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林筆談/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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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巢林筆談
卷三
卷四 

禮書竟同文券[编辑]

將以繼祖宗之嗣,合二姓之好,婚姻之典,不綦重乎!門楣求其稱,婿婦惟其賢,財帛抑末矣。吳俗風氣日下,男計奩資,女索聘財,甚有寫定草帖,然後締姻者,於是禮書竟同文券,褻甚矣!且一重利。則良賤不及計,配偶不及擇,不亦羞族黨而壞禮節乎?

上中下浣[编辑]

上浣、中浣、下浣,本唐官制,十日一休沐也,只應直省中人用之。今人不解其義,通作上中下旬用,誤矣。

華空塵[编辑]

章邱華鼇工繪事,每畫輒詠,自題“空塵詩畫”,人目為“華空塵”。

王廓如[编辑]

內兄王廓如竟卒于金陵之邸舍,慘矣哀哉!其初到時,猶強步晤予,予視其神色,甚訝之,謂曰:“君似負疾,遠過不致勞乎?”答曰:“吾散悶耳。”因扶至樓上,敘數語便氣喘,固知其病已深矣,而不料其如是速也。廓如為人厚重,無貴介氣,善士也。

辛酉鄉試[编辑]

曩在金陵,忽海虞王柳南來報云:“今秋領解是淮上周白民,果爾,則一榜生色。”予問:“何以先知?”曰:“人言籍籍矣。”已,榜發,白民又落。清真之不利場屋,白民豈不知之,但題目到手,終不肯為之詭遇耳!是科太倉中式七人,卻有幾名允人𡇖𣭆,則閱文者又不盡河漢也。辛酉榜後筆。

有姑風雅[编辑]

予有姑適徐氏者,待字最久,其在家時頗近風雅,嘗栽菊數本列西齋,潔酒治淆,觴王父于花前。先君作詩記其事,煒和詩有“花到晚榮應更好”句,先君謂語關兩意,以俟後徵。不數年先君棄去,王父奄逝,姑亦不復留人間世矣。晚榮之徵,竟成虛語,每見菊花盛開,

輒生悲感。

詭避失選[编辑]

明時有官行人者,過龍西溪霓謀曰:“吾欲注門籍幾日,何如?”門籍者,京朝官例書名簿置長安門,有病則注明其下,免朝參,謂之注門籍。西溪問故?答曰:“近有楚差,將避之。”西溪曰:“湖廣非險遠,況尊公在堂,便道一省,不亦善乎,避何為者?”行人曰:“不然。聞吏部將選科道,承此差恐不得與,避之,則同官楊子山當行。”西溪曰:“然則聽子。”行人竟稱病注門籍。吏部遽開選,乍告病者不得出,楊以應選擢天垣,行人大悔恨,此可為詭避陰謀者戒。

火居[编辑]

火居,道士之稱。今人不解火字義,謂必土字之誤。嘗見鄭氏《雜說》載,廣東僧人有有室家者,謂之火宅僧,火字本此。方言亦皆有出,未可臆斷。

葉宮式亦能詩[编辑]

葉宮式大父白泉、父二泉,並以詩文書法負時望。宮式以聲色破家,誰復知其能詩者?予猶記其蓑衣詩云:“漢家物色荒江上,把換羊裘便莫知。”又樵徑落葉云:“松風吹去擔頭輕。”思致甚曲,而饒有清韻。

王逸田所藏書畫[编辑]

王逸田出所藏書畫示予,予固未能辨其真贗,就其所稱右軍手跡,不覺啞然笑。王書雖古本墨刻亦不易覯,乃以牙籤玉軸裝潢華整,遂嘖嘖自信其真;而亦知曇之鵝,當時已傳其贗耶!雖然,受得百欺,或冀一真,此卻不礙風雅。

二馬不如歌妓[编辑]

永明入緬,輔臣馬吉翔等,猶于中秋夜飲妃弟王維巷邸。時有歌妓黎維新,年且老矣,吉翔強之為梨園舞,維新泣曰:“今何等時耶,而猶作此醜態?”吉翔怒而鞭之。永明之有吉翔,猶福王之有士英,二馬遜此妓遠矣。

崑山狀元[编辑]

弘治十一年,顧文康大魁,嘗夢人謂曰:“汝後崑山妝元姓陸。”至本朝順治己亥,徐公立齋榜姓始驗。

徐元文詩志[编辑]

讀立齋公章疏,自是顧文康以上人。其為殿撰時被召,有句云:“空傳枚馬金門侍,只倚雕蟲事武皇。”長洲韓宗伯謂公生平致君之志,已見於此。

同夕誤娶[编辑]

嘉民有同夕迎娶者,從人醉,爭道,撇轎于路旁,哄急燈滅,倉皇誤舁。既成禮,人眾辭去,彼此不知也。翌日,兩家探信,相視漠然,乃大驚。鳴縣,縣尹以婚已成,雖誤因之;便杖責轎役而解之。已,按其人物奩資,亦兩不相下云。

夢航與瓶庵孰優[编辑]

或問予夢航與瓶庵行詣孰優?予曰:“大舅氏高簡淡素,杜門三十年,念佛讀書外無餘事,《》之上九當之矣。二舅氏積學有行,其一國之善士歟!”又問:“二翁皆早謝,青衿虔奉瞿曇,悟道孰深?”予曰:“各有其累。大舅氏欲障未除,晚年猶蓄一婢,然於世緣甚淡,根株易拔。二舅氏氣性太勝,氣勝則渣滓日生,清虛日遠。”曰:“瓶庵書經五大部,其功不更偉乎?”予曰:“此福因耳,何關至道?”

放鵝莊[编辑]

松江王氏,其先某翁,以訓蒙為業,廉介有守。一外省學徒巡按江蘇,以多金酬師,翁不受;但囑其疏減浮賦,裡人德之。有饋其生鵝者,固卻不得,留之。人疑翁有羲癖,爭遺鵝,池為之滿。後人題其處曰放鵝莊。子孫世顯貴,至於今不衰。

燕丹遣軻大失計燕太子丹遣荊軻,軻受命不固辭,皆大失計。無諭軻刺難成,即幸而殺秦王,秦豈無復仇之舉,見陵之患,未見息也。誠聽鞠武南連北構之說,而用智深慮沉之田光,敢死之荊軻,疾仇之樊將軍與燕一切勇壯之士,憤兵一戰,事未可知。計不出此,而乃為幸險之謀,英豪屠盡,身死國滅,豈不惜哉!

葛孺初殆過純儒[编辑]

葛孺初先生在吳郡,飲一士夫家,席間有女妓行酒,每至前,正襟危坐,如對大賓,不知其為妓也。史稱許散愁為純儒,先生殆過之。

秦生能武[编辑]

錫山有秦先生者,嘗應試江寧,舟遇將軍眷屬,生短視,溺於首而不及避,兵眾競毆之,生拳捷,落數人于水,眾號主者,主者皆叱去,至生訴,則曰:“君以書生能武,壯哉!本欲治軍罪,飽君尊拳夠矣。本軍願進一言:賓興,大事也。今日幸過罷兵耳,脫逢敵手,格鬥致傷,我即重懲之,無及矣,後當慎諸。”生深感其言。其後館一富商家,有群盜來劫,盜知其家先生能,先欲除之,排館門入,槍棍亂下,時館中無器械,生不得已,左右捉胡床抵之,呼聲徹內外,其徒素受武藝於生者,聞變出救,生已攫盜棍,夾攻之,盜乃退。明旦出視,血流滿地,器物齏粉,而生但覺兩腕無力云。

孟子問牧民于子思[编辑]

孟子問牧民之道于子思,子思曰利之。孟子稱仁義,子思曰仁義所以利之。溫公謂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其對梁王,與言之人異耳。愚意對梁王,正宜如子思之言順導之。

滕文公與孟子[编辑]

滕文公,三代以後有數賢君,與孟子投契甚深,井田之法,意在必行,雖則許行、陳相胡亂一番,以文公之賢,必不因此而阻其盛舉。特以國勢岌岌,無暇及此耳。試觀間于齊楚三章,孟子亦無從措手,只教其為善死守,存亡聽天而已。處七雄之世,弱小如滕,雖有湯武,亦末如之何矣。

五霸才德[编辑]

五霸論才,則宋襄最庸;論德,則晉文最下,功皆不及齊桓。而私心獨喜楚莊,溫潤而能納諫。

傲慢差勝便佞[编辑]

何蕤音元英與張祖望綱友善,人以張傲慢難近,何曰:“今人不少便佞,吾正喜其傲慢,傲慢非美德,較便佞差勝耳。”身為貴官,能於便佞中喜傲慢,其人卻可喜。

稱檜有功[编辑]

賊臣至秦檜,士無賢不肖,再沒個寬解他,而邱瓊山瞽說,獨稱其有造宋功。

白猿傳之類[编辑]

歐陽率更貌寢似猴,友人作詩戲之,好事者遂妄作《白猿傳》,斯不亦可笑之甚乎!相傳王文恪之父漂海遇猩猩,偶而生公,後父得流航,挈公以歸。公貴,為作望母台。其說誕甚,殆亦白猿之類歟?

祝壽連旬[编辑]

癸亥秋八月初二日,為繼外姑陸夫人五十設悅之辰,孝廉君述裕預修綺彩燈屏之飾,工糜數月。至是,盛供帳,設宴樂,為夫人舞班進祝。于時州大夫及縉紳士,相繼稱觴,歡宴連旬,工歌不絕,誠盛舉也,且盡孝道也。雖然,物力維艱,若稍從儉約,未必非夫人意。

贈王東莊詩[编辑]

與東莊王處士敘于靜寧軒,予雅重之,渠亦賞予於物外。予贈以詩,有云“鄙懷怕薰灼,結想在清真。落落殊難合,然見古人”。以古人目東莊,非虛譽也。東莊工畫,為司農公高弟。

寄內詩庚申三月,予寄內詩云:“小樓連夜雨霏微,寒食清明且過矣。”壬戌之春,則有“輕破羅浮夢,緩歸陌上花”之句,皆以其久歸而未即返也。今屆中秋,同在婁東,時秋香盈座,明月方高,與諸內弟閒步空庭,談諧歡暢,復賦詩有云:“廣寒許我清輝共,卻被簾旌隔幾重。”郗選謂予中年伉儷,猶鍾情乃爾?予曰:“此而不用我情,我烏乎用我情?”

綠浮杯影月篩花[编辑]

予作花月詩酒吟,效連珠回文體,中有“綠浮杯影月篩花”句,內常誦之。謂不減“亂點餘花吐碧衫”,雖不免刻畫唐突,然亦具見其有雅致。

相國母[编辑]

太倉公之生母沈太夫人,本農家女。先是,奉常先生夢一綠龍,赭其爪,蟠於庭柱,覺而異之。尋有輸租者挈一幼女至,綠衣紅袖,繞柱如龍狀。先生感夢留意,及笄而後納之,遂生相國。

風雲變色炎涼異態[编辑]

李學憲在楚中,於五月十三日祀關聖,赫日蒸炎,少頃陣起,李對眾賓曰:“俄而風雲變色。”有一幕友與主不浹,將辭去,時亦在座,倒接手扳曰:“所以炎涼異態。”

緊繃密釘晴雨同聲[编辑]

況公百律為主政時,朝鼓敝,禮部將移文造鼓,而難於措詞,公奮筆曰:“緊繃密釘,晴雨同聲。”同曹科目出身者皆嘆服。

治喪中之非禮[编辑]

今人治喪,大書祗領二拜及更衣等字,愚以為皆非禮也。夫禮:自卑尊人。豈有示人更衣而拜,且以概之尊且貴者乎?即上香獻爵,亦無自設唱贊之體。

硯名玉帶袍[编辑]

楊鐵崖詩“雪水初融玉帶袍”。玉帶袍,錢塘士女曹妙清硯也。其名豔異,但不知于硯義何取?

李荊山厚情[编辑]

江右李荊山秩滿歸省,迂道數百里,存我於荒墅,何情之厚也!

夢讀佳句[编辑]

“施淩雲以翠步,潮生乳麓之新酒,月上松煙之小樓。”黃九煙夢讀《採茶賦》,得此三句,不知前人有是語否?若憑空得此,大奇!

漢武非英主[编辑]

戾太子冤死,漢武已是不明。至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其時曾孫在內,不即開釋,以覘其氣度;而乃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繫者無輕重皆殺之。幸丙吉拒使得免。不然,不特戾太子無遺種,元平以後,中興乏主,漢祚不幾絕乎?而世猶以英主目之哉!

霍光不如宅侯[编辑]

霍宣成定燕王上官之亂,成於昭帝之英明;昌邑之廢,贊于田延年之勇決;宣帝之立,丙少卿有力焉。然卒不掩其元功者,以其能不自用耳。其後霍顯弑後,猶豫不忍發舉,禹、山、雲大橫,卒以滅宗,其才識不如宅侯遠甚。

魏武臨陣[编辑]

遇事張惶,則中無定主。魏武臨陣,意思安閒,如不欲戰,是絕大本領。

一鳳三雛五子登科[编辑]

杭守王公,諱臨亨,萬曆進士,生三子:長志堅,登進士,仕至僉憲。次志長、志慶,皆舉人。世號一鳳三雛。志長之孫編修生,亦生三子,科第一如前人。徐司寇兄弟三人,皆鼎甲,五子俱登第。皆我昆盛事也。後以約花溪兩公繼沒,王編修於廣座中歎曰:“五子登科,二顆已枯。”時五知在坐,即應曰:“一鳳三雛,二雛已殂。”蓋編修已喪二子,故云。


昆邑著姓[编辑]

我昆一姓而異派者,莫多於朱、張,俗云:“七張八朱。”又“帶(戴)葉黃(王)果(顧)李,不如一大荸薺(徐)”,諢語耳。於邑中著姓,不及十之二,戴無聞人,嘉靖、萬曆間,間有科第,亦不顯。志稱儒家者有六,其隸昆最舊者也。

沈萬三亦能文[编辑]

沈萬三妻麗娘亡,三思之,作恩鎖台,置離思碑,有云:“玉骨土融,百形皆幻;紅脂塵化,萬態俱空。構室見其情牽,樹碑由於恩結。”元末雲林、金粟,家並豐贍,都以詩文書畫領袖風雅,而萬三則群指為富人耳,誰復知其能文者?

以神為戲[编辑]

鬼神可敬不可褻,世俗則以褻為敬焉。往時見神廟有參謁迎送之儀,以為失事神之體,今更有攝篆入簾之事矣。設櫃收錢,神廟舊規,今更有舁神聯會者矣。賽會只有旗牌等官,今更設中軍。裡中有有興者,整頓儀仗,頂帶彩服,先期公坐,揚揚自得,直是以神為戲耳。

方矯亭以儒者言托生[编辑]

方矯亭先生,儒而辟佛者也。托生之說,肇於佛氏,儒者不道。然先生自言,前世為富家兒,年可五六歲,思之泣下。又何說歟?嘗見都元敬載考亭曾請業紫府真人,真人謂其不誠,拒之。愚以考亭必不爾,傳之者妄也。然儒者與二氏,正不必辟。王敬美云:“陰用其實,而陽詆其名;假竊其似,而自文其陋,俱恥之。”

汪何選文[编辑]

汪何選文,遇有佳者,必力購之,不問得名與未得名也。近來制義之宗,斷推金壇,然不免入者主之矣。

工於用短[编辑]

有沈矮子者,以星術供奉內庭,賜官序班,每承命,步不能趨,常滾至上前,甚溜。可謂工於用短。

治相國喪[编辑]

徐相國之喪,有一友王姓者飭工為櫘,何、陳二翁治賓客,時人戲撰一對云:“九姐側身登匠事,三爺成對沒階趨。”二翁皆行三,九姐則王之綽號也。

禪房應軒敞[编辑]

僧家曲徑通幽處,正恐不獨花木深也。愚意當盡壞之,易以軒敞禪房,為我佛洗滌香界,即道觀亦然。

玉雕[编辑]

隴西有一雕刻玉人,長三寸許,枕甕酣臥,肖畢吏部也。玉質瑩淨,一甕紅如寶石,有人以千金購去。又有一瑪瑙杯,旁隱紅日,酒注日落,光溶溶如浴然,名“海天落照”。先夫人少時曾見一玉關帝,赤面白身,相傳為柴氏之物。王石園家有十二生肖,皆良玉雕琢,中有一馬,五色斑斕,隨其形飾而雕之,真異寶也。先夫人有一玉器,上下合榫如磨形,或稱“同心結”,徑圍三寸餘,膩如浮筠,決非漢以後物。先君沒,只存空匣,不知落何人手?可勝嘆惜!

先曾祖遺一投壺瓶,下鐫玉山草堂字,特珍之。

行文古趣奇特[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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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臥名利者無生危,言息其名利之心,則無危生之累。若竟云息名利者無生危,便不見古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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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子》欲宍之心忘於中,則饑虎可尾。欲宍,言戀其軀也,二字亦奇特。

引君當道[编辑]

明神宗一日御講畢,語江陵相:“昨日禁中花盛開,侍母后賞宴甚歡。”蓋指生母慈聖也。

居正曰:“仁聖太后處多時寂寞。”仁聖,帝嫡母,此為引君當道。

守業[编辑]

外高祖葛太常公八子,各授宅一所,迄今惟外祖之後尚世守其業。前年廳事幾壞,貫一撤而治之,百餘年之故物復光,而幼時嬉戲之地,依然如昨,可喜也。後堂稍一因循,遂不支。雖然,祖宗之業,子孫守之不墜,固可慶倖;不得已而腐敗摧折,猶愈於轉售他人,增彼此之感也。

周忱與王振[编辑]

周文襄撫吳,吳民百世屍祝。獨其與王振周旋,士林病之。然其間有不可不辯者,如振宅新成,公遺以剪絨氈,一切地方事宜,令毋掣肘。公之籠絡小人,理或有之,至謂錢御史昕抄沒振家,金觀音像背有“孝孫周忱拜奉”字樣,無論必無是理,即有之,其中豈無委折?愚意公必有大母事佛,公為鑄金祈福,其流入振家者?或振偵知,假宮闈旨取去耳。不然,天下寶物何限,而必遺以佛像?且“孝孫”何稱,而施之奸閹者,乃在不世出之名臣乎?阮亭不察,遂謂其不惜名節,即有功業,亦不足重,過矣。

周忱納言[编辑]

周文襄公初至昆,甫登岸,怒杖一人。廣文朱先生冕,叱隸止杖,白公請息怒,至衙門治之。公從之。已,問冕何故?對曰:“憲台下車,瞻觀所繫,因怒傷人,恐累盛德。”公謝焉。公與先生都無勢位在其意中,故能陳納如此。

尹直審囚[编辑]

尹直與群僚審囚朝堂,有殺妻擬大辟者,直曰:“人以無子娶妾,遭妻悍,毆死;初恐絕嗣,今顧絕其命耶?世之妒婦長氣矣。”此據一面之詞耳。既稱其妻毆妾至死,不于妾死時控告,擅自殺妻,于法無赦理。若恐妒婦長氣,猶不慮寵妾淩妻者之長智乎?尹固劣相,不足道,一時翕然矜釋,竟無有駁及此者,何也?

四子言志章[编辑]

夫子詔四子言志,原在酬知。春風沂水,卻是所問非所對,而一片化機流溢,不覺深契聖心,喟然歎與。點固高曠,亦不得以事為薄三子。下節許三子,是此章本義。

嵇侍中不必仕晉[编辑]

嵇侍中不必仕晉,既仕晉,不可無蕩陰之節。讀《王褒傳》始愜。

歸莊門符[编辑]

歸元恭先生元旦書門符,左曰:“福壽。”(注:南台御史大夫)右曰:“平安。”(注:北平都督僉事)又題柱云:“入其室,空空如也;問其人,囂囂然曰。”

徐司寇謙下[编辑]

徐司寇公於鄉里甚謙下,有一老諸生過其輿,公短視未及下,隨以名帖致意。

緩急稱貸[编辑]

緩急,人之所時有也,而信義不可不講。嘗見有向人稱貸者,始未嘗不和顏巽語,及期而不索,可以相安於無言;或其人亦有所需,稍一促,則反面誶語,信義之謂何?故有善諧者,謂欲假貸,當先圖一像來,以俟他日對照;又曰:“不諾則一怪,諧則千怪。”可謂深識世情者矣。然使其借也,果用於正,其逋也,果綿於力,信雖失,於義不大傷。如之何其沒人膏血,供己泥沙用也。

今無人公言[编辑]

昔瓶庵舅氏嘗作開河、攤荒諸說,指陳侃侃,言即不行,亦使長吏知士林猶有公言,今無其人。

學畫患太似[编辑]

麓台先生以畫妙天下,一時受業者多極意臨摹,惟恐不似,東莊於及門中稱高足,公問汝意云何?答曰:“正患其太似耳。”公拍案欣賞曰:“得之矣。”

楊士奇留意人才[编辑]

楊文貞公士奇,見崑山屈送行詩有佳句,識其名。後昆令羅永年以事詣京謁公,公詢及昉,羅茫無以對。公曰:“士人尚不知耶?”羅慚甚!尋有詔舉經明行修士,羅即以屈應。楊公之留意人才不待言,即羅亦可謂善補過者。

澹歸論忠臣功臣[编辑]

澹歸禪師上孔定南書,請葬瞿留守稼軒、張監軍別山(諱同敞,居正孫),其略曰:“衰國之忠臣,與開國之功臣,皆受命於天,同分砥柱乾坤之任。天下無功臣,則世道不平;天下無忠臣,則人心不正。事雖殊歸,道實同源。”其立言最為得體,宜定南之樂從也。師,俗姓金,名堡,崇禎庚辰進士,永明王時任兵科,杖戍後,剃度為僧。

錢謙益與龔鼎孳[编辑]

虞山與合肥,真兄弟也。其才望同,其官位同,其出處亦同。而柳妓與顧妓,又兄弟也。其所事同,其專寵同,其妖蠱亦同。是夫是婦,總不足當童夫人一笑。

底深稱臀[编辑]

凡物之底深者,皆可稱臀,今人用之必笑。《考工記》“氏為量其臀一寸”,言底深一寸也。

使知天下無棄物[编辑]

曾王父至北莊,偶見一繫蹄繩,手洗之,先妣問何用?曰:“以縛豆棚可乎?”已而語人曰:“吾豈一繩之惜哉,新婦初做家,使知天下無棄物耳。”北莊,先君舊居。

得妙境創新語[编辑]

東坡月黑看湖光,升庵更深看新月,俱於人所不到處得妙境。至以玉塔詠月,以銀船詠新月,亦非兩公不能創此新語。

翁吝媳奢[编辑]

南翔有一富翁,甚吝,嘗患瘧,或謂瘧有鬼,盍飼之?翁以三錢取辦,蓋煙一、酒一、紙一云。已,轉劇,人咎其慢鬼。翁曰:“任取命去,不更為汝所賣矣。”有一內親詣翁,談次作須煙狀,翁悟曰:“近有煙賈償所負,可供君。”翁入,客從門間窺之,所貯不下數十箱,翁憑高抽一箱,解包撮少許,旋縛如初,以授客,恰一筒耳。既娶媳,謂其婦曰:“吾與若辛苦久,晨當厚奉。”有見其用簿者,特添糕錢各一焉。翁死,子為政,不數月,費萬金。子死,婦更豪奢,每出必飾舟輿,多侍從,金珠綺之華,甲於豪貴。見者皆曰:“不有此翁,焉有此媳?”

蔡林屋譽影[编辑]

蔡林屋善易,自號易洞。嘗置大鏡南面,遇其著書得意,輒整衣冠向鏡拜,譽其影曰:“易洞先生,爾言何妙!吾今拜先生矣。”癡態中亦自饒韻趣。

喜附貴人[编辑]

外王父莘伍公,于徐司寇公為從甥舅,而外王母又司寇從兄女也;且連楹以居,苟非吉凶大禮,不數往。時有一孝廉之父,喜附貴人,或詣孝廉不值,父必曰“在尚書第”。卒之孝廉亦不常在徐也。

良人[编辑]

婦人稱夫曰“良人”,本《毛詩》。《儀禮》“媵衽良席在東”,則又只稱一良字,古文省字如此。

張桓侯本色[编辑]

張桓侯禮服孟起,義釋嚴顏,俱是大有學問人作用。其書法銘于刁鬥,文集傳于藝林,風雅又如此。此關、張之所以並稱也。不然,明經好學如解州,肯與兄兄而弟弟耶?俗但知其目橫矛,寫一時勇態,失卻大賢本色矣。

趙常山具大臣器量讀《趙常山別傳》始末皆具大臣器量,目為虎將,屈哉!

劉後主[编辑]

劉後主父昭烈而子北地,武侯盡瘁于前,姜伯約、諸葛思遠效忠於後;卒誤于陳祗、黃皓、譙周諸人,為面縛輿櫬之事,辱祖宗而負忠良,猶然以安樂為魏晉寓公,其甚于叔寶之全無心肝者哉!

譙周[编辑]

譙周既明數學,胡不入山晦跡而與人家國?亡國之罪,浮于黃皓。

赴省途中[编辑]

甲子秋七月,偕內弟郗選桓重赴省,抵丹陽,舍舟從陸,與桓重行歌互答,雜以鄰鄰之聲,道旁有竊笑者。將近省城,山色甚佳,輒下車卻行。

妙在轉字[编辑]

酣臥秦淮寓中,醒來日熒熒上窗矣。郗選指窗謂予曰:“此日影也,又湖光也,映窗而搖曳也,能以一句括之否?”予應聲云:“半窗秋日轉波紋。”桓重譽予層層俱到,妙在一轉字。

燕子磯夜泊[编辑]

夜泊燕子磯,聞鄰舟有吟詩者,酸腔聒耳。桓重謂予,當歌以亂之。遂申喉發調,予吹笛以和,風濤鏘激,不復聞鄰舟尹哦聲矣。

拋卻半生有用工夫[编辑]

廿年制義,拋卻半生有用工夫;三黜鄉闈,落得九冊無名敗紙。倪鴻寶先生云:“熊狼之柔繩,何時出力乎?”精氣消磨,予亦不能復事帖括矣。甲子冬日,書落卷後。

時藝文章[编辑]

辛亥之夏,王介亭先生過舍,見予少時時藝,亟賞之,謂循此做去,可冠秋闈。及見近作,拂然曰:“子名心熱矣,何乃似丙午以後墨耶?”近來兩科,頗憶先生之言,稍規先正,終亦無用。然文章正的,先生自不爽也。

貪作皇后[编辑]

公孫述將帝蜀,夢人語曰:“八厶子系十二為期。”覺謂其妻曰:“雖貴而祚短,柰何?”妻曰:“朝聞道,夕死可,況十二乎?”二十一史中無貪作皇后如述妻者。梁。朱溫妻張後,見朱瑾妻被逼,謂曰:“萬一汴州失守,妾亦當如此矣!”有栗栗危懼之思,才見明識。

士隸往來[编辑]

邑有一跛隸,家甚裕,嘗邀一鄉宦賞菊,士林猶作詩諷之。邇來胥勢益張,宦族日貧,屈節相往來者比比矣。蓋始見則怪,久習不異,非獨其人恬之,即旁觀亦以為固然矣。方奉常云:“士大夫固不可以富貴驕其鄉里,亦不得以名器混於市井。”市井且不可,況胥隸乎!

讀陰符經[编辑]

陰符經》三百言,唐荊川先生敘之,力辟譚兵養生家言,謂聖人垂世之文,精以治身,粗以治天下,五賊之說千條萬貫畢具,非大聖人判元黃於混沌,正蒙否於乾坤,隻字不能道。蓋深信其為軒轅書,而若有心得者。然予讀之,不得其微奧,復取湯臨川先生解讀之,義卒不明。天隨子詩云:“曾亦愛兩句: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方寸了十字,萬代皆胚渾。”數語實獲我心。

素書為黃石所著[编辑]

素書》六編,語語切要,而詞旨較《陰符》亦易明瞭,真聖賢經世之書也。其稱太公兵法,蓋黃石公逆知天下將亂,佐命立功之士,非兵法不足以動其欣賞;兵法不出於太公,不足以堅其誦讀,故假託以授子房耳。此書即黃石所著無疑。

虛能益人[编辑]

友輩中虛而能受者,無如王叔武。叔武文極為葛章揆表兄所賞,固邑人士之表表者。其課龠侄時,每作文,必下問,予輒以己意增損,不自知其有當否也?已,侄語予,先生每見改本,不厭數回讀。予感其虛受,不覺愧自內生,益思自勵;乃知虛之一字,並能益人,叔武亦我師也。

後生可畏[编辑]

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今字注我之今日最惺。如曾子少吾子四十六歲,一貫之悟,年未及壯,積學至老,想亦去聖不遠。四十、五十無聞不足畏,只警策後生語,不是到四十、五十便奮發也。沒用朝聞道夕死可矣。老大失學者,何可竟灰此念?

白魚段補志[编辑]

白魚段在邑之西南,距城不數裡,相傳張氏據吳時,為幸姬構園亭於此,今蓮河浜,即其池也。而前志多不載,何歟?蓋兵火之後,館宇煙沉,村墟寥落,二三野人,莫有知文字者,遂使佳麗之地,湮沒不傳耳。自葛慎節、陳刑部墓於斯,而陸翁承、李完素復以文學交名流,白魚段之名,稍稍見於雜集,顧白魚之義未詳。按白魚狀似鯉,出海中,此何以稱焉?豈以偽吳嘗駐蹕,附會白魚之瑞耶?古有段谷、段溪,水鄉之稱段或以此,抑亦有分段之義?而形諸筆墨,見之題詠,則又稱白澞或澞溪,以其水源大澞浦而名之,然于白義何取乎?稱澞溪者近是。溪有七十二褸,最著者有鸛嘴、鶴頸、堯仁、花瓶之名,其水清冽,頗有秀色。東港為石家堰,西港為陸家灣,此溪之界也。亦不知因何人得名?予家舊居麗澤門,有麗澤書屋,毀於兵燹,先曾祖西圃公始卜築於此。見夫瘠田茅舍,猶然一寥落村墟也。為之築圩岸,浚支河,勵以服田力穡,敦以孝友睦姻,於是地沃俗淳,于諸村中稱仁裡焉。數十年來,國家深仁厚澤,休養生息,安耕鑿而不擾,忘帝利於何有?村中氣色日新,視昔日之卉木池台僅誇美麗者,不大相懸絕哉!書之以補前志之闕。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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