孫逄吉也此說為盡盖聖人之所以通夫幽明之情者其本於至誠之一徳則其福禄之來至於干禄百福子孫千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此必至之理也如周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後世享年之久卒知所卜之期蓋其幽明之情既盡則其受命也如響非自外來也如魯之南蒯將叛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以為大吉示子服惠伯惠伯曰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外内倡和為忠率事以信為共供飬三徳為善非此三者弗當又曰参成可筮猶有闕也筮雖吉未也蓋卜筮者天之所示也必人事盡然後可以求之天命天命人事無異致故也故洪範之為書必先於皇極建三徳乂然後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以盡人謀而斷之以卜筮故其龜筮協從而大同身其康彊子孫其逢吉誠以人事既盡然後天命可得而保也苟惟人事之不恤而惟卜筮之是從以决大疑則如南蒯之占雖得文王之兆猶無益也是以稽疑之占雖以人謀鬼謀無所不協為至然必在於皇極三徳之後不可驟而語也汝則從至用作凶此聖人之用稽疑雖以人謀鬼謀無不協為至然而所以酬酢天下之萬務泛應曲當紛至沓來安能必其皆從而無違哉故有從違之不同則其要在於至誠淵通黙契於天地鬼神之徳而惟卜筮之是決以定天下之事業以斷天下之疑故雖或從或違而在我者無所不獲其吉也汝則從至卿士逆吉蓋人謀雖有不協然考之龜筮則皆有從之吉以是而舉事雖未若大同之吉然其為神明之所輔相不失其為吉也汝則從至作外凶此則人謀有不協而卜筮有從違之不同者則不可以舉事於外興大衆動大役也然其龜從則其作内事若祭祀冠昬之類也不失其為吉也龜筮共違于人用静吉用作凶此則卜筮皆違是天地鬼神之意不意其有所舉動也審矣雖内事亦不可以有作也故惟安以守常則吉動而有作則凶凡此數端皆聖人盡乎幽明之情以酬酢天下之勢欲審於消息盈虚之數自求多福以逺於悔吝之咎故雖人謀鬼謀或從或違皆不失其吉也其所以致吉之道或作或止或動或静惟以取信於卜筮豈聖人為是明鬼尚怪求之於茫昧之中哉蓋其正心誠意以脩其身既盡於此則夫天人之際應之者如影響蓋有不期然而然者故疑而筮之則弗非也日而行事則必踐之以敗龜腐草而斷天下之疑而吾無所惑者焉所可信者在吾心之至誠耳如其不然則是巫覡之一技耳何足尚哉
  八庶徴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叙庶草蕃廡一極備凶一極無凶曰休徴曰肅時雨若曰乂時暘若曰哲時燠若曰謀時寒若曰聖時風若曰咎徴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暘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䝉恒風若
  中庸曰惟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賛天地之化育可以賛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参矣洪範之書箕子為武王陳治天下之大法其本自於天下之至誠以盡其性而其極至於賛天地之化育以與天地参蓋天地與人一氣耳作於此必有騐於彼天地造化之密移雖運於無聲無臭之際而原其得失休咎之應則實繋於人君心術之間其應如響之於聲影之於形蓋自然而然者故此篇論人君所以盡夫天命之性者必其貌言視聼思之用見於肅乂哲謀聖然後可以踐形以為賛化育之本由此舉而措之施於有政至於五紀協皇極建三徳乂稽疑明夫人君所以推其五事之成徳以治天下國家者可謂曲盡其道矣然猶以為未也則又以夫天地隂陽之運見於雨暘燠寒之序與夫歳月日時之垂象者以騐夫已之休咎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随其所感而省躬脩徳焉如此則賛天地之化育以與參者於是為至故次八曰庶徴之騐也蓋至是而後可以騐其休咎以知其得失也其曰庶徴者以其所騐者衆既候於雨暘燠寒風之氣又以省夫歳月日時之垂象無所不騐難以數舉也念用者反求諸己之謂也劉執中曰天地之於物也能生之而莫能終而遂其性也能終而遂其性者聖人也天地之於人也能生之而莫能化而一於善也能化而一於善者聖人也非聖人則不能成天地造化之功非天地則不能成聖人皇極之治其道相参矣其能相須矣其力相敵矣故曰三才也此說為善蓋欲知聖人所以成位於天地之間而為三才者必此焉觀之苟非上下與天地同流其何以為聖人之治哉八庶徴者在九疇之序為八其疇曰庶徴自曰雨至則以風雨皆念用庶徴之事也曰雨至曰風者隂陽之氣運於天地之間往來相盪屈伸相感有此五者之變雨與晹對寒與燠對風行於四者之間皆天地之所以化育萬物者也曰時者先儒以謂五者各以其時諸儒多從此說然有可疑者箕子之陳庶徴列雨晹燠寒風於上而言五者來備各以其序一極備凶一極無凶於下又為之申言休咎之徴不當於其中間又贅以曰時二字與五者並列而為六也蔡元度曰時者歳月日之時也此說為優蓋謂之庶徴則以其驗之者不一而足也雨晹燠寒風者驗之於隂陽之氣也歳月日時者驗之於隂陽之象也驗其氣於冥冥之中驗其象於昭昭之際然後天地之化育無所逃於鑒察之内而裁成輔相之功可得而成也故自五者來備而下所以申言曰雨曰晹曰燠曰寒曰風之義也曰王省惟歳而下所以申言曰時之義也五者來備各以其序庶草蕃廡言雨晹燠寒風之五者各以時至無過無不及各得其多寡先後之序則萬物皆遂其性雖庶草亦且蕃廡也萬物皆遂其性而特言庶草蕃廡者王氏曰庶草者物之尤微而莫飬又不知自飬也而猶蕃廡則萬物得其飬皆可知也此說為善一極備凶一極無凶者此五者之氣苟不得其序而為過不及焉皆凶之道也王氏曰雨極備則為常雨晹極備則為常晹風極備則為常風燠極無則為常寒寒極無則為常燠此飢饉疫癘之所由作也故曰凶此說亦善蓋年榖之豐凶國用之虛實民力之紓急國勢之安危必自夫五者之中節與不中節此五者中節而無過不及則是五福之徴此五者不中節而有己甚則是六極之徴此誠人主之所當念也然人君所以念此者亦豈可以它求哉惟求之於吾身而已矣蓋天地與人一氣耳作於此者必有騐於彼人為天地之心吾身之所以貌言視聼思作用於酬酢萬變之間者皆天地之運動也其有得天而天地之氣應者其體自爾非由外而至也故雨晹燠寒風之來備而各以其序非此五者自能順序也是人君之休徴也其至於一極備凶一極無凶亦非其自爾也是人君之咎徴也休咎在此而其驗在彼人君之所念惟在於此故此疇既言此五者之徴有吉有凶而遂言其所以致之者併與夫休咎之徴以見五事之有得有失其驗如此也曰休徴者五事皆得積而為休曰肅乂哲謀聖者其休之致時雨至時風休之徴也氣之相感召各以其類雲從龍風從虎陽燧取火於日方諸取水於月自然而然非由或使也人為之五事與隂陽之五氣實相須而行君之貌恭而至於作肅則恭之徳成矣故時雨順之君之言從而至於作乂則從之徳成矣故時晹順之君之視明而至於作哲則明之徳成矣故時燠順之君之聼聦而至於作謀則聼之徳成矣故時寒順之君之思睿而至於作聖則思之徳成矣故時風順之肅之於雨乂之於暘哲之於燠謀之於寒聖之於風各以其類相感召者也人君之所以賛天地之化育至於皇極建三徳乂稽疑明則夫隂陽二氣見於雨晹燠寒風者各以其時所著見者無非休徴也然聖人雖有召和致祥之道可以取必於隂陽之不乖者而其所以警戒脩省之心則不可忘也故治不忘亂安不忘危推之於隂陽之氣則和不忘乖祥不忘異是以其所念者不獨休徴而又有咎徴焉隂陽之氣一失其和則反身自省曰是吾之咎也故蚤夜以思去其所以咎而反之於休則其徴莫不各以其序矣故五者之咎雖聖人之所必無而其徴則不可不以之省也咎徴者反於休者也貌之不恭其甚則為狂狂者肅之反也故常雨順之言之不從其甚則為僭僭者乂之反也故常暘順之視之不明其甚則為豫豫者哲之反也故常燠順之聼之不聦其甚則為急急者謀之反也故常寒順之思之不睿其甚則為䝉䝉者聖之反也故常風順之狂僭豫急䝉其於常雨常暘之類亦各以其類相感召者也王氏曰降而萬物恱者肅也故若時雨然外而萬物理者乂也故若時晹然哲者陽也故若時燠然謀者隂也故若時寒然其思心無所不通以濟四者之善者聖也故若時風然狂則蕩故常雨若僭則亢故常暘若豫則解緩故常燠若急則縮栗故常寒若冥其思心無所不入以濟四者之惡者䝉也故常風若此其論五事之與五氣各有其類則誠有此理但以若訓似而謂君子之於人也固當思其賢而以其不肖者為戒况天者固人君之所當取象也則質諸彼以騐此固其宜也此則殊失庶徴本疇之義夫謂之庶徴者謂人君以一己之得失騐之於天苟以若為似謂雨暘燠寒風皆人君所取象以正五事則是箕子設此一疇但為五事箋註耳其何以為庶徴乎某竊以謂五事之與五氣各以類相感當從王氏之說而若字則當從先儒訓順蓋事之得失動於此則氣順於彼樂記曰凡姦聲感人而逆氣應之正聲感人而順氣應之此若字當與樂記應字同義此其所以為徴也五事之與五氣雖各以其類應然聖人之脩五事以為參天地賛化育之本者又豈務為表襮之飾以彊之於其外哉其肅乂哲謀聖蓋根於天命之性出於所固有之物則其充實輝光之𤼵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此其所以通乎神明光于四海所過者化所存者神而上下與天地同流也非天下之至誠固不足以與此漢儒不知夫聖人所以念用庶徴者必有其本徒見洪範之書有肅時雨若乂時晹若之類則謂貌言視聼思果足以致五氣之順序故其為說則以謂貌之不恭是謂不肅厥咎狂厥罰常雨時則有服妖龜孽鷄禍下體生上之痾青眚青祥言之不從是謂不乂厥咎僭厥罰常暘時則有巨妖介蟲之孽犬祸口舌之痾白眚青祥以至視也聼也思也皆然且以春秋及漢之時灾異之變附㑹而為之說其大意則以謂人君欲戒謹恐懼以荅天變惟自省於五事以類求天意而已故雨不時則脩貌暘不時則脩言燠不時則脩視寒不時則脩聼風不時則脩思随其隂陽之變而思所以應之其說苛細薄澆尤為穿鑿甚矣漢儒不揣其本而徒齊其末也夫應天以實不以文所謂實者何至誠之謂所謂文者不必犧牲玉帛凡有所修飾於外者皆文也今言災異之應不言於至誠而徒謂修五事以應天為可以達上穹之意此則膚淺之論其末流遂至於矯誣上天而為王莽之所為海内塗炭歷數千年而不能定此蓋應天不以實之弊也故張晦之廷評深闢其非以謂仲尼没微言絶學者殊塗異軌各騁智辯歷春秋逮戰國秦漢之世天地日月星辰多灾變而興妖是故學洪範及春秋者以言災異多為能班固述五行志何休注公羊春秋凡災異之起又以時事配之多非其義皆失聖人之意夫洪範九疇其始也言五行之常性其中也言政教之常道其末也言五福六極之常理學者宜先通政敎之得失則五福六極各知其所自矣知五福六極之所自則五行之變動自可推其類而察焉政敎者本也災異者末也學本而不學末斯可矣學末而不學本不可也此說可謂盡之矣而劉執中又因其說而申之曰一徳正於中則五事治之於外一氣正於中則五氣順之於時以形而言之則各宜類舉聖人觀之所以念己政之得失也以徳而召則不可以形拘聖人行之所以應天道以淵黙也漢儒於雨不時若則弃徳而修貌暘不時若則舍心而求言其失不已逺乎其惑不已甚乎此聖人所以正皇極於五事之先調元氣於日時之始者為得其本也則念其政敎之得失不可以外於形矣求其應之本原不可以失乎徳矣此說尤為詳明
  曰王省惟歳卿士惟月師尹惟日歳月日時無易百榖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歳時既易百榖用不成乂用昬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寧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
  自王省以下蓋所以申講上文曰時之義據此疇名曰庶徴者謂其所徴者不一而足也自五行至於稽疑其得失之應皆驗於此不獨為一五事之疇而設也蘇氏徒見上文論五事與五氣相應其義已備遂以此論歳月日星為五紀之文簡編脫誤於此其文當在五曰歷數之後某嘗謂蘇氏解經失於易多欲改易經文以就己意若此之類是也夫九疇雖别而為九其實更相經緯以𤼵明治天下之大法今以其有歳月日星遂以為當屬於五紀之下則是上文肅時雨若有肅乂哲謀聖之文亦當屬於五事之下皇極斂時五福亦當屬於五福之下如此則九疇不相為用渙然而離矣此豈箕子之本意哉古人所以多聞闕疑慎言其餘者蓋有疑則寧闕之以俟知者而不敢以己意増損之蘇氏失之矣蘇氏之所以為此論諸儒之論此者其意與上文不相貫既不相貫說之不通故欲更改遷就以成其說耳蓋諸儒之論此皆以謂王者所省職大而畧如歳之緫日月卿士師尹之職小而詳如日月運行以成歳王與卿士師尹各得其職則百榖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王與卿士師尹各失其職則百榖用不成乂用昬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寧其說如此則是君臣之間取象於歳月日時之繁簡以為圗治之道與上文休咎之徴全為隔異其文既已隔異則是可以歸之於五紀之下矣王氏雖不以屬於五紀之下而其說亦自有遷就於其間蓋王省惟歳卿士惟月師尹惟日既以為自王至於師尹猶歳月日三者之相繫屬則是以惟訓如矣既以惟訓如而必欲其說與上文相貫故亦以肅時雨若乂時晹若之類若字亦皆訓如其意蓋以謂凡此之類皆聖人所以取憲於天道夫聖人所以取憲於天道固有此理如說命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樹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亂民此則明王設官分職尊卑小大各有詳畧之意也學者不求古人著書立言之本意者不可以一槩而為說夫聖人取憲於天設官分職誠有詳畧然箕子之名此疇謂之庶徴徴者以人占天之謂也今若以象為說則其疇屬於稽疑之下福極之上果何義哉蔡元度雖以曰時為歳月日時之時而其大意則祖述王氏故其說曰雨暘燠寒風者先王則参之以修身之理歳月日之時先王則参之以治人之分此說皆委曲迂回失其本㫖惟曽子固之說為深得之其說曰此章之所言者皆念用庶徴也休咎之徴各象其事者也與王共其事者卿士也師尹也則庶徴之來王與卿士師尹之所當省其所以致之者所謂念用庶徴也王計一歳之徴而省之卿士計一月之徴而省之師尹計一日之徴而省之所省多者其任責重所省少者其任責輕其所處之分然也王與卿士師尹所省歳月日三者之時無易言各順其性則百榖用成乂用明俊民用章家用平康王與卿士師尹之所省歳月日三者之時既易言各違其性則百榖用不成乂用昬不明俊民用微家用不寧也此說為善夫上文所言者雨暘燠寒風之氣應於五事之得失其氣類之所感召實有不期然而然者既以是為人君之所用念而其念也又必以歳月日之時為言者蓋雨暘燠寒風者隂陽之氣也歳月日之時者隂陽之象也氣之盈縮進退雖密移於無形之間而其疾徐得失必兆於其歳月日之時者是雨暘燠寒風之徴也歳月日之時各循其常度無所變易則年榖豐登紀綱修舉賢才彚進祖考安彊至於此然後知五行五事八政五紀皇極三徳稽疑各有成績而五福之徴已見於天下矣此其能祈天永命也歳月日之時失其常度而至於陵歷鬭食有餘不足則水旱相仍紀綱揉亂賢才擯弃患難日臻此則知自五行至於稽疑皆失其序而六極之徴見於天下矣此危亡禍福之所自生也蓋五福六極者安危治亂之徴也雨暘燠寒風之時與不時者五福六極之徴也歳月日時之易不易又雨晹燠寒風之徴也即其徴以察己之得失此所以為庶徴也故於上文具列庶徴之目必以曰時與五氣並列而為六者蓋不惟騐之於其氣而又騐其時以考隂陽之垂象也庶民惟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先儒之說異同皆非其㫖惟漢班固天文志說為善其說以謂日有中道月有九行中道者黄道一曰光道北至東井去北極近南至牽牛去北極逺東至角西至婁去極中夏至至於東井北近極故晷短冬至至於牽牛北逺極故晷長春秋分日至婁角去極中而晷中此日去極逺近之差晷景長短之制也陽用事則日進而北晝進而長陽勝故為温暑隂用事則日退而南晝退而短隂勝故為涼寒故日進為暑退為寒若日之南北失節晷過而長為常寒退而短為常燠月有九行者黒道二出黄道北赤道二出黄道南白道二出黄道西青道二出黄道東立春春分月東從青道立秋秋分西從白道立冬冬至北從黒道立夏夏至南從赤道若月失節度而妄行出陽道則旱風出隂道則隂雨箕星為風東北之星也月去中道移而東北入箕則多風西方為雨雨少隂之位也月失中道移而西入畢則多雨言失中道而東西也班固此言皆諸儒議論之所未至可為證於此蓋所謂以隂陽之垂象而騐夫雨晹燠寒風之時與不時也庶民惟星者謂王及卿士師尹皆休咎之所出故各有所省以知己之得失至於庶民則其所省者不在於歳月日時之躔度惟以日月所麗之星者以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故也星有好風星有好雨者即孟堅所謂月去中道移而為東北入箕則多風移而西入畢則多雨蓋以其失中道東西故也唐孔氏於此而引詩月離于畢俾滂沱矣為證而至於經箕多風則以為傳記無其事夫漢書天文志孟堅載之既如彼其詳矣唐孔氏豈未之見歟故當畧去諸儒臆度之言而以孟堅之說為據孟堅之意蓋以謂日月之麗于天所歷有常度所行有常道則雨晹燠寒風各以時至無有失節故能使萬物莫不茂遂年榖時熟如或所歷之度有過有不及而為南北之盈縮則寒燠之氣必有衍所行之道或彼或此而為東西之附麗則風雨之氣必有過差矣月之遲速以晦朔決之日冬則南夏則北冬至於牽牛夏至於東井月五星皆随之故有冬有夏併月日而言之也日亦有從星之時而不言者鄭康成云日之從星不可見故也惟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故將騐於雨暘燠寒風之氣必觀於歳月日時之易與不易日月之行南北不差其度南北不失其道是無易也此時雨時暘時燠時寒時風之所由至也其或差其度必失其道東西南北違其常理是既易也此常雨常暘常燠常寒常風之所由至也是以五紀庶徴之疇相為先後相與終始協之於歷數未定之前騐之於歷數既定之後堯舜之時所以尤重於歷數璿璣之事者誠以為賛犬地之化育修之於此而騐之於彼者惟在於是故也自漢以來星歷之職寖輕凡隂陽六子之運一切指為工技之習而莫之省言日月星辰者惑於渾天蓋天宣夜而不得其統論雨暘燠寒風者拘於貌言視聼思而不達其原天人異用本末舛錯此堯舜禹湯文武之治效所以不復見於後世也
  九五福一曰夀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徳五曰考終命六極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
  人君既以庶徴之動於氣垂於象者省夫已政之休咎當知夫政之休咎而民之福極繫焉唐李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以言蓋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則禮樂刑政皆無所用矣人君之治天下所以設為禮樂刑政而不可闕一者以其民命之所繋故也民命雖稟於天而君實制之故天命謂之命而君之敎令亦謂之命天命出於自然而信萬物之耳目至於君之造命則有嚮勸於其間是以自五行至於庶徴各得其序則斯民歸於五福矣天之所畀而實自於造命者嚮而與之也自五行至於庶徴各失其序則斯民陷於六極矣將欲使斯民不陷於六極則亦自於造命者威而避之也使民享五福之慶而不知有六極此實治道之大成極功也故九疇以是終焉在九疇之序為九其疇一而有二名曰五福曰六極一曰夀至於五曰考終命此五福之目也一曰凶短折至於六曰弱此六極之目也夀先儒以謂百二十年蓋不必如此要之夀者止是終其天命而不中道夭也富先儒以謂財業之備亦不必然足於衣食是富也康寜者孫元忠以謂形康而心寧是也攸好徳所好者徳也考終命吕吉甫曰考所謂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歸之者也曽子有疾啟手足而曰吾知免夫小子此考終命者也考成也成其終則無虧矣或以終其天年為考終誤矣此說是也若以終其天命而為考終命則與夀何異哉此五者皆人情之所大欲也王者安天下本於人情故其五事敬八政用五紀協皇極建三徳又稽疑明則休徴至而五福被於民張晦之曰民舒泰則各盡其夀樂業則各得其富無疾憂所以康寧知禮遜所以攸好徳不死於征戰不䧟於刑戮所以考終命此說是也蓋此所論五福非謂一人之身也統天下之人而言之也舉天下之人而皆受福之報則國家有無窮之休矣六極者五福之反也若天下皆受五福則不可不以六極為鑒戒兢兢業業惟恐斯民之一失其所也凶短折者非正命而死也若顔子之死則非謂凶短折蓋盡其道而死也疾者疾癘之類憂者不得樂其生貧者困於財惡先儒以謂醜陋弱先儒以謂尫劣晦之曰人有醜陋而好徳尫劣而立事豈可以為極乎惡者凶惡之謂弱者懦弱之謂人情惡則凶無所不至弱則懦而無立故此二者皆滅徳之道也此說是也王氏曰惡者小人之剛也弱者小人之柔也此說亦當蓋苟非好徳則為惡與弱矣六極雖五福之反然福有五而極有六者張晦之曰其義相反不必數之相敵五福曰夀曰考終命六極曰凶短折此一極而反二福也五福曰富六極曰貧此一極而反一福也五福曰康寧六極曰疾曰憂五福曰攸好徳六極曰惡曰弱此二極而反一福也蓋亦各盡其意而已矣漢儒必以六極配五福故於福之一極無所麗而附㑹之說生焉殆所謂蓋有不知而作之也此六極者此凶短之窮極人君之所甚惡也人君苟不能本於人情以安天下則夫人情所甚惡者反及於民張晦之曰民死於征戰而䧟於刑戮所以凶短折隂陽不調所以疾多失其所而憂食貨人之重歛繁所以貧禮義廢政教失所以惡而弱也盖此所論六極亦是統天下之人而言之也人君不能以五福錫民則舉天下之人皆䧟於六極而危敗禍亂将至於淪胥而不可救豈可不戒謹恐懼而威用之哉董仲舒曰堯舜行徳則民仁夀桀紂行暴而民鄙夭夫仁夀鄙夭雖若制之於天非人力所能為也然堯舜之世則民仁夀非其生而皆仁夀也堯舜之治天下彛倫攸叙休徴時至則不期於仁夀而自仁夀也桀紂之世則民鄙夭非其生而皆鄙夭也桀紂之治天下彛倫攸斁咎徴相仍則不期於鄙夭而自鄙夭也故仁夀鄙夭雖本於天而君實制其命故易之論天地曰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言天地之於物仁夀鄙夭任其自爾無所容心至於聖人則有憂患於其間故能裁成輔相以立生民之命嚮用五福威用六極此盖聖人之憂患也凡此九疇皆治天下本末之序也
  武王既勝殷邦諸侯班宗彛作分器


  尚書全解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觧卷二十六
  宋 林之竒 撰
  旅獒        周書
  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旅獒
  書之序本自為一篇至漢孔氏以為書序序所以為作者之意昭然義見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然如大誥湯誥之類其篇首所叙述直載其誓告之語則以序冠之固可以見此誓此誥為此事而作也如此篇首既言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西旅底貢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訓于王其所以作此篇之意既備於此矣而序又言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無乃失於贅乎故某嘗謂引序以冠於篇首如湯誥大誥之類則得之如此篇之類則失之也西旅西方之國也獒犬名也西方之旅國聞武王之威徳有慕義之意於是獻獒以表其誠而武王受之太保召公深慮武王之志漸怠而好戰喜功之心由是而生故進諫於王以為不當受也漢孔氏於西旅獻獒以為西戎逺國貢大犬則是以旅為國名也至於太保作旅獒則曰召公陳戒則是又以旅為陳也夫旅之為字一也上則以為國名下則以為陳立言之法不應頓異蘇氏引左氏傳曰庭實旅百則旅固有訓陳之類然而旅獒之旅字上有西旅之文則非可以訓陳也蓋書之名篇惟蕞取篇中之字以為是簡編之别而此篇有西旅底貢厥獒之語故以旅獒二字名篇如詩云惟鵲有巢則以鵲巢名篇也如必以旅獒為陳其道義則於旅獒之上不當加作字今既曰作旅獒安得以旅訓陳也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西旅底貢厥獒太保乃作旅獒用訓于王
  九夷八蠻蓋緫言蠻夷之國也曰九曰八者言非一也明堂位稱九夷八蠻六戎五狄周官職方氏稱四夷八蠻五戎六狄爾雅稱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而此又稱九夷八蠻蓋其或曰九夷或曰四夷或曰八蠻或曰六蠻雖然不同然但知其為九四八六而已其所以爲九四八六之名則不可得而知也以是知蠻夷戎狄之以數言者但言其非一而已雖别而言之東方曰夷南方曰蠻西方曰戎北方曰狄至於合而言之則自雕題左衽之邦皆可以蠻夷戎狄稱也如必居此方然後得此名則舜典曰蠻夷率服則是惇徳允元而難任人者止可以服東南而不可以服西北矣此因西旅獻獒而言不應舍西之戎與南之蠻也武王既克商之後威徳廣被凡在九州之外自西自東自南自北莫不梯山航海而至惟恐其後此所以言通道于九夷八蠻也其曰通道者蓋蠻夷來王則其道自通矣非有意於開四夷而斥大其境土也如有意通道于蠻夷則是秦皇漢武之窮兵黷武而已豈所以為武王哉當其通道于蠻夷之域而與中國接於是西方之夷有旅國者致貢其獒焉以其獒為貢者漢孔氏曰犬髙四尺爲獒以大為異此説不然夫西旅獻之武王受之太保諄諄而陳之必其有珍異而可玩者不但以大爲異也案許愼曰犬知人心而可使者曰獒春秋公羊傳曰晉靈公将殺趙盾盾躇階而走靈公有周狗謂之獒呼獒而屬之獒亦躇階而從之祁彌明逆而踆之絶其頷趙盾曰君之獒不若臣之獒也何休註曰周狗可以比周之狗所指如意左氏傳亦謂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殺之盾曰棄人用犬雖猛何爲則獒之爲犬蓋猛而善搏人進退指揮能如人意異夫常犬者也故太保謂盛徳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蓋苟為受西旅之獒以自防則其心不能無狎侮於人狎侮者禍亂之所由生也觀晉靈公則可以見矣夫獻獒者西旅而已而篇首遂言通道于九夷八蠻蓋人臣之諫其君必救之於其始始之不救其末将有不可勝救者武王才通道于外域而遽受旅獒之獻四夷聞之則将爭以珍竒進而人主之欲寖廣矣此所以諫于王而作此篇也太保者召公也不曰召公而曰太保者此正如太甲之篇不言嗣王不惠于尹而言不惠于阿衡蓋立言之法明太保阿衡之任當如是也受寄託之任而不能使嗣王克終厥徳則非所以爲阿衡居保傅之官而不能格君心之非則非所以爲太保其曰用訓于王則是此篇雖以旅獒為名其實訓體也然則典謨訓誥誓命之文者豈可以拘於篇名而求之邪
  曰嗚呼明王愼德四夷咸賔無有逺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德之致于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寳玉于伯叔之國時庸展親人不易物惟德其物
  嗚呼者嗟歎之辭也太保将陳古先哲王所以待夷狄之道故重其事而嗟歎以言之也古者帝王之於夷狄聽其自來而信其自去惟愼徳於此而四夷聞之相與賔服殆将有不期然而然者惇徳允元而蠻夷率服無怠無荒而四夷來王明王愼德而四夷咸賔式固爾猶而淮夷率服凡此皆帝王御夷狄之上䇿也四夷慕盛德而咸賔則無逺無邇盡獻其方土所重之物其所獻者惟取其可以供吾之服食器用者若乃奢侈之物可以供耳目之玩好者則不當獻也雖獻之亦不當受也唐孔氏曰𤣥纁絺紵供服也橘柚菁茅供食也羽毛齒革瑶琨篠簜供器用也則是以器用爲一或以爲羽毛齒革瑶琨篠簜器也牛馬犬龜之類用也竊以此説爲長犬用物也荀子曰北海有走獸吠犬焉中國得而畜使之犬之可畜者惟取其善吠而已獒知人心而可使則是犬之竒異而不常有也貢犬可也貢獒不可也此既因獻獒而言則以用爲牛馬犬龜之類其説爲當王乃昭德之致于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寳玉于伯叔之國時庸展親者言王者既不以一己之私欲責四方之貢獻惟受其所當獻者猶不以供一己之私欲也觀其所以頒之於諸侯異姓之邦者必以四夷所貢之物使其所知四夷所以貢其方物者以吾之愼德有以致之也以其德之所以致之者而賜之是昭德之致也賜異姓之邦而必昭德之致者俾之受此物則知吾之德逺覃于方外其孰敢廢厥職事而無戴上之誠也故曰無替厥服其同姓伯父叔父之國則以寳玉分之分之以寳玉者是用信其親親之道也故曰時庸展親王氏曰親之矣而不以所寳分之則人孰知親親之信也此説是也唐孔氏曰昭德之致于異姓之邦如分陳以肅愼之矢分寳玉于伯叔之國若分魯以夏后氏之璜異姓之邦則欲其無替厥服同姓之邦則時庸展親此蓋親踈之隆殺也夫明王之于四夷所貢之方物不苟受也惟服食器用不責彼之所難得不求我之所無用也不責彼之所難得而其所獻者皆其易得之物也不求我之所無用則其所受者皆有用之物也責彼之易得求我之有用而吾尤無所利焉必以昭德之致于異姓之邦展親于同姓之國凡此皆聖人不貪之寳也夫獒之爲物知人心而可使則是西旅之所難得而中國之所不常用既不可昭德之致于異姓之邦又不可展親于同姓之國而徒受之秪所以為耳目之玩好而已此太保所以不得不諫也人不易物惟德其物言物一也未當改易惟有德則其物爲足貴苟為無德則何以物為哉先王通四夷而受其貢獻惟欲昭德之致于異姓之邦而展親于同姓如此則其物也可寳於萬世故曰惟德其物如分陳肅愼氏之矢魯夏后氏之璜世世子孫守而不失蓋先王以德而致之先君以德而受之故也如其不然是亦璜與矢而已何足貴哉
  德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喪德玩物喪志志以道寜言以道接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竒獸不育于國不寳逺物則逺人格所寳惟賢則邇人安
  既言物以德而後貴而獒之為物適所以喪德於是遂言其所以喪德者而曰德盛不狎侮至罔以盡其力孟子曰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苟盛德之至則動容周旋莫不中禮尚何狎侮之有既不狎侮是不自侮也則何人侮之有此君子所以爲之竭其謀慮小人所以爲之致其筋力如其肆為無禮以䙝慢於人則人皆忌而疾之尚何盡心盡力之有哉論語之稱君子小人有二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以其德而言之也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以其位而言之也此所言者亦以其位之貴賤而言之耳君子勞心以治人故狎侮君子則無以盡人心小人則勞力以治於人故狎侮小人則無以盡其力盡其力者蒙上人字而異其辭非有異義也夫狎侮者豈必輕易暴慢之行見於動作之間而後為狎侮哉苟有其心則是狎侮之矣獒既如人而可使而武王受之以防其身則是武王於其臣民已有狎侮之心矣狎侮其臣則無以盡君子之心狎侮其民則無以盡小人之力如此而欲圖四海使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者未之有也而其為釁實自一獒啓之則其爲喪德之禍豈小也哉是則欲正其德而脩其身而不狎侮小人者豈有它哉惟不役耳目而已耳不役於聲目不役於色則玩好不可得而惑中心至正湛然無營此百度所以惟正也苟為役耳目於玩好之末則有玩人玩物之行矣故曰玩人喪德玩物喪志玩人者以人而為玩也恃獒之所指如意而有輕忽於人之心是玩人也玩人則狎侮矣志者在己之志也以道而寜之則聲色貨利舉不能蠱惑之矣言者它人之言也以道而接之則辭受取舍之際各得其當矣夫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故以之處己則可以寜其志以之待人則可以接其言夫豈須臾之可離哉伊尹曰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諸道有言遜于汝志必求諸非道蓋内焉欲寜己之志外焉欲接人之言皆不可以違於道也西旅之獻獒其所以求獻之者必有甘言遜辭以遜武王之志求納者也然而以非道求之則知西旅之獻者乃所謂玩人喪徳玩物喪志也太保作書以戒使之不受西旅之獒是所以逆武王之志也然而以道求之則知太保之戒乃所謂愼德而四夷咸賔也蓋苟一之於道則寜己之志接人之言皆得其當矣不作無益害有益至民乃足此蓋申上文惟服食器用之義也其所注意在於不貴異物賤用物而曰不作無益害有益者因而及之也作無益者如晉平公築臺妨於農收之類是也築無益之臺則妨有益之農矣農功何自而成乎漢文帝欲作露臺召匠計之直百金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産也吾奉先帝宫室尚恐羞之何以臺爲可謂能不作無益害有益也不貴異物賤用物者即此獻獒是也以獒異於常犬而貴之則犬之有用者必賤之矣民将爭以異物為可貴則何由而足乎犬馬非其土性不畜此又所以申言不貴異物賤用物之義也犬可以禦盗馬可以致逺此皆有用之物也然先王之於方物無小無大無髙無下各欲順其性而不傷其生雖有用之物非其土性則不畜之矣若夫珍禽竒獸則皆異物也其可育之於國乎漢文帝時有獻千里馬者詔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乗千里馬獨先安之光武時異國有獻名馬者日行千里詔以馬駕鼓車光武之不貴千里馬其志可尚也然以之駕鼓車則雖非其土性而猶畜之也雖不以為竒獸而猶育之也至於文帝還之則不肯畜之矣故竊嘗以謂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三代帝王莫不以是為愼德之本自三代而降則能充此言而行之者漢文帝其人也珍禽竒獸者兼言之也犬馬之異者皆在其中矣犬之知人心而可使馬之日行千里皆竒獸也令以西旅之獒而畜之於中國則是非其土性而畜之矣以其知人心可使而愛之則是於竒獸而育之矣唐孔氏於犬馬非其土性不畜謂此篇為戒止於此句矣太保為旅獒而作戒自明王愼德以下反覆數十言無非為此而𤼵而曰為戒者止於此句豈不泥哉不寳逺物則不責彼之所難得而求我之所無用此逺人之所以格也所寳惟賢則善政善教有以福斯民此邇人之所以安也夫賢者之與逺物其所寳者若持衡焉此首重則彼尾輕也以逺物為寳則必有輕賢之心矣以賢為寳則其於逺物弗之貴矣虞公以垂棘之璧屈産之乗為寳故其視宫之竒若路人然齊王以四賢為寳故其視徑寸之珠如糞土也則人君之所寳者可不戒哉武王當西旅之獻獒則是寳逺物也使其心於逺物受而不却則太保之諫亦将見拒矣安在其所寳惟賢乎夫其受之也固欲以懐逺人然而既以逺物為寳則欲懐之而逺人且将弗格如此則征伐之師長驅於沙漠之地而邇人受其禍矣原其所以至此則以不能用賢故也使其得賢者而用之言聽諫從則必不受無名之獻此逺人之所以慕義而長為之藩臣也王氏曰以不寳逺物故犬馬非其土性不畜以所寳惟賢故珍禽竒獸不育于國此則強生分别今所不取
  嗚呼夙夜罔或不勤不矜細行終累大德為山九仞功虧一簣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太保拳拳之意既盡於此矣故又嗟歎而重申其義也言明王之愼德其於蚤夜之間兢兢業業無所不勤也其所以無所不勤者以不矜細行終累大德故也夫苟以細行為無益於德而弗謹之則日積一日其為大德之累也必矣譬如為山者必至於九仞然後可以謂之山苟一簣之功尚虧則不足以為山矣德無不備乃可謂之聖人苟一行之或虧則不足以為聖人矣八尺曰仞簣者盛土之器也夫世豈有為山者哉蓋假設以見其意耳孔子言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蓋推本於此言也太保之言有及於為山九仞功虧一簣者蓋武王之心必自以為威德之盛矣雖納一獒未足以為損也太保則謂損盛德者惟在夫此而已矣此其進諫之本心也允廸者言信能蹈行此言則生民有以安其居而國之子孫将世世王天下而無窮矣太保既以是而訓王矣自時厥後凡四夷之所獻中國之所受一如太保之訓觀肅愼氏楛矢之類則可以見矣所謂允迪兹者也周之子孫卜世三十卜年七百信乎其世王也夫却一獒之獻亦細事耳而世王之兆實見於此則知夫人君之所以祈天永命以為社稷無疆之休者蓋不在大也箕子曰彼為象箸必為玉杯玉杯不已必思逺方珍異之物而御之矣蓋紂之所以亡者原於此亦豈在大乎此太保之於終篇所以言不矜細行終累大德而欲享世王之功也則太保之愛君豈不至哉范内翰曰聖王能從諫於未然賢王能改過於己然忠臣之事上君也亦諫其未然事中君也多諫其已然太保因旅獒而作訓武王虚己而納之是皆從諫於未然之時也漢武帝聦明英銳蓋不世出然其甘心四夷嗜慾無極覩犀布瑇瑁則建朱崖七郡感枸醬竹杖則開牂柯越嶲聞天馬蒲萄則通大宛安息至其末年海内虛耗户口減半盗賊蜂起幾亡其國者非他無忠臣以救之於始故也觀此則太保所謂允迪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實至忠之訓
  巢伯來朝芮伯作旅巢命
  金縢        周書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金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於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大王王季文王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子之責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才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于下地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嗚呼無墜天之降寳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于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乃卜三龜一習吉啓籥見書乃并是吉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終是圖兹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冊于金縢之匱中王翼日乃瘳
  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法度未盡得其條理商民之附於周者猶未固也而武王遽有疾焉周公恐其不可救藥則成王将以㓜孫嗣位已以冢宰攝政能無危乎故作冊書以告于太王王季文王請以其身代武王之死而藏其書于金縢之中史敘其事而作此篇也此篇首載周公築壇以代死於三王既卜而吉則武王遂瘳又載武王即世而羣叔流言周公雖避于東都而成王猶有疑之之心及其感風雷之變而啓金縢之書然後知周公之心果忠于王室迎之於東以歸則此篇主於記事而作出於史官之手而其序乃曰周公作金縢與夫周公作無逸周公作立政之言曽無少異者蓋書序之體固有某篇雖非某人之所作而所載之本末皆其人之事迹語言則雖謂其人作之可也如太甲三篇首載太甲不惠于阿衡伊尹作書以啓迪之而王罔念聞乃放之于桐宫及其喪制既闋克終允德乃奉之以歸于亳又作書以堅其意既而又申誥之其歴時也不為不久而尹所以丁寜告戒之意亦不一而足史官記載其始末無所遺以作此三篇而其序亦曰伊尹作太甲三篇正與此同某嘗觀書序之作其體不一往往雜出於衆人之手者謂此也既克商二年者即伐紂之明年也王有疾而弗豫則其病革矣周公所謂遘厲虐疾是也王之疾既革二公所以欲質之龜冊而决其吉凶曰穆卜者敬也以君父之疾而卜之神靈非致其敬安能有所感哉二公者太公召公也太公召公欲卜以决武王之吉凶而當是時也周公已有請命代死之志周公之所以代武王之死豈挾詐而為謂足以要天下之譽哉蓋其深思逺慮懼夫武王既喪則周之社稷蓋岌岌矣而已亦無所逃其禍也故寜使身之不保猶愈於社稷之危也是出於中心之誠而為此禱于神明之請雖其同時而為三公如太公召公亦不使之知故託辭以告之曰未可以戚我先王漢孔氏曰戚近也未可以死近我先王其意以謂死則與先王相近若生則人神道隔是為逺矣其說迃曲不如鄭康成以戚為憂其訓為長康成雖以戚為憂而又以周公既内知武王有九齡之命又有文王曰吾與爾三之期今必瘳不以此終故止二公之卜云未可以憂怖我先王信如此言則是周公自知必不至於代王以死而挾詐為之矣不如潘博士說曰孔子荅孟武伯問孝曰父母唯其疾之憂蓋子有疾必貽父母之憂故為王穆卜則戚我先王必矣此説是也周公既以未可戚我先王之辭而却二公之言卜故自以請命之功為已任而設為壇墠之禮也壇封土也墠除地也為三壇同墠蓋将以告於三王故大除地為墠而於除地之中為三壇也禮天子立七廟一壇一墠曰考廟曰王考廟曰皇考廟曰顯考廟曰祖考廟皆月祭之逺廟為祧有二祧享嘗乃止去祧為壇去壇為墠墠壇有禱焉祭之無禱乃止周公禱武王之疾於壇墠禮也然不於去祧之壇墠而設為三壇同墠以禱太王王季文王者此蓋禮之變也既云公乃自以為功則是周公不為武王禱而為身禱也為身而禱則於國之廟祧壇墠無所與焉禮士大夫去國為壇位向國而哭者為無廟也宗子在他國庶子無爵而居者望墓為壇以祭者為不可以入廟也古之有事于祖考當夫無廟與夫不可以入廟則為壇以祭周公壇墠以告于三王亦若是也使其為武王而禱則太王王季文王蓋有廟焉而壇墠非所宜設也既有三壇矣乃於三壇之南設一壇也将告于三王故其壇北面而周公立其上也周公立壇之上則植璧秉珪告于太王王季文王之神以請代武王之死漢孔氏曰璧以敬神植置也置於三王之坐周公秉桓圭以為贅案下文曰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我乃屏璧與珪則圭璧似皆以祈神非周公執桓圭以為贅也使其執圭以為贄則其歸俟爾命不當言屏璧與圭雲漢之詩曰圭璧既卒寜莫我聽周禮典瑞曰四圭有邸以祀天旅上帝兩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祼圭有瓉以肆先王以祼賔客圭璧以祀日月星辰則古者禱祠兼用圭璧周公之告于三王也則史為竹簡書其祝辭執而讀之其辭則下文是也元孫謂武王也某者謂武王名也周公之禱也蓋用武王名及史官記載則諱其名而代以某字左氏傳申繻曰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将諱之名之諱也蓋始於周自周以前不諱名也故武丁太甲盤庚皆以名其篇若其號諡然至周始以號諡易其名而諱之然惟斥其名則有所諱若此篇不曰元孫𤼵而曰元孫某不曰以旦代𤼵之身而曰以旦代某之身也至於其他文字用𤼵字則無所諱若噫嘻春夏祈榖于上帝之詩而曰駿𤼵爾私蓋不諱𤼵字也至於末世然後其諱寖廣故有以國廢名以官廢職以山川廢主以器幣廢禮之說非古之制也武王既遇危癘暴虐之重疾是将淪於死矣苟爾三王有丕子之責于天必欲償其責而使武王之不可以復生則不如以旦代其身也自太王王季而言之曰元孫自文王而言之則曰丕子其實一也元長也丕大也皆謂武王以長子繼世而有天下也周公所以欲以其身代武王之死者蓋以其仁若考而又能多才多藝可以事鬼神而武之多才多藝以事鬼神則不若已也是元孫之死不若旦之死也元孫雖不若旦之多才多藝以事鬼神而其受命于帝庭以有天下敷布其德以佑助四方之民用能定爾三王之子孫于下土或為天子或為諸侯使四方之民莫不敬而畏之則是旦之生不若元孫之生此所以欲以旦代某之身也予仁若考先儒謂仁能順父以若訓順不如薛氏之說為長薛氏曰若如也與不若旦之若同義蓋惟其仁如父故可以事鬼神也周公既自謂其仁若考又自謂其多才多藝可以事鬼神而謂武王之多才多藝以事鬼神則不若旦者正猶武帝之稱汲黯曰使黯任職居官亡以瘉人至其輔少主守成雖自謂賁育不能奪也然雖拙於任職居官而能輔少主守成故可以託六尺之孤武王雖短於多才多藝事鬼神而能敷佑四方故可以王天下如之何遘厲虐疾而遂至於不可救哉此所以欲以身代之也雖然亦非短於多才多藝不能事鬼神也但周公方為武王而禱欲以身代其死則其辭不得不爾也嗚呼者又嗟歎而言之也言武王既可以敷佑四方以奠國家九鼎之業蓋其已膺上天之命矣今爾三王當有以輔之無使其天之降寳命於此而廢墜也寳命不墜則武王享其大禄以為社稷宗廟之主而三王之神靈亦将格矣周公既言武王之才藝不可以事鬼神於幽冥之間惟可以上膺皇天之命以定我國家之子孫下撫四方之民以成太平之功其死也則将墜天之降寳命其生也則先王亦有所依歸其利害明白灼然可見矣夫三王在天之靈雖幽明殊塗而其心豈異於人哉然而不可言語接也故曰今我即命于元龜以决其吉凶焉即命猶所謂聽命也爾之許我謂許我代武王之死也我則當以此璧與珪而歸以俟三王之命将以此死而事神也爾不許我則武王不免於死我将屏藏其珪璧不得以此而事神矣既以許不許而决於三王於是乃以龜之三兆卜之而三龜皆吉故曰一習吉習與習坎之習同三龜既皆相因矣則又以占書而考之於是啓其鎖籥觀其所藏之占書亦吉也周官太卜曰掌三兆之法一曰玉兆二曰瓦兆三曰原兆其經兆之體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頌即春秋所謂繇而此所謂書也故既占則必視其書公視其兆則曰如此兆體王必無害也王之無害則是新受三王之命而許我武王之考厥終命為可圖也我既以璧與珪而歸俟爾命則於此當俟其能念武王假之命以終其德而已當代其死也予一人指武王也公於是自墠壇之所而歸祝史乃納其禱死之冊於金縢之匱縢緘也藏冊書之匱以金緘之欲人之不𤼵也周公請代武王之死其心忠矣然必緘而藏其書者非是周公欲藏此書以為他日之觀也蓋古者卜龜既畢必納其冊書於匱從而緘之異日将有大卜則復啓焉不然則否此故事也周公卜于三王啓籥見書者始啓金縢之匱也公既歸則祝史以故事納其冊於匱中緘而藏之爾案周官占人凡卜筮則繫幣以比其命鄭康成曰既卜筮史必書其命龜之事及兆於冊繫其禮神之幣而合藏焉書曰王與大夫盡弁以啓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説是命龜書此言深得金縢之㫖蓋其冊書以故事而藏之非特為金縢以藏其冊也公自墠壇歸之明日而武王遂已瘳矣夫請代武王之死者周公之本心也王瘳而周公不死此則天也非人之所能為也蓋天之於人雖若茫昧不可測知而其禍福之應如影之隨形嚮之應聲未有動於此而不應於彼者髙宗恭默思道而夢帝賚之良弼周公代武王之死三龜習吉而王翼日乃瘳皆其至誠洞逹神明故其應也如此之速應非自外也夫死生鬼神之際聖人之所難言也禮記檀弓孔子曰之生而致死之不仁而不可為也之死而致生之不知而不可為也是故竹不成用瓦不成味味當作沬木不成斲琴瑟張而不平笙竽備而不和有鍾磬而無簨虡蓋古人之所以事死者務所以神明之而不以為斷然必有所居處動作於幽冥之間與其平日之事無以異也今周公之所以禱於三王者夷考其辭則是鬼神之居於地下亦如其未死之前不幾於巫覡里巷之見乎哉在易繫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説精氣為物游魂為變是故知鬼神之情狀此蓋聖人之分也聖人之德貫天地通神明能盡人之情於昭昭之際則有以盡鬼神之情於冥冥之間是以其辭委曲詳盡如此而不為過其或未能事人而欲事鬼未知生而欲知死者則不足以當乎此矣是説也某於盤庚嘗論之矣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将不利於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啓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説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勞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嵗則大熟
  周公既禱于三王請以其身代武王之死其至誠洞逹神明龜既習吉而王之疾頓愈自此以上皆史官叙述其請死而藏其書於金縢之始末為已備矣夫周公之心以社稷宗廟之安危自任乃為已而禱其誠心所𤼵出於悃愊豈蘄人之知已哉故夫祝史與夫百執事之人親覩祝冊灼龜之事者則戒之使勿泄而召公太公雖與之比肩事主以秉國之鈞又亦匿之而不與之言自非成王因風雷之變将卜以視其休祥而得金縢之書則周公之心孰得而知之哉故自此而下又叙其攝政而遭變仗大義以滅親雖兄弟之大倫有所不顧其誠心所感而風雷為之變成王之疑自此釋矣然後金縢之事顯然著見於天下後世故雖自周公居東二年以下其事迹皆在大誥之後然而實與周公請死之事相為終始故於此載之如左傳之所載因陳完奔齊而言成子之得政因北宫文子之入聘而言鄭之得人杜元凱所謂得終言之者此篇亦然也武王同母弟十人長曰伯邑考次曰武王次曰管叔鮮次曰周公旦次曰蔡叔度次曰霍叔處武王克商大建親賢以藩屏王室周公以聖德留輔相朝廷而管叔蔡叔就封於外相紂之子武庚以治商餘民武王既喪周公以成王㓜沖遂攝政當國管叔乃與其弟蔡叔霍叔使羣不逞之人流傳其言於天下曰周公将為孺子之不利奪其位而自有之孺子指成王也當是時成王之年纔十餘嵗則可以孺子言之也而文王世子之篇乃曰武王九十三乃終則成王生時武王蓋年八十餘矣左傳又曰邘晉應韓武之穆也此數國者皆武王之子成王之弟豈武王八十已後頓生此數國邪此理必不然矣夫君薨百官緫已以聽冡宰三年古之人皆然也周公以冢宰攝政而乃有流言之變者蓋商人尊尊兄死則弟及武王崩成王㓜冲周公以聖德聞於天下自商禮言之周公當立也今立成王而周公相之為殷人者固不能釋然而無疑矣管叔之次於周公為兄周公為相於朝管叔固已有不平之氣故當其攝政則唱羣弟以流言於國曰公将不利於孺子遂挾武庚以叛而殷人靡然從之者惟其疑故也蓋自武王有疾而周公之憂固已及此矣周公禱於三王也不以為武王禱而為已禱焉彼誠以為武王喪殷人未附於周已以冢宰攝政處可疑之勢天下有變則必将有以予為口實者而成王之㓜冲其明未足以有察周之社稷蓋岌岌然矣故為是而禱也漢孔氏曰二叔以周公大聖有欲立之勢遂生流言誠哉是言也當周公之東征二公皆嘗居周公之位貳朝廷之號令矣如下文曰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又曰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盡起而築之則二公之權柄蓋不减於周公而流言不及之者蓋其所處者非可疑之勢故也夫武王之崩周家之得天下未久也而殷之餘孽與周之讎親相扇而起周之存亡蓋未可知而當時也周公實專朝廷之權其責不歸之周公将誰尸之乎故周公告二公曰我不以法而治此叛黨則将無以告我先王故其兄弟之親有所不敢避也我無以告我先王亦穆公所謂先君若問與夷其将何辭以對也周公既以此言告二公於是遂率兵而東征其居東至於二年然後武庚三叔咸服其辜故曰罪人斯得也周公以殷人之叛恐其禍之延於天下遽起而征之而其得罪人至二年之久則其東征也雖曰為社稷宗廟之計而重傷天倫則誠有黽勉不得已之意焉武王之伐紂周公之誅管蔡其心一也蓋紂君也武王以臣而伐之管叔兄也周公以弟而討之雖其終也不得不伐而皆有彷徨不忍之心此聖人忠厚也當成王㓜冲履至尊之勢周公以叔父之尊秉其政事其德之逺著天下之所畏服自常人言之誠以為使周公而有私心一二年而天下可移矣故管叔因其可疑之迹而造此無根之言成王之明未足以察其情偽安得而不疑哉周公不俟成王之覺悟遽往而征之蓋機不可失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故雖遭流言之謗而益以其身任天下之重曽不自沮而為身之謀也夫人謂已有奪宗之謀已惡其謗而親以兵誅之則近乎挾私忿以快其志矣自非深知周公者誰無疑之之心是使成王益疑矣成王益疑故周公居東而未還作為鴟鴞之詩以遺王其詩曰鴟鴞鴟鴞既取我子無毁我室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言鳥有巢呼鴟鴞而告之曰汝既取我子矣無毁我之居室我之於子非不愛也寜亡其子而不可以亡其室以見其惜巢之甚也是以公之東征其心惟思王室之不安亦如鳥之惜巢也其下章皆言其作室之艱難以喻周室積累之勤故不得避小嫌以自全觀鴟鴞之詩周公之言非不反覆明白而成王猶疑之曖昧而不决故有䧟公之志然未敢𤼵也其所以有陷公之志者蓋以成王猶未肯以鴟鴞而信周公之志果如是也辟法也鄭氏以辟為避其說以謂羣叔流言周公避居東都及遭風雷之變啓金縢之書迎公來反及攝政方始東征信如此說則此篇自嵗則大熟以上其事皆在大誥之前矣成王疑之周公出避其説亦不可至於罪人斯得其説不行故又從而為之説曰周公居東都其黨屬亦皆奔亡至明年乃為成王所得而誅之公作鴟鴞之詩救其臣屬請勿奪其官位土地夫周公之黨有何罪而謂之罪人足見其説之陋歐陽詩本義已破其説矣周公雖作鴟鴞之詩成王猶未肯以其言而信其心然則周公之心非金縢則不可得而見而金縢之書自二公以下皆所不知自非天誘其𠂻則成王之疑将何時而釋乎成王之疑不釋則國之存亡未可知也然而周之文武膺上天之休命其社稷無疆之傳蓋未艾也周公之德既足以當上天之意此所以有雷風之變以顯周公之德而剖成王之疑也當是時也秋嵗雖大熟百榖未成未可刈穫而天忽雷雹大作又繼之以風其禾盡偃於田畆之中雖大木皆拔焉以天變之來周人大懼王不勝其憂也於是與諸大夫盡服其皮弁以啓金縢之書蓋将啓緘而卜是風雷之為何祥也啓緘之際猶未卜也而得往昔周公請代武王之死所納之冊于金縢之匱中蓋因卜而得其書是偶而得之矣非天誘其衷而何諸史與百執事皆昔之從周公以卜者今王将卜焉故復為卜而俱至使其非為卜而俱至則不應皆在也二公皆至既覩其事而不知其由也故從而問之諸史與百執事同辭而對曰信乎公之有是事也又嗟歎以告王曰昔公命我勿得泄其言今王既有問不敢不以實對之昔者周公雖作鴟鴞之詩以貽王而王猶未知周公之心既得此言然後知周公之心其所以忠於王室者至矣蓋禱鬼神於幽隠人所不可測知之際而其言亦若此此其所以悟也故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蓋我之啓書也以卜風雷之祥今見周公之志若是是天以此而警予矣故可以勿復卜之矣以其得書而止卜乃知其為卜而啓緘非為周公而啓也蓋周公之藏書于金縢也徒以是事不得不藏非預知天時有風雷之變而嗣王之必将啓緘以卜之也成王之啓書于金縢也亦以其将卜之不得不啓非素知公有請死之冊将取而觀之也啓緘而遂知周公之心此豈人力之所能為哉言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則是二公先以此𤼵問而王遂繼之也意曰周公之心二公非不知之第以成王尚疑非空言之所能釋既得此書則可觧之矣故倡王而問之昔漢髙帝嘗疑蕭何受賈人金王衛尉對曰相國守闗中闗中摇足則闗西非陛下有也相國不以此時為利乃利賈人之金乎文帝嘗疑周勃反薄昭曰絳侯綰皇帝璽将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邑顧欲反邪其事遂皆得釋夫蕭何周勃挾不世之功而居可疑之地非空言所能游説也非得夫昔之所不為以證於其所行舉重以明輕則何以觧髙帝文帝之惑哉蓋曉人者當如是也二公既得金縢之書遂知周公之疑可以觧故倡王而問之意者亦出於此彼周公尚欲以其身代父之死况肯奪其嗣子之位乎王既使勿卜矣於是遂言曰昔公竭其勤勞於王家至欲以身代先君之死其至誠於社稷也如此而我以㓜冲之資乃不及知是我之罪也此成王自反之言也伐柯九罭之詩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今為此言則既已知之矣其所以知之者則以上天動雷電之威以顯周公之聖徳也周公始以成之疑猶居于東未還故成王既歎其忠則謂今小子其當自新而逆之以歸我國家所以褒崇之禮又當得其宜也惟以逆公為我國家之禮所宜故於是還公於東都比其至也則郊勞而親逆之故曰王出郊先儒以郊為玉幣謝天誤矣成王既出郊於是天為之反風起禾以見周公之宜還而明成王之得禮也天乃降雨以止風風止則禾起二公乃命邦人凡禾之為木所仆而不能自立者則為之起而築之加人功焉此嵗之所以大熟也漢孔氏曰木有偃拔起而立之築為築木非也築者築禾也漢董仲舒論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國家将有失道之敗天乃先出災異以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異以警懼之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使成王不能自新以逆周公則其災豈止於雷風而已哉其始也疑周公天大雷電以風其終也逆周公則天乃雨反風天人之際可畏如此然非周公之忠載於金縢則不能因天變以悟成王非天有雷風之變則不能警成王以逆周公故曰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也夫禱于三王欲以身代武王之死周公為之不疑至於子路請禱夫子之疾而夫子不許者蓋父有疾子禱焉君有疾臣禱焉師有疾弟子禱焉此皆出於至誠惻怛不忍之心而非有為為之也子路以其意自禱可也宣言之而請於夫子則不可也胡不觀之周公乎前命二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下則命諸史與執事勿敢言自非天有雷風之變成王因啓金縢之書而得其說則周公請命之事終無以見於天下後世然則周公之禱也豈欲人之知邪子路未禱而先請於夫子亦異乎周公矣
  尚書全觧卷二十六















  尚書全觧卷二十六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觧卷二十七
  宋 林之竒 撰
  大誥        周書
  此篇乃管叔及其羣弟倡為無根之言挾殷之餘孽以紊王室周公将與天下共誅之而外之邦君與夫内之御事狥目前之安憚於勞苦不肯為之協謀同心討乎僭叛周公歴陳其所以征之之意蓋奉上天命而繼寜考之功雖欲已之而有不可已者其言丁寜反覆将以曉其未悟之情此大誥之所以作也篇名以大誥者漢孔氏曰陳大道以誥天下遂以名篇孔氏徒見篇首有猷大誥爾多邦之言以猷訓道故以大為陳大道也使猷之一字果如孔氏之訓以為道然經先言猷而後曰大誥爾多邦又安以大為陳大道乎又况猷之一字實非訓道也然則以大誥名篇者蓋以篇中有猷大誥爾多邦之言故攝取此二字以為簡編之别耳其曰誥者猶湯誥所謂誕告盤庚所謂歴告也泰誓之篇有大㑹于孟津之言而其書則誓體也故謂之泰誓此篇取於大誥爾多邦之言故謂之大誥非有他義也薛氏曰以新造之周而三監叛則其事大矣應天順人以征姦慝而寜區夏則其義大矣命之曰大誥其意蓋出於此其失又甚於孔氏矣
  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誥大誥
  漢孔氏曰三監管蔡商商蓋指武庚也漢地理志云周滅殷分其畿内為三國詩風邶鄘衛是也邶以封紂子武庚鄘管叔尹之衛蔡叔尹之以監殷民謂之三監孔氏之説正與此同然案孟子曰周公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叛謂之監殷則以武庚乃商紂之元子恐其痛社稷之隕滅時伺我家國之便以逞其志也故使管叔監之若以武庚預三監之數則武庚果何所監哉故知三監從鄭康成之説謂管蔡霍也蔡仲之命曰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官羣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鄰以車七乗降霍叔于庶人三年不齒以此觀之則康成之說信矣夫武王之封武庚而乃使三叔監之是乃有疑之之心矣疑之而遂封之者蓋武王之不得已也湯之伐桀桀舍其社稷竄于南巢湯於是置之而不問而夏之都邑無復桀之子孫故於湯誥之序曰湯既黜夏命也武王之伐紂也其心亦無以異於湯之於桀非有殺之之意也不幸而紂之前徒倒戈自相屠滅并及於紂此豈其本心哉故不得已而封其子於故都舊地以示天下及武庚既叛而自絶於周於是始有黜殷命之志焉故此篇曰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也以周之所以建三監以監武庚者實出於武王之不得已而亦不敢保武庚之必不叛也武王使三叔監而三叔當王室之大變乃挾殷以叛淮土之夷亦與之同惡相濟以逞其志故周公於是相成王将滅殷之後而伐之也言三監及淮夷叛蓋謂其挾殷以叛也故繼之曰周公相成王将黜殷非殷預三監之數也周家之基業肇興於邠岐集勲於豐鎬化行於江漢之域故西南夷最先服而東夷之服也為最後庸蜀羌髳㣲盧彭濮人與於牧野之戰及既克商而通道九夷八蠻則西旅底貢厥獒是服於周者皆西夷與南夷彼東方之夷既周家聲教之所未及則其助於武庚之亂者蓋其勢然也方東夷之狼子野心未能慕義以奉周家之命而適有武庚之變焉安得不相挻以為肱髀之勢淮夷漢孔氏曰徐奄之屬然案閟宫之詩曰保有鳬繹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蠻貊春秋昭四年書楚子蔡侯陳侯鄭伯許男徐子滕子頓子胡子沈子小邾子宋世子佐淮夷㑹于申既有徐又有淮夷則淮夷與徐當各為種落不可以合而為一也逸書之序於成王政将蒲姑但言踐奄而周官之序乃言滅淮夷則奄似是淮夷之一種此言淮夷叛而多士則曰昔朕來自奄則淮夷之為奄可見矣
  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越爾御事弗弔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㓜冲人嗣無疆大歴服弗造哲迪民康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已予惟小子若渉淵水予惟往求朕攸濟敷賁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
  當管蔡挾武庚以叛也周公攝政天下之事皆决於公則夫合邦君御事於朝而告之以黜殷之意者周公之任也然政雖緫於周公而成王在上為天子號令雖由已出而必稱王命以告之此經所以稱王若曰而序則言周公相成王以相𤼵明也鄭康成曰王周公也周公居攝命大事則權稱王此言實害教之大者唐孔氏既已辯之矣此篇曰王若曰猷大誥爾多邦㣲子之命曰王若曰猷殷王元子多士曰猷誥爾多士多方曰王若曰猷誥爾四國多方孔氏皆以猷訓道於此篇及多士多方則皆曰以道告之於微子之命則曰順道本而稱之此篇及多方先言猷而後言誥其曰以道誥之猶可為説至㣲子之命上言猷而下言殷王元子而以為順道本而稱之尤為無義鄭康成王子雍則皆移猷於告字之下王莽之作大誥改猷字為道亦在誥字之下其言大誥道諸侯王顔師古注曰言以大道告諸侯以下其説大抵牽强而費力某竊意所謂猷者皆𤼵語之辭也堯典曰咨汝羲暨和舜典曰咨十有二牧甘誓曰嗟六事之人𦙍征曰嗟予有衆曰咨曰嗟皆𤼵語之辭蓋咨之為字至夏時變而為嗟此類是也猷字正與咨嗟同竊意至於周時其𤼵語之辭且復變而為猷矣案爾雅猷之詁訓最為不一或曰言也或曰已也或曰可也或曰圖也豈但訓道而已哉此所以知其或為𤼵語之辭也然既久逺雖意其為𤼵語之辭然亦不敢指言其何訓也越及也御事治事之臣也将大誥多邦之君及御事之臣以黜殷之意故𤼵語而告之也弗弔者當作相弔之弔讀言為天之所恤此篇曰弗弔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多士曰弗弔昊天大降喪于殷君奭曰弗弔天降喪于殷孔氏皆以弔訓至節南山之詩曰弗弔昊天亂靡有定鄭説亦然案春秋左傳成七年吳伐郯季文子曰中國不振旅蠻夷入伐而莫之或恤無弔者也夫引詩弗弔昊天以為證則弔之訓恤其亦尚矣又如魯弔宋災曰若之何不弔臧孫紇出奔邾曰敢告不弔王子朝告于諸侯曰天不弔周皆言其不為天所弔恤先儒之訓失其義矣周公之誥多方以謂我不為天之弔恤者以天降凶害于周家蓋武王遽喪而不少延其命也案史記武王有疾不豫羣臣懼太公召公繆卜周公於是乃自以爲質欲代武王明日武王有瘳其後王崩徐廣據封禪書以謂武王克商二年天下未寜而崩此所以曰不少延也班孟堅據文王世子之言謂文王十五而生武王受命九年而崩後四年乃武王克殷之嵗年八十六後七年而崩其年數雖同然以理推則有未安者周公禱于三王雖武王翼日有瘳矣然意以是嵗崩也故此曰弗弔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使其克商七年而崩則亦可謂少延而天下既定於周矣武庚豈復有反鄙我周邦之望哉先儒以不少為絶句以延字屬於下句其曰不少者謂三監及淮夷並作難也據此篇之意先言周家新造而武王遽喪成王以㓜冲之資纉承先業恐其弗克負荷慄慄危懼期以保前人之基緒而已而三叔武庚乃為此舉以覬所非望故自越兹蠢而下然後言三監及淮夷之作難所謂不少延者但言武王之即世也王氏蘇氏皆以延字屬上句讀蓋得之矣無疆大歴服正猶舜禹所謂在躬之厯數也言我周家膺天命而享其厯數緜緜延延無有窮已也武王既喪矣故大懼成王以㓜冲之資而繼周家之厯數以配天作君其智識未逹尚不能造於知人之哲分别邪正遴簡賢能以廸民而使之安其居况其能至於知天命者乎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自不惑而積之然後至於知天命弗廸哲則非不惑矣其於知天命之不能至蓋可知也既不能至於知天命則天之聦明明畏必不知所以順而憲之者其於履至尊之位繼無疆大厯之事不亦難乎故我小子之志兢兢業業惕然危懼惟恐其弗克負荷若渉深淵之中惟往求我之所以濟難之道也敷賁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此則言其所以徃求朕攸濟以纉承文武之丕烈守之而不敢忘也然敷賁敷前人受命其説不明白如孔氏以賁為大則讀為扶云反與宏兹賁之賁同敷賁者言布行大道敷前人受命者布陳文武受命也然經但言敷賁又以為陳大道其説迂曲蘇氏林子晦則皆以賁為飾讀為被義反蘇氏謂我之所敷者以飾敷前人受命而不忘其功也林子晦謂敷賁者修明典章以敷施賁飾於天下也其與孔氏雖音訓不同而其義之不明白則一也惟王氏疑其有脱誤而不可知者宜闕之此為得體薛博士増廣王氏之説尤為詳備曰敷賁敷前人受命兹不忘大功殷小腆誕敢紀其叙天降威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越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于周邦凡此皆書義疑有脱誤不可知者學者闕焉王氏觧經每不合於義者不旁引曲取以為之説至闕之此王氏之所長也鴟鴞之詩周公所以貽于成王之言也大誥之書其所謂誥于多邦御事之言也金縢之冊則其所以禱于三王之言也此三者雖不同而其意則未嘗或異蓋皆以閔武王之既喪懼周室之将亡而奮不顧身以當社稷宗廟之憂責也鴟鴞大誥之言成王非不之見也然而未之行者蓋其心惑於流言而未諒夫周公之心果如是也及其啓金縢之冊見其所以禱於冥冥之中與其所以宣言於昭昭之際者曽無少異然後信其果如鴟鴞大誥之言而其心之忠於王室無復可疑者向㣲金縢之冊則成王之疑無自而釋矣而周公之心亦終無以見於天下後世矣
  予不敢閉于天降威用寜王遺我大寳龜紹天明即命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殷小腆誕敢紀其叙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邦今蠢今翼日民獻有十夫予翼以于敉寜武圖功我有大事休朕卜并吉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曰予得吉卜予惟以爾庶邦于伐殷逋播臣爾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艱大民不靜亦惟在王宫邦君室越予小子考翼不可征王害不違卜肆予冲人永思艱曰嗚呼允蠢鰥寡哀哉予造天役遺大投艱于朕身越予冲人不卬自恤義爾邦君越爾多士尹氏御事綏予曰無毖于恤不可不成乃寜考圖功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天休于寜王興我小邦周寜王惟卜用克綏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
  前既云天以大命佑我周家雖使武王自百里而興伐暴戡亂拯斯民於塗炭之中以奄有九有之衆然而不使之享國家長久使得以創業垂統措天下於泰山之安為萬世無窮之基而遽喪於克商之後以新造未集之國而㓜冲之主實當是責故惴惴然唯恐患難之來乗間投隙肆其不軌以墮我祖宗傳受之大業矣於是遂言武庚之叛其征與不征實我國家社稷安危之所繫故上稽天心下順人意知其不可以不征也予不敢閉于降威者言武王之喪是天下其威於我國家而我不敢閉拒之也傳曰君天也天可逃乎不敢閉者以其天命之不可逃也亦順受之而已矣此云天降威即上文所謂天降割也惟天威之不可拒當此之時欲審其吉凶以為避就之謀者亦不過質諸鬼神而已於是用我考寜王所遺我之大寳龜灼而卜之以觀吉凶之所在繼天之明而即其命也紹天明言龜可以繼天之明也蓋天之吉凶示人甚明然其道𤣥逺無紹介以傳其意惟卜之以龜則天之明曉然可見矣此所以即命也寜王即武王也序言武王崩三監及淮夷叛則此篇所稱考寜王寜考寜人皆是武王也先儒以寜王為文王殊失經意然以寜考為文王則亦不可此篇之辭雖出於周公而其辭則指成王為主曰予冲人曰予小子是也成王不可謂文王為考先儒已知其説之不通故於寜考則曰寜祖聖考以寜為寜祖以考為聖考是以寜字為一人考字為一人非立言之體也以寜云者謂武王去殘賊以安天下之民也曰寜王曰寜考曰寜人正如盤庚曰先后曰髙后曰先神后但變其文耳非有異義也寜王遺我大寳龜者蓋古者将欲决嫌疑定猶豫以通幽明之情使其應如響無有毫釐抄忽之差者而必有藉於靈龜故其得之也則珍而藏之以為國之寳俟有事而用之世世以是傳而不失也楚語曰龜足以憲臧否則寳之公羊傳曰寳者何龜青純何休註曰千載之龜青髯明于吉凶謂之寳世世保用之辭左傳吳王之弟蹶由曰國之守龜其何事不卜謂之守龜蓋世之所守以為寳故也者衛之昭兆臧氏之僂句皆所謂寳龜也故成王将卜龜以紹天之明而即命而其所用者乃武王所以遺之者也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此則龜所告之辭也周官太卜掌三兆之法其經兆之體皆百有二十其頌皆千有二百頌即春秋所謂繇也唐孔氏春秋正義曰兆頌舊有此辭非卜人始為之也則知頌者蓋古者卜筮之書既灼龜而得此兆體矣又以此兆體而玩其辭也晉獻公之卜而其辭曰專之渝攘公之羭荘公之卜而其辭曰如魚窺尾衡流而方羊裔焉此皆兆頌舊有此辭因卜而適得之耳然不知其辭出於何代也至於漢時亦有此書如漢文帝之占曰大横庚庚余為天王夏后以光是也成王以武王既喪之故灼龜啓書以占周家之休咎而其繇辭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靜言将有大艱之事及於西土西土之人亦為之擾而不安也方是時三叔之流言未作武庚之叛未興而龜兆之言已云爾也中庸曰國家将與必有禎祥将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是時周家将有不率厥典之人唇齒相依以危王室其為禍也大矣此所以見于卜龜而其辭云爾也故於今三監淮夷果蠢蠢然而動則龜之所告信其驗也自殷小腆而下則方言其越兹蠢之事以明龜之有知也殷小腆誕敢紀其敘者漢孔氏曰殷後小國腆腆然之禄父大敢紀其王業之敘而欲興復之蘇氏以腆為厚言殷小富厚乃敢紀其既亡之敘案左氏曰不腆弊邑則腆之字固當訓厚孔氏以為腆腆然固不如蘇氏以為殷小富厚然其説亦不明白蓋經既云殷小腆誕敢紀其叙必欲從而為之説則其言當如是云爾要之此兩句乃是成王既言卜辭然後以事應繼之其所言者必殷人背叛之事然其語則聱牙難通必欲字字而為之説則非多聞闕疑之義故當以意逆志而闕其辭之不可知者天降威知我國有疵民不康曰予復反鄙我周邦言天降威于我國家武王既棄天下而繼有三叔流言之疵民将不安武庚知之故其言曰我将紹我湯之業而光復之殷既復則反以我周家為鄙矣武庚以叛亡之餘而有反鄙我周邦之言則其志不小矣縱之一日則有一日之患此所以不可不征也然其征之也必上得天心下得人心而後可以勝故成王於是又陳其得天人之應而有勝之之理也今蠢今翼日言當此武庚蠢動之明日民之賢者有十夫來助予往征以撫安寜考武王所圖之功也民獻與益稷所謂黎獻同将興師動衆以討不逞之武庚而十夫以賢能之才為我左右之助則我所有之大事固為休矣及其灼龜以卜師之勝負則三龜又皆并吉民獻有十夫予翼則得人心矣朕卜并吉則得天心矣天人俱應則我周家有必勝之理而武庚有必亡之勢如之何而不征也漢孔氏於予不敢閉于天降威用則言我不敢閉絶天所下威用而不行将欲伐四國其於寜王遺我大寳龜紹天明即命則言武王遺我大寳龜疑則卜之以繼天明就命而行之言卜不可違夫孔氏以用字屬上句讀固為非矣而以其遺大寳龜為卜伐四國則是其意謂此所言朕卜并吉者即上文用大寳龜而卜也蓋孔氏既以天降割與天降威為四國之叛則安得不以遺大寳龜為征伐之事乎蘇氏雖以天降割為武王之喪至於天降威則亦以為三監叛也但於其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靜則以為龜所告之辭此則與孔氏異耳果如蘇氏之意則天降威為三監之叛所謂用大寳龜與夫朕卜并吉者其止一事而重言之乎抑其當時之再卜乎若此二者只一事而再言之則其卜兆之辭但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靜成王何從而知其吉乎若其始卜之其兆體之辭如此而其再卜則吉無乃瀆乎春秋左傳曰晉趙鞅率師伐齊大夫請卜之趙孟曰吾卜於此起兵事不再令卜不襲吉信也瀆龜之卜趙鞅尚不肯為而謂周公為之乎此其為説蓋由於以天降威為三監之叛故其牴牾必至於此殊不知用大寳龜者當武王之既喪而卜也朕卜并吉者卜伐武庚也成王當嬛嬛在疚之時而占國之災祥乃得此兆既而武庚作亂則不靜之言驗矣乃将征之而又以其勝負卜之於龜則得吉兆也如此則其義上下相屬方為明白周之興師也庶邦御事皆有難色獨此十夫者為之輔翼而遂以為我有大事休者蓋十夫為之助則得民之心矣晉楚之兵遇於桑隧趙同趙括欲戰知荘子范文子韓獻子皆不欲於是軍帥之欲戰者衆或謂欒武子曰聖人與衆同欲是以濟事子之佐十一人其不欲者三人而已欲戰者可謂衆矣武子曰善鈞從衆夫善衆之主也三卿為主可謂衆矣從之不亦可乎周公既得十夫之助則雖邦君御事皆以為未可而民之心自可見矣此正欒武子之意也漢周亞夫伐楚得劇孟若一敵國夫劇孟者特一游俠之雄耳亞夫得之尚頼之為重况此十人謂之民獻則其得之而以卜人之心豈不可哉此十夫者周公得之而其喜如此則其人必非瑣瑣者惜其名氏不見於後世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雄曰昔者齊魯有大臣史失其名其於十夫亦云惟其十夫予翼以得人之助朕卜并吉以得天之助故今我告爾邦君諸侯之相親友者與尹氏之官以至衆士御事之臣曰我既卜之於龜而得吉矣我當與爾衆邦仗義興兵以伐殷之逋亡播蕩之臣武庚也尹氏與牧誓之師氏同洪範所謂師尹惟日是也爾庶邦君至於御事之臣今乃無不以言復曰今将帥以伐殷其勢難而其事大不可以輕動也西土之人所以不靜者雖武庚之叛天下為之騷動不寜而其源則在於王之宫邦君之室則不可以不自反也故我小子當成其敬以修己而已未可征也王何不違卜而必欲從之乎害與害澣害否之害同王莽曰予害敢不於祖宗安人圖功而終顔師古曰害讀曰曷正此類也漢孔氏曰王室有害固宜從卜王氏曰王其咎之害在於不違卜也皆誤矣爾庶邦御事之言既如此故我冲人長以此艱難而思乃𤼵嘆曰四國之叛而我征之信蠢動天下使其無妻之鰥無夫之寡不得安居而樂業是誠可哀也我非忍於此也蓋以我繼世以有天下為天之所役使而天之所遺我者大所投我者艱謂其𦕈然以㓜冲之資而負祖宗之託以嬛嬛在疚之初而當變故之興我當赫然𤼵憤討平僭叛以繋固周家之業非我之自恤也爾庶邦君而下當以義而安我曰無拘於所憂之可畏縮而不之决也惟當張皇六師徃而㓕殷以成武王所圖之功蓋武王既克商而有天下矣今乃使之遺孽絶而復續豈不喪武王所圖之功乎爾之所以安我之義當如此今乃欲舍武庚而不治豈義也哉蓋邦君御事既以亦惟在王宫邦君室咎成王又以考翼而勉成王故成王自責以為我以一身而負艱難之責則其毒民以興師者豈為一己之故哉我之興師既非狥一己之私憂凡欲聿追來孝以光大前人也則爾羣臣其可以狥私意臆之見而不念天下之大謀與我合謀同心共底安平乎故成王以此而責之也夫以周家新造而管蔡以叔父之尊挾殷之餘孽以間王室此固天下之所共怒者也爾邦君者列周之爵分周之土以為周之藩而尹士庶士御事又皆食周之禄任周之職以効其才能則武庚之亂宜其協一心以與天下共誅之也今乃倡為不可征之言者蓋其志苟目前之安而不慮身後之患謂武庚之叛有以服其心則自可不動干戈而平之矣何必老師費財交鋒接刃而後為得計哉昔湯伐夏以救民亳之民以為夏罪其如台故咎湯以為不恤我衆舍我穡事而割正夏夫湯之兵為應天順人而舉也今亳人徒以桀㓕德作威以敷虐于萬方而亳邑未被其禍故憚於行役戰鬬之事而出此言也庶邦御事之不肯致討于武庚其意亦若是而已矣殊不知自古有天下之禍常起於一隅而其蔓延之久則徧於天下祭仲曰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况君之寵弟乎今管蔡以叔父之親武庚以殷家之裔又與淮夷同惡相濟使其一旦滋蔓羣方響應雖竭天下之力亦未如之何也已矣漢景帝之時吳楚七國作亂於山東其聲燄甚熾惟漢遣周亞夫将三十六将軍之兵倍道而進故一鼓而㓕之不然不獨闗東非漢有也自闗以西亦将有累卵之危矣晉武帝既死惠帝以昬童而即祚當是時八王以肺腑之親更相屠㓕戎羯乗之中夏鼎沸歴數百年而後定管蔡武庚之亂而又挾淮夷以為重此其為變蓋不减於八王與五胡也使成王信邦君御事之言置而不問惟欲考翼以服之未必無晉之禍故予謂當武王之喪而卜之以龜也其繇辭已曰有大艱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靜管蔡喪亂於東土則西土之人宜無所預也而龜辭以為西土之人亦為之不靜者蓋天下之勢然也晉八王五胡之事蓋可見矣西土人亦不靜則寜考之圖功将敗壊而不立矣雖成王所以處已者固未嘗不敬然管蔡商奄之頑愚非文教之所能遽服故欲成寜考之圖功則不可以不征也成王既謂欲成寜考之圖功則管蔡商奄在所必征不可以邦君御事之所不欲而遂置之也况天之吉卜又不可以有違苟違卜而不征則吉将轉而為凶雖欲考翼以終寜王之功豈可得哉故我之所以不違者是乃所以成寜考之圖功也如之何而謂我不違卜為非哉故我小子不敢廢上帝之命而違卜其所以不敢廢上帝命者則以上帝專美文王之德使之自百里邦而興遂有天下亦惟卜之用而不敢替也故能受天命以傳於我小子視武王誓師之言曰朕夢協朕卜襲于休祥戎商必克則是武王之所以克商者惟以不違卜故也使其違卜則獲罪於天而無所禱矣故曰予不順天厥罪惟鈞以武王之聖德尚不敢廢上帝之命而况小子乎武王之克商既獲仁人又加之夢卜之協其天人之應不期而同所以遂克商而有天下今十夫予翼則是天助我民矣况又卜之吉哉天人之應亦如武王之世則我之征武庚不獨成寜考之功亦所以述寜考之事也洪範之稽疑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從庶民從是之謂大同至於謀及卿士庶民之或從或違而龜筮並從則亦不失其爲吉蓋以定天下之業斷天下之疑惟卜筮之信故也成王之伐武庚雖邦君庶士御事有異言然周公之心既以不疑而卜筮又吉是亦洪範之所謂吉也况又十夫之予翼以十夫為主則卿士大夫蓋不盡逆也何為而不可征哉此所以亦惟卜之用也嗚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此又嗟嘆而申言之也言天道無私甚明而可畏今以吉卜而畀我則欲我討平僭叛以光大周室是天之意其於國家之積累基業欲弼而成之也天既弼我之基業而我乃不從卜以征是我自棄其基業矣則天之明畏必将移其禍以延于我邦矣如此則非天之棄周乃周之自棄也然則如之何而不可征哉邦君庶士御事之人其不知天命如此周公之所以諄諄反覆而告之也
  王曰爾惟舊人爾丕克逺省爾知寜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寜王圖事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寜人圖功攸終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寜人攸受休畢王曰若昔朕其逝朕言艱日思若考作室既底法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構厥父菑厥子乃弗肯播矧肯穫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寜王大命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王曰嗚呼肆哉爾庶邦君越爾御事爽邦由哲亦惟十人廸知上帝命
  當周之初基其所以固結民心而維持社稷者未久也武王遽棄羣臣而傳於童孺之成王焉大位姦之窺也㓜主邪之伺也則當時已有岌岌之勢矣而况管蔡以兄弟之親而肆其無根之言武庚以殷商之孽而懐其克復之志淮夷以介鱗之種而逞其吞噬之心三惡相濟興兵而西民心一摇則周之社稷其存亡蓋未可知也如是則豈武王之所望於後人以建立綱紀而鞏固基業之本志哉龜繇之辭謂西土之大而亦将不靜其言非不驗也而邦君御事乃懐其臆見謂西土之所以不靜者惟在夫王宫邦君室有以致之耳苟自反而考翼則所謂大艱者不足慮也何事興干戈然後能勝之哉殊不知武庚挾管蔡淮夷以叛其志不細也如縱之而不誅則猶養疽囊焉不知将潰而𤼵也御事邦君既不肯從周公以征而狥其私見以苟一時之安使周公驅之以勢脅之以威夫誰敢有異議哉然而周公之心則不忍劫其不服之心而彊使之以事其所以告喻之者反覆宛轉欲以曉其未悟之情使其釋然而醒然後與之東討不義故自弼我丕丕基以上所以陳述其東征之事蓋将從吉卜以服上天之命而繼武王之成績非我之好大喜功而為是舉也其言詳而明嚴而盡固無餘藴矣然周公之心猶以為未也又從而告喻之凡言王曰者皆語之更端也蓋所以曉譬未悟者不得不然此古人忠厚之心也爾惟舊人者言爾邦君御事皆舊有位之人事武王者也周家之業自后稷公劉以來至於太王王季文王積徳累功以肇造區夏武王繼之又能兢兢業業夙夜匪懈以致其勤然後克商而有天下爾既先世之舊人當大能逺省前事豈不知寜王若是之勤哉而今也有武庚之變苟舍而不治則寜王之勤勞以遺後人者将無所繼而卜世三十卜年八百之歴於我而殄絶矣蓋武庚之叛是天之閉塞以使我毖愼蓋欲其操心危而慮患深養其德慧術智於疢疾之中此正我戡定禍亂以成功之所也我其敢不極盡而使無遺力以終寜王所圖之事乎盡力以終其所圖之事則寜王之勤勞以遺我後人者乃為有所待也爾既知天胡不為我而扇為此異論哉故我今諄諄然反覆論難使汝之心信然以為如此故曰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也孟子曰有如時雨化之者顔子曰夫子循循然善誘人化誘者有優游不迫之意盤庚曰盤庚斆于民此篇云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曰斆曰化誘皆先王忠厚之道也天棐忱辭言空言無實者不足以感天之所以輔我惟以我有至誠之辭非矯偽飾以誣天也然天不言胡為而知天之輔我哉惟考之於民而已十夫以民獻而來助於是則民助之矣民助之則天助之也蓋可見矣天既輔我予何敢不討平僭叛以安周室使前寜人所圖之功於是而有所終乎武庚之亂非天棄周而復商也蓋以此而勤勞毖愼我民使其憂畏之心未嘗暫替若人有疾則其謹起居節飲食嘗藥石以去斯疾者其心當如何也則我何敢不奉順天意以從吉卜使于前寜人所受之美命於此而有終乎卒寜王圖事于前寜人圖功攸終者蓋欲紹隆基業以繼前人之成績也于前寜人攸受休畢者蓋欲永膺歴數以繼武王之美命也唐孔氏曰三者文辭畧同義不甚異大意推言當終文王之業須征逆亂之賊丁寜以勸民耳此説是也但不當以寜王為文王耳或者於此之類皆必從而為之説錙銖而較之皆鑿説也王曰若昔朕其逝孔氏曰順古道我其徃東征矣王氏亦曰順古之道以朕其往而征之也然上文但言前人之烈待我而後成不可不順天命以征之初無有順古道之事則與上文不接蘇氏曰如我本意則昔者已往矣所以至今者以言艱而日思也此説是也蓋當武庚之亂周公遂欲舉天下之兵以征之其所以遲遲而未行則以邦君御事之言謂其艱大而不可輕動我以此言隠之於心而日日在念也雖以艱大之言而日思之然上考天心下稽人事則其勢蓋所必征不可以其艱大而不以身當其責也故以作室耕事而喻焉人之作室其父已審其向背定其髙下而致法矣其子乃不肯為之堂基况肯締構一屋乎人之耕田其父既已反土而菑其子乃不肯為之播種况肯俟成熟而穫之乎夫作室耕田非是父既底法而其堂架必委之於子父既菑田而其播種必委之於子蓋設為此論故也武王初基而遽即世猶父之底法菑而未能成效也今武庚之亂我尚不能討而滅之以安社稷於幾危其敢望周家之世世享祚而不絶乎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後弗棄基蓋父之底法菑田是欽其事也父欽其事而子無以繼之則其父豈肯曰我之有後弗棄基業乎必自以為不幸而無後也武王克商而成王不能殄㓕商之遺孽則武王在天之靈當以為如何哉故我今不敢不於我之身持循寜王之大命而平定凶逆以定國家之基業也王氏曰於我者不敢以諉後人也武庚之叛在成王即位之初周公攝政之日則夫平定凶逆以奠國家之基業者正成王周公之責也使其不以此自任則豈足以為武王之子乎爾邦君御事之不肯從我以征無乃為不足以堪前人所付託之重乎故成王以此而自勉也若兄考乃有友伐厥子民養其勸弗救漢孔氏曰若兄弟父子之家乃有朋友來伐其子民養其勸弗救者以子惡故以此四國将誅而無救者罪大故也蘇氏之説與此亦不甚相逺夫古人之取譬雖假設言亦必近於人情父之底法而子不肯堂父之菑田而子弗肯播蓋子之弗祗厥父事而弗負荷則其至於此者蓋有之矣未有父子兄弟之家至於朋友伐其子而不之救者夫兄弟䦧于牆外禦其侮同室之人鬭被髪纓冠而徃救可也蓋其情之所在有不期然而然者豈以不救爲是乎孔氏之説爲不近人情矣而諸家之説大抵迂曲惟王氏闕之爲得於是又嗟嘆而言曰肆哉漢孔氏以歎今伐四國必克之故以告諸侯及臣下治事者孔氏之意以肆訓今故爲此言爾雅曰肆今也則肆之訓今固有此理然經但言肆傳遂以為今可也又以爲今伐四國必克之豈肆之一字而道理如此其多其説蔓衍不足取也王氏以肆爲渉危難而無所毖蘇氏以肆爲過亦皆迂曲不如顔師古之説王莽之作大誥亦曰嗚呼肆哉而師古曰肆勸也勸令陳力蓋當武庚之叛邦君御事與國同其休戚者固宜投𬒮而起赴功趨事以致其協賛之力今既有異議而不肯從我以征則其心必遷延齟齬而不陳力矣故嗟嘆而欲其陳力以戡難也其所以告諭邦君御事之衆而勸之陳力者則以爽邦由哲故也爽與用爽厥師同蓋當夫朝廷有大議論國有大利害彼以爲是此以爲非彼以爲否此以爲可互相矛盾紛紜交錯而不决焉非有大過人之智足以决斷定大計則安能使邦之爽明而無疑謀哉此爽邦所以由哲人也武庚之亂神人之所共怒周公相成王固有必征之意而邦君御事乃以爲不可周公成王亦以此之故爲之遲回而不决既此十人惠然而來而皆以爲可征則我得其左右之助而國論自此定矣則夫十人者蓋哲人也十人之所以爲哲人者以其能廸知上帝之命故也故天之眷顧於我周家其情蓋未艾也既使之克商而有天下矣雖然遺孽乗間而起而天之心未庸釋也彼天之於人君其去就從違之間不容毫釐之差順之則吉逆之則凶吉凶相承殆反覆手耳自非迪知天命者不能奉而順之也天之於周既示吉卜矣而邦君御事乃懐其臆見循其私欲以爲不可征欲王違卜而不用是不能知上帝之命也惟此十人知天命之固如此遂奮不顧身以來助其謀則成王之心自此判矣安得而不爽哉既爽邦由哲則爾邦君御事不可以不陳力也
  越天棐忱爾時罔敢易法矧今天降戾于周邦惟大艱人誕鄰胥伐于厥室爾亦不知天命不易予永念曰天惟䘮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畆天亦惟休于前寜人予曷其極卜敢弗于從
  漢孔氏曰於天輔誠汝天下是知無敢易天法况今天下罪于周使四國叛乎蓋始既言越棐忱爾時周敢易法矧今天降戾于周邦則孔氏從而訓釋之不得不如此云云也其意謂天所輔者惟至誠不欺之人故天下無敢變易法度以自絶于天今四國之叛是易法也然王氏以此爲不可知而闕之蓋亦謹疑之義也大艱人謂三監也三監以兄弟手足之親挾武庚之叛間釁王室以是大近相伐於其室家之中室家之人至於有相吞㓕之志而不利於國家則於大義不可以不征也蓋三叔雖周公之兄弟然既挾武庚以叛則是周公之讎矣正猶石厚助州吁不軌之謀則石碏當舉大義以滅之而爾邦君御事反以爲不可征是爾不知天命之不易也天之命無常可謂難矣今有吉卜而不用則安知其不爲凶乎此其不易也爾不知天命之不易則邦無自而爽安可不從我以征哉唐孔氏曰管蔡導武庚爲亂此篇畧於管蔡者猶難以伐弟爲言故專説武庚罪耳此説雖是而未之盡也蓋三叔之於武庚讎也其於周公兄弟也今乃舍其兄弟而挾武庚以叛其惡播於天下矣邦君御事必知其爲可誅不以兄弟而疑之也其所以爲不可征者第以禍𤼵於東土而西土無預焉故貪目前之安不肯從事於干戈欲成王考翼而彼自服也殊不知縱之而不誅則其禍必浸滛於西土其何以繼前人之業而舉上天之命乎故其兆之辭以爲西土亦将不靜周公既舉此以告之矣又謂其誕鄰胥伐于厥室其可以貪日前之安而不討之哉故其所誥之辭畧於管蔡也予永念曰予曷敢不終朕畝言管蔡之所以叛則以殷之遺孽猶有存者必以此藉口也故我之長念則謂天以紂之暴虐而改命我周其於殷人也若穡夫治田去其稂莠必芟夷藴崇之絶其本根勿使能植而後已今也有遺種焉則我何敢不如田畝之終而畢其事乎蓋武庚之叛不去則爲不終朕畝矣武王之伐紂也其誓師曰除惡務本正如此終朕畝之謂也蓋紂不克則其本不除武庚不除則其本不終然武王既以務本爲言周公既以終畝爲言則其於殷蓋疾之甚矣至其滅紂則封武庚誅武庚則封㣲子者蓋武王之所欲誅者紂而已武庚何罪焉成王之所欲誅者武庚而已微子何罪焉蓋惡之止於其身者聖人之忠厚也與夫惡相而惡木邉之姓惡觧而惡水中之蟹其遷怒也有間矣天以吉卜錫我周家使我周家仗大義以滅殷者亦惟休美于前寜人使長享天下也我今何以極卒寜王之圖功哉惟從吉卜則可矣故卜不敢不從也而邦君御事乃以不違卜爲非何哉
  率寜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誕以爾東征天命不僭卜陳惟若兹
  言天下之疆理莫非王者之土皆前人之指意者我但率循謹守之而已矣今三監之叛使欺王畧固不可不征以奠其疆界况於卜龜而并吉則其勝之也必矣故今我大以爾邦君御事東向征之夫命之於天無有差忒卜之所陳既已若是可以無疑矣王氏曰武庚所擇以爲商臣三叔周所任以商事者也其材似非庸人方主㓜國疑之時相率而爲亂非周公徃征則國家安危存亡殆未可知然承文武之後賢人衆多而廸知上帝以决此議者十夫而已况後世之末流欲大有爲者乃欲取同於汙俗之衆人乎王氏此言假之以爲新法之地也故每於盤庚遷都周公東征以傅㑹其説而私言之以寓其意焉殊不知已之所爲與盤庚周公之事相近而實不侔也盤庚之遷都将以奉上天之命而復先王之業也不遷則有墊溺之患周公之東征亦将以奉上天之命而終前人之功也不征則有割據之禍而當時邦伯師長邦君御事玩一時之安而不慮他日之憂故扇爲異論以摇其上盤庚周公於此惟不忍以利驅而勢迫之故丁寜反覆至於再三必使之心悦誠服而後已非是誥之而不從則遂脅之以刑威而有所不恤也蓋必使其心皆信其所爲而後與之共事使其誥之而不從而遂有所不恤則其與不誥也何以異哉故盤庚之遷周公之征雖其始也有異同之論而其既已誥之矣則莫不改心易慮惟上之是聽不獨民獻十夫以爲可征也如王氏之説則是周公之東征决其議者十夫而已其餘無預也蘇氏曰盤庚大誥皆違衆自用者所以藉口蓋爲王氏而𤼵也
  㣲子之命      周書
  成王既黜殷命殺武庚命㣲子啓代殷後作㣲子之命㣲子之命
  㣲子之篇曰詔王子出廸孔子曰㣲子去之則㣲子當紂之時蓋處可疑之地不可以諫而去商矣雖其去商然亦遯于荒野而已未適他國也及武王既克紂痛社稷之無主於是始抱祭器以歸周左氏傳曰許僖公見楚子面縳銜璧大夫衰絰士輿櫬楚子問諸逄伯對曰昔武王克商㣲子啓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復其所史記宋世家亦曰武王克商㣲子啓乃持祭器造於軍門肉袒面縛左牽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武王乃釋㣲子復其位此二説皆謂㣲子雖去商而其歸周也乃在於武王克商之後但史記既謂其面縛而又稱其牽羊把茅此其爲異同耳唐孔氏所以闢其失也㣲子既歸于周但以殷之封爵居其舊位而已左傳所謂復其所史記所謂復其位是也蘇氏曰武王将立殷後必以箕子爲首㣲子次之而卒立武庚者必二子辭焉某竊以謂不然夫武庚之不肖固不如箕子㣲子使武王之命殷後擇其賢而立之則必以箕子㣲子先於武庚矣然其所以立武庚以爲商之後者非二子之譲而後立之也以其勢不可以不立武庚也湯之放桀必建立夏之子孫以奉其祭祀然後更擇土地以封之而已桀之故都則不使其子孫因而都也故其自夏而歸之亳則已謂之黜夏命矣武王之伐紂其志亦欲如湯之放桀苟其自竄放遐荒之地而不復居庶人之上以罹其凶害則應天順人之義畢矣不幸殷人倒戈之師自相屠滅并及於紂武王之本志無以自明也於是使其子武庚因殷之故都奉其祭祀以致其不忍之心惟其因故都以立商後而致其不忍之心則當是時也武庚以紂之嫡子幸脱於倒戈之後舍武庚而不立尚誰立哉某竊謂武王之立商後蓋屬意於武庚矣非二子辭而不受然後及之也然則武王之立武庚蓋出於不得已也夫滅其父而立其子又使因其好草竊姦宄之徒而君之則其乗間而肆亂也必矣故命三叔以懿親而監之苟三叔不挾之以叛則武庚雖動得乎既不可動則必将享其富貴以終其身傳之子孫而未艾也如此則何由而黜其命乎故洪範之序但言勝殷而不曰黜殷命如湯誥之所言也惟武庚忘我國家之大造而與三叔同惡竊𤼵周公既已東征而誅之矣則朝歌不復可以立商家之子孫雖不可不擇其賢子孫以爲湯王之後然遂不封之於商丘矣則殷命自此而黜焉此序所以先言成王既黜殷命而殺武庚然後繼之曰命㣲子啓代殷後也啓㣲子之名也武王之擇殷後也㣲子以帝乙之長子紂之庶兄而又有賢徳故以宋封之蓋武王之立商後則因其故都至成王之封㣲子則始國於宋樂記曰武王克殷既下車立殷之後於宋此説爲誤矣唐孔氏曰㣲子初封於宋不知何爵此時因舊宋命之爲公令爲湯後此蓋順樂記之言而文致之耳未必有所據也其封㣲子也則爲書以命之蓋陳其所以封之之意而勉以所當爲之事後世之命官則必以制書蓋出於此然如説命畢命則不加之字而此則加之字者蓋説命畢命二字足以成文而此言㣲子命則非文辭之體故必加之字也㣲子者殷圻内之爵也既已封之宋則當曰宋公今不曰宋公之命而以㣲子之命名篇猶稱殷爵者箕子㣲子雖已歸於周而以商爵稱者蓋殷臣之客於周者也㣲子雖封於宋徒以武庚既死而無後不可使先王之祀自此而絶也乃若其志則未嘗有臣周之意也故雖爵爲上公尹兹東夏而以殷爵圻内之封爲稱號此其所以命篇曰㣲子之命至於後世子孫亦皆以㣲子稱之非有他爵諡也箕子之於朝鮮非就封也意其引遯而去不食周粟如伯夷之隠於首陽也武王訪而得之於朝鮮然後因而封之雖封於朝鮮而猶稱箕子也箕子既已遯矣則其代殷後者非㣲子而何惟二子雖歸於周而未嘗臣周此其所以與比干並稱而爲仁也
  王若曰猷殷王元子惟稽古崇德象賢統承先王修其禮物作賔于王家與國咸休永世無窮
  猷者𤼵語之辭也㣲子帝乙之長子也故謂之殷王元子殷王指帝乙也其母未立爲后而生㣲子既立而生紂故以㣲子爲庶而紂爲嫡紂立而㣲子不立其實㣲子爲長子又在所當立者也成王将封㣲子於宋故𤼵語曰猷而以殷王元子呼之自此而下則言其所以封之之意也蓋㣲子箕子之於周不惟其身有不爲臣之義而周家之於二子亦以賔禮待之不責其爲臣也故武王訪洪範則曰嗚呼箕子成王命㣲子曰猷殷王元子皆尊之之辭也其曰猷殷王元子正洪範嗚呼箕子之類也王氏以元爲善之長此蓋泥於易之言謂㣲子爲紂之諸子故從而爲之説耳其實㣲子者帝乙之首子當從史記之説也惟稽古崇德象賢此則緫言其所以封之之意也林子和曰立㣲子以爲殷後以周室言則爲稽古本成湯而言之則曰崇德自㣲子而言則曰象賢此說是也前世帝王既以膺天之歴數以君臨萬國雖其後世絶滅不復履天下之籍亦必建之一邦使之宗廟世世血食者非特不忍絶人之祀亦所以存一代之制也中庸曰王天下有三重焉郊特牲曰天子存二代之後猶尊賢也尊賢不過二代此皆古之道也故成王稽而考之以立㣲子而代殷後也其代殷後者則以成湯之有徳故也此之謂崇德其立㣲子者則以㣲子之賢克肖其祖也此之謂象賢蓋非成湯之盛德有奕世之餘慶則何以使其爵土之不絶非㣲子之賢則何以繼先人之緒而修其制度乎自統承先王至與國咸休永世無窮此則言其所以稽古者當如是也自嗚呼乃祖成湯至德垂後裔此則言湯之德不可不崇也自爾惟踐修厥猷至尹兹東夏此則言㣲子之賢不可不立也禮記大傳曰立權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别衣服此其所謂與民變革者也夫三代之興既已受命矣則其一代之制如正朔服色之類莫不更張而一新之既已立一代之制矣然三王之道若循環終而復始前代之制豈可遂使之湮沒而不傳乎然必立二王之後使之各承其先王之統而修其一代之禮物禮物即服色正朔之類是也惟其立二王之後使之各承其先王之統而修一代之禮物其於天子蓋有不臣之義故作賔于王家也振鷺之詩曰我客戾止有客之詩曰有客有客皆言其爲王家之賔也左氏傳曰宋先代之後也於周爲客天子有事膰焉有喪拜焉有事而膰有喪而拜其賔之禮蓋若此之類也然其作賔也豈特一再傳而已哉蓋将與國皆美上下同享其慶以至於永世無窮也
  嗚呼乃祖成湯克齊聖廣淵皇天眷佑誕受厥命撫民以寛除其邪虐功加于時德垂後裔爾惟踐修厥猷舊有令聞恪愼克孝肅恭神人予嘉乃德曰篤不忘上帝時歆下民祗協庸建爾于上公尹兹東夏
  既言稽古以立先代之後其道當如此於是言湯之德存則有以澤斯民沒則有以裕後昆此其所以立其後而奉其祀也故嗟嘆而言曰爾之先祖成湯有齊聖廣淵之四德故爲上天之所眷顧佑助大受其命以代桀而有天下也史記曰㓜而徇齊裴絪曰齊速也左傳曰齊聖廣淵杜預曰齊中也蘇氏則以齊訓肅後世以齊爲諡蓋出於此諡法曰整肅篤荘曰齊蘇氏所謂肅蓋謂此也淵深也湯既受天之命以伐夏救民故其撫綏斯民則以寛仁之德而桀之滅德作威以敷虐於萬方百姓者一朝而除矣夫兵凶器也戰危事也而湯之十一征乃使斯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其未至也則曰胡爲後我其已至也則曰徯我后后來其蘇蓋桀以邪虐湯以寛仁故斯民引領而望之湯以仁義之師拯民於塗炭則其除殘去暴之功加于一時而其徳之盛餘慶所逮可以及其後世之苖裔故雖更紂之虐武庚之叛而成王卒立㣲子以代其後屢絶而復續也湯之德固可以庇覆于後人而使之有爵土然非㣲子之象賢亦何以無忝厥祖而爲湯之子孫乎故遂言爾惟踐修厥猷蓋謂湯之道爾能踐而修之無所越焉踐與修身踐言之踐同謂履而行之也既能率由爾祖之道則其令聞之播於天下其來也舊矣非始於今日也既舊有令聞而又儼恪戒愼盡其孝道以肅恭神人此蓋指其抱祭器以歸周之事也夫㣲子不忍商家基緒之墜於是持其祭器以歸周使殷之先后復享其禋祀傳之子孫而不絶其可謂恪愼克孝肅恭神人矣故我一人謂汝之德實篤厚而不可忘也非特予一人之嘉之也上帝亦嘉汝之德而無不歆享下民亦嘉汝之德而莫不敬和爾之德既合於予一人又合於天又合於民則宜其列爵分土以九命之公而正兹東夏之民也宋在王室之東故謂之東夏王者之後稱公故曰建爾于上公也王氏曰㣲子爲商後得郊故稱其上帝時歆上帝時歆然後許之郊宜矣此說是也王者之後得用郊天之禮禮記曰杞之郊也禹也宋之郊也契也是也㣲子之徳既爲上帝之所歆則其祀帝於郊也神其吐之乎
  欽哉往敷乃訓愼乃服命率由典常以蕃王室𢎞乃烈祖律乃有民永綏厥位毗予一人世世享德萬邦作式俾我有周無斁嗚呼往哉惟休無替朕命
  自此而下則戒勑之辭言不可不敬其事言爾之往而就國當布汝之教訓以廸斯民也宋爲二王之後則成湯之廟得用天子之禮樂而㣲子身爲諸侯則惟當循上公九卿之禮此二者之間不可以毫釐差僭之故又戒之曰愼乃服命率由舊章蓋偪生於僭僭生於疑非疑無僭非僭無偪能愼之而以典常自守則安有僭偪之過哉如魯實侯爵乃以天子禮樂祀周公既不愼矣其後遂用於羣公之廟於是季氏僭八佾三家僭雍徹以至有二國逐君之禍蓋其源一開則其末流無所不至魯雖僭天子之禮樂以祀周公故其後則用之於羣公之廟又用之於三家之庭宋既用天子禮樂於成湯之廟則其於服命可不愼之哉成王之於宋其愼之如此則其於魯必不賜之以天子之禮樂也意者周室既衰而魯僭天子之禮遂設爲此辭謂本成王之時伯禽受之非我之罪也唐孔氏嘗謂周禮所載公侯伯子男土地之制乃諸侯自以國土寛大皆違禮義乃除去本經妄爲之說予於魯用天子禮樂亦云既能愼其服命以率由典章以謹其侯度而無不盡其道矣故上則可以藩屏王室以維持其社稷逺則可以光大烈祖而𤼵揮其道德下則可以整齊斯民而率循其法度如此則髙而不危滿而不溢永安于上公之位以輔我一人雖世世可以享其德以保其邦家至於萬邦之廣亦将以汝而爲式則使我有周於宋永無厭斁之情矣蓋立二王之後欲其統承先王故勉之以洪乃烈祖欲其修其禮物勉之以愼乃服命欲其永世無窮故勉之以世世享德欲其作賔于王家與國咸休故勉之以俾我有周無斁有周無斁即有客之詩所謂在此無斁是也嗚呼者又嗟嘆以重其言也言我之所以命汝者其言丁寜反覆如此則爾之往即爾封惟無廢我所命汝之言服膺而勿失則其體莫大於此矣蘇氏曰方武庚叛後而封㣲子㣲子蓋處可疑之地而命之曰上帝時歆又曰洪乃烈祖又曰萬邦作式此三代之事非後世之所能及誠哉是言也
  唐叔得禾異畆同穎獻諸天子王命唐叔歸周公于東作歸禾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












  尚書全觧卷二十七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觧卷二十八
  宋 林之竒 撰
  康誥        周書
  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酒誥梓材
  康誥
  史記管蔡世家曰武王既克殷平天下封功臣昆弟於是封叔鮮於管封叔度於蔡相紂子武庚禄父治殷餘民封叔旦於魯而相周爲周公封叔振鐸於曹封叔武於成封叔處於霍康叔封聃季載皆少未得封蓋自叔鮮而下皆是武王之弟武王既有天下則選建親賢以爲藩翰之勢其母弟之親惟康叔耼季以其年齒尚㓜未有分地餘皆建爲諸侯雖其禀凶醜之資如管叔蔡叔而其惡未暴於天下亦皆分茅列爵以爲諸侯且使監殷以制武庚之命武王之意既以武庚商之餘孽而以殷之故都授之懼其包藏禍心伺我國家之隙以逞其志故雖付之以舊地餘民而其權則管蔡叔之所專也管蔡當周公之攝政憤然有不平之心於是挾武庚作亂以間王室同惡相濟舉兵而西向周公既率邦君御事以征之居東二年管蔡及武庚咸服其辜於武庚則殺之而遂絶殷家之命而管叔者亂之首也故亦殺之蔡叔降於管叔而囚之郭鄰則殷之故都蓋已平定而無患矣然而前代之所建以爲萬乗之居其形勢雄於天下實中國之重地也則夫繼武庚之後而使之撫治之者不可不愼擇其人而况殷之餘民染紂之化草竊姦宄無所不爲而又重以武庚之猖獗則其桀鷔之俗尤難治也非親則不可付以重地非賢則不可委以頑民康叔以弟之懿親而大有賢徳於是以殷之餘民而封之於衛使撫有殷之故都而爲君也漢田肯言於髙祖曰蔡形勝之國也持㦸百萬秦得百二焉齊地方二千里持㦸百萬縣隔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當周之時衛之形勢正猶漢之齊也故必康叔之親且賢然後可以任其責焉康叔者以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而建國於殷之故都且天子所頼以撫民而使之革心向化不可以無勑戒之辭此康誥酒誥梓材之所以作也金縢曰周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是伐管蔡者周公也使康叔牧殷之餘民亦在周公攝政之日其篇中有曰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則是反覆丁寜而誥康叔以治國之道者周公也然其事雖本於周公而成王在上爲天子一政一事莫非成王之所專也周公但攝之而已故序推本而言遂以成王冠之也書之序其體不一有每篇而一序有二篇而一序有三篇而一序者蓋古者史之記載皆以簡冊之所載不可以繁多也故其於一簡之所不能載者則或析而爲二或析而爲三愈多而愈分雖其篇帙之分而其書之所由作則一此所以有異篇而共序也其所以分之則或因所作之時或因其所陳之言如泰誓三篇上篇則将㑹於孟津之時所作也中篇則戊午次於河朔所作也下篇則戊午之明日大廵六師所作也惟其時有先後之不同故其文之繁多則因其時而分之此三篇之誥康叔蓋俱是四方之民五服之君咸造于洛邑周公慰勞而誥戒之時所作也其時既同則因其言之不同而分之康誥所言皆敬典愼罰之事酒誥所言則戒之無荒湎于酒以革殷之舊俗也梓材所言則戒之以匿瑕含垢一切下問而以德懐之之事也惟其所誥之言不同故因而分之以爲簡冊之别此皆出於史官一時之意而不可以一槩論也故如泰誓之命篇則以一名而有上中下者之别此三篇則每篇而命之名是亦其一時史官各隨其指意而然也康叔者漢孔氏曰康圻内國名封字叔意謂武王之弟名封字叔當夫管蔡未挾武庚以叛而成王未以殷之餘民而封之也則食采於圻内之康地焉周公既因㑹於洛而誥戒之史官遂序述其事而作此篇此篇有曰乃洪大誥治則此篇亦可以名大誥矣然周公之相成王而黜殷也其誥諭邦君御事以東征之意既以大誥名篇矣故此則以康叔言故擬取康之一字而以誥字繫之也
  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㑹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于周周公咸勤乃洪大誥治
  案史記周公奉成王命興師東伐遂誅管叔放蔡叔收殷餘民以封康叔於衛七年三月周公往營成周洛邑則是康叔之封蓋在於營洛前數年也今此篇之序既言成王既伐蔡叔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而其篇首則先言惟三月哉生魄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㑹然後始載成王誥康叔之語則似是先營洛邑而後封康叔故説者疑焉蘇氏遂謂自惟三月哉生魄至乃洪大誥治皆洛誥之文當在洛誥周公拜手稽首之前其意蓋以封康叔之時决未營洛又此終篇初未及營洛之事故以爲簡編脱誤某嘗謂蘇氏之説經多失之易易則已意之有所未安者必改易經文以就之如此則經之本文其存者幾希非愼言闕疑之義也唐孔氏曰既三年滅三監七年始封康叔則於其間更遣人鎮守自不知名號耳夫使康叔之封果在於七年則是正營洛邑之嵗而於經文可以無疑矣然管蔡既挾武庚以叛周公誅其元惡矣而其餘民之尚在者又皆長惡不悛未漸漬於周之美化使其三年伐三監而七年始封康叔則數年之間所以鎮撫而訓導者可以無其人邪孔氏亦知其説之不通故有遣人鎭守之說然此事無所經據但意之而已則孔氏亦是順經意而爲之說不足信也惟王博士曰四國既誅商地始定然後封康叔康叔已封然後宅洛邑乃其事之序也此書先言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然後繼之以誥康叔之事蓋封康叔在於卜洛之前而誥康叔在於營洛之際當其營治則四方之民與夫五服之君長莫不咸在王者将欲孚大命於諸侯必於臣民所㑹之時而誥之則其所施者廣而所警者衆此康叔之誥所以在乎營洛之時此說近人蓋康叔之封固在卜洛之前而其誥之也乃在於營洛之際序之言蓋推本而言之耳使其始封之初而即以此誥之則其書當爲命之體如㣲子之命蔡仲之命是也惟其丁寜而告之者不在於始封之初而在於營洛之際此所以不謂之命而謂之誥也蓋周公之營洛也将以殷之頑民遷而居之頑民之居於成周者周公既尹正之使之式化厥訓矣其所以丁寜而曉諭之者則有多士等篇頑民既遷居成周而其餘尚淹留於衛則以委康叔而任其司牧之職既以是而委之矣亦不可以無告戒之言也故於作新大邑之時殷之民或徙或否遂以是而誥康叔因以訓迪其餘民也此所以作誥在於營洛之際也惟三月者周公攝政七年之三月也哉生魄者謂明消而魄生三月之十六日也於三月之十六日周公始造基而作新大邑于東國之洛洛在王室之東故也周官大司徒曰以土圭之法測土深正日景以求地中夫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雨之所㑹也隂陽之所和也然則百物阜安乃建王國焉洛邑之地既爲天地之中故作新之而四方之民莫不和悦而來㑹也其列爵分土布於九服之國則侯甸男采衛五服之諸侯莫不咸在也周制爲九服王畿之外五百里曰侯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甸又其外方五百里曰男又其外方五百里曰采又其外方五百里曰衛衛服之外則蠻服矣衛服以内即禹貢之綏服蠻服以内即禹貢之要服華夷之境自此而分故其㑹於洛邑者惟此五者而已言此侯甸男邦采衛即召誥所謂侯甸男邦伯也特其言之詳略有不同耳亦猶大誥或曰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或曰邦君庶士御事也五服皆邦也而獨於男之下言之者唐孔氏曰五服男居其中故舉中則五服皆有邦可知其說是也惟其四方之民皆大和㑹而五服之君皆與焉故其百官皆播率其民和恱而見士于周以服其役周公皆有以勤而勞之潘博士曰勤猶杕杜以勤歸之勤是也既勞之矣而又有以戒之故大誥之以治道雖大誥之以治道然其意蓋欲康叔盡其所職以撫綏新民而革其舊習使之莫不遷善逺罪而無自棄於小人之域故於營洛邑之時而遂以此誥之也先儒言因大封命大誥以治道其意以洪爲大封命以大爲大誥以治道謂因大封命以誥之亦不必如此分别要之洪大皆一意也經之言其義同而重複言之者多矣豈可以一一從而爲之說邪
  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徳愼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肈造我區夏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惟時怙冒聞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誕受厥命越厥邦厥民惟時敘乃寡兄朂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
  孟侯謂爲諸侯之長也孟長也魯仲孫氏出於公子慶父之後慶父於三桓爲長故仲孫氏或稱孟氏則知孟者長也諸侯之長蓋州伯也王制曰五國以爲屬屬有長十國以爲連連有帥三十國以爲卒卒有正二百一十國以爲州州有伯八州八伯各以其屬屬於天子之老二人分天下以爲左右曰二伯周之初時以周公召公分陜左右以爲二伯則知康叔爲諸侯之長蓋州伯也史記自康叔之子康伯至於昌伯六世皆以伯稱蓋謂是也至昌伯之子頃侯則不復爲之矣於是始稱侯也而史記乃謂昌伯厚賂周夷王夷王始命衛進爲侯而蘇黄門蓋以爲非矣朕其弟者康叔周公之弟成王之叔父故周公以爲汝乃我之弟也如蘇氏曰周公雖以王命命康叔而其實訓誥皆周公之言也故曰朕其弟此言是也封者康叔之名也言其職爲諸侯之長而於天屬之親則我之弟乃汝小子封也康叔既於周公爲弟故可以小子呼之使其訓誥非周公之言則成王豈可以小子而稱其叔父乎蓋此篇所誥皆周公之言但稱成王之命耳既呼其名而使之前故自此以下皆誥之之言也周公之誥康叔載於此篇首尾數百言多及於愼刑敬罪之事者案左氏傳曰周克商使諸侯撫封蘇忿生以温爲司冦則是武王克商之初爲司冦者蘇公也立政所稱司冦蘇公式敬爾由獄以長我王國是也史記管蔡世家云聃季康叔皆有馴行於是周公舉康叔爲周司冦聃季爲周司空以佐成王治皆有令名於天下而左傳亦曰武王之母弟八人康叔爲司冦則康叔在成王之世實以衛侯繼蘇公居司冦之位至於成王顧命之際召太保芮伯彤伯畢公衛侯毛公是時康伯嗣位尚居司冦之官歴事康王也竊謂周公以王命作康誥之時雖使即封於衛而亦并以司冦詰姦慝刑暴亂之事命之故其書有曰外事外庶子外正以外言者治殷頑民於衛者也以衛爲外則内事者司冦之事也惟其爲司冦之官故其言多及於愼刑敬罪之事然其誥之之始也必先世創業之艱難然後汝得以享其餘慶汝必在乎脩仁行義以無負於父兄付與之意然後有以輔翼王室以爲之藩翰也自惟乃丕顯考文王至在兹東土此蓋言文武以盛德大業上得天心下得民意以興我周邦遂使汝得以列爵分土而爲諸侯之長汝不可不思所以保而守之也丕顯考者言文王之徳大明也其曰丕顯考者正猶盤庚所謂先神后也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凡欲其脩德以子惠斯民而已其爲刑罰殺戮則誠有所不得已焉蓋以德者人之所同好也故我則明之使斯民莫不曉然而向化刑者人之所同惡也吾則愼之使斯民莫不難犯而易避董仲舒曰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長養爲事隂常居大冬則積於空虚不用之處如此見天之任徳而不任刑也天使陽出布施於上以成嵗功使隂人伏於下而時出佐陽明德者陽出布施於上之譬也愼罰者使隂入伏於下之譬也明德謹罰則文王愛民之心至矣然其愛民之心尤爲著明者則在於鰥寡無告之民未嘗有侮慢之心也孟子曰文王𤼵政施仁必先斯四者正謂此也夫論聖人之盛徳必稱其不廢困窮不侮鰥寡者蓋困窮鰥寡人情之所易忽也於人情所忽者而仁惠加焉猶不敢侮慢則其餘可知也亦猶論離婁之明而稱其察秋毫之未論易牙之知味而稱其辨淄澠之眞至於不敢侮鰥寡則其深仁厚澤所以覆被斯民者無以復加矣而又當分别善惡進賢退不肖而使民知所好惡也故繼之以庸庸祗祗威威顯民先王於黜陟刑賞之間何所容心哉因其可用者則吾從而用之因其可敬者則吾從而敬之因其可威者吾從而威之用之者所謂使能也敬之者所謂尊賢也威之與所謂惟辟作威之威同庸其所可庸祗其所可祗威其所可威則民皆知好惡之所在故文王以此而明示於民也惟其明德愼罰不敢侮鰥寡以盡其愛民之道而又進賢退不肖以盡其覿民之道故能肈造周室奄有區夏以爲天下之君雖其成效則履天子之圖籍以涖中國而撫四夷而其始則在於一二邦修之而已其修之者始於一二邦而其享之者必至於萬國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故也豈必廣土衆民而後能有爲哉惟得其民則得天下矣蓋文王之德若日月之照臨雖光於四方而尤顯於西土故此西土岐周之民惟是怙恃冐被文王之德化歡聲洋溢稱頌而歌舞之故其道上聞於天天聽自我民聽民之歸我也如此則天之聞之也安得而不美之乎如是乃大命文王誅殷伐紂膺受景命以王天下也文王克成厥勲以新周邦而其大統猶未集於其身其所以卒其伐功革商而爲周越厥邦厥民皆得其敘者乃汝寡有之兄武王勉而行之也惟文武之積德累功以建立周家之社稷故爾小子封得以享其餘慶在兹東土列爲諸侯也夫人之愛其子孫是天下之通義也有得焉而思以與其子孫亦人情之所皆然也文武之造周其勤勞若此亦欲其子孫千億冝君冝王緜緜延延而不絶也康叔既享其餘慶分茅於衛以爲諸侯之長則必思謹其侯度以藩王室然後可以享之而無愧也故周公之誥康叔必先以文武造周之艱難而汝因得以列於諸侯爲之言也㣲子之命曰庸建爾于上公尹兹東夏蔡仲之命曰肆予命爾侯于東土君牙曰今命爾予翼作股肱心膂冏命曰今予命汝作大正正于羣僕侍御之臣此皆始命之辭故其篇皆命之體也而謂之命此篇之作非在於康叔始封之時而在於營洛之後故不謂之命而謂之誥蓋其言曰肆汝小子封在兹東土此乃既封於衛之辭與始命之辭異矣左氏春秋傳定四年衛子魚曰成王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殷民七族封畛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竟命以康誥而封於殷虚信斯言也則是康誥之作乃在於始封康叔之時不惟與此篇之言始終不合亦汨夫誥命之體矣
  王曰嗚呼封汝念哉今民将在祗遹乃文考紹聞衣徳言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汝丕逺惟商耇成人宅心知訓别求聞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𢎞于天若徳裕乃身不廢在王命
  夫文王之造周室豈一朝一夕之故哉蓋其積徳累功自百里而起明徳愼罰不敢侮鰥寡以致其不忍人之心而又能庸庸祗祗威威則賢人聚於朝而不仁者不得以播其惡於衆民之歸之也若水之就下故爲上天之所眷佑武王因之應天順人以有天下汝康叔於是得以懿親而爲東土之諸侯将使其知父兄之艱難則其享之也烏可以不念之哉然其所以念之者亦不在於他也既以文王之餘慶而享其福禄則其舉而措之以治斯民者亦惟文王是法而已詩曰伐柯伐柯其則不逺既享文王之餘慶則遵文王之道以施之於民其則亦豈逺哉故告之以今之治當在敬循汝考文王之舊繼其所聞而服其徳言所聞者即徳言也繼之則有以傳於後而不冺然又不可以徒繼之而已又當服其言於身而允蹈之也衣德言若說命所謂說乃言惟服是也祗遹文考而服膺其言則其於治民蓋不難矣然自文考以前亦豈無哲王哉去周之近者莫如殷自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其立政立事盡善盡美流風善政亦猶有存者故不可不往而徧求之用之以安治斯民也既徧求殷先哲王所以安治斯民者而用之矣然當其先哲王之撫柔天下也朝廷之上公卿之位蓋必有老成人年彌髙而德彌邵其深謀逺慮以佐其君而圖回四海者汝當大逺而思之宅之於心而忖度之則知夫所以訓民之術矣夫惟殷之聖君聖臣規模在兹既已徧求而逺思則其學於古訓者不爲不至也然自殷以前自夏禹而下豈無善政其可舍之而不求哉則在於古先哲王之道又當别敷求而聞由之以安斯民也由者謂行之也孟子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爲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夫以一鄉之善士爲未足又推之於一國以一國之士爲未足又推之於天下以天下之士爲未足又推之以尚論古人則尚友之心豈有既哉今成王之誥康叔既使之祗遹文考矣自文考推而上之又使之敷求殷先哲王及丕逺惟商耇成人自殷先哲王及商耇成人推而上之則使之别求聞由古先哲王此所以尚論古人之世者也然其於殷先哲王則曰往敷求於商耇成人則曰逺惟於古先哲王則曰别求於殷先哲王則曰保乂於古先哲王則曰康保此蓋經緯其文以成述作之體正如舜典記載舜之廵守於南廵則曰如岱禮於西廵則曰如初於北廵則曰如西禮不必求其義也而王氏諸家皆從而爲之說其言破碎附㑹不足取信然經之大意蓋不在是也如必以此等語爲各有其義則於先哲王曰殷於商耇成人曰商亦必有說矣既别求於古先王則其孳孳爲善不自任其聦明以瀹亂斯民者至矣盡矣而又繼之曰𢎞于天𢎞者廣而大之之謂也薛氏曰人各有天如火始然如泉始逹在廣而充之此說是也蓋康叔之治民固不可不取法於文考然文考必取法於殷先哲王及商耇成人故既祗遹文王則當敷求殷先哲王逺惟商耇成人也殷先哲王商耇成人必取法於古先哲王故既敷求殷先哲王逺惟商耇成人則當别求古先哲王也古先哲王必取法於天故别求古先哲王則當𢎞于天也至於𢎞于天則無以復加矣道之大原出於天故也召誥曰今冲子嗣則無遺壽耇曰其稽我古人之德矧曰其有能稽謀自天亦此意能𢎞于天則能順性命之理以成其德而可以裕乃身矣孟子曰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睟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此皆若徳裕乃身之效也自祗遹文考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以至於𢎞于天於是存心養性之道蓋心廣體胖而民無有不被其澤如此則永綏厥位不見廢於王命矣
  王曰嗚呼小子封恫瘝乃身敬哉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往盡乃心無康好逸豫乃其乂民
  恫痛也瘝病也言康叔之治民不可以不敬當常如疾痛在汝之身也子之所愼齊戰疾人之疾痛在身者自非狂惑失志未有不致其愼者故兢兢戰戰惟恐不及汝之敬於治民其心當如此不可以須臾忘也人之常情天之髙髙而在上者固以爲可畏至於下民林林然而在下則其心必輕而忽之矣故戒之以天畏棐忱民情大可見小人難保言天難諶命靡常甚可畏也然有德則親之有道則享之誠意孚於此而天意應於彼蓋疾於枹鼓之應以其所輔者誠也民之情好安而惡危好治而惡亂固大可見矣然而撫之則后虐之則讎離合之間不容毫髪之差則小人豈不難保乎能保小民則天必輔之矣苟惟肆於民上以縱其滛而棄天地之性則民心未附其何以得天之心哉則民之可畏蓋與天之可畏無以異也故汝之往治之也則無以民爲可忽必盡汝之心以治其國毋懐燕安而肆其逸豫之情乃可以治斯民矣此所以爲不可不敬也
  我聞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懋不懋已汝惟小子乃服惟𢎞王應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此蓋言汝之所以敬於治民不可使之有怨也故引其所聞於古人之言以戒之言致怨之道無小無大皆足以召亂惟其不可使之有怨而已無以爲大而後可畏無以爲小而不知恤五子之歌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言當圖所以逺怨之道而已當順而不順當勉而不勉皆致怨之道也蓋治其國者必順於人而勉於己不順於人則暴戾悖亂以咈百姓之心不勉於己則般樂怠傲以縱一已之欲怨安得而不聚哉此所以在乎惠其所當惠懋其所當懋也欲惠其惠懋其懋則汝小子惟當大我所以應保殷民之道應保者狥民之情而安之也晁錯曰人情莫不欲壽三王生而不傷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如此之類皆所以應保之也王者之於民一視而同仁固無間於彼此雖殷之餘民皆吾之赤子也故其應保之心未嘗必替汝既爲君必當有以洪而大之洪而大之則所以治其國者盡於此矣又當助我宅天命以作新民也蓋康叔以衛侯爲司冦既爲王之六卿分職而治則王之宅天命以作新民其可不致其協賛之力哉惟其以𢎞王應保殷民與助王宅天命作新民分而爲二則成王得以司冦之職而告戒之蓋可見矣曰𢎞王應保殷民助王宅天命作新民皆以王言之者蓋此篇雖稱王命以誥其實周公之辭猶曰朕其弟小子封也
  王曰嗚呼封敬明乃罰
  惟康叔以列侯入仕於周厠於六卿之列則夫宅天命以作新斯民者固當有以助王矣而其分職也乃周官之司冦司冦之職掌邦禁以詰姦慝刑暴亂者也既爲司冦之官則不可不盡夫司冦之職故又嗟歎而戒勑之言汝之所以行其刑罰當致其敬明也蓋用刑之道惟敬故明王制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變故君子盡心焉惟盡心而不苟則既致其敬矣既致其敬則其意論輕重之序謹測深淺之量豈有不明者哉王氏曰敬明乃罰者教康叔以作新民之道也民習舊俗小大好草竊姦宄卿士師師非度而一日欲作而新之其變詐強梗将無所不爲非有以懲之則不知所畏故當敬明乃罰也爲王氏之學者遂因其説以謂殷之頑民難以仁懐易以威服此言甚非先王之所以愛民之意夫秦自商鞅乃遺禮義棄仁恩并心於進取秦俗日敗蓋不減於殷之頑民也漢承秦後而蕭何曹參爲相以清靜寛厚爲天下率破觚爲圜斵雕爲樸號爲網漏吞舟之魚而黎民安乂作爲畫一之歌夫漢於秦之餘民尚不忍以刑罰而繩之孰謂周公而肯爲此乎彼蓋見此篇所言多及於敬刑愼罰之事求其説而不可得故爲此說耳
  人有小罪非眚乃惟終自作不典式爾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殺乃有大罪非終乃惟眚災適爾既道極厥辜時乃不可殺
  此則敬明乃罰之事也夫惟天下之罪戾别白而不可掩暴露而不可觧大罪則加之以大刑小罪則加之以小罰如權衡焉不可以毫釐差則夫所以敬而明之固爲易也惟其疑獄之難决者則不可以不加意也故周公以此戒之蘇氏以謂周公設爲甲乙二人皆犯死罪而議其輕重甲之罪小小於乙之謂也非其罪不至死也然其罪乃非眚災而惟終之乃惟自作不法而曰法固當爾如是當據法殺不可讞也乙之罪大然非終之者乃惟眚災適爾適爾者適㑹其如此也是眞可讞也此說是也然於既道極厥辜則以爲人之罪法重情輕盡道以責備則信有大罪矣而以常情恕之則不可殺然經言既道極厥辜即繼以時乃不可殺如蘇氏之說則當於其中間更加以常情恕之之意而後文義乃足也此蓋罪之小者既終之而自作不法而又以爲法當爾故不可不殺罪之大者非終而眚災適爾而又自以爲已之辜故不可殺若今之律所謂自首者原其情之類也既道極厥辜者蓋既自以爲有罪云耳此蓋所以原情而定罪也使用法者不原情而定罪則取必於一定之法則刑辟之及與不及惟繫於幸與不幸之間耳諸葛孔明之治蜀也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游辭巧飾者雖輕必戮自作不典式爾游辭巧飾之謂既道極厥辜服罪輸情之謂也虞書曰眚災肆赦怙終賊刑又曰宥過無大刑故無小亦此意也然辭簡而意足此篇自人有小罪至時乃不可殺意與虞書同而文則衍矣此渾渾噩噩之異也唐孔氏嘗引陳壽之言曰臯陶之謨略而雅周公之誥煩而悉何則臯陶與舜禹陳謨周公與羣下矢誓也其意亦或然乎而謂君奭康誥乃與召公康叔語其辭亦甚委悉抑亦當時設語好相煩復也此其評陳壽之失則是矣而以爲好煩復亦未悟夫渾渾噩噩之體自有詳略之不同也
  王曰嗚呼封有叙時乃大明服惟民其勑懋和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
  如上文所言小罪而非眚者不可以幸免大罪而非終者不至於濫及或殺或否各有輕重之敘則是汝之大明於事而有以服民也蓋前告之以敬明乃罰故此以爲有其敘則是汝能明之也刑既明則民服矣故天下莫不曉然知上之好惡此所以相戒勑懋勉而莫不和平也既明於刑以納斯民於和平之域則汝之爲司冦也可謂盡其職矣然汝之用法必常有不忍人之心而後可蓋司冦之職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刑邦國詰四方則其心往往易流而入於忍也然先王之所以建典刑之官其本意惟欲使天下亡一人之獄囹圄空虚刑措不用而已矣如舜之於九官播百榖者則必欲其百榖之豐敷五教之明典三禮者則欲其三禮之舉以至虞工之屬莫不皆然至於臯陶雖命之以明五刑而其意則在於刑期于無刑而已周公之誥康叔以敬明乃罰其意亦然也故既言乃大明服則又繼之以若有疾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惟民其康乂若有疾若保赤子皆出於中心之所誠然不期然而然者也大學曰康誥曰若保赤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孟子曰今人乍見孺子将入於井皆有𪫟惕惻隠之心非所以内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蓋人之有疾而欲去之有赤子而保之此豈可以僞爲也哉舉斯心以加諸彼則無往而不爲仁故若有疾則民莫不遷善逺罪而棄其過咎矣故曰惟民其畢棄咎若保赤子則民莫不安居樂業而各得其所矣故曰惟民其康乂既已棄咎既已康乂則孰有陷於罪而麗於刑此正先王之所以建刑官之本意也故雖命康叔以敬明乃罰而其意則惟欲康叔以是而存心也後之典獄者存心則不然矣故班孟堅曰今之獄吏上下相驅以刻爲明深者獲功名平者多害患諺曰鬻棺者欲嵗之疫非憎人欲殺之利在於人死故也今治獄吏欲陷害人亦猶此也此固獄吏之罪然亦上之人所以循名而責其實者不知使其以是而存心也
  非汝封刑人殺人無或刑人殺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無或劓刵人
  自此以上則其恤刑愼罰以不忍人之心爲心者可謂至矣故又戒之以愼法也孔氏以無或刑人殺人爲絶句非汝封則以屬於又曰爲下句非汝封刑人殺人漢孔氏曰言得刑殺罪人夫經之言曰非汝封刑人殺人孔氏以爲得刑殺罪人可乎王氏曰刑人殺人非汝所刑殺乃天討有罪汝無或妄刑殺人也則其言勝於先儒然其於非汝封又曰劓刵人則疑其當云又曰非汝封劓刵人此則改易經文以就已意非闕疑之義唐孔氏以又曰爲周公述康叔之自言其說亦迂回宛轉不甚平易惟蘇氏以非汝封爲絶句不以冠於又曰之上則其義明白矣其說曰刑人殺人者法也非汝意也雖非汝意然生殺必聽汝不可使在人也至於劓刵人則曰非汝獨生殺也劓刵亦如之其文略蓋因前之辭也此說可謂盡之矣蓋司冦之職掌邦禁以懲夫不軌之民然法者天子之所與天下共之也天子猶不可以上下其手况司冦乎是則刑人殺人非汝封之私意也然不任其私意者則其弊易至於廢弛厥職而他人或得以竊其權而用之矣汝既爲司冦之官豈可或移之他人哉劓截鼻也五刑之一刵說文曰斷耳也雖不在於五刑然亦劓之類比於刑人殺人皆輕刑也
  王曰外事汝陳時臬司師兹殷罰有倫又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時丕蔽要囚
  外事者王氏曰人君以正德爲内事正法爲外事上所戒者正德之事於是戒之以正法之事以德與法而分内外既已非矣然自此以上是亦正法之事也安得爲至此後方言外事乎蘇氏亦以德爲内政爲外惟先儒以爲外事諸侯奉王之事其說似之矣而未之盡也蓋上所言者司冦之事内事也外事者衛侯之事也以衛侯入爲大司冦故兼内外之事言之左傳定四年衛祝鮀曰成王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封於殷虚啓以商政疆以周索下言殷罰殷彞所謂啓以商政也則外事乃衛之事蓋灼然也周公前既以康叔爲司冦典刑之官故命以恤刑愼罰之事於是又謂不獨司冦之掌邦禁爲然也衛之刑禁亦當然爾汝陳時臬事者汝布陳是法以司牧其衆此殷家之刑罰先後輕重各有倫敘當守而用之也臬法也要獄辭也殷家之罰信有倫矣囚之要辭固麗於法矣然汝猶未必能得其情也當服而念之自五六日至於一旬又其久者則至於一時法固然矣罪亦然矣無可生之道矣乃可大斷其辭而加以刑罰也夫死者不可復生斷者不可復續一有不當悔之何及故不可不審也唐太宗問羣臣曰死者不可復生决囚雖三覆奏而頃刻之間何暇思慮自今宜二日五覆奏正得周公之遺意也
  王曰汝陳時臬事罰蔽殷彞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乃汝盡遜曰時敘惟曰未有遜事
  言汝陳是法事其罰之所斷則必以殷家之常法也既服念之久然後丕蔽其囚也必以殷彞言不可以逞一已之喜怒也前言殷罰有倫蓋言殷家之罰固有其倫也此言罰蔽殷彞則謂汝之斷罰必以殷之常法也言殷罰殷彞唐孔氏曰衛居殷墟又周承殷後刑書相因故兼用其有理者謂當時刑書或無正條而有殷故事可兼用者若今律無條求故書之比也用其義刑義殺言汝康叔以殷家之常法刑人殺人固當用其合宜者勿用以就汝封之心所欲也殷罰有倫罰蔽殷彞即上文所謂有敘也用其義刑義殺勿庸以次汝封即上文所謂非汝封刑人殺人也爲司冦於内既當如此而衛之刑用於外者亦當如是也汝之於刑罰既能深思熟慮合於天下公心而不以逞其私意則汝之所爲可謂盡順而有敘矣然而汝當曰我未有能順之事也夫苟無所不順而嘵嘵然以告人曰此我之能順其事也則與夫不順者其何以異哉蓋自言其順者適足以掩其美不言其順者則其所順之事亦豈頓然而減哉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盡遜而有敘固爲美矣驕心一生則其美不足觀矣故周公告康叔以惟曰未有遜事乃所以保其美也舜稱禹曰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蓋矜則人與之爭能伐則人與之爭功自言其有遜事則必将有不遜之事矣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德惟乃知康叔以肺腑之親出則爲諸侯之長入則列六卿之位兼此二職以爲天子之佐而治殷之餘民周公既告以恤刑愼罰之事使之明於小大輕重之序乃可以無忝於司冦之所掌而衛之刑罰亦得其當又當謙恭自牧而不自以爲能則其所以丁寜告勑之者可謂盡矣然衛之民染紂之化風俗頽敗父子兄弟之倫悖亂而不順久矣此非刑罰之所可得而禁亦非嵗月之所可得而革也惟其待之以寛持之以久優游訓廸使之遷善逺罪復其所固有之性則刑罰不試而風俗丕變矣故自此以下又告之以先教化後刑罰漸摩浸漬以革衛之惡俗也已者起語之辭謂汝雖小子然未有若汝之心有志於善也成王既謂未有若汝封之心則康叔之心成王蓋深知之矣成王既知康叔之心而成王之心與夫所脩之德亦汝康叔之所深知也我知汝之心則我之所以告汝者皆汝之所能行也汝知我之心則汝之所聞於我者當以此爲可行也家語曰非其人而語之如㑹聾而鼓之是其人而語之如聚沙而雨之成王知康叔之心康叔又知成王之心則其告之也豈不如聚沙而雨之乎蘇氏曰将有以深告之故言我與汝相知如此此說是也既言我之與汝相知如此故遂從而誥之所以治殷頑民之道也
  凡民自得罪冦攘姦宄殺越人于貨暋不畏死罔弗憝王曰封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傷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顯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弔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與我民彞大冺亂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兹無赦不率大戛
  凡民自得罪者言其得罪於天下自已而招之而非上之人有以使之然也如所謂自作孽是也而其所謂罪者則冦攘姦宄靡所不爲又且殺人殞越人而自取其貨以爲已有且其自強於爲惡而不畏死也夫好生而惡死者天下之眞情也人惟畏死然後可以死懼之既不畏死矣則何所不至哉此其所以犯天下之所共怒而無不惡之也周公将告康叔以衛之風俗自棄於人倫而拂其天性之愛汝當適之以美教而不可遽齊以刑故先設此以爲言而以其輕重相較以𤼵明其意也故繼之曰元惡大憝矧惟不孝不友言冦攘姦宄之人是誠元惡也人固已大惡之矣况於不孝不友之人其惡爲尤大而人之惡之也當愈甚矣人之惡不孝不友者固當在於冦攘姦宄之上然冦攘姦宄之人則可以致之死而無憾而不孝不友者汝則當有以自責而未可以全罪於民也蓋凡民之自暴自棄陷於大惡干國憲而犯衆怒以至於愍不畏死是誠所謂無忌憚者也此誠教化之所不可加蓋其自得罪故也是誠可憝也可憝則可殺矣若乃爲人子而不能敬行其所以事父之事以失其父之心是子不子也爲人父而無惻隠𪫟惕之心以撫愛其子乃憎而疾之是父不父也爲人弟而不念天之明有此長㓜之分而不恭其兄是弟不弟爲人兄而不念父母之鞠子爲可哀而不友其弟是兄不兄也夫父慈而教然後盡父道子孝而恭然後盡子道兄愛而友然後盡兄道弟欽而順然後盡弟道故父雖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兄雖不友弟不可以不恭父之於子兄之於弟各自盡其道不可以不孝不恭之故而愛友之心遂替也苟其爲父者曰子既不孝矣我何以慈爲哉其爲兄者曰弟既不恭矣我何以友爲哉子也弟也亦以是而存心則父子兄弟而俱失其道矣父子兄弟俱失其道雖悖天倫反人理若爲可憝然實可愍而不可憝也蓋非其自得罪故也夫父子兄弟之倫皆其所受於天命之性無有智愚賢不肖之别也而乃汨沒其所受於天者此豈無所自而然哉蓋上失其道教化不明不能使斯民復其本性以馴致於士君子之域則無乃我政之罪乎弔先儒以訓至今當讀爲弔閔之弔惟其我政之罪故可弔閔而不可憝是必引慝自咎冀其感悟而歸於忠厚爲可苟爲不於我政人以爲得罪彼天之與我民以常性而其冺亂至此曽不思其所以然之故乃曰吾當速用文王所作之罰刑以繩之罔有所赦民既不知夫自新之路而迫之於刑罰則其不肖之心浸滛日甚亦将終不循乎大常矣故曰不率大戛爾雅曰戛常也速由罰刑而無赦而民之不率蓋自若也則刑罰不足恃也審矣何以多殺爲哉孟子常引此篇殺越人于貨愍不畏死凡民罔不憝以爲是不待教而誅則夫不孝不慈不友不恭之人其必教之不改然後誅之而未可遽誅也昔舜之命臯陶作士冦攘姦宄則使之明五刑以治之至於百姓不親五品不遜則幾於禽獸舜不以與冦賊姦宄之人同棄於臯陶之刑而乃使契爲司徒敷五教以導之且以在寛爲戒誠以五品至於不遜者非斯民之辜也故周公使康叔於元惡則當憝之而至於不孝不友則閔之正舜之用心也孔子爲魯司冦有父子訟者夫子同狴執之三月不别其父請正夫子赦之季孫聞之不恱曰司冦欺予曩告予曰國家必以孝令今戮一不孝以教民孝不亦可乎而又赦之何哉冉有以告孔子喟然歎曰上失其道而殺其下非理也不教以孝而聽其獄是殺不辜亂其教煩其刑使民迷惑而陷焉又從而制之故刑雖煩而益不勝也夫以不孝不友不慈不悌之人固爲大惡矣苟爲不教而殺則是夫子之所謂不辜也而先儒乃以爲速由兹文王作罰刑謂周公使康叔案法而誅之王氏亦同此說信如此言則夫子赦父子之訟爲縱惡而季孫之言爲合於周公也故不如蘇氏之說爲勝也下文言父子兄弟之皆失其道而其上文特言不孝不友者蓋其文先言子之不祗服厥父事次及於兄又次及於弟然後及於兄之不友故其初但言不孝不友者舉上下以包之也
  矧惟外庶子訓人惟厥正人越小臣諸節乃别播敷造民大譽弗念弗庸瘝厥君時乃引惡惟朕憝已汝乃其速由兹義率殺亦惟君惟長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乃非德用乂
  外庶子訓人者薛博士曰庶子者公族之官也周官諸子掌國子之倅燕義以謂天子之官有庶子之官文王世子謂庶子之正於公族者教之以孝悌睦友子愛明於父子之義長㓜之序然則庶子即諸子也天子謂之諸子諸侯謂之庶子其所掌則諸侯與天子之官同故燕義之所掌與周官無異也所謂訓人即如文王世子所言是也此其謂所掌與天子之官同則是矣至其以天子謂之諸子諸侯謂之庶子未必然也燕義既言天子之官有庶子之官則天子亦謂之庶子矣以外云者指衛而言也正長也正人謂衆官之長若周官宫正主宫中官之長司㑹主天下之大計之官之長是也越小臣諸節者謂正人之下諸小臣有符節者唐孔氏曰符節者非要行道之符節若爲官行文書而有符今之印是也康叔錫壌於王以君一國一國之化所自出也今苟不能宣明教化去汙染而與之惟新使斯民之不孝不慈不友不恭之人曠然大變以趨於禮義之域是汝正人之罪也汝正人若不引慝於己自以爲罪而乃不忍斯民之悖戾欲一旦舉而納之於刑固不足以使斯民知改過而率乎大戛矣况夫汝衛國之臣受爵禄於汝以助汝之訓廸黎民如庶子之官其職以訓人爲主以至夫衆官之長及諸小臣有符節之人是皆有位於朝者也乃當分别其善惡以立斯民之善譽不使其惡名之彰也然後可以無曠厥職苟爲不念此不用此而無以助其君則是病其君矣彼乃長於爲惡我亦将惡之也周公之所以言此者蓋爲不能訓導商之餘民去其不善而長其善遽以刑罰誅殺之非特康叔正人之得罪亦汝諸臣之罪也此主於教民而言故先言庶子於正人之上也汝若不能優游漸漬将之以久以驅民於善乃速用此義循而殺之則是汝爲君爲長而不能其家人及其小臣外正也率殺若所謂案法誅之是也小臣外正即上文所謂正人小臣諸節是也其曰外正亦猶外庶子云也夫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故易家人之彖曰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蓋使其一家之中父子有親兄弟有序舉斯心以加諸彼則天下之爲父子兄弟者定矣此其本末先後之序作於此者必有應於彼其機然也今衛之遺民其不孝不慈不友不恭陷於大惡而不能自反必以之施於家者未盡既不能齊其家又不能倡率其臣使小臣外正播敷教化以立民之善譽而其所恃以治民者惟有速由兹義率殺而已是汝惟肆爲威虐以整齊之放棄王之所以命汝者而不逹之於民乃汝康叔以非德而用之以治民也不能厥家人越小臣外正猶左氏傳所謂不能其大夫至於君祖母以及國人也孔子曰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夫以德化民則民知善之可爲而不善之不可爲如水之寒火之熱故有恥有恥則雖驅之以爲不善亦不肯爲矣以刑齊民則民未必知不善之不可爲特强制之而已故無恥無恥則欺詐誕慢之心生凡可以苟免者無不爲也其犯上作亂何所不至哉今也率殺而無赦則爲非德乂民以非德則雖用文王之罰刑汝亦無以使民之率大戛矣
  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則予一人以懌
  典先儒以訓常謂常事人之所輕故戒以無不能敬常王氏則曰周官以六典待邦國之治故爲諸侯當先敬典予竊以爲不然典者天叙之典即父子兄弟之常道也敬典者敬敷五教是也乃由裕民者在寛是也既不可以嚴刑峻罰以迫切之則無不敬典而用以裕民寛以誘之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矣然爾之所以裕民者亦豈可他求哉惟文王之敬忌已潘博士曰敬則有所尊而能順其所爲忌則有所畏而能戒其所不爲此說是也夫成王之所以望於康叔者固欲其祗遹文考而率由其舊不愆不忘也使其於不孝不友之人而速由文王之罰刑是亦祗遹文考而非所以祗遹之矣惟其裕民而惟文王之敬忌則得其所以祗遹之道也蓋不敬忌於文王而以之裕民乃曰其速由文王作罰刑兹無赦是罔民也爾之所以裕民苟曰我惟有及於此無不至也則予一人安得而不恱哉夫成王謂正人之弗念不教而誅其民亦豈成王之所欲哉弗念弗庸既以爲憝矣故敬忌以裕民則我心悦懌成王之所好惡蓋在於此而其德皆康叔之所知則康叔之所擇術當如何哉此所以先言朕心朕德惟乃知而後告之以此也夫周誥商盤雖若詰曲聱牙而不可曉及反覆而考之則未嘗不錯綜經緯而有條理也學者不可不知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我時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適不迪則罔政在厥邦
  成王既以殷之遺俗染紂之化不孝不友大冺亂於民彞當於汝康叔政人得罪斯民苟陷溺其良心而不能自反於善則汝康叔固不可以逃其責矣何者斯民之所以至此者汝不知敬典以裕之故也然分土列爵以司牧殷之遺民者康叔也履至尊制六合溥天之下罔不率服雖殷之餘民亦皆歸於槖籥之中者成王也既以此爲康叔之罪成王獨無責乎哉故自此以下又皆成王以訓迪厥俗使之生其善心者而自任於己也昔孔距心爲齊平陸大夫而其民以凶年饑嵗之故老弱轉乎溝壑壮者散而之四方孟子既以失伍責之而距心自以爲罪矣他日孟子爲齊王誦之而齊王亦自以爲罪也蓋以平陸言之責固在於距心以齊國言之責豈不在於王乎故以衛國言之則康叔固當敬典以裕民以天下言之則成王獨可恝然不以爲意哉成王之告康叔謂我之所以朝思夕慮以康乂殷民未嘗有須臾廢其牧飬之宜一有不至則天降之罰我當順受而不敢怨也我既以此而自任矣爾康叔當如何哉爽惟民迪吉康者言惟民當迪導以吉康之道其理甚明也夫堯舜之民仁壽非其民自爾也迪之者以其道故也桀紂之民鄙夭非其民自爾也迪之者非其道故也夫殷之遺民不孝不友以大冺亂於民彝爲不吉孰甚焉如此則将陷於囹圄以危其身喪其家其爲不安孰甚焉然原夫殷民當其受天地之中以生良心未喪之前孰不知吉康之不可一日舍而凶危之不可一日就哉其所以至此者蓋上之人無以迪之耳苟能以其所固有之性而還以治之則其不去凶危而就吉康未之有也惟夫民之於吉康必在夫有以迪之而後能秉彞而好德故我其思殷之先世哲王之德所可用以安治斯民者作而求之也先儒以求爲求而等之王氏以爲作而求我所爲蘇氏以爲民所求皆非本義蓋求與好古敏以求之之求同作起也起而求商先哲王所以康乂民者而行之也王博士曰聖人不欲康乂天下之民則已如欲康乂天下之民而不知求先王之德未見其能至也詩云王配于京世德作求夫武王之所以配于京者以三后在天故也此作求之謂也蓋成王戒康叔惟文王之敬忌以裕民則其自處可知矣而此言我時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作求也此說為善此篇言汝雖小子乃服惟𢎞王應保殷民謂成王之於殷民固未嘗不加意拊循以盡其應保之政汝康叔當惟我之德意以𢎞之而已則夫求殷哲王德之康乂民者正成王之本心也矧今民罔迪不適者無以殷之民其不孝不友與肺腑俱生不可以革也未有迪之而不適者蓋上之化下下之從上如泥之在鈞惟甄者之所爲如金之在鎔惟冶者之所鑄豈有廸之而不適從者哉迪之於仁壽則仁壽廸之於鄙夭則鄙夭苟以爲自暴自棄不可變革而無以迪之則無政在於厥邦矣蓋邦之所以爲邦者以有政也無以迪民則何政之有故我之作求殷哲王之德舉而措之於天下者凡以邦之政不得不然也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監告汝德之說于罰之行今惟民不靜未戾厥心迪屢未同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無在大亦無在多矧曰其尚顯聞于天
  先儒曰我惟不可不監視古人告汝施德之說于罰之所行欲其勤德謹刑此說是也蓋言我之所以丁寜而告汝者皆監於古所謂德之說也德者本也罰者其輔助也不本於德其何以行罰哉故罰之行必本於德之說也王氏曰民恱汝德乃以汝罰之行也有罪而不能罰則小人無所懲艾驕陵放横責望其上無己雖加以德未肯心說故于罰行然後說德也王氏既於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無赦以爲此父子兄弟所以爲無可赦之道意謂殷俗之薄非罰不能齊整其民而使之遷善故其說不得不然也然觀王氏此言蓋其新法之行不附己者皆私斥逐故以此藉口耳我既不可不以德之說而諄諄然告之矣然今天下之民未底於静以復其天性蓋以其心未有所止戾也禮記曰能定然後能静苟其心未定則感於物而動矣其能靜乎惟其未定以主之於中故上之人雖有以迪之之屢丁寜曉譬至於再三而猶未喻也夫迪之之屢而民猶未同似爲民之罪也然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師惟其克相上帝寵綏四方蓋天之於民固欲其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以應其上然天之所以誘民者豈諄諄然而告之哉惟立之君師以司牧之君師能脩教於上以納斯民於士君子之域然後可以助夫上帝之寵綏四方而不曠乎天職也今乃使民不定其心以底於靜則雖迪屢而民之未同者乃其所也豈民之罪哉蓋我不能盡其君師之道以助乎上帝而已矣故明惟天之必罰殛我我既負天之所以委付於我者則其罰殛之蓋将順受之豈敢怨哉夫人之所以治其己者不可使其身有可指之罪無以罪之小爲無傷也小或積而成大無以罪之少爲無傷也少或累而爲多則夫戒愼恐懼之心當如何哉惟其㣲疵細過皆可以致患害而招爲殃也况夫積之而至於顯聞于天而天其罰殛之皆我自取之也豈敢怨哉成王之誥康叔固欲康叔負罪引慝無以斯民之冺亂民彞不可憝而當以爲可憫也既以民之不孝不友而歸罪於康叔矣則爲成王者宜如何哉此所以自謂其迪屢未同則天以致罰殛於我也蓋成王此言有成湯慄慄危懼若将隕于深淵之意湯之言曰罪當朕躬弗敢自赦成王之言曰爽惟天其罰殛我我其不怨此皆自任天下之重而不分過於其臣者也爲康叔者既知我之心與德矣則其聞是言也豈不深思熟慮求其所以敬與裕民之道以丕變舊俗哉
  王曰嗚呼封敬哉無作怨勿用非謀非彞蔽時忱丕則敏德用康乃心顧乃德逺乃猷裕乃以民寜不汝瑕殄敬哉者言我之所以告汝者汝無以爲陳言而不敬也爾當推不忍之心以治斯民無爲可怨之事也民之於君所頼以安其居而樂其生者也豈欲怨之哉惟君有以作怨則民怨之矣故戒以無作怨也若使康叔不裕民以文王之敬忌而惟以文王之罰刑用之則有以作怨矣非謀非善謀也非彞非故常也非善謀而從之非故常而行之則必至於敗事而作怨故戒以勿用也汝但斷之以至誠大法於敏德則怨何自而興哉蔽與一言以蔽之之蔽同言非謀非彝不可用而惟當蔽之以此也薛氏曰時忱者至誠之道也敏德者至健之德也惟至誠故能守惟至健故能爲此說是也蓋古之人所以大有爲於天下者惟誠與敏而已守之以誠而行之以敏則豈有不裕者乎汝當用此以安汝之心省汝之德逺汝之謀則可以裕民而民自寜矣我之所以分民而與之共治者惟欲其安寜而無危亡之患也今汝能裕民而使之寜則我不以汝爲瑕疵而殄絶之也
  王曰嗚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無我殄享明乃服命髙乃聽用康乂民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聽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王氏曰小子從父兄奉令承教則拘出而爲人君則肆肆而罔念或至于殄享以天命無常故也王氏於大誥肆哉其說亦然皆牽強不足取大誥之言曰肆哉而後曰爾庶邦君越爾御事則其文勢以爲肆而不拘雖非其本義猶可爲說至此章曰肆汝小子封而亦爲肆而不拘豈可通哉肆今也成王之誥康叔反復詳盡開其爲此而禁其爲彼其言可無餘藴矣又告之以天命之無常戒謹之不可怠故言今小子封也夫天之福禄災祥至難諶也有德則興無德則亡如影響然無毫釐之差豈可以爲常有而不失哉汝無謂我既錫汝以爵分汝以土則衛國可長保也汝能敬典以裕民則子子孫孫繼世長久雖與周相爲終始可也其苟用非謀非彞以作怨於民則汝身之所不能保何有於後人故汝當念之無使我有以殄絶之也享明乃服命先儒曰享有國土嘗明汝所服行之命令是也髙乃聽者聽於古先也夫成王之告康叔自祗遹文考推而上之至於敷求殷先哲王及逺惟商耇成人自逺惟商耇成人推而上之至於别求聞由先哲王則其聽豈不髙乎用康乂民即上文所謂用康保民是也惟聽之髙則可以康乂民矣言汝往之國當敬典以裕民使民之有父子兄弟之愛則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當常行而勿廢也欲不廢其所以敬典之事也能聽朕告汝者服膺而不失則以殷民世世享國矣夫殷民者染紂之化陷於大惡其受衷於天者皆冺亂而不復存矣若不可以與之一朝居也然衆非元后何戴后非衆罔與守邦使其以殷民暴戾之故嚴刑峻法以冀其改雖刑者相望於道而不孝不友之人自若也其誰與守邦也哉惟其敬典於上以夫民之所固有者還以導之則殷民雖冺於民彞而其終也必将去其放辟邪侈之事以自反於善以之世享豈不可哉昔唐太宗嘗嘆曰今大亂之後其難治矣魏徴曰大亂易治譬如飢人之易食也封德彞曰不然三代之後澆詭日滋秦任刑法漢雜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徴書生好虚論徒亂國家不可聽徴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顧所行如何耳若人漸澆詭不復返朴今當爲鬼爲魅尚安得而化哉德彞不能對魏徴之心蓋以君子之道待天下而不以小人之道待天下謂天下無不可化之人惟在上之人所以化之者如何耳如德彞之言則是刑罰可以遏亂原而納之治也太宗從徴而不從德彞先教化而後刑罰是以四年而遂致太平成王之告康叔亦不欲鄙其民而寛以待之故其始終之間而以告之者惟曰欽典以裕民而已蓋不欽典則斯民不知父子兄弟之親而可愛欽典而不裕民則民不能優游饜飫而善心自生與不欽典何以異哉惟其欽典而裕民則其始也雖不孝不友天下之所共棄而其終也必将遷善逺罪陶陶然而不自知矣其與刑罰豈可同日而語哉嘗觀秦之末俗借父耰鋤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併倨婦姑不相恱則反唇而相稽至於漢興遺俗益甚及文帝之世蓋秦滅者五六十年矣而殺父兄者猶相繼甚哉秦俗之似商俗也然漢之君臣特以簿書期㑹不報之閒以爲大故至於流俗失世敗壊因恬而不知怪故秦之舊俗迄不悛革歴千餘年而卒未有以復文武成康之舊惟成王以欽典裕民而告康叔推其言而行之則其丕變於忠厚豈難也哉不觀諸漢無以知成王之言爲當時之要務也











  尚書全觧卷二十八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欽定四庫全書
  尚書全解卷二十九
  宋 林之竒 撰
  酒誥        周書
  酒誥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
  史記殷本記曰紂好色淫樂嬖於婦人愛妲己大聚樂戲於沙丘以酒為池縣肉為林使男女裸相逐於其間為長夜飲百姓怨望而諸侯有畔者列女傳曰紂好酒淫樂不離妲己為長夜飲妲己好之百姓怨望而諸侯有畔者妲己曰罰輕誅薄威不立耳紂乃重刑辟為炮烙之法妲己乃笑則知紂之所以肆志於民上而恣其淫慾百姓離散而無復有愛上之誠諸侯擕貳而無復有尊王之義者惟其為長夜之飲故也則商之禍豈不自於酒乎五子之歌引皇祖之訓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酣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晏子之告齊景公有曰從流下而㤀反謂之流從流上而忘反謂之連從獸無厭謂之荒樂酒無厭謂之亡先王無流連之樂荒亡之行紂為長夜之飲可謂酣酒矣可謂樂酒無厭矣安得而不亡哉紂既沉湎于酒則其臣其民皆翕然而化之習以成俗武王之誓師曰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是也案傳記所載紂醉而㤀其日辰甲子問左右皆不知問於箕子箕子曰為天下主而一國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國皆不知而吾獨知之吾其危矣亦辭以醉而不知以是觀之則紂之時君臣上下無非沈湎之人也紂既以是覆宗絶祀矣而其餘習猶存成王既以殷之餘民封康叔于衛則將使敷仁義之教以革貪頑之俗殷之俗其所以不美者以酒為之禍故耳將遏其禍源以反正此酒誥之所以作也蓋此三篇之作雖主於誥康叔而其誥之也正當夫新作大邑而四方和㑹之時蓋欲斯民傾耳而聽作其善心以改過遷善也然此三篇雖皆所以誥康叔而史官之命名則惟取此字以為簡冊之别耳不可以一例拘也上篇既以康叔加康字於誥字之上以志其篇使此篇亦以康叔之故而以康叔名之則何以為簡冊之别哉惟此篇之所言者殷民嗜酒之俗不可以不革故以酒誥名其篇也或取其所告之人或取其所述之事皆其一時史官之㫖而已矣非有他義也妹邦者漢孔氏曰妹地名紂所都朝歌以北是某案鄘國風桑中詩曰沬之鄉矣沬之北矣沬之東矣此所謂妹即詩之所謂沬也唐孔氏曰妹為紂都故名妹邦後三分殷畿則紂都屬鄘紂都朝歌即妹也則妹與朝歌一也成王既以遺民封康叔則康叔之所都者正紂之故都沬邦也沬邦之人莫不染紂之化沈湎于酒故周公之誥康叔則使之明施教命於此沬之國而戒之也穆考者文王於廟次為穆也古者宗廟之制自太祖而下一昭一穆父為昭子為穆昭與昭齒穆與穆齒周以后稷為太祖自不窋始為昭傳而至於文王則當為穆也左傳曰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又曰管蔡郕霍魯衛毛聃郜雍曹滕畢原酆郇文王之昭也蓋虢仲虢叔文王之弟也王季為昭故虢仲虢叔與文王同為穆也文王既為穆矣故十六國與武王同為昭也是知穆考者蓋推其世次而稱之也王氏謂誥毖誥教以敬事故曰穆考夫以穆為敬則與康誥之稱丕顯考同而詩又有穆穆文王之語其說亦通然不若先儒以為昭穆之穆為不費辭也至於王氏又曰言文王克明顯民曰丕顯考言文王誥毖誥教臣民以酒則曰穆考此則鑿矣
  肈國在西土厥誥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肈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亂䘮德亦㒺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喪亦㒺非酒惟辜文王誥教小子有正有事無彝酒越庶國飲惟祀德將無醉惟曰我民廸小子惟土物愛厥心臧聰聽祖考之彝訓越小大德小子惟一妹土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長肈牽車牛逺服賈用孝養厥父母厥父母慶自洗腆致用酒庻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爾典聽朕教爾大克羞耉惟君爾乃飲食醉飽丕惟曰爾克永觀省作稽中德爾尚克羞饋祀爾乃自介用逸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兹亦惟天若元德永不㤀在王家
  言文王始有國在於西土也周自后稷始封於邰公劉遷於邠太王遷於岐則其國於西也舊矣而以為肈國在西土者漢孔氏曰西土岐周之政其意謂文王治岐後遷於豐故以肈國為岐周之政而薛氏之言尤為明白曰文王自大王王季有西土之國則其誥毖臣民如此也庻邦者諸侯也庶士者衆士也少正者官之副貳也正為官之長少正則副之矣周官曰建其正立其貳設其攷陳其殷置其輔此言庶士周官之所謂殷也此言少正周官之所謂貳也御事者凡治事之臣也言文王之始有國則誥戒諸侯衆士以至於官之副貳及凡治事之臣朝夕之間毎諄諄而誥戒之曰唯祭祀則可飲此酒也誥毖者誥之而使戒愼不㤀也文王諸侯耳庶士而下皆其在朝之臣也誥之可也而亦及於庶邦者唐孔氏謂文王為西伯又三分有二諸侯故得告戒庶國也此說是也文王所以朝夕之間諄諄告戒非祭祀則不可飲酒者蓋以天之降命於我始使為酒者惟以大祀故也非大祀而用之則非天之所以降命之本意矣唐孔氏曰世本云儀狄造酒夏禹之臣又云杜康造酒則人自意所為言天下教命者以天非人不因人為者亦天所使故凡造立則必本之天此說是也蓋天以是而命人人則斟酌而裁成之故先王設為酒正之官掌酒之政令以式法授酒材以辨其五齊三酒之名於祭祀共之以實八尊凡以奉天之命而已當夫仲冬之月百榖順成則命夫大酋秫稻必齊麴糵必時湛熾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監之毋有差貸其所以順時令以致其謹者夫豈為口腹之故哉良以交神明於幽㝠之中故内盡其志外盡其物無所不致其謹也惟天之降命也始使人造為酒醴以奉祭祀苟能專心致意於報本反始而不以奉其口腹之欲則神之聽之錫汝以百福矣苟為淫酒荒亂移夫所以事鬼神者以為一己之奉則天降威以罰之也為民而至於大亂以喪其德放僻邪侈無所不為者無非以酒為行也為諸侯而有邦無小無大皆底於滅亡以覆宗絶祀者無非以酒為罪也以酒為行者言其嗜酒而以是為所行之行也為民而至於喪德為君而至於喪邦未有不由於酒者則自庶邦以至御事其可不愼之哉酒者人之所為也而以為天之降命民以酒為行而喪德君以酒為辜而喪邦皆其自作之孽也而以為天之降威者蓋古人之於其事之成敗未有不歸於天蓋以為非人力所能致者其曰天降命亦猶之曰天降喪亂天降滔德也蓋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旦及爾游衍天雖髙髙而在上而人之起居動作未有不與之俱者則人之所為孰非天之所為哉惟酒之禍至於如此其極故文王誥教小子有正有事無彛酒也小子民之子孫也有正者有官長以治之有事者各有其事也陳少南曰有官則不敢飲有事則不敢飲如此則常乎酒者無有也此説是也孔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蓋使斯民終日無所用其心則非僻之心入矣故博奕雖為藝之賤亦愈於無所用心也是以欲使之不耽乎酒非使人各有其事則不可然民不能皆趨事而服勤也又在乎有正以督之此文王告教其民之道也有事者即下文所謂藝黍稷逺服賈是也夫無常酒者非不飲也蓋不可非所當飲而飲之故於庶國之飲者惟因祀賜胙而已因祀賜胙而飲之則其所飲者不以為常矣雖其所當飲苟飲之而醉則與夫不當飲而飲者其為酣之惡一也故惟以德將之則豈至於醉而亂哉詩曰其未醉止威儀抑抑曰既醉止威儀怭怭夫未醉之初與既醉之後其威儀之在身若二人之所為則豈可不以德將之哉故惟在於使民廸遵其小子父詔其子兄詔其弟惟天地所生之物無不愛焉則其心善矣漢文帝之詔曰度田非益寡而計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於古似為有餘而食之甚不足者無乃為酒醪以糜榖者多與夫糜費五榖以供淫湎之欲則於土物不愛矣大亂喪德職此之由心何自而臧乎若有愛物之心則不為物所誘以失其天性此心之所由臧也惟民當以是而廸其子孫使不以酒之故自暴自棄其身以及其親為小子者當以祖考之心為心聰聽其彛訓曉喻而佩服之則於小德大德率皆惟亦一矣夫其未醉之時其威儀如此既醉之時其威儀如彼則其德二三矣故無彛酒者德之無所不一也越小大德者言其德無不一也自此以上既言文王之宅西土外而庶邦内而小子皆諄諄然而告教之惟恐其流而為淫𭰫之行也自此以下則使康叔遵文王之舊以率其臣民也言汝妹土之民當竭其股肱之力相承不絶以為此純一之德播種黍稷奔走服勞以事其父兄及其田畝既畢則以農隙之時始牽車牛逺行服賈以其贏餘孝養其父母其居閭里則竭力耕耘其在道路則盡心於貿易乃以為其親而已故其父母莫不慶善則自洗潔以厚致用酒也周官以九職任萬民一曰三農生九榖六曰商賈阜通貨財今此既藝黍稷而又遠服賈則其民無遺力矣夫天之命民以為酒者蓋使其奉祭祀而致其孝而已今致用酒以養父母是亦孝也觀七月之詩既言其終歳勤動而有于耜舉趾之勤則為之言其間暇逸樂以盡其孝敬者而曰為此春酒以介眉壽蓋古人所以敦厚風俗而作其和順之心者正在於此則以是而飲酒豈為過哉庻士有正者言其有正而統之也庶伯君子者伯長也君子謂長之賢者既言妹土之民當盡其為民之事然後可以飲則爾庶士有正庶伯君子亦當盡其為臣之事則以之飲酒可以無愧矣爾當常聽朕教隱之於心而不忘大能進德以至耉老之年則惟君使爾得以飲食醉飽也蓋先王飬老之禮執爵而酬執醬而饋凡以致其醉飽耳爾之進德豈惟一身之醉飽而已哉卿大夫以守其宗廟為孝士以守其祭祀為孝故大惟曰汝能永自觀省造次顛沛未嘗暫忘作而稽於中德未嘗過差則爾庶㡬能饋祀於祖考爾乃自助而用逸也如此則信為王治事之臣天亦順汝之大德而眷祐之永不忘在王家矣夫民之喪德君之喪邦皆以酒為之禍故天降威則克永觀省作稽中德者天安得而不若之乎盖天之難諶而禍福吉凶之報如影響然未嘗有毫釐之差也何以知天之若之也不忘於王家是若之也庶士有正庶伯君子皆康叔之臣也而已為王正事之臣又以王家為言者亦猶北門之詩言王事適我鴇羽之詩言王事靡盬也此篇之所言者既以民之喪德君之喪邦皆酒為之禍惟其愛土物以一其德此文王之所以告戒其臣民者既而又使妹土之民自洗腆致用酒其臣飲食醉飽者豈惟禁之而又開之邪盖飲酒者人情所不能免也先王豈惡之哉所惡於飲酒者為其無德以將之也使其有德以將之耕耨服賈以致其孝飬自永觀省以稽中德則其飲酒也夫何不可哉此固先王之宜樂也且人亦有言以禮飲酒者始乎治卒乎亂苟縱飲而莫之禁則人孰不曰吾有德以將之邪此酒誥之所以丁寧切至懼其至於淫泆於非彛用燕喪威儀以陷於紂之餘習也亦猶好貨不可為也如其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則何嫌於好貨好色不可為也如其内無怨女外無曠夫則何嫌於好色盖咈人情之所不欲而强之則難為力順人情之所欲為而導之則易為功衞之遺民習於淫湎之化故以飲食醉飽自洗腆致用酒而誥之蓋謂汝苟能以德而將之矣我豈強禁之哉此成王周公之所以為善教也
  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尚克用文王教不腆於酒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王曰封我聞惟曰在昔殷先哲王廸畏天顯小民經德秉哲自成湯咸至于帝乙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飲越在外服侯甸男衛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亞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㒺敢湎於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德顯越尹人祗辟我聞亦惟曰在今後嗣王酣身厥命㒺顯于民祗保越怨不易誕惟厥縱淫泆于非彛用燕喪威儀民㒺不䀌傷心惟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很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國滅無罹弗惟德馨香祀登聞于天誕惟民怨庶羣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于殷㒺愛于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
  先王之所以享天休命緜緜延延以為社稷無疆之慶者豈惟修之於身動容周旋莫不中禮而無有沈湎淫泆之過哉蓋其訓誥之所啓迪教化之所漸被若内若外若小若大無不翕然而從之此治道之所以大成而天命之所以永享也我文王之在西土其於邦君庶士少正御事之臣則以祀兹酒而誥毖之其於小子則以無彛酒而告教之凡以輔之而納之於善也蓋民受衷於天以生莫不有自然之性所以陷溺其良心者惟其因物有遷而已故必有以輔之而後知自返也此所棐徂之棐輔也正猶孟子所謂輔之翼之也徂徃也徃日之邦君及治事之臣以至民之子孫皆謂文王之世也自成王之時而視文王則為徃日矣文王以道輔翼徃日之邦君御事小子皆庶㡬能聼用其教惟祭祀之禮方用之而燕飲不厚於酒風俗淳一人人有士君子之行此天所以眷顧有周俾代殷而受命奄有天下以至於今日也夫文克受殷之命其事可謂大矣而推本其由則自善教美化有以輔翼衆國及其臣民不腆於酒成王之意蓋謂汝康叔既已分茅錫土以君殷之餘民將欲祈天永命社稷血食子子孫孫繼繼承承與我周家相為終始者亦惟在此而已汝苟能優游漸摩使以訓廸其臣民深耕逺賈而後有洗腆用酒之慶作稽中德而後有飲食醉飽之效平居無事未嘗留意於酣樂之娛則不惟可以丕變舊俗擴然一新也汝遂可以克享天心不為天命之所斷棄可以永為周之藩臣也古之教者禁於未發謂之豫方其未成人而教固已行矣發而後禁則將扞格而難勝雖以刑驅之而猶不從也成湯制官刑儆於有位曰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具訓於蒙士穆王訓夏贖刑有曰伯父伯兄仲叔季弟之所宜知而亦以告於幼子童孫三代風俗所以純一忠厚者惟其輔翼而教飬之者有此具也文王之教其民有正有事使之無彛酒自其為小子之時故雖小子而尚克用教矣此所以入之深而無不信也既言文王之所以教其民者汝康叔當率而行之矣然自周以前其近者莫如殷賢聖之君六七作當時君臣之間胥訓告胥教誨以交修其職君以是道率其臣臣以是道而輔其君故兢兢業業惟恐有一日之怠以為其德之累其肯有酣酒為哉惟其後嗣弗率先王之教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無有存焉而文王又能誥教其民以作其善心此所以致大邦殷之命而周代之也使其能率乃祖之攸行不敢少廢則周安得而有之哉故成王之於康叔謂汝乃文王之子今之所法不在文王乎居紂之故都今之所當監不在紂乎紂之所以亡者惟其不能因先王之道而已是以先言殷先哲王之君臣各盡其道而後言紂淫泆也上篇之誥既使之祗遹乃文考而又使之往敷求殷先哲王用保乂民此言殷先哲王於文王之下亦是意也迪道也殷先哲王之道在於畏天顯小民而已天有顯道吉凶善惡各以其類應不可不畏也小民難保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亦不可不畏也畏天顯則必為上天之所眷顧畏小民則必為天下之所歸向蓋既有以畏之矣則其戰戰兢兢之心若將隕于深淵此殷先哲王之所以治天下之道也伊尹曰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歸于一德天之佑之民之歸之蓋畏之之効如此惟其不以天道為逺而可欺不以小民為愚而可忽而皆致其畏懼之心此所以經德秉哲也經德者誠之之謂也經德則其臣也如天地之無不持載秉哲者明之謂也秉哲則其民也如日月之無不照臨凡此皆畏天顯小民之所致也惟所持者智故能上明於天之道下察於民之情而㒺或不畏也故以殷先哲王言之夫經德秉哲以畏天顯小民兹固殷先哲王之道然商家之有天下自成湯受命至於帝乙其所以成王業以繼承而不絶者蓋尤在於畏敬其相也君畏敬其相則臣亦將畏其君故凡治事之臣其所以輔君者皆盡其恭而不敢自為暇逸況敢聚飲乎夫人之所以聚飲者惟其暇逸而無所用心故耳今也於暇逸尚有所不敢則其不敢燕飲可知矣此方言殷先哲王體貎其臣以率之使之趨事赴功而無彛酒之失故以其畏相為王業之成也古者人君之待其輔相也相見於天子天子為之離度起立在道為之下輿有病親問不幸而死親弔待之如此其厚可以為畏相乎未也如明皇之待姚崇每見便殿必為之興去輙臨軒以送是亦待之之厚也然未若太宗之於魏徵也徵上冢還奏曰向聞陛下有闗南之行既辦而止何也太宗曰畏卿遂停耳徵嘗上䟽言得失帝曰朕今聞過矣有違此言當何施顔面與公相見哉惟其有尊德樂道之心而不敢妄動過舉以負其臣然後為畏相也惟君之畏相既不在于體貌則臣之以恭而輔君亦豈在於擎拳曲跽而後為恭哉王博士曰孟子曰責難於君謂之恭厥棐有恭則知責難矣此説是也景子嘗以孟子不肯造朝為未見所以敬王孟子曰齊人無以仁義與王言者豈以仁義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以言仁義也云爾則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堯舜之道不敢以陳於王前故齊人莫如我敬王也觀孟子之所以敬王則知御事之恭固在此而不在彼然若我而不先之彼焉得而後之若我而不有之彼焉得而鬻之君使臣以禮則臣事君以忠君不畏相而欲臣之恭者未之能惟御事之臣思夫責難以致其恭則將朝夕自飭而不恤其私而况于崇飲乎如羲和之湎滛鄭伯有之嗜酒為窟室而夜飲酒擊鐘焉朝至未已其崇飲如此則豈有意於責難哉是知輔君以恭者必無暇於崇飲也御事謂凡治事之臣也王氏以為相唐孔氏以為公卿其意盖以上言畏相而下言御事厥棐有恭此君臣報施之義故以為相與公卿也書之稱御事多矣牧誓之言御事則在有邦冢君之下司徒之上大誥之言御事則在庶士之下顧命之言御事則在百尹之下以是知御事者盖總言也非指定其人而稱之也帝乙紂之父也經傳所謂帝乙殊有可疑者左傳曰宋祖帝乙鄭祖厲王猶上祖也以帝乙比厲王且以證僖公之不當攝則帝乙者盖商之僻王也至易泰卦六五則云帝乙歸妹以祉元吉夫泰之六五非常之吉也而以帝乙當之此豈以成王畏相言之而多方多士之篇又皆以謂自成湯至于帝乙㒺不明德至於與成湯並稱豈曰僻王也哉上之則與成湯並為明主下之則與幽厲俱為不肖必以書易之言為信而傳記所載帝乙之德未有明文史記又以謂帝乙立殷益衰此其最難折衷者也言自成湯至于帝乙則是湯之傳世三十有一無不盡其畏相之誠以成王業惟帝乙即世而紂嗣位則不能率乃祖考之成憲遂厎滅亡而蘇氏乃特以成湯太甲太戊祖乙盤庚武丁帝乙七王為言亦非也上言御事厥棐有恭既總言其在朝治事之臣所以責難于君者以報其上矣故此又歴陳而縷述之以見其無不致恭以輔其君也外服指侯甸男衞也侯甸男衞分土列爵于王畿之外為外服則夫設官分職于王朝之内者為内服也康誥曰侯甸男邦采衞唐孔氏曰言邦見其國君焉伯王氏以為長是也盖與庶伯君子之伯同㫖此外服之君及其臣也百僚總言内服之臣也庶尹而下則又分而别之矣庶尹庶官之長也與顧命伯同惟亞官之副貳也宗工尊官也惟服者言内之百僚自庶尹而下皆服事其大臣者也百官族姓之居於里者則禮所謂致仕而春秋傳所謂老也言逺而在外之諸侯近而在内之百僚與夫退居之臣無有一人敢沈湎于酒以隳其職業不惟不敢而已彼其夙夜匪懈如恐不及亦有所不暇也其不敢不暇者惟在于致其賛襄之力以助成王德使明于正人敬法之道也欲正人者不可以不敬法上不守法則其如正人何助成王德顯越尹人祗辟即所謂厥棐有恭也而原其所以致此則以畏相之故也畏相則敬法矣敬法而後可以正人此其臣之所以恭也臣之恭固君之畏相有以率之然其所以能畏相以率其臣者則以正人敬法之道亦自資於臣有以助德也而亦不敢湎于酒者盖飲食醉飽則可而湎于酒則不可也况其既已里居則君所賴于乞言以成其福禄以助成王德正在於此使其有滛湎之行則其言豈可以啟沃于上哉不敢者有畏心也非無是心也但畏而不敢縱耳至於不暇則豈有是心哉雖誘之使為亦弗為之耳觀此則可以見商家之臣内外大小無非忠良造次顛沛無非法度相與勉勵以報國愛君之誠而惟恐其片瑕微累有愧於其上夫豈無自而然哉紂之立也曽不思夫乃考所以創業垂統以遺之者在於畏相而乃肆為荒湎以唱其臣則臣安得不靡然而從之哉故成王又以所聞紂之不善而告之也在今後嗣王謂紂嗣帝乙之後也紂自為酣飲以自適其情故萬㡬之務不得其條理此其命令所以罔顯于民言不能明明德于天下也此盖作怨之道而紂但安于怨無所改易孟子所謂安其危而利其菑樂其所以亡者保其怨之謂也惟安于怨而罔有悛心故大為恣縱以滛佚于非彛以是燕樂之故而喪其威儀夫君子之威儀容止可觀進退可度以臨其民畏而愛之則而象之喪其威儀則民無則焉安得不衋然而痛其將亡哉酒池肉林使男女祼相逐於其間其非彛如此則威儀安在哉民衋然而痛其將亡則胥怨之矣而紂方安于怨自以為有命在天故其滛湎于酒以為是滛泆之行不思所以止息之也厥心疾很不克畏死者言紂之為酒所使也世固有平居無事規行矩步不敢少失一旦至於好勇鬭狠放僻邪侈靡所不為亡其身以及其親而不自知者無他酒使然也况以紂暴虐之質則其荒湎于酒色其心安得不忿疾狠戾雖死不畏也不克畏死則何恤于下民之怨謗乎故惟為天下逋逃主萃聚其罪人於都邑之下以同惡相濟此逋逃之人方且狎昵於紂竊其爵位以快一時之欲殷國之滅其誰憂之哉罹憂也詩曰逢此百罹是也紂保於怨而其罪人不以其滅亡為憂君臣之苟安一至于此弗惟德馨香祀登聞于天誕惟民怨庶群自酒腥聞在上故天降喪于殷罔愛于殷惟逸者言紂之祭祀無有德之馨香可以登聞于天惟民怨其與群臣荒湎于酒其腥德達于天聽然焉故天降喪亂于殷家而無有愛惜不忍之意惟其以逸故也胡博士曰馨香人所樂好腥臊人所厭惡德有吉有㓙其發聞亦然傳曰國之將興其君齊明忠正精潔惠和其德足以昭馨香神享而民聽國之將亡其君淫泆其政腥臊民神怨恫無所依懷盖善惡之實積於此則其發有不可掩者焉是故古者先王之祀也奉牲以告則知民力之普存奉盛以告則知民時之不害奉酒醴以告則知上下之不違以此致祀則其德可謂馨香矣以此登聞天降之福矣今紂之不務明德以薦馨香而發聞惟腥此天所以降喪于殷也此説為善天非虐惟民自速辜言殷之絶祀非天之虐也皆商之民自召其罪也盖紂聚夫不仁之人肆于民上而民以無辜籲天天矜于民不得不從之豈虐也哉方牧野之戰紂死於亂兵而其一時逋逃之衆殺戮殆盡至於血流漂杵民今而後得反之也故不言殷而言民盖并與其同惡者言之耳胡博士曰商之興非天之私也惟天佑于一德商之喪非天虐之也惟民自速辜此説亦盡讒鼎之銘曰昧旦丕顯後世猶怠况日不悛其能乆乎自湯以來畏敬其相而其臣以恭應之以此示其後世紂猶身為酣飲以唱之而庶羣自酒焉彼孫權之開基也不思所以垂法于子孫而與羣臣臨釣臺飲酒必欲醉墮其中乃止其酣身已自如此則孫皓之沈酣肆虐乃其所也豈非權有以唱之哉成王誥康叔既以文王與夫殷先哲王所以毖酒之効丁寜而戒勅之而又必以紂之酣身之禍繼之者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文王與夫殷先哲王固康叔之師也而紂亦康叔之師也以其善而思齊以其不善而自省則孰非吾師乎此成王之意也
  王曰封予不惟若茲多誥古人有言曰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撫于時予惟曰汝劼毖殷獻臣侯甸男衛矧太史友内史友越獻臣百宗工矧惟爾事服休服采矧惟若疇圻父薄違農夫若保宏父定辟矧汝剛制于酒厥或誥曰羣飲汝勿佚盡執拘以歸于周予其殺又惟殷之迪諸臣惟工乃湎于酒勿庸殺之姑惟教之有斯明享乃不用我教辭惟我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于殺王曰封汝典聽朕毖勿辯乃司民湎于酒
  曽子曰尊其所聞則髙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髙明光大不在乎他在乎加之意而已成王既多聞于先世成敗之迹自湯至于帝乙其戒慎恐懼君臣相正不湎于酒以成夫莫大之業者如此紂之淫泆非彛庶羣自酒以自速其辜者如彼我豈惟務諄諄反覆以是而多誥于汝哉盖將尊其所聞而行其所知以其善而思齊惟恐其毫釐之差以其惡而自省惟恐其微疵細過之不盡去不但使汝法其善而監其不善也故繼之曰古人有言曰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盖古人有此言成王引之以告康叔也荀子曰水静則明燭鬚眉則水可以為監形也形之妍醜監于水固可以見之至于政之醇疵豈水之所能監哉必監於民而後見也世之人徒知以水為監所見者顔貌而已何所補哉而不知以民為監其有益於己者大矣故古人戒之曰人無於水監當於民監也與孟子言指不若人則知惡之心不若人則不知惡言雖反而立意則同今殷既以庻羣自酒之故而墜其命矣亦以我不可不大監之以撫安斯民於當時也蓋殷先哲王之所以享天下者得其民也得其民者無他畏相而已紂之所以失天下者失其民也失其民無他酣酒而已既當以民為監則前世嘗以是得民者必思有以遵之嘗以是失民者必思有以改之我非惟言之而已也畏相以率其羣臣使之協心同德以毗予一人亦於殷先哲王之世而後已成王既以此自勉矣則為康叔者當如何哉故自此以下皆戒康叔以畏敬其臣使之自盡以報汝也康誥曰爽惟天其罰殛我此篇曰我其可不大監撫于時皆是成王自以其身為之準繩俾之觀而善也嘗考此篇所紀載紂之惡監大抵與詩之蕩相類誕惟厥縱淫泆于非彛則蕩所謂如蜩如螗如沸如羮是也不惟自息乃逸則所謂既愆爾止靡明靡晦式號式呼俾盡作夜是也厥心疾很不克畏死則所謂内奰于中國覃及鬼方是也辜在商邑越殷國滅無罹則所謂曽是彊禦曽是掊克曽是在位曽是在服天降慆德女興是力天非虐惟民自速辜則所謂匪上帝不時殷不用舊是也既已紀載其惡矣則欲視以為監以警其心故曰古人有言曰人無于水監當于民監今惟殷墜厥命我其可不大監撫于時此亦蕩詩于末章言殷鑒不逺在夏后之世之意也盖蕩之詩託言殷商之惡以刺厲王故其言與酒誥相表裏文王之所以誥毖誥教其臣民者亦惟鑒于紂之故蕩曰文王曰咨咨汝殷商文王既鑒之矣成王當如之何成王既鑒之矣康叔當如之何劼周也毖慎也自殷獻臣至宏父汝皆當畏慎之而其畏慎之不可以不固也慎厥終惟其始是固也殷獻臣謂之賢臣嘗在於商者今則仕于康叔也周公以孟侯呼康叔則是為諸侯之長故其所劼毖者及于侯甸男衞也大史内史皆官名也周官大史掌邦之六典法則内史掌王之八柄之法不知衛之所建者其職果如何也周官大史下大夫二人内史中大夫一人不知衛之所建者其命當如何也曰大史友内史友蘇氏謂當時二賢臣封所友者是也盖下總言獻臣百宗工而獨於其上舉此二官以友繫之則當時有此二友之典是官也王氏謂獻臣百宗工則有貴于太史内史者其為康叔所從可知也非也獻臣百宗工謂賢臣之為百宗工者上既言殷獻臣則此獻臣其未嘗仕于商者乃周臣也宗工大臣也以百言之見其多也服休先儒曰服行美道服采曰服事治民然其意以爾事為汝之身事則知服休服采皆康叔修之於身非其臣也據此文勢在百宗工之下圻父之上不應於其中間間以康叔之身事也不如王氏之說以為其臣其說曰服休者以德為事服采者以事為事是也然其以爾事為人君必有所友必有所事盖盛德之士有不可友者此服采為康叔所事則未必然既曰盛德之士有不可友則以德為事者事之可也以事為事豈亦事之乎此盖泛言爾之所與共事有此二者也先儒曰圻父司馬農父司徒宏父司空此三者雖無所經見然惟圻父見於詩其詩曰圻父予王之爪牙胡轉予于恤靡所止居圻父帥爪牙之士以出戰而敗則其為司馬可知也圻父司馬則農父之為司徒宏父之為司空亦可以意見之盖古者天子六卿諸侯三卿武王牧野之戰其時未有天下故其誓者司徒司馬司空而已梓材之篇亦舉此三卿惟康叔之有三卿故雖無所經見當從先儒之説司馬掌封圻甲兵故曰圻父司徒掌教稼穡樹藝故曰農父宏父者唐孔氏曰以營造為廣大國家之父不如王氏曰闢地以居民也先儒以若疇繫於圻父言君所順疇薄違繫於農父言迫迴萬民若保繫於宏父言當順安之唯司徒則陳其所任之職而二者則謂君之順之非其類也蘇氏雖皆以為所任之職而於若疇曰何冦敵亦牽强不通不如王氏以若疇為汝之儔匹而於其下先舉其官名而後陳其所任之職也盖君之與臣若股肱元首一體相須故皆三卿皆其儔匹也薄違者當從先儒之訓而用王氏之義言司馬之迫逐違命者也農夫若保言司徒敎民稼穡以順安之也王氏曰若國保民亦非也宏父定辟言司空闢地居民而定其法也汝於殷之賢臣及其所統侯甸男衛之諸侯既固慎之矣况於所友之二史友其賢臣之為百宗工者其可不畏而慎之乎此亦固當慎矣况於爾之儔匹位三卿者其可不畏而慎之乎至於三卿則若小若大若彼若此若内若外無所不慎也殷先哲王以畏相之故其臣皆化其上勉勵以輔君不敢湎于酒汝之劼毖者既已若此則自殷獻臣至於三卿亦皆將宿道向方朝夕不懈以承其上况汝又剛制于酒乎盖劼毖以率之彼固必不敢為淫湎之行苟又剛制于酒則其心益將有所畏而不敢犯也既有以率之而又有以制之然其越禮踰禁荒淫無度者不可不治也故其或有人告汝康叔曰今有羣聚而飲汝當度設方略勿令逃佚盡執拘以歸于周而殺之盖我西土邦君御事小子克用文王教不湎于酒則周之羣臣已率教者也已率教而至于崇飲冝刑戮之所加故殺之也至于殷紂所迪之諸臣其百工有湎于酒盖其化紂之惡未能以遽革故勿用法以殺之姑亦教之而已孔子曰不敎而殺謂之虐不戒視成謂之暴文王之於庶士御事朝夕之間諄諄而誥毖之者非不至也今乃有不率教而羣飲則其殺之也安得謂虐之暴之哉殷之諸臣習紂之惡庶羣自酒苟不有以教之則其湎于酒者乃其所也一旦遽用法以殺之非暴虐而何故必教之而後可也古者誥告通用湯誥大誥皆是㑹同諸侯而勑戒之也然人臣獻言以啟迪其上者亦謂之誥仲虺作誥是也人臣與其儕類共談者亦謂之誥微子作誥父師少師是也故此以羣飲之不可不懲而言於上者亦曰誥焉羣飲而誅盖若羲和湎淫之類夫其無故而衆飲則其奸宄之謀將由是而生故誅之也𦙍侯之征羲和而誓師之言曰殱厥渠魁脅從罔治則羲和之湎淫盖與其黨類同焉不獨自為之也是謂之羣飲也下文又惟殷之迪諸臣則羣飲而誅者其為周人可知也有斯明享即康誥所謂享明乃服命也言汝康叔既有此明與享矣則其教非不至也而乃不用我之教辭惟我一人之言曽不之恤不自蠲潔其事而有淫湎之過則是教之而不率者終不可以入于善故亦同于羣飲之人而殺之也夫冦攘姦宄則罔不憝不孝不友則閔之而敬典裕民羣飲則誅之而殷之迪諸臣也以湎于酒則姑亦教之此皆先王忠厚之化不尚刑罰以斬齊天下也然至於有斯明享而乃猶不用教辭則亦同于殺則夫既敬典以裕之矣而猶泯亂于民彛者亦所不赦也先儒并王氏以為康叔不用教辭則同於見殺蘇氏又以為若我不知恤此則陷民于死同于我殺之皆非也汝典聽朕毖言我之所以教汝慎于酒者汝當常聽之也成王之誥康叔既告以文王朝夕教戒其臣民漸漬厭飫不湎于酒以享天之休命告以殷先哲王戒慎恐懼君臣相畏不湎于酒以成王天下之業又告以殷紂淫泆非彛庶群自酒自速其辜其善可法其惡可鑒故欲其劼毖羣臣以率之剛制于酒以禁之羣飲則誅之不用教辭亦殺之無非使之慎于酒者也司民即上文自殷獻臣至于宏父是也王氏曰汝司民有湎于酒則以政治之勿為之辯釋以為無罪也蘇氏曰當建一司以察淫湎若以泛責羣吏而不辯其司禁必不行矣其說迂囘不如先儒曰勿使汝主民之吏湎于酒其辭不費但不知辯之訓使何出耳太康以酒亡紂以酒亡幽王厲王皆以酒亡三代之禍皆由此而致則酒之為禍慘矣故禹惡㫖酒孔子於不為酒困謙而不敢居况不為禹孔子者乎成王誥康叔反覆數百言而終以莫辯乃司民湎于酒盖使司民而湎于酒則民之休戚必不蔕芥于胷次斯民不得安居而樂業則何以保有國家也哉而晉之士大夫乃以酣飲為清髙如阮籍劉伶胡母輔之畢卓之徒其淫縱荒湎無所不至想夫紂之庶羣自酒亦不是過也周公成王以是為戒而晉人以為清髙紂以是亡而晉安能以乆存哉詩曰人之齊聖飲酒温克彼昏不知壹醉日富各敬爾儀天命不又晉之士大夫至于散髪盜樽其不敬爾儀如此欲天命之不替可乎哉以是知阮籍之徒其與八王五胡皆晉之所由以亡也
  梓材        周書
  梓材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以厥臣達王惟邦君汝若恒越曰我有師師司徒司馬司空尹旅曰予罔厲殺人亦厥君先敬勞肆徂厥敬勞肆往姦宄殺人歴人宥肆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王啟監厥亂為民曰無胥戕無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茲監罔攸辟
  此篇盖管蔡武庚既誅而其餘黨惡同亂之人猶有存者成王欲使康叔匿瑕含垢一切不問以德懷之無所用刑也其篇名以梓材者漢孔氏曰告康叔以為政之道亦如梓人之治材此非也此篇引喻以告康叔者有三稽田也作室家也作梓材也苟其名篇之義有取於此不應舎其二而取其一也史記衞世家曰為梓材示君子可法則故謂之梓材以命之雖其以梓材取譬之意不與孔氏同而謂名篇之義有取於梓材其失一也唐孔氏因漢孔氏之言而曰雖三者同喻田在于外室總于家猶非指事之器故取梓材以為功也此盖為先儒解紛耳審如此言則書之名篇不應其破碎穿鑿至于此甚也予嘗因梓材之名篇然後知書之篇名徒以志簡編之别非有他義也使有其義則何以三者同喻舎其二而獨取其一哉酒誥之所陳者首尾數百言無非以酒為戒也而以酒誥名篇梓材之所陳者其大指在于匿瑕含垢以安反側若作特其篇中之一義耳而以梓材名篇此皆出于史官偶然一時之意而已矣奚必欲以義而求之哉以厥庶民暨厥臣達大家者謂殷人也以厥臣達王謂周人也左傳曰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錡氏樊氏饑氏終葵氏康叔之封雖以殷餘民而使司牧之然其朝廷之上列爵仕官以為衞之臣者豈皆殷人哉盖有周人焉有殷人焉考之酒誥既命康叔于殷之獻臣不可不劼毖之也又繼之以矧太史友内史友越獻臣百宗工此則周臣之未嘗仕于商者亦不可不劼毖之焉故其剛制于酒也周人不率敎而羣飲者則殺之諸臣染紂之化而湎于酒者姑教之而不殺也則康叔之臣其兼用殷周也明矣大家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故魯三桓謂之三家其曰大家猶孟子之所謂巨室也既言大家矣則其上之言暨厥臣者自大家之外皆是也無所不通謂之達自古天下之患常起于上下之情不通上之情莫不願通于下下之情莫不願通于上然而上下之情常蔽塞而不通者無以達之也故成王之誥康叔汝能以殷之庶民暨其臣之情而達之於大家而又能以周之臣之情而達之于上如此則自天子至于庶民其好惡喜怒莫不曉然而可知上下交通而無間此則邦君之任也故曰惟邦君康叔之臣雖兼用殷周而其民皆殷之餘也故於殷人則曰以厥庶民暨厥臣而於周人則但曰以厥臣故也漢孔氏以為用言當用其衆人之賢者與其小臣之良者以通達卿大夫及都家之政於國信用其臣以通王教于民王氏曰以其臣達王事於大家以其臣民達大家之事於國人夫以其為用賢良固非經之本意而謂達大家之政於國達王教於民或謂達王事於大家達大家之事於國人皆贅説也惟邦君之職在於通上下之情故繼之曰汝若恒越曰我有師師若恒者所以通上下之情也王氏以若恒為若有恒性經但曰若恒不可援湯誥之言以為説也汝苟能順常不為變亂以駭國人之視聽則為之臣者於是曰我有師之可師也盖臣之寛猛未有不視其君漢文以寛厚為之師故其流風篤厚刑罰大省武帝以嚴察為之師故其禁網寖宻姦宄不勝君之所為其臣未有不效之也汝康叔苟能順常矣則孰不以為師哉汝若欲汝之三卿及庶官之正與其衆士曰我未嘗厲殺人則亦在君先有以敬勞斯民也其君先有以敬勞斯民則其臣不厲殺人矣敬勞者所以若恒也罔厲殺人則師之矣論語曰君子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為厲已也孟子曰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以自養也以論語之所謂厲已孟子之所謂厲民觀之則厲殺人者不以其罪而殺之也故謂之厲敬勞者唐孔氏曰即論語所謂先之勞之是也惟為君必先有以敬勞之而後其臣罔厲殺人故汝今往之國不可不盡其敬勞之道此言司馬即上篇之圻父也司徒即上篇之農父也司空即上篇之宏父也彼先圻父而後農父此先司徒而後司馬王氏曰先言圻父者制殷民羣飲以政為急故也此言敬勞與罔厲殺人故先司徒與酒誥異此盖鑿說也諸侯之三卿司徒為上司馬次之司空又次之觀周官之篇天子六卿其先後之次如此則諸侯之卿亦然今酒誥乃序圻父於農父之上故王氏為之説竊謂酒誥之言正猶武成曰邦甸侯衛也周之九服甸服在侯服之外康誥曰侯甸男邦采衞是也而武成乃先甸而後侯此豈可以為之説乎况夫酒誥之言不專以政為急也肆往姦宄殺人歴人宥若今律文藏匿强盜過致資給者也言有往日之姦宄而殺人者逋亡逃匿其所過歴之家皆當宥之也肆亦見厥君事戕敗人宥若律所謂知情證逮者也言其因君事而毁傷人者亦皆宥之也盖嘗武庚之誅其一時黨姦同惡之人莫不有反側不自安之心刻覈太至則必有不肖之心應之矣今姦宄殺人歴人與夫見厥君事戕敗人者其罪可以引而納之于刑亦可推之而致於無罪是所謂疑獄者也故寜宥之而不殺使反側者聞之必將以我為不窮治其黨與則其心安矣昔漢之羣臣恐見疑過失及誅故相聚而偶語張良教髙祖取平生所憎羣臣所共知者封之則人人自堅故雍齒封侯而羣臣喜曰雍齒且侯吾屬無患矣歴人與夫見戕賊人者皆在所宥是亦封雍齒之意也所謂敬勞者孰有大於此者乎而王氏謂三卿尹旅見姦宄殺人歴人不肯以法治之反宥而縱之者亦見其君於以戕敗人為事者宥而不治者也其意蓋謂此等麗于刑之人皆當勿宥之康誥之言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罰刑兹無赦不率大戛戒康叔以為不可殺而王氏則以為當殺此則戒康叔以為可宥而王氏則以為當勿宥王氏之心術大抵如此季康子問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夫殺無道以就有道夫子尚以不可况于不孝不友之可閔者與夫姦宄殺人歴人見厥君事戕敗人之可疑者可以殺之而不宥乎其徇私意以叛經㫖一至于此不可不察也周官太宰曰乃施典于邦國而建其牧立其監注曰監謂公侯伯子男各監一國書曰王啟監厥亂為民然則監者盖指諸侯而言非三監之監也啟監云者正猶曰立其監也言王者建立諸侯使之各監一國其治主于為民而傳已説也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都立后王卿公承以大夫師長不為逸豫惟以亂民則啟監者非為民而何曰無胥戕無胥虐至于敬寡至于屬婦合由以容此則啟監而教之之辭也漢孔氏曰此為教民不如王氏之言曰王啟邦君其教之如此謂監之於民當視之如子矜憐撫恤無所不用其至不可以相為戕害暴虐也胥者謂君臣上下並為戕虐之政也民之鰥寡當用以敬之而不慢民之婦女當有以屬之而不忘至于敬其鰥寡屬其婦女則無有大小無有内外皆得其所矣是汝能和合之而用以寛容之道也用以寛容則如山藪之藏疾川澤之納汙不為察察之政以駭斯民矣王之所以使邦君及治事之臣則效於我其命之者何以哉不過使之引養引恬而已漢孔氏曰能長養安恬則以引訓長也王氏曰引養者引民而養之引恬者引民而恬之皆未若蘇氏之言尤為切當其言曰亂生於激事不小忍而求速決則釁故横生靡所不至少引延之人静而亂自衰使相容養以至于安是為引養引恬當武庚之唱亂以謀復商家殷之遺民必有蓄不軌之志與之相挻而為亂者既黜殷命而殺武庚矣則夫背逆之黨必思有以處之惟能蕩滌其瑕穢而與之維新則孰不喜于更生而有遷善逺罪之心哉苟以其嘗預于武庚之亂惟恐其舊態之不改將伺我之便以逞其志必思所以斬艾而芟夷之而後已則反側之徒孰不心計曰稱兵以犯順亦死生而待誅亦死等死耳與其束手以就戮孰若倡亂以僥倖于萬一哉東漢之末董卓以暴虐之資專擅朝政王允既與吕布謀誅之天下晏然其慮深矣卓將校總兵布於山東多涼州人允議罷其軍李傕等遣使求赦不許傕等懼不知所為賈翊説曰聞長安中議欲盡誅涼州人諸君不如相率而西為董公報讐卒之長安城潰允亦見殺則夫漢室之滅皆在允小不忍以激其亂也裴度平呉元濟以蔡牙卒侍帳下或謂反側未安未可去備度笑曰吾為彰義節度元惡已擒人皆吾人也衆咸泣夫既以叛逆之黨為吾人則孰肯自棄于惡哉此正引養引恬之道也自古王若兹監㒺攸辟者言自古先王如此而啟監則無所用刑矣王允不肯赦涼州人其心盖欲用刑矣而其禍如彼則何以殺為哉王氏曰自古者謂由先王之道自王者謂由今王之政其說為鑿先儒以為用古王之道優於王氏然不如蘇氏以為古我先王但以若為順言古我先王未有不順此監者則非矣若如也若兹猶言如此也先儒以罔攸辟曰無所復罪王氏曰無所致辟其意謂監能若此則無罪可致之辟矣其説非也先儒王氏於酒誥時同于殺其意亦若是謂康叔苟如上所云則同于見殺也夫先王之時君臣道合相親如父子相愛如兄弟歡忻戚睦而無間豈必以刑罰懼之而後為善哉惟夫軍旅之間誓戒之辭則不得不以責罰而勅厲也如湯誓曰予則拏戮汝牧誓曰不迪有顯戮也况夫康叔以親賢而作藩於東土乃謂周公親以殺戮之言而恐之使之有所畏古人必不然也
  惟曰若稽田既勤敷菑惟其陳修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塗墍茨若作梓材既勤樸斲惟其塗丹雘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德懷為夾庶邦享作兄弟方來亦既用明德后式典集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德用和懌先後迷民用懌先王受命已若茲監惟曰欲至于萬年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
  周公之誥康叔既欲其以優游寛大之道慰安殷之頑民揉其暴戾之心而作其愧恥之意若匿瑕含垢廓然無事以與之共享太平之慶矣然其意之所欲陳者非言之所能盡言既不足故託喻以見其意焉菑去草也爾雅曰一嵗曰菑孫炎曰菑始殺草也畎說文曰水小流也周禮匠人為溝洫耜廣五寸二耜為耦一耦之伐廣尺深尺謂之畎盖其壟曰畎而畎上曰伐也塈説文曰仰塗也顔師古注漢書亦曰即今之仰泥也茨蓋覆也穀梁傳曰焚雍門之茨范寗註曰茨盖也茅茨者亦謂之茅盖屋也梓良木可以為器也定之方中所謂椅桐梓漆是也惟器用以梓木為良故古者木工謂之梓人考工記曰攻木之工輪輿弓廬匠車梓梓人為筍虡為飲器為侯而孟子亦曰梓匠輪輿也樸謂器之有質而未成也丹說文曰巴越之赤石也雘善丹也塗丹雘者塗以舟雘也言國君之為監以治民若農夫之考田而治之既已勤于敷治之而菑以殺草使狼莠不得以亂其苗矣則今惟當陳列修治以為其疆畔畎壟也左氏傳曰行無越思如農夫之有畔為其疆畎則百穀順成可以享有秋之利而不至于相越也若人之為室家既勤立垣墉而内外有限可以禦侵暴矣則今惟當塗塈而茨盖之使上棟下宇而風雨攸除也若人之治梓材以為器既勤于斲削其樸以成其質則今惟當塗以丹雘而為之藻飾也當三叔之流言而挾武庚以間王室周公既已興師動衆仗大義以討之取其凶殘以行其天誅既類乎田之敷菑室之垣墉梓材之樸斲矣則康叔以殷之餘民即封於衞惟當建立紀綱修明典章以維持藩飾其國家也則豈不類於疆畎塗塈丹雘之功哉蘇氏曰田既敷菑室既垣墉器既樸斲則當因舊守成而潤色之則不當復有建立塗治也其言得之先儒以稽田喻教化以梓材喻禮義而于室家則無說夫周公以此三者取喻而乃獨區别其二則其言不類矣王氏曰王者之造始墾菑害除荒穢疆理天下而作為典則以授之諸侯猶敷菑垣墉樸斲之勤也諸侯嗣其功而致飭以終之陳修疆畎塗墍茨丹雘之比也王氏之意以稽田喻除荒穢室家喻疆理天下梓材喻作為典章區而分之既非經之本意而又謂王者造始而諸侯終之亦非其義也此盖但以喻今當用德以治民引養引恬而民自安不當復如前日之用刑以摩切之也雖以三者設喻而其意則一正猶説命曰若金用汝作礪若濟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皆是以喻髙宗必資傅説之納誨然後可以成其德也而說者亦從而分别之則過矣此三篇之作雖周公當攝政之日稱王命以告之而其實皆周公丁寜之辭故康誥曰朕其弟小子封此篇曰王啟監厥亂為民又曰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德又曰惟王子子孫孫永保民盖當其誥之也不可以不正君臣之分故稱王若曰然辭意皆出於周公故以弟呼康叔又指王而言非是曰王者成王之自稱也王氏曰成王自言必稱王者以覲禮考之天子以正遇諸侯則稱王此誥正教康叔以諸侯之事故也其意以王為成王之自稱故為此説然考之於書王自稱有曰予一人有曰台小子有曰予小子未有自稱王者以王為成王之自稱非人情也春秋文公元年書天王使毛伯來錫公命或曰天王或曰天子故劉原父以為有臨天下之言焉有臨一國之言焉夫春秋以一字為褒貶則其有天王天子之殊稱而劉原父為之説識者尚以為鑿矣况于此篇乃其誥戒之辭而謂以政遇諸侯則其自稱必曰王恐無此理先王之制為諸侯列爵分土以碁布于天下盖欲其夾輔王室而已故其春朝以圖天下之事秋覲以比邦國之功夏宗以陳天下之謨冬遇以協諸侯之慮時㑹以發四方之禁殷同以施天下之政皆所以盡其藩臣之職以尊天子當其時驅馳於道路惟恐不及凡以夾輔之職所當然也然苟無以懐之而惟恃其威勢嚴刑峻令以恐喝諸侯則莫不解體孰肯來享於王庭以盡其夾輔之義哉觀小雅菀柳之序曰菀栁刺幽王也暴虐無親而刑罰不中諸侯皆不欲朝言王者之不可朝事也惟幽王之暴虐則諸侯皆無欲朝之志以其無以懐之故也故周公之告康叔謂今成王言我文武先王受命以來日夜憂勤惟用明德以懷庶邦為已夾輔也勤用明德則與暴虐無親而刑罰不中者不可同年而語矣此庶邦所以莫不來享而其來享也則和協輯睦若兄弟之親各以其方而來至於王庭也夾先儒音協近也懷為夾者言懐逺如近不如王氏只如字讀以為夾輔之夾為簡徑惟王之所以懷庶邦者在於用明德則庶邦之來享以述職于天子者亦將盡用明德也盖我不有以唱之則彼惡得而應之天子用德于上以覆冒四海之内諸侯相觀而為善亦用明德于下以司牧其國家則寛大優游之政洋溢天下而忠厚長者之風自此丕變矣此我先王之所以受命以有天下也后謂今王也說文曰后繼體君也象人之形施令以告四方惟后為繼體之君故知此后指今王也惟先王之所以懷服庶邦使之小大相比以永享者其本在于用明德故今王繼體而立用此常道以集庶邦而庶邦亦將大享也盖今王之集庶邦既用先王之常道則庶邦之來享安得不盡如先王之世哉皇天既付中國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者言皇天盡以中國之民付之于先王而一民莫非其臣盡以中國之疆土付之于先王而尺地莫非其有凡以先王之勤用明德而已孟子曰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先王不尚刑罰而明明德于天下則可以得其心得其心則可以得其民得其民則可以得天下既以中國之民付之于先王則疆土孰非其有哉皇天之于先王其眷顧之也如此其至今王將欲撫綏中國之民奄有中國之疆土以繼先王之成績而永保皇天之休命惟當用明德以和懌先後迷民而已迷民謂殷之餘民先儒謂和恱先後天下迷愚之民先後謂教訓王氏曰民迷則悖欲使保乂之當先以和和然後惟王之聽惟王之聽然後可以先後之使不失道蘇氏曰民迷失道故先後之此數説者其論先後之義則同予嘗聞陳瑩中諫議之説謂先迷民者紂之民也後迷民者武庚之民也盖當紂之亂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姦宄而紂又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則其民之迷可謂甚矣紂既滅而其餘民之尚存者當武庚之叛又皆蓄不軌之志與之相挻而為亂惟其前有紂而後有武庚此所以謂之先後迷民也竊謂此說為勝于諸家夫以紂之先後迷民其惡積罪大自他人觀之盖將以為刑罰之所刺裁法令之所整齊而後可以遏其姦心非教化可得而漸摩也而周公之意則不然故謂今王惟用德以和懌之使之易直子諒之心油然而生則孰不遷善逺罪哉惟不忍鄙其民而用德以和懌之則是以先王之心為心今王以先王之心為心則皇王之眷顧付畀于今王亦將如其所以眷顧付畀于先王可以慰先王在天之靈矣故曰用懌先王受命言先王受命以傳子孫之意于此而得故懌也此篇盖欲康叔匿瑕含垢不用刑罰以安反側之情故以成王之言告之謂先王用明德則當時諸侯皆感之而用明德今王既惟德用矣汝康叔之爵則諸侯也當如何哉故謂之曰已矣汝能若此而為監則其意亦曰欲其子子孫孫世有爵土雖萬年而不絶也汝以用明德之故世享爵土萬年而不絶則可以永為王家之夾輔汝既永為王家之夾輔則王家之子子孫孫亦將永保民以有天下萬年而不絶也孝經曰在上不驕髙而不危制節謹度滿而不溢髙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冨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而和其人民盖諸侯之孝也夫欲至于萬年者固諸侯之孝然所以長守冨貴者必有道也諸侯至于萬年獨非王之福乎故王可以永保民也蘇氏謂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學者見其書紛然若有殺伐之言因為之說曰康誥所戒大扺先言殺伐予詳考四篇之文反覆丁寜以殺為戒專以不殺為德故周有天下八百餘年後之王者以不殺享國以好殺殃其身及其子孫者多矣天人之際有不可盡必者至于殺不殺之報一一如符契可必也而世主不以為監小人又或附㑹六經醖釀鐫鑿以勸之殺悲夫殆哉予嘗謂此誠仁人之言也盖自古小人將借邪説以逞其志者未有不以前世聖君賢相之事迹以為口實也故有蓄異志而伐其君者則必以湯武為口實逞私臆以廢其君者則必以伊霍為口實不獨此也言用兵者不言秦始皇而言高宗之伐鬼方言田獵者不言太康而言宣王之㑹東都盖以始皇太康之事而説其君其君必不聽也始皇太康後世之所惡聞而羞稱故也以高宗宣王而説人主人主必將甘心焉此小人託六經以文姦言之常態也如使此四篇之文以殺罰為先則後之欲嚴刑峻罰以持天下者必將以此藉口則此四篇毋乃始作俑者乎蘇氏之言其有功于教化者此類也夫












  尚書全解卷二十九
<經部,書類,尚書全解>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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