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氏博議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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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氏博議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經部五
  左氏博議      春秋類
  提要
  等謹案左氏博議二十五巻宋吕祖謙撰祖謙有東萊書説已别著録是書相傳祖謙新娶一月之内所成今考自序稱屏處東陽之武川居半嵗里中稍稍披蓬藋從予逰談餘語隙波及課試之文乃取左氏書理亂得失之迹疏其説於下旬儲月積浸就篇帙又考祖謙年譜其初娶韓元吉女乃紹興二十七年在信州不在東陽後乾道三年五月持母喪居明招山學子有來講習者四年已成左氏博議五年二月除母服五月乃繼娶韓氏女弟則是書之成寔在喪制之中安有新娶之事流俗所傳誤也書凡一百六十八篇通考載作二十卷與此本不同葢此本毎題之下附載左氏傳文中間徴引典故亦畧注釋故析為二十五卷其注不知何人作觀其標題板式葢麻沙所刋考宋史藝文志有祖謙門人張成招標注左氏博議綱目一卷疑當時書肆以成招標注散入各篇也楊士竒稱别有一本十五卷題曰精選黄虞稷稱明正徳中有二十卷刋本今皆未見坊間所鬻之本僅十二巻非惟篇目不完併字句亦多妄削世久不見全書此本有董其昌名字二印又有朱彞尊收藏印亦舊帙之可寳者矣乾隆四十三年九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左氏博議原序
  左氏博議者為諸生課試之作也始予屏處東陽之武川仰林俯壑出户而望目盡無來人居半嵗里中稍稍披蓬藋從予㳺談餘語隙波及課試之文予思有以佐其筆端乃取左氏書理亂得失之蹟䟽其說於下旬儲月積浸就編帙諸生嵗時休沐必抄寘楮中解其歸裝無虛者並舍婣黨復從而廣之曼衍四出漫不可収客或咎予之易其言予徐應之曰子亦聞鄉隣之求醫者乎深痼隠疾人所羞道而諱稱者揭之大塗惟恐行者不閱閱者不播彼豈⿰靣⾒ -- 靦然忘耻哉德欲蓄而病欲彰也予離羣而索居有年矣過而莫予輔也跌而莫予挽也心術之差見聞之誤而莫予正也幸因是書而胸中所存所操所識所習毫愆髮謬隨筆呈露舉無留藏又幸而假課試以為媒借逢掖以為郵徧致於諸公長者之側或矜而鐫或愠而讁或侮而譙一語聞則一病瘳其獲不既豐矣乎傳愈愽病愈白益愈衆於予也奚損遂次第其語以諗觀者凡春秋經㫖㮣不敢僣論而枝辭贅喻則舉子所以資課試者也東萊吕祖謙伯恭序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巻一
  宋 吕祖謙 撰
  鄭莊公共叔段隱元年鄭武公娶於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為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他邑惟命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太叔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不如早為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况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既而太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公子吕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太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将自及太叔又收貳以為己邑至於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衆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太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太叔段段入於鄢公伐諸鄢太叔出奔共書曰鄭伯克段於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
  釣者負魚魚何負於釣獵者負獸獸何負於獵莊公負叔段叔段何負於莊公且為鈎餌以誘魚者釣也為陷穽以誘獸者獵也不責釣者而責魚之吞餌不責獵者而責獸之投穽天下寧有是耶莊公雄猜隂狠視同氣如寇讎而欲必致之死故匿其機而使之狎肆其欲而使之放養其惡而使之成甲兵之强卒乗之富莊公之鈎餌也百雉之城兩鄙之地莊公之陷穽也彼叔段之㝠頑不靈魚耳獸耳豈有見鈎餌而不吞過陷穽而不投者哉導之以逆而反誅其逆教之以叛而反討其叛莊公之用心亦險矣莊公之心以為亟治之則其惡未顯人必不服緩治之則其惡已暴人必無辭其如不聞者盖將多叔段之罪而斃之也殊不知叔段之惡日長而莊公之惡與之俱長叔段之罪日深而莊公之罪與之俱深人徒見莊公欲殺一叔段而已吾獨以謂封京之後伐鄢之前其處心積慮曷嘗須臾而忘叔段哉苟興一念是殺一弟也苟興百念是殺百弟也由初及末其殺段之念殆不可千萬計是亦殺千萬弟而不可計也一人之身殺其同氣至於千萬而不可計天所不覆地所不載飜四海之波亦不足以湔其惡矣莊公之罪顧不大於叔段耶吾嘗反覆考之然後知莊公之心天下之至險也祭仲之徒不識其機反諌其都城過制不知莊公正欲其過制諫其厚將得衆不知莊公正欲其得衆是舉朝之卿大夫皆墮其計中矣鄭之詩人不識其機反刺其不勝其母以害其弟詩鄭國風將仲子刺莊公也不勝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諫而公弗聽小不忍以致大亂焉不知莊公正欲得不勝其母之名刺其小不忍以致大亂不知莊公正欲得小不忍之名是舉國之人皆墮其計中矣舉朝墮其計舉國墮其計莊公之機心猶未已也魯隱公十一年莊公封許叔而曰寡人有弟不能和協而使糊其口於四方况能久有許乎隐十一年夏㑹鄭伯於邾謀伐許也秋遂入許鄭伯乃使許大夫百里奉許叔以居東偏曰天禍許國鬼神實不逞於許君而假手於我寡人寡人惟是一二父兄不能供億其敢以許自為功乎寡人有弟不能和協而使糊其口於四方况能久有許乎吾子其奉許叔以撫柔此民也君子謂鄭莊公於是乎有禮其為此言是莊公欲以欺天下也魯莊十六年鄭公父定叔出奔衛三年而復之曰不可使共叔無後於鄭則共叔有後於鄭舊矣莊十六年夏諸侯伐鄭宋故也鄭伯自櫟入緩告於楚伐鄭及櫟為不禮故也鄭伯治與於雍糾之亂者九月殺公子閼刖强鉏公父定叔出奔衛三年而復之曰不可使共叔無後於鄭使以十月入曰良月也就盈數焉段之有後是莊公欲以欺後世也旣欺其朝又欺其國又欺天下又欺後世噫嘻岌岌乎險哉莊公之心歟然將欲欺人必先欺心莊公徒喜人之受吾欺者多而不知吾自欺其心者亦多受欺之害身害也欺人之害心害也哀莫大於心死而身死亦次之受欺者身雖害而心固自若彼欺人者身雖得志其心固已斵喪無餘矣在彼者所喪甚輕在此者所喪甚重本欲陷人而卒自陷是釣者之自吞鈎餌獵者之自投陷穽也非天下之至拙者詎至此乎故吾始以為莊公為天下之至險終以莊公為天下之至拙潁考叔還武姜隐元年鄭伯克段於鄢遂寘姜氏於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黃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潁考叔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羮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為母子如初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
  物之逆其天者其終必還凡出於自然而莫知其所以然者天也羽之浮石之沈矢之直蓬之曲土之止水之動自古固然而不可加損庸非天乎苟以人力勝之則羽可積而沈也石可載而浮也矢可揉而曲也蓬可扶而直也土可墾而動也水可壅而止也人力旣窮則未有不復其初者焉不積之則羽還其天而浮矣不載之則石還其天而沈矣不揉之則矢還其天而直矣不扶之則蓬還其天而曲矣止者土之天也墾者窮則土之止固自若也動者水之天也壅者窮則水之動固自若也有限之力豈能勝無窮之天也耶子之於父母夭也雖天下之大惡其天未嘗不存也莊公怒其弟而上及其母囚之城穎絶滅天理居之不疑觀其黃泉之盟終其身而無可移之理矣居無幾何而遽悔焉是悔也果安從而生哉盖莊公自絶天理天理不絶莊公一朝之忿赫然勃然若可以勝夭然忿戾之時天理初無一朝之損也特暫為血氣所蔽耳血氣之忿猶溝滄焉朝而盈夕而涸而天理則與乾坤周流而不息也忿心稍衰愛親之念油然自還而不能已彼穎考叔特迎其欲還之端而發之耳其於莊公之天理初無一毫之增也考叔之見莊公不感之以言而感之以物不感之以物而感之以天愛其母者莊公之與考叔同一心也同一心是同一天也其啜羮其舎肉其遺母皆天理之發見者也考叔以天示之莊公以天受之故不下席之間回滔天之惡為盖世之善是豈聲音笑貌能為哉惜夫考叔得其體而不得其用故亦不能無遺憾焉方莊公語考叔以誓母之故考叔盍告之曰醉之所言醒必不踐狂之所行瘳必不為旣醒而猶踐之則其醉必未醒也旣瘳而猶為之則其狂必未瘳也君之誓母之辭未悔則必以為是旣悔則必知其非知其非而憚改焉是猶未悔也是猶以為是也莊公苟聞此言則其私情邪念冰泮雪消而無復存者矣考叔乃曲為之說俾莊公闕地及泉陷於文過飾非之地莊公天理方開而考叔遽以人欲蔽之可勝歎哉不特蔽莊公之天理當考叔發闕地及泉之言考叔胷中之天理所存亦無幾矣故開莊公之天理者考叔也蔽莊公之天理者亦考叔也向若莊公幸而遇孔孟乗一念之悔廣其天理而大之六通四闢上不失為虞舜史記虞舜父頑母嚚弟敖皆欲殺舜舜不失子道兄弟孝慈二十以孝聞下不失為曾參家語曾參志存孝道後母遇之無恩供養不衰豈止為鄭之莊公哉惜夫莊公之不遇孔孟而遇考叔也
  周鄭交惡隐三年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士王貳於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故周鄭交質王子狐為質於鄭鄭子忽為質於周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温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君子曰信不由中質無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禮雖無有質誰能間之苟有明信澗溪沼沚之毛蘋蘩薀藻之菜筐筥錡釜之器潢汙行潦之水可薦於鬼神可羞於王公而况君子結二國之信行之以禮又焉用質風有采蘩采蘋雅有荇葦泂酌昭忠信也
  天子之視諸侯猶諸侯之視大夫也季氏之於魯如二君矣而世不並稱之曰魯季季氏魯國之權臣陳氏之於齊如二君矣而世不並稱之曰齊陳陳敬仲之後盖季氏雖强猶魯之季氏也陳氏雖强猶齊之陳氏也烏可君臣並稱而亂其分乎周天子也鄭諸侯也左氏序平王莊公之事始以為周鄭交質終以為周鄭交惡並稱周鄭無尊卑之辨不責鄭之叛周而責周之欺鄭左氏之罪亦大矣吾以為左氏信有罪周亦不能無罪焉周之東遷也鄭伯入為卿士君臣之分猶在也君之於臣見賢則用之見不賢則去之復何所隐哉平王欲退鄭伯而不敢退欲進虢公而不敢進巽懦暗弱反為虚言以欺其臣固已失天子之體矣又其甚至於與鄭交質交質鄰國之事也今周降其尊而下質於鄭鄭忘其卑而上質於周其勢均其體敵尊卑之分蕩然矣未交質之前周為天子鄭為諸侯旣交質之後周與鄭等諸侯耳然亦何所憚哉温之麥洛之禾宜其稇載而不顧也向若平王始惡鄭伯而亟黜之鄭雖㧞扈不過一叛臣耳吾天子之尊猶自若也苟與之質是自處以列國而不敢以天子自處矣鄭人之心以謂彼之子來質於我我之子往質於彼見其與吾同而不見其與吾異歲推月移豈知周之為君哉一旦用兵而不忌非諸侯之叛天子也是諸侯之攻諸侯也使周素以天子自處至尊至嚴之分鄭遽敢犯乎惟周以列國自處故鄭以列國待之天下亦以列國待之左氏亦以列國待之周不自伐人必未敢伐之也周不自卑人亦未敢卑之也無王之罪左氏固不得辭周亦分受其責可也雖然左氏所載君子之言固出於左氏之筆然亦推本當時君子之論也其論周鄭概謂之二國而無所輕重是當時之所謂君子者舉不知有王室矣戎狄不知有王未足憂也盗賊不知有王未足憂也諸侯不知有王亦未足憂也至於名為君子者亦不知有王則普天之下知有王室者其誰乎此孔子所以憂也此春秋所以作也此春秋所以始於平王也
  宋穆公立殤公隐三年宋穆公疾召大司馬孔父而屬殤公焉曰先君舎與夷而立寡人寡人弗敢忘若以大夫之靈得保首領以没先君若問與夷其將何辭以對請子奉之以主社稷寡人雖死亦無悔焉對曰羣臣願奉馮也公曰不可先君以寡人為賢使主社稷若棄德不讓是廢先君之舉也豈曰能賢光昭先君之令德可不務乎吾子其無廢先君之功使公子馮出居於鄭穆公卒殤公即位君子曰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饗之命以義夫商頌曰殷受命咸宜百禄是荷其是之謂乎
  人皆愛竒而君子不愛竒人皆愛髙而君子不愛髙君子之情未嘗不與人同也而愛惡與人異者何也盖物反常為怪地過中為偏自古自今惟一常也自南自北惟一中也是常之外而復求竒焉斯怪矣是中之外而復求髙焉斯偏矣是故衆人之所謂竒即君子之所謂怪也衆人之所謂髙即君子之所謂偏也至貴莫如金至多莫如粟然食粟則生食金則死反常之害盖如此適百里之都而必行千里之路其行愈速其都愈失吾又知中之果不可過也君子所以行不貴苟難說不貴苟察治民無可傳之政治兵無可喜之功者曷嘗厭竒而畏髙哉竒若果竒則君子已先出於竒矣髙若果髙則君子已先出於髙矣其逡巡退縮終莫肯就者非不愛竒也不愛怪也非不愛髙也不愛偏也苟惟不然則避赫赫之名受碌碌之毁果人情也哉有國者傳之子常道也中道也宋宣公以為是未足以為竒必傳於弟以為竒焉是未足以為髙必傳於弟以為髙焉一傳穆公而使之逐其子再傳殤公而使之殺其身桓二年宋督弑殤公公羊氏以為君子大居正宋之禍宣公為之其說旣無以加矣吾嘗推宣公之意必以為聖人建國使父子之相繼者為衆人設也堯何人哉不傳之子而傳之舜舜何人哉不傳之子而傳之禹吾何為以衆人自處而不慕堯舜至竒至髙之行乎殊不知道無不常亦無不中傳賢之事自衆人視之則以為竒以為髙自堯舜視之則見其常而不見其竒也見其中而不見其髙也扛萬鈞之鼎烏獲以為常而他人以為勇游千仭之淵津人以為常而他人以為神未至堯舜而竊效焉是懦夫而舉烏獲之鼎稚子而入津人之淵也何往而不敗哉衞州吁隐三年衛莊公娶於齊東宮得臣之妹曰莊姜美而無子衛人所為賦碩人也又娶於陳曰厲媯生孝伯早死其弟戴媯生桓公莊姜以為己子公子州吁嬖人之子也有𠖥而好兵公弗禁莊姜惡之石碏諫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於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四者之來𠖥禄過也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𠖥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昣者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逺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去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是務去而速之無乃不可乎弗聽其子厚與州吁遊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隱四年春衛州吁弑桓公而立厚從州吁如陳石碏使告於陳曰衛國褊小老夫耄矣無能為也此二人者實弑寡君敢即圖之陳人執之而請涖於衛衛人使右宰醜涖殺州吁於濮石碏使其宰獳羊肩涖殺石厚於陳君子曰石碏純臣也惡州吁而厚與焉大義滅親其是之謂乎
  未見之情人所未知未動之情已所不知厯舉天下之事其迹可指者使人評之曰孰為善孰為惡孰為忠孰為邪孰為是孰為非孰為誠孰為偽猶參差而不得其情况於情之未見於外者乎此色厲内荏面剛心柔之徒所以毎誤天下後世也情之未見者難知如此抑又有甚難知者焉慱者必盗當慱之初未有為盗之情也然財匱則必至於盗詈者必鬪當詈之初未有决鬪之情也然忿極則必至於鬪盖慱則有盗之理詈則有鬪之理其情未動其理已萌非獨人不能覺已亦不能自覺焉豈非天下之至難知者乎莊公之寵州吁不過溺於所愛而已初不知其基篡弑之禍也雖州吁受寵之初亦未嘗有篡弑之心也及因寵而驕因驕而縱因縱而暴莊姜惡之桓公忌之州吁始憂不能自免而求免之心生矣有篡國之利誘其前有殺身之禍迫其後而弑逆之謀成矣彼州吁之初心豈自料至此哉石碏之諫善矣惜其進言之晚也方碏之諫州吁旣有寵矣旣好兵而不禁矣有寵而驟奪之能無怨乎不禁而驟禁之能無忿乎借使莊公聽之父子之際所傷已多矣况又不聽乎碏苟能止於未萌則桓公不至於弑州吁不至於逆國不至於危子不至於戮矣雖討賊之忠凛然與衞國相始終吾猶恨其不能消患於未形而徒救患於已形也嗚呼衛至褊也州吁至微也其篡争猶蠻觸氏之戰見莊子一切不足論也吾獨因州吁之事有所懼焉殺人不忌者世謂之暴冒貨無極者世謂之貪沈湎昏縱者世謂之荒隂賊詭譎者世謂之險苟無故加人以四者之謗其不見愠者幾希抑不知世之所共指者特情之已發事之已彰者耳吾平居暇日一偏於怒則雖未嘗殺人而一念之暴已藏於胷中矣一偏於愛則雖未嘗冒貨而一念之貪已藏於胷中矣未能寡慾則雖無沈湎之過而一念之荒已藏於胷中矣未能平心則雖無隂賊之過而一念之險已藏於胷中矣四者之根藏於中伏而未發雖吾亦不自知其惡也是不由州吁受寵之初篡弑之惡已藏於胷中而不自知乎迨夫一念之惡藏於胷中者旣熟遇事則見遇物則動外之惡習召内之惡念内之惡念應外之惡習以惡合惡若川之决若火之燎有不能自制者吁亦危矣君子之治心當明白四達俾秋毫之不正無所容而後可苟容秋毫之不正焉猶播一粒之稊稗雖初未見其害假之以歲月潤之以雨露未有不芃然為多稼之賊者盖旣有此根必有此苗欲除稊稗之害當除稊稗之種可也然則禁過者苟未知過之所由生而何暇州吁之笑哉臧僖伯諫觀魚隐五年春公將如棠觀魚者臧僖伯諫曰凡物不足以講大事其材不足以備器用則君不舉焉君將納民於軌物者也故講事以度軌量謂之軌取材以章物采謂之物不軌不物謂之亂政亂政亟行所以敗也故春蒐夏苗秋獮冬狩皆於農隙以講事也三年而治兵入而振旅歸而飲至以數軍實昭文章明貴賤辨等列順少長習威儀也鳥獸之肉不登於俎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於器則君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澤之實器用之資皂𨽻之事官司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將畧地焉遂往陳魚而觀之僖伯稱疾不從書曰公矢魚於棠非禮也且言逺地也
  游宴之逸人君之所樂也諫諍之直人君之所不樂也以其所不樂而欲奪其所樂此人臣之進諫所以毎患其難入也然則進諫之道將奈何曰進諫之道使人君畏吾之言不若使人君信吾之言使人君信吾之言不若使人君樂吾之言戒之以禍者所以使人君之畏也喻之以理者所以使人君之信也悟之以心者所以使人君之樂也舉天寳之亂而不能輟敬宗驪山之行唐敬宗欲幸驪山温湯李縫張泮方屢諫不聽張權輿伏紫宸殿下叩頭諫曰昔周幽王幸驪山為犬戎所殺秦始皇𦵏驪山國亡元宗宮驪山而禄山亂先帝幸驪山而享年不長上曰驪山若此之凶邪我宜一往以驗彼言遂幸温湯即日還宮謂左右曰彼叩頭者之言安足信哉舉臺城之圍而不能解憲宗佛骨之惑元和十四年鳳翔法門寺塔有佛指骨上遣使迎至京師留禁中三日韓愈上表切諫以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黃帝以至禹湯文武皆享夀考百姓安樂當是時未有佛也漢明帝始有佛法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梁武帝凡三捨身竟餓死臺城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是觀之佛不足信矣上得表大怒乃貶愈潮州刺史豈非徒以禍戒之而未嘗以理喻之邪論朝會之禮而不能止莊公之觀社莊二十三年夏公如齊觀社非禮也曹劌諫曰不可夫禮所以整民故會以訓上下之則制財用之節朝以正班爵之義帥長㓜之序征伐以討其不然諸侯有王王有巡狩以大習之非是君不舉矣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嗣何觀論律呂之本而不能已景王之鑄鐘昭二十一年春天王將鑄無射泠州鳩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夫樂天子之職也夫音樂之輿也而鐘音之器也天子省風以作樂器以鐘之輿以行之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則和於物物和則嘉成故和聲入於耳而藏於心心億則樂窕則不咸槬則不容心是以感感實生疾今鐘槬矣王心弗堪其能久乎豈非徒以理喻之而未嘗以心悟之邪盖禍固可使人畏然遇驕慢而不畏者則吾說窮矣理固可使人信然遇昏惑而不信者則吾說窮矣臧僖伯之諫隱公先之以不軌不物之亂次之以蒐狩治兵之理其言深切著明可使人畏可使人信然訖不能囘隐公觀魚之轅者殆未嘗以心悟之也彼隐公之心方溺於觀魚之樂雖有顯禍將不暇顧雖有至理將不暇信僖伯無以開其心而徒欲奪其樂亦踈矣為僖伯者誠能以吾道之樂易觀魚之樂使隐公之心怡然自得睟於面盎於背暢於四支則反視世之所共嗜若犬馬若聲色若珠玉若文繡曾土芥瓦礫之不如矣雖與之觀天池之鯤龍門之鯉鬛翻雲而鱗橫海者猶不足以易吾之真樂况一勺之棠水乎吾嘗論之人君之游宴畏人之言而止者是特不敢為而未知其不當為也信人之言而止者知其不當為而未知其不足為也惟釋然心悟然後知其不足為知其不足為雖勸之為亦不為矣
  鄭敗燕隐五年四月鄭人侵衛牧以報東門之役衛人以燕師伐鄭鄭祭足原繁洩駕以三軍軍其前使曼伯與子元潜軍軍其後燕人畏鄭三軍而不虞制人六月鄭二公子以制人敗燕師於北制君子曰不備不虞不可以師鄭敗北戎隱九年北戎侵鄭鄭伯禦之患戎師曰彼徙我車懼其侵軼我也公子突曰使勇而無剛者嘗冦而速去之君為三覆以待之戎輕而不整貪而無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先者見獲必務進進而遇覆必速奔後者不救則無繼矣乃可以逞從之戎人之前遇覆者奔祝𥅆逐之衷戎師前後擊之盡殪戎師大奔楚敗鄧桓九年巴子使韓服告於楚請與鄧為好楚子使道朔將巴客以聘於鄧鄧南鄙鄾人攻而奪之幣殺道朔及巴行人楚子使薳章讓於鄧鄧人弗受楚使鬭廉帥師及巴師圍鄾鄧養甥𥅆甥帥師救鄾三逐巴師不克鬬廉衡陳其師於巴師之中以戰而北鄧人逐之背巴師而夾攻之鄧師大敗鄾人宵潰商宻降秦僖二十五年秦晉伐鄀秦人過析隈入而係輿人以圍商宻昏而傅焉宵坎血加書偽與子儀子邊盟者商宻人懼曰秦取析矣戍人反矣乃降秦師鄭敗宋成十六年鄭子宰伐宋宋將鉏樂懼敗諸汋陂退舍於夫渠不儆鄭人覆之敗諸汋陵獲將鉏樂懼宋恃勝也楚滅舒庸成十七年舒庸人以楚師之敗也道吳人圍巢伐駕圍釐虺遂恃吳而不設備楚公子槖師襲舒庸滅之楚敗吳滅舒鳩襄二十五年吳子諸樊伐楚以報舟師之役門於巢巢牛臣曰吳王勇而輕若啟之將親門我獲射之必殪是君也死疆其少安從之吳子門焉牛臣隱於短牆以射之卒○襄二十四年吳人召舒鳩人叛楚楚子師於荒浦使沈尹壽與師祁犂讓之舒鳩子敬逆二子而告無之且請受盟二子復命王欲伐之薳子曰不可彼告不叛且請受盟而又伐之伐無罪也姑歸息民以待其卒卒而不貳吾又何求若猶叛我無辭有庸二十五年秋薳子馮卒屈建為令尹舒鳩人卒叛子木伐之遂滅舒鳩冬楚子以滅舒鳩賞子木辭曰先大夫蒍子之功也以與蒍掩晉滅肥昭十二年晉荀吳偽㑹齊師者假道於鮮虞遂入昔陽秋八月壬午滅肥以肥子緜臯歸晉滅陸渾昭十七年秋晉侯使屠蒯如周請有事於雒與三塗萇𢎞謂劉子曰客容猛非祭也其伐戎乎陸渾氏甚睦於楚必是故也君其備之乃警戎備九月丁邜晉荀吳帥師步自棘津使祭史先用牲於雒陸渾人弗知師從之庚午遂滅陸渾數之以其貳於楚也陸渾子奔楚其衆奔甘鹿吳敗楚取餘皇昭十七年吳伐楚戰於長岸大敗吳師獲其乘舟餘皇使隨人與後至者守之環而塹之及泉盈其隧炭陳以待命吳公子光請於其衆曰喪先王之乘舟豈惟光之罪衆亦有焉請藉取之以救死衆許之使長鬛者三人潜伏於舟側曰我呼餘皇則對師夜從之三呼皆迭對楚人從而殺之楚師亂吳人大敗之取餘皇以歸吳敗胡沈陳三國昭二十三年吳人伐州來楚薳越帥師及諸侯之師奔命救州來吳人禦諸鍾離子瑕卒楚師熸戰於雞父吳子以罪人三千先犯胡沈與陳三國爭之吳為三軍以繫於後中軍從王光帥右掩餘帥左吳之罪人或奔或止三國亂吳師擊之三國敗獲胡沈之君及陳大夫舍胡沈之囚使奔許與蔡頓曰吾君死矣師譟而從之三國奔楚師大奔越敗吳於檇李定十四年吳伐越越子勾踐禦之陳於檇李勾踐患吳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動使罪人三行屬劔於頸而辭曰二軍有治臣奸旗鼔不敏於君之行前不敢逃刑敢歸死遂自剄也師屬之目越子因而伐之大敗之靈姑浮以戈擊闔廬闔廬傷將指取其一屢還卒於陘夫差使人立於庭苟出入必謂已曰夫差而㤀越王之殺而父乎則對曰唯不敢㤀三年乃報越越敗吳於笠澤哀十七年三月越子伐吳吳子禦之笠澤夾水而陳越子為左右句卒使夜或左或右鼓譟而追吴師分以禦之越子以三軍潜步當吳中軍而鼓之吳師大亂遂敗之
  兵者君子之所長小人之所短此理之必然而世未有知其然者也吾嘗以此理試語於衆矣談兵之士勃然而見難曰君子何為而名君子吾應之曰誠而已矣小人何為而名小人吾應之曰詐而已矣難者曰果如是則兵者乃小人之所長而君子之所短也萬物皆賤詐惟兵獨貴詐君臣相詐則其國危父子相詐則其家敗兄弟相詐則其親離朋友相詐則其交踈商賈相詐則其業廢至於用兵小詐則小勝大詐則大勝小人長於詐故其用兵亦長君子短於詐故其用兵亦短自曼伯以降制勝不同同歸於詐是數子者苟以君子長者之道處之安能成其功乎故儒家之小人兵家之君子也兵家之君子儒家之小人也彼區區忠信誠慤何足稱於孫吳之門哉吾應之曰吾姑言其理耳今子舉前古之事以攻之以子之事證吾之理益知兵非君子莫能用也春秋諸子所以能收一日之功特以小人而遇小人耳若君子遇之雖鄭楚秦晉十餘國之衆為一軍合曼伯子突十餘人之知為一將吾知談笑麾之綽綽乎有餘裕矣吾非為大言以誇衆也亦理之必然者也盖君子之於兵無所不用其誠世未有誠而輕者敵雖欲誘之烏得而誘之世未有誠而貪者敵雖欲餌之烏得而餌之世未有誠而擾者敵雖欲亂之烏得而亂之用是誠以撫御則衆皆不疑非反間之所能惑也用是誠以備禦則衆皆不怠非詭謀之所能誤也彼向之所以取勝者因其輕而入焉因其貪而入焉因其擾而入焉因其疑因其怠而入焉一誠旣立五患皆除兕無所投其角兵無所投其刄曼伯子突之徒無所投其詐矣豈特曼伯子突之徒哉縱使盡號召自古之知兵者環而攻之聚而譟之雖極其詐計至於百君子待之一而已矣又極其詐計至於千君子待之亦一而已矣又極其詐計至於萬君子待之亦一而已矣彼之詐至於萬而不足我之誠守其一而有餘彼常勞而我常佚彼常動而我常静以佚制勞以靜制動豈非天下常勝之道乎然則天下之善用兵者不得不歸之君子用兵之善者固無出於君子矣然自古書帝籍而勒景鍾者黥髠盗販相望於史而宋襄見僖二十二年陳餘本傳之流毎以仁義為天下笑抑又何也盖盡小人之術者方無愧於小人之名盡君子之道者方無愧於君子之名世之所謂小人已極其術稱小人之名者也世之所謂君子未得其道託君子之名者也以偽君子對真小人持一日之誠而欲破百年之詐安得而不敗哉舉斧以伐木苟不能仆焉謂斧之鈍則可謂木勝斧則不可也酌水以沃火苟不能息焉謂水之微則可謂火勝水則不可也安得以宋襄輩遂疑君子之短於兵哉


  左氏博議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
  宋 呂祖謙 撰
  隠公問羽數於衆仲隠五年九月考仲子之宮將萬焉公問羽數於衆仲對曰天子用八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節八音而行八風故自八以下公從之於是初獻六羽始用六佾也
  問之名何如哉問道者未達其道問禮者未習其禮問塗者未識其塗問俗者未通其俗凡謂之問者非有所未知必有所未安也故晉人不問晉齊人不問齊秦人不問秦楚人不問楚豈非心知之身安之無所復待於問耶隠公生於魯長於魯君於魯其視魯之舞樂用於禴祠烝嘗不知其幾祭也動於屈伸綴兆不知其幾成也至於考仲子之宫始問羽數於衆仲豈真有所不知耶是必其心有所大不安也自成王以天子之禮樂祀周公至於隠公蓋數百年矣以成王之賢而賜之以伯禽之賢而受之舉世莫知其非也其後因而用之羣公之廟舉國亦莫知其非也隐公生於數百載之後獨能疑數百載之非其心蹙然不安而𤼵於問焉其天資亦髙矣衆仲告之以先王之正禮使六羽之獻復見於仲子之廟不可謂無補也然隠公之問豈止為仲子一廟而已哉特因仲子之廟而𤼵耳為衆仲者盍申告之曰周公制禮作樂以致太平天子八佾諸侯六佾是乃周公所作之樂也周公制是樂舞之數蓋欲行之天下傳之萬世也周公在諸侯之位而薦天子之樂豈非欲尊周公之身而廢周公之樂耶周公欲行之天下而子孫已亂之周公欲傳之萬世而身没已違之使周公而有知吾知其不享魯祭矣君盍因是舉正禮樂之僣復諸侯之舊告於天子告於周公之廟使天下再見周公之禮樂是魯有二周公也今猶用六佾於仲子之廟是以禮處仲子而不以禮處周公何其待仲子之厚而待周公之薄耶苟衆仲能為此言隠公能為此舉則可以尊王室可以服諸侯可以塞亂臣賊子之原五伯之首不在齊桓而在隠公矣雖然此非所以責衆仲也當成王祀周公以天子之禮樂雖召公畢公之賢未嘗固爭至孔子始慨然有言曰魯之郊禘非禮也周公其衰矣家語禮運蓋必入聖人之域然後知聖人之心降聖人一等雖召公畢公猶不能盡知况衆仲乎惟衆仲一失其機故僣悖之習流及後世甚至於季氏以陪臣之㣲傲然舞八佾於庭論語八佾重形孔子之歎焉嗚呼隠公之問在於三家未興之前孔子之歎在於三家既盛之後防於未興之前衆人之所易禁於既盛之後聖人之所難吾是以益為隠公惜也
  隠公辭宋使隠五年宋人取邾田邾人告於鄭曰請君釋憾於宋敝邑為道鄭人以王師㑹之伐宋入其郛以報東門之役宋人使使來告命公聞其入郛也將救之問於使者曰師何及對曰未及國公怒乃止辭使者曰君命寡人同恤社稷之難今問諸使者曰師未及國非寡人之所敢知也
  始吾讀戰國䇿見儀秦髠衍之徒駕其詭辯玩時君於股掌之上驟使之喜驟使之怒驟使之憂驟使之樂指川為陸亦從而謂之陸指虎為羊亦從而謂之羊雖有耳目鼻口不得自用而聴辯士之所用抵掌扼捥俯弔仰賀反晦明於呼吸變寒暑於須臾其三寸之舌實百萬生靈之司命也及精思而博考之然後知詭辯初不足恃彼戰國䇿所載特幸而成功者耳然姑以兩端明之趙魏攻韓華陽韓告急於秦秦不救韓遣陳筮見穰侯穰侯曰事急乎陳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冠蓋相望告敝邑甚急公來言未急何也陳筮曰彼韓急則將變而他從以未急故復來耳穰侯曰公無見王請今𤼵兵救韓八日而敗趙魏於華陽之下見戰國䇿是説也世皆以為工也鄭伐宋入其郛宋人使來告於魯隠公公聞其入郛也將救之問於使者曰師何及對曰未及國公怒乃止辭使者曰君命寡人同恤社稷之難今問諸使者曰師未及國非寡人之所敢知也是説也世皆以為拙也吾以為陳筮之言未急宋使之言未及國其説初無異者陳筮幸而遇穰侯之聴故人以其説為工宋使不幸而遇隠公之怒故人以其説為拙陳筮得其時者也非智也宋使失其時者也非愚也使陳筮而遇隠公則為愚使宋使而遇穰侯則為智愚智初無定名工拙初無定論以是而推之凡戰國之䇿士所以能動時君之聴者皆出於幸而已豈區區之説真足恃哉杜預謂宋使忿隠公知而故問是大不然宋使以鄭師之伐告急於魯魯隠公問鄭師之所及逺近此人情之常也雖聞其入郛然問諸道路不如問其使者之為審則知而復問亦人情之常也况宋使之使指専在於鄭師隠公其可捨鄭師而問他事乎是則師何及之語隠公之所當問也宋使之所當答也彼使者苟非狂惑喪心何自而起其怒乎其所以𤼵未及國之言蓋亦如陳筮之謀欲以激魯侯之救耳不意逢隠公之暴怒不得嗣進其説遂至於辱命而歸是以知詭辯之果不足恃也自陳筮言之則回穰侯不救之心其説似有功自宋使言之則沮隠公欲救之意其説深可罪利害禍福特繫乎所逢之時耳後世徒見戰國䇿所載百𤼵百中遂以為正論不如詭辯君子不如䇿士殊不知戰國䇿之書䇿士之所作也書出於䇿士之手必不自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䇿士之非其一時之謀議成者則載之敗者則刪之中者則載之失者則刪之如陳筮之徒幸而有功則大書特書以示後世如宋使之徒敗人之事不載於書亦不知其幾何矣惟合戰國䇿而觀之然後知䇿士之謀得不償失利不償害初不能使人之必聴也吾故表而出之以為䇿士之戒鄭伯侵陳大獲隠六年鄭伯侵陳大獲往嵗鄭伯請成于陳陳侯不許五父諫曰親仁善鄰國之寳也君其許鄭陳侯曰宋衛實難鄭何能為遂不許君子曰善不可失惡不可長其陳桓公之謂乎長惡不悛從自及也雖欲救之其將能乎商書曰惡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嚮邇其猶可撲滅周任有言曰為國家者見惡如農夫之務去草焉芟夷藴崇之絶其本根勿使能殖則善者信矣
  盛怒不𤼵於㣲罪峻責不加於小疵此人情之常也陳侯不許鄭伯之請成遂至於見伐其失講信修睦之義固可責矣然春秋諸侯一戰一和一通一絶習以為常如陳侯之罪晉楚齊秦以降莫不有之也左氏乃深排而力詆之至以謂如火之燎于原不可鄉邇雖大無道之君責之不過如是何其逺於人情耶以左氏之言較陳侯之過猶犯笞杖之罪而加斧鉞之刑逋升斗之租而責倉廩之粟茍左氏愚人也則可使左氏少知治體豈容若是之舛耶辭之嚴責之峻是必有深意存於其間也天下之事成於懼而敗於忽懼者福之原也忽者禍之門也陳侯以宋衛之强而懼之以鄭之弱而忽之遂以為鄭何能為而不許其成及兵連禍結不𤼵於所懼之宋衛而𤼵於所忽之鄭則忽者豈非禍之門耶雖鄭師之所侵不過毁廬舍歐老弱略牛馬然推鄭何能為之一語實亡國敗家之本殆古人所謂一言而喪邦者也秦弱百姓而備匈奴秦遣蒙恬𤼵兵三十萬人北伐匈奴築長城因地形用制險塞陳涉一唱天下共起以亡秦豈非懼匈奴之勢强而謂百姓何能為乎然亡秦者非匈奴也乃何能為之百姓也漢抑宗室而任外戚七國既反武帝遂用主父偃之議下推恩之令詔諸侯分王子弟於是藩國始分宗室稍弱然而委政外戚元成以後權柄下移卒成王莽之簒豈非懼宗室之勢迫而謂外戚何能為乎然亡漢者非宗室也乃何能為之外戚也晉武帝以戎狄何能為而不徙故卒亡於戎狄晉惠帝元康元年憂匈奴郝度元與馮翊北地馬蘭羌盧水胡俱立氐帥齊萬年為帝将軍孟觀大破氐衆於中亭獲齊萬年太子洗馬江統以為戎狄亂華宜早絶其源乃作徙戎論以警朝廷朝廷不能用而五胡肆虐社稷丘墟隋煬帝以盜賊何能為而不戒故卒亡於盜賊隋内史侍郎虞世基以帝惡聞盜賊諸將及郡縣有告敗求救者世基皆抑損表狀不以實聞但云䑕竊狗盜郡縣捕逐行當殄盡帝以為然由是盜賊徧海内陷没郡縣帝弗之知十四年在江都遇弑隋祚遂移以至項羽之視髙帝項羽與髙祖爭天下髙祖戰數不利而羽益輕漢卒敗垓下王莽之視漢兵王莽遣王邑王尋𤼵兵平定山東兵號百萬縱兵圍昆陽光武悉𤼵諸營兵自將千騎為前鋒尋邑遣兵數千合戰光武奔之連勝遂前莽兵大潰漢兵至長安莽曰天生徳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兵衆斬莽傳首於宛梁武之視侯景侯景叛魏歸梁而武帝用朱异之言而納景履霜不戒卒致亂亡明皇之視禄山安禄山傾巧善事人人多譽之上益以為賢張九齡楊國忠數言其必反而帝不以為意寵待日盛卒致范陽之變皆始以為何能為而終至於敗亡也是則陳侯何能為之一語實千載亂亡之所自出左氏安得不深排而力詆之乎嗚呼君子之論常得其本衆人之論常得其末凡人臣之深戒人君者必曰暴虐也淫侈也拒諫也黷武也皆人君之大禁也至於論桀紂幽厲之惡亦必以前數者歸之殊不知是數者皆末也其本果安在哉人君必謂民怨何能為故敢暴虐必謂財匱何能為故敢淫侈必謂爭臣何能為故敢拒諫必謂窮兵何能為故敢黷武是則何能為者萬惡之所從生也苟不探其本則何能為之言雖有致亂之端而未有致亂之形雖有可畏之實而未有可畏之迹非知幾之君子孰能遏滔天之浪於涓涓之始乎深矣哉左氏之論也
  鄭伯朝桓王註見隠公六年
  君子之論事必使事為吾用而不使吾為事所用古今之事所當論者不勝其多也苟見事之難者亦從而謂之難見事之易者亦從而謂之易甚者反遷就吾説以就其事豈非為事所用乎所貴乎立論者蓋欲𤼵未明之理非徒議己見之迹也若止論己見之迹是猶言火之熱言水之寒言鹽之鹹言梅之酸天下之人知之何假於吾説乎惟君子之立論信己而不信人信心而不信目故能用事而不用於事見在此之事則得在彼之理見在前之事則得在後之理衆人徒知是事而君子獨知事外之理焉試舉一二以明之春秋之初鄭之事周其叛服不一人之論者亦不一然皆隨事立論鮮有得事外之理者鄭伯朝周桓王不禮之衆人之説不過以王不禮之為非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王綱既墜傲固招禍卑亦納侮如夷王下堂見諸侯禮雖卑而周益衰史記本紀襄王從晉文之召禮雖卑而晉益僣僖二十八年是知威王之失不専在於不禮鄭伯而在於不能振王綱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周鄭交惡衆人之説不過以畀虢公之政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王者之於諸侯有畏之之迹則驕無畏之之迹則服在平王世將用虢公而不敢用反與鄭交質隠二年鄭知周畏之故於將用虢公之初凌犯王室蹂踐麥禾略無所憚在桓王世將用虢公而即用之未嘗猶豫鄭伯知周不畏之故於既用虢公之後奉承王命朝㑹征討初不敢違是知周鄭交惡不在於用虢公而在於畏鄭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桓王與鄭伯蘇忿生之田由是失鄭衆人之説不過謂有錫田之名而無錫田之實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蘇忿生既叛其田非周之所有與之以虚名固足以起鄭之怨然蘇忿生者王室之卿士蘇忿生之田王室之田叛臣盜據王之土地王不能自取反假他人以取之安得不取輕於鄭乎是知鄭之叛周不専在於怨周而在於輕周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桓王奪鄭伯政率諸侯伐鄭反為所敗衆人之説不過謂不當奪鄭伯之政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鄭伯之政在所當奪特桓王不能正其名耳當鄭伯擅釋太山之祀之時以廢祀而討之其名豈不正乎當鄭伯以璧假許田之時以専地而討之其名豈不正乎使於是時討之其名正其義順鄭將覆亡之不暇矣桓王當其時而不能討遷延數年乃無故而奪其政伐其國宜鄭之不服也是知桓王之致敗不在於奪鄭伯政而在於奪之非其時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鄭既敗王師乃歛兵而止衆人之説不過謂鄭伯苟欲自救此左氏之所已言也君子論之則以為鄭伯未勝則使祝𥅆射王其事甚悖既勝則使祭足勞王其辭甚恭其前之悖蓋出於真情欲以取一時之勝其後之恭蓋世於矯情欲以避天下之責雖杜預亦信以為志在苟免而不悟是鄭伯不惟能欺當時其遺姦餘詐猶能欺千餘年之杜預可謂險矣盜賊以盜賊自處其情猶可恕盜賊以君子自處其情尤可誅是知論鄭伯者不當信其苟免之言而當疾其詐為苟免之言此事外之理左氏之所未言也大抵論事之體與敘事之體不同敘事者載其實論事者推其理彼方冊之所載既序其事之實矣論者又從而述其事曽不能推事外之理是與序事者無以異也非所謂論事也况方冊既已序之何待吾復為贅辭以序之雖削吾之論於彼之事豈能有所損益乎是吾之論反待彼之事而立而彼之事不待吾之論而明也故善論者事隨於論不善論者論隨於事善論者事資於論不善論者論資於事苟論資於事是論反為事之累也尚何以操筆為哉
  陳五父如鄭涖盟歃如忘隱七年陳及鄭平陳五父如鄭涖盟壬申及鄭伯盟歃如忘洩伯曰五父必不免不頼盟矣桓五年陳亂曹太子朝魯奏樂而嘆桓九年曹太子來朝賔之以上卿禮也享曹太子初獻樂奏而嘆施父曰曹太子其有憂乎非嘆所也晉侯受玉惰僖十一年天王使召武公内史過賜晉侯命受玉惰過歸告王曰晉侯其無後乎王賜之命而惰於受瑞先自棄也己其何繼之有齊君語偷文十七年襄仲如齊拜穀之盟復曰臣聞齊人將食魯之麥以臣觀之將不能齊君之語偷臧文仲有言曰民主偷必死公孫歸父言魯樂宣十四年秋九月楚子圍宋冬公孫歸父㑹齊侯于穀見晏桓子與之言魯樂桓子告髙宣子曰子家其亡乎懐於魯矣懐必貪貪必謀人謀人亦謀己一國謀之何以不亡趙同不敬宣十五年晉侯使趙同獻狄俘于周不敬劉康公曰不及十年原叔必有大咎天奪之魄矣晉侯見魯侯不敬成四年公如晉晉侯見公不敬季文子曰晉必不免詩曰敬之敬之天惟顯思命不易哉夫晉侯之命在諸侯矣可不敬乎鄭伯授玉視流而行速成六年春鄭伯如晉拜成子㳺相授玉於東楹之東士貞伯曰鄭伯其死乎自棄也己視流而行速不安其位宜不能久郤錡將事不敬成十三年晉侯使郤錡來乞師將事不敬孟獻子曰郤氏其亡乎禮身之幹也敬身之基也郤子無基且先君之嗣卿也受命以求師將社稷是衛而惰棄君命也不亡何為成子受脤不敬成十三年公如京師及諸侯朝王遂從劉康公成肅公㑹晉侯伐秦成子受脤于社不敬劉子曰吾聞之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謂命也是以有動作禮義威儀之則以定命也能者養之以福不能者敗以取禍是故君子勤禮小人盡力勤禮莫如致敬盡力莫如敦篤敬在養神篤在守業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也今成子惰棄其命矣其不反乎苦成叔傲成十四年衛侯享苦成叔𡩋惠子相苦成叔傲𡩋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為享食也以觀威儀省禍福也今夫子傲取禍之道也衛孫文子聘魯無悛容襄七年衛孫文子來聘公登亦登叔孫穆子相趍進曰諸侯之㑹寡君未嘗後衛君今吾子不後寡君寡君未知所過吾子其少安孫子無辭亦無悛容穆叔曰孫子必亡為臣而君過而不悛亡之本也齊髙厚相太子㑹諸侯皆不敬襄十年春齊髙厚相太子光以先㑹諸侯于鍾離不敬士莊子曰髙子相太子以㑹諸侯將社稷是衛而皆不敬棄社稷也其將不免乎齊侯衛侯不敬哀二十一年㑹于商任錮欒氏也齊侯衛侯不敬叔向曰二君者必不免㑹朝禮之經也禮政之輿也政身之守也怠禮失政失政不立是以亂也蔡侯享于鄭不敬襄二十八年蔡侯歸自晉入于鄭鄭伯享之不敬子產曰蔡侯其不免乎日其過此也君使子展迋勞于東門之外而傲吾曰猶將更之今還受享而惰乃其心也君小國事大國而惰傲以為己心將得死乎若不免必由其子其為君也淫而不父僑聞之如是者恒有子禍穆叔見孟孝伯語趙孟語偷襄三十一年穆叔至自㑹見孟孝伯語之曰趙孟將死矣其語偷不似民主且年未盈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者弗能久矣若趙孟死為政者其韓子乎吾子盍與季孫言可以樹善君子也孝伯曰人生幾何誰能無偷朝不及夕將安用樹穆叔出而告人曰孟孫將死矣吾語諸趙孟之偷也而又甚焉趙孟對劉定公以吾儕偷食朝不謀夕昭元年天王使劉定公勞趙孟于潁館于雒汭劉子曰美哉禹功明德逺矣微禹吾其魚乎吾與子弁冕端委以治民臨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逺績禹功而大庇民乎對曰老夫罪戻是懼焉能恤逺吾儕偷食朝不謀夕何其長也劉子歸以語王曰諺所謂老將知而耄及之者其趙孟之謂乎為晉正卿以主諸侯而儕於𨽻人朝不謀夕棄神人矣神怒民叛何以能久趙孟不復年矣神怒不歆其祀民叛不即其事祀事不從又何以年單子視下言徐昭十一年單子㑹韓宣子于戚視下言徐叔向曰單子其將死乎朝有著定㑹有表衣有襘帶有結㑹朝之言必聞於表著之位所以昭事序也視不過結襘之中所以道容貌也言以命之容貎以明之失則有闕今單子為王官伯而命事於㑹視不登帶言不過步貎不道容而言不昭矣不道不共不昭不從無守氣矣十二月單成公卒宋公與叔孫昭子語相泣昭二十五年宋公享昭子賦新宫昭子賦車轄明日宴飲酒樂宋公使昭子右坐語相泣也樂祁佐退而告人曰今兹君與叔孫其皆死乎吾聞之哀樂而樂哀皆喪心也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魏獻子南面昭三十二年十一月晉魏舒韓不信如京師合諸侯之大夫于狄泉尋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衛彪傒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邾子執玉髙魯受玉卑定十五年春邾隱公來朝子貢觀焉邾子執玉髙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貢曰以禮觀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禮死生存亡之體也將左右周旋進退俯仰於是乎取之朝祀喪戎於是乎觀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體何以能久髙仰驕也卑俯替也驕近亂替近疾君為主其先亡乎夏五月公薨仲尼曰賜不幸言而中是使賜多言者也
  春秋之際盟㑹聘享人皆視升降語黙之節為吉凶禍福之占其矯誕不經世所共知也吾猶有所疑焉觀人之術在隱不在顯在晦不在明顯與明人之所畏也隱與晦人之所忽也人之所畏雖小人猶知自飾人之所忽雖君子不能無疵葢畏則加意而忽則多不加意耳苟不能乘其不意而徒觀其加意之時則令色足恭矯偽蠭起其本質真態亦何自而見哉涖衆之容必肅於燕閒之日對賓之語必嚴於私昵之時又况盟㑹聘享之際金石在庭籩豆在席擯相在前三揖在下旦失色於堂暮傳笑於國片言之誤可以起萬口之譏人情好勝而惡辱豈不能勉强於須㬰耶今攷左氏之所載其周旋揖遜辭氣容貌可嗤可指者相望於冊此理之不可曉者也嗚呼吾得之矣凡人之情為惡於人之所不見為善於人之所見欲以欺世而售其姦胡不反觀一身以近取譬乎肝受病則目不能視腎受病則耳不能聴脾受病則口不能食心受病則舌不能言肝也腎也脾也心也在内而人所不見者也目也耳也口也舌也在外而人所見者也受病於人之所不見則其病必𤼵於人之所見矣是故隠顯晦明本無二理隠之所藏待顯而露晦之所蓄待明而彰彼春秋之公侯卿大夫未嘗致力於暗室屋漏之學及盟㑹燕享之際雖欲勉强修飾終有時而不能揜㰱血而忘者不自知其忘也受玉而惰者不自知其惰也奏樂而歎者不自知其歎也相語而泣者不自知其泣也方正冠鳴佩儼然肅然自謂中禮而不知人已議其後矣平居暇日暗室屋漏之所為至於此時如遇明鏡無不𤼵見吾是以知顯者隠之影明者晦之響也君子欲無得罪於衆必先無得罪於獨欲無得罪於朝必先無得罪於家苟徒以一日之敬而蓋終身之邪是濁其源而揚其流斧其根而溉其葉也雖然春秋之時旁觀竊議者特為瞽史之學者耳而愆失繆戾已不能逃其目使有知道者立於其側又將若之何
  隠公問族於衆仲隠八年無駭卒羽父請諡與族公問族於衆仲衆仲對曰天子建德因生以賜姓胙之土而命之氏諸侯以字為諡因以為族官有世功則有官族邑亦如之公命以字為展氏
  天下之事簡則易知繁則難知此理之常也至於氏族之説則反是焉氏族莫繁於古而知之者甚易氏族莫簡於今而知之者甚難三代之時曰姓者統其祖考之所自出者也百世而不變者也曰氏者别其子孫之所自分者也數世而一變者也天子建徳因生以賜姓因其所由生以賜姓若舜由媯汭故陳為媯姓其得姓雖一而子孫别而為氏者不勝其多焉有以王父之字為氏者矣且如陳伯袁之後而為袁氏齊公子髙之後而為髙氏衛公子惠孫之後而為孫氏宋公子樂父之後而為樂氏宋司宼牛父之後而為牛氏魯閔子騫之後而為騫氏是皆以王父之字為氏者也有以先世之諡為氏者矣杜預曰或便即先人之諡稱以為族有以所居之官為氏者矣祭仲初為祭封人掌封疆者後以為氏有以始封之邑為氏者矣如文王封子時叔於沈故其後為沈氏武王封太伯曽孫於閻故其後為閻氏晉穆族封少子成師於韓故其後為韓氏晉獻公封畢萬於魏故其後為魏氏宋公子叚食於禇故其後為禇氏宋太公食於蕭故其後為蕭氏楚賁皇食於苗故其後為苖氏晉叔向食於楊故其後為楊氏杞之後食於婁而為婁氏越之後食於歐山之陽而為歐陽氏是皆以始封之邑為氏也枝分𣲖别千塗萬轍初若參錯紛亂而難考及徐而視之有綱有條猶指諸掌焉孟仲季臧東門子叔同出於魯也孟穆伯仲子季文子臧僖伯東門襄仲子服昭伯叔孫氏是也游國豐印公孫伯張同出於鄭也游吉國參豐卷印堇父公孫洩伯張之類是也向華蕩樂鱗魚仲老同出於宋也向宜華督父蕩意諸樂呂鱗朱魚石仲幾老佐是也欒髙崔國叔仲東郭同出於齊也欒子雅髙傒崔夭國歸父叔仲還仲孫湫東郭偃是也尋其流可以知其源尋其葉可以知其根抑何易耶自秦漢以來氏族之制出於上之所賜下之所更者絶無而僅有至於世守一氏傳千餘年而不變者天下皆是也其變非若古之屢其列非若古之多可謂簡而易知矣然人罕有能辨氏族之源者王之氏一也吾不知出於元城之王耶後漢王充㑹稽人其先自魏郡元城徙居於此宜春之王耶前漢宜春侯王訢之後卭成之王耶前漢卭成侯王奉光之後奉光宣帝皇后父劉之氏一也吾不知出於陶唐之劉耶髙祖賛漢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于周有秦作劉奉春之劉耶劉敬説髙帝都闗中髙帝封敬為奉春君賜姓劉元海之劉耶晉趙劉元海本匈奴種漢光武時内附號南匈奴其能明辨而不惑者鮮矣氏之馬者未必能辨其為馬服之馬趙奢因封馬服君其後遂轉而為馬氏及馬矢之馬也後漢馬隆其先本姓馬矢氏氏之石者未必能辨其周衛之石周石速衛石碏及後趙之石也後趙石勒本羯種古之氏族繁而知之者反多今之氏族簡而知之者反少在古則宜難而反易在今則宜易而反難其説果安在耶蓋由譜牒之明與廢而已譜牒明則雖難者猶且知之况其易者乎譜牒廢則雖易者猶不知之况其難者乎吾以是知譜牒之學不可不講也世之學者仰則欲知天文俯則欲知地理大則欲知治亂興衰之迹小則欲知草木蟲魚之名至於己之氏族吾祖者之所自出則茫然不知豈可不恥乎不知吾祖考氏族之所自是固可恥也乃若吾一身之間視而不知視之所自聴而不知聴之所自言而不知言之所自動而不知動之所自以至喜怒哀樂皆不知其所自是又大可恥也不知吾祖考氏族之所自問諸明譜學者足矣不知吾一身視聴言動喜怒哀樂之所自将問諸何人乎噫





  左氏博議卷二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三
  宋 呂祖謙 撰
  滕薛争長隠十一年滕侯薛侯來朝争長薛侯曰我先封滕侯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我不可以後之公使羽父請於薛侯曰君與滕君辱在寡人周諺有之曰山有木工則度之賔有禮主則擇之周之宗盟異姓為後寡人若朝於薛不敢與諸任齒君若辱貺寡人則願以滕君為請薛侯許之乃長滕侯
  以辭服人主于直世之通論也吾以謂辭之直固可使人之服然亦可以起人之争天下之理至於直而止今反曰起人之争何耶蓋聞過而喜者君子也聞過而怒者衆人也君子心口為一故其與人辨心既屈則口亦屈衆人心口為二故其與人辨心雖屈而口不屈辭之直者固可以服君子矣苟與衆人辨則在我雖直在彼雖曲苟恃吾之直而與之較曲直彼安肯内訟其曲而甘處于不勝之地乎其勢必與吾辨辨而不勝必争争而不勝必忿忿心一生其禍有不可勝言者矣君子常少衆人常多則辭之直者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信如是則辭不可以直乎曰非直之罪也有其直之罪也使吾不有其直亦何自而起人之争哉昔滕侯薛侯朝于魯滕同姓也所當先也薛異姓也所當後也方其争長舉魯國之人孰不知滕之直而薛之曲乎為隠公者若主滕之直責薛之曲則滕將自矜其直而益驕薛將自恥其曲而益忿使隠公之辭果出于此非徒不能解二國之鬭乃合二國之鬭也惟隠公不有其直而婉其辭未嘗明言薛侯之曲乃退託於卑下寡弱之域以己而喻人其辭曰寡人若朝于薛不敢與諸任齒君若辱貺寡人則願以滕君為請其言巽順和易紆餘閑暇不躁不廹不矜不揚想薛侯聞之必自思曰為主者謙抑如此為賓者當如何耶為大國者謙抑如此為小國者當如何耶雖有忿戾之心游泳此言如隨春風如醉醇酎見魯之恭而不見滕之傲也見魯之遜而不見滕之争也向之虛氣驕色固已雲散霧除而無復存矣吾以是知魯之善為辭令也嗚呼屈己服人近於弱屈人服己近于强凡人之情未有不恥弱而喜强者然我欲服人人亦欲服我兩强不相下其争何峕而已乎隠公降大國之尊而屈於小國之卑其始雖若弱然以片言而平二國之爭强孰大焉故致强之道始於弱致弱之道始于强非忘强弱者孰能真知强弱之辨哉
  穎考叔爭車隠十一年公㑹鄭伯于郲謀伐許也鄭伯授兵于太宫公孫閼與頴考叔爭車頴考叔挾輈以走子都拔𣗥以逐之及大逵弗及子都怒七月公㑹齊侯鄭伯伐許傳於許穎考叔取鄭伯之旗蝥弧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顛瑕叔盈又以蝥弧登周麾而呼曰君登矣鄭師畢登遂入許
  理之在天下猶元氣之在萬物也一氣之春播於品物其根其莖其枝其葉其華其色其芬其臭雖有萬而不同然曷嘗有二氣哉理之在天下遇親則為孝遇君則為忠遇兄弟則為友遇朋友則為義遇宗廟則為敬遇軍旅則為肅隨一事而得一名名雖至于千萬而理未嘗不一也氣無二氣理無二理然物得氣之偏故其理亦偏人得氣之全故其理亦全惟物得其偏故蕕之不能為薰荼之不能為薺松之不能為栢李之不能為桃各守其一而不能相通者非物之罪也氣之偏也至于人則全受天地之氣全得天地之理今反守一善而不能相推豈非人之罪哉頴考叔㠯孝聞于鄭一言而回莊公念母之心其孝固可嘉矣隠元年使考叔能推是孝而極之則塞乎天地横乎四海凡天下之理未有出于孝之外也奈何考叔有是孝而不能推之伐許之役反爭一車而殺其身可勝惜哉其與莊公問答之際温良樂易何其和也其與子都鬭爭之際忿戾攘奪何其暴也一人之身前後相反如此當賜食之時則思其親至授兵之際獨不思其親乎當捨肉之時則思其親至挾輈之時獨不思其親乎前則思之後則忘之是見親于羮而不見親於車也苟考叔推事親之敬為宗廟之敬必不敢爭車于大宫矣推事親之肅為軍旅之肅必不敢挾輈於大逵矣惟其不能推故始得純孝之名終不免犯鬭狠危父母之戒也或曰考叔之伐許輕身以先登豈亦不能推其孝乎吾應之曰爭車者私也所以為不孝也先登者公也所以為孝也愛其身者事親之孝忘其身者事君之忠忠孝豈有二道乎曽子以戰陳無勇為非孝則考叔之勇正曽子所謂孝也然考叔不死于先登之傷而死於子都之射死於私不死於公君子安得不責之乎此吾所以深惜其不能推也昔左氏嘗舉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之詩以美考叔自今觀之能捨肉而不能捨車則其孝有時而匱矣能化莊公而不能化子都則其類有時而不能錫矣考叔三復是詩能無愧乎左氏以此詩而美考叔之孝吾請移此詩以責考叔之非
  齊魯鄭入許隠十一年公㑹鄭伯于郲謀伐許也許莊公奔衛齊侯以許讓公公曰君謂許不共故從君討之許既伏其罪矣雖君有命寡人弗敢與聞乃與鄭人
  共患易共利難患者人之所同畏也利者人之所同欲也同有畏心其勢必合同有欲心其勢必爭自古及今變親為疎變恩為怨變黨為讎鮮不以共利者吁亦難矣吾觀三國之克許何其善處於功利之間也當伐許之際先登者鄭之大夫而齊魯之大夫無與焉畢登者鄭之師而齊魯之師無與焉是則克許之功獨出于鄭以許歸固其所也然常人之情戰則避患而居後勝則爭利而居前不慙已之無功反不容人之有功昔鄧艾鍾㑹同將兵而伐蜀矣人皆知平蜀者鄧艾之功也而鍾㑹反攘其功而殺之見三國志鄧艾傳王渾王濬同將兵而伐吳矣人皆知平吳者王濬之功也而王渾反攘其功而劾之見晉書渾濬傳使齊魯之君亦如鍾㑹王渾之用心則三國之禍吾知其始於克許之日矣許地雖𥚹然亦古之建國也一兔在野百人逐之一金在地百人競之况一國之利乎今舉以與齊齊不敢受舉以與魯魯不敢受計其義推其功而卒歸之於鄭焉嗚呼孰謂春秋爭奪之世而復見羣后徳遜之風乎許國之破鄭師克之齊魯推之為鄭伯者固可安受而無愧也且不絶許之祀不縣許之疆將何所待耶鄭伯之意豈不曰克許者雖我師之功然齊魯之師亦與有暴露之勞也三國同其勞一國専其利彼雖不校吾獨不愧於心乎此所以啟許叔之封也齊魯無功而不敢奪人之功鄭雖有功而不敢恃己之功是善處無功者莫如齊魯善處有功者莫如鄭也是心也豈特可用之戰陣之間哉凡與人共利者大而共政小而共財推是心而居之將無入而不自得矣雖然伐許之役所以全其美者由彼此之善處也苟與人共利我雖推之彼益競之則將奈何吾以謂使齊魯推其功而鄭専其功在齊魯者不害其為美使我推其利而人専其利在我者不害其為亷盡其在我聼其在人可也吾又𤼵之以告與人共利者
  息侯伐鄭隠十一年鄭息有違言息侯伐鄭大敗而還君子是以知息之將亡也不度徳不量力不親親不徴辭不察有罪犯五不韙而以伐人其喪師也不亦宜乎
  居賤惡勞居貧惡困居難惡辱皆禍患之招也天下之理賤不與勞期而勞自至貧不與困期而困自至難不與辱期而辱自至是猶形影之相隨聲響之相應也豈有形能離影聲能離響者乎不知其不可離而欲離之此所以連臂而自投于禍患之網也君子以謂勞者賤之常困者貧之常辱者難之常彼其所以冐禍患者特不能處其常而已自處于勞則在賤而安矣自處於困則在貧而安矣自處于辱則在難而安矣處小國之道亦猶是也處小國者當卑當遜當忍恥當屈身豈不以弱者小國之常耶息之為息在春秋之時至㣲也介乎大國之間雖祇慄危懼猶恐不能自保况敢與人爭乎當其與鄭違言之際息侯盍自咎曰小大之不敵天也小國之見陵於大國亦天也天實為之吾其敢逆天乎今乃不勝一朝之忿忘其小而犯大宜其自取覆敗而五不韙之責皆歸其身也然鄭息俱有違言鄭之大不先加兵於息息之小反先加兵於鄭何耶葢小國之心常疑人之陵我故忿心易生此息師所以先動也是心也非特息侯為然凡人之處於困阨窮弱之地其最不平者莫甚於人之陵我吾將有以曉之當貴盛之時人之奉我者非奉我也奉貴者也當貧賤之時人之陵我者非陵我也陵賤者也奚以知其然耶使吾先貴而後賤我之為我自若也而奉我者遽變而見陵則回視前日之奉我者豈真奉我乎使吾先賤而後貴我之為我亦自若也而陵我者遽變而見奉則回視前日之陵我者豈真陵我乎彼自奉貴者耳我何為而喜彼自陵賤者耳我何為而怒心者我之心固將治我之事也何暇助貴者之喜助賤者之怒哉
  羽父弑隠公隠十一年羽父請殺桓公将以求太宰公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羽父懼反譛公於桓公而請弑之十一月壬辰羽父使賊弑公立桓公
  嗚呼敗天下為義之心者隠公之弑也利者人之所趍義者人之所憚使為義而無禍人猶且不肯為况重之以禍乎隠公輕千乘之國而推之桓公桓公反不亮其心而弑之有甚髙之節而罹甚酷之禍世將指隠公為戒而諱言義矣是隠公之弑非隠公之不幸乃道義之不幸也君子所恃以勝小人者惟有福善禍淫之戒僅可以動愚俗既有隠公之變則平日所恃以勝小人之具索然矣此有志之士所以憤天道之無知撫遺編而浩歎也吾之所聞則異於是焉人皆以為隠公之弑敗天下為義之心吾獨以為隠公之弑可以勉天下為義之心是何耶隠公之禍非坐為義也乃坐為義不盡耳隠公遜國之節心甚明迹甚顯當桓公幼弱之時隠公苟有他志㣲見風采立可虀粉桓公在隠公之掌握十有二年不惟無纎芥之隙又且長育而輔翼之上有天下有地其心迹不可誣也所可恨者特為義不盡貪數年之權而去位不亟耳惟其去位不亟故貪慕顧惜之形見於外羽父因得入殺桓公之謀焉使隠公勇退髙蹈之風凛然在人則不仁者不敢至其牆不義者不敢至其廬况敢以戕殺之謀狗彘之行浼我乎今羽父敢對隠公明𤼵戕殺之言而不忌是隠公貪慕顧惜之形有以召之也隠公尚不自警方且告羽父曰為其少故也吾將授之矣使營菟裘吾將老焉將之一字是隠公貪慕顧惜之心形于言者也當授即授何謂將授當營即營何謂將營投機之㑹間不容髪豈容有所謂將者耶此所以招羽父之侮起桓公之疑而迄至于殺其身也隠公遜國之義心如此之明迹如此之顯秋毫不盡遽受大禍况心迹未如隠公之所見者其敢不自勉乎以是知大恩與大怨為隣大名與大辱為朋隠公之于桓公恩可謂大矣少有不盡遂變而為大怨隠公之遜魯國名可謂大矣少有不盡遂變而為大辱然則君子之為義夜以繼日不敢不用其極者非特就義亦所以避禍也向無隠公之禍迫之則為義者立一善修一行沾沾自足怠而不復前矣抑又嘗反覆觀之隠公之禍實生於自恕焉隠公之心以謂吾遜國之志左右知之卿士亦知之國人知之諸侯亦知之吾終不有魯國決矣幸桓公之少尚可偷安居位少假嵗月然後脱履而去之人未必見責也彼桓公無故而得一國寧不能忍歳月之淹乎然隱公雖自恕而不知桓公之不我恕也人之欲自恕者其可不鑒隱公之覆轍乎隱公之禍既可以激自怠之志又可以破自恕之私凡人之所以不能為義者自怠耳自恕耳一經此變二病俱瘳蕩蕩平平之義路可以長驅而横騖矣故曰勉天下為義之心者隱公之弑也
  臧哀伯諫納郜鼎桓二年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納于大廟非禮也臧哀伯諫曰君人者將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大羮不致粢食不鑿昭其儉也衮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紘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游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錫鸞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徳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不敢易紀律今滅徳立違而寘其賂器于大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徳寵賂章也郜鼎在廟章孰甚焉武王克商遷九鼎於雒邑義士猶或非之而况將昭違亂之賂器于大廟其若之何公不聽周内史聞之曰臧孫達其有後於魯乎君違不忘諫之以德
  鄰國之賢敵國之讎也權門之良公門之蠧也蕭何韓信之徒髙祖視之則為忠項羽視之則為賊漢髙祖與項羽爭天下蕭何之徒為佐卒敗羽于垓下杜欽谷永之徒王鳯視之則為忠漢室視之則為賊漢成帝時詔舉直言極諫之士杜欽谷永應詔後詣白虎殿問策是時帝委政王鳯欽永皆阿附之然則簒君之忠臣庸非治世之賊臣耶臧哀伯之諫郜鼎其言則是其所與言者則非也臣弑君凡在官者殺無赦子弑父凡在官者殺無赦桓公以弟弑兄以臣弑君凡在魯國者雖牧圉厮養之賤皆可劇刃以戮之况哀伯魯之世卿有禄於國有賦於軍有職於祭寧忍坐視而不救乎力能討則誅之可也力不能討則去之可也今乃低首下心日趍于朝又𤼵忠言以禆其闕其於桓公信無負矣獨不負於隠公耶斬闗之盜人不責其穿窬殺人之囚人不責其鬭歐以斬闗而槩穿窬餘事也以殺人而槩鬭歐㣲罪也彼桓公親為簒逆而不忌况可責其取亂人之一鼎乎宜其説之不納也由前言之則不忠由後言之則不智一進説而二失具焉人謂哀伯為賢吾不信也嗚呼嚴尤匈奴之䇿竒䇿也然君子不謂之竒以其所告者王莽耳漢書王莽新即位欲立威迺拜十二部将三十萬衆齎二百日糧同時十道並出窮追匈奴嚴尤諫曰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逺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得上䇿者也周得中䇿漢得下䇿秦無䇿焉云云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莽不聴陳子昻明堂之議正議也然君子不謂之正以其所告者武后耳武后埀拱初詔羣臣調元氣當以何道陳子昻因是勸后興明堂上言曰昔黄帝合宫有虞總章堯衢室周世室皆所以調元氣洽隂陽也云云臧哀伯郜鼎之諫忠諫也然君子不謂之忠以其所告者桓公耳觀人之言當先考其所處之地然後聴其所𤼵之言苟失身于簒逆之區雖有忠言嘉謀未免為助亂也以亂助亂其罪小以治助亂其罪大濟之以淫侈佐之以暴虐凶徳參㑹神怨人怒適所以趣其誅而速其死此以亂助亂之罪小也導之以典型規之以箴諫使亂人之身安固而不可拔忠臣孝子之憤亦無自而雪此以治助亂之罪大也向若桓公用哀伯之言動遵法義自附於逆取順守之説則終無彭生之禍公子彭生而隠公之目永不瞑于地下矣哀伯之罪顧不大耶吾嘗謂羽父之請為桓公畫簒國之謀哀伯之諫為桓公建保國之策始亂者羽父也成亂者哀伯也正名定罪不當置哀伯于羽父之下
  晉穆侯命二子名及晉封曲沃桓二年穆之夫人姜氏以條之役生太子命之曰仇其弟以千畝之戰生命之曰成師師服曰異哉君之名子也夫名以制義義以出禮禮以體政政以正名是以政成而民聽易則生亂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古之命也今君命太子曰仇弟曰成師始兆亂矣兄其替乎惠之二十四年晉始亂故封桓叔于曲沃靖侯之孫欒賔傅之師服曰吾聞國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二宗士有𨽻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今晉甸侯也而建國本既弱矣其能久乎曲沃晉莊伯伐翼隱五年曲沃莊伯以鄭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武氏助之翼侯奔隨王伐曲沃隱五年曲沃叛王秋王命虢公伐曲沃而立哀侯于翼曲沃武公伐翼桓三年春曲沃武公伐翼次于陘庭韓萬御戎梁𢎞為右逐翼侯于汾隰驂絓而止夜獲之及欒共叔曲沃伯殺小子侯桓七年冬曲沃伯誘晉小子侯殺之王命曲沃伯為晉侯莊十六年冬王使虢公命曲沃伯以一軍為晉侯
  千萬世之爭端非人力之所能塞也凡有血氣之屬利小則爭亦小利大則爭亦大國者其千萬世之大爭端乎集人之所同欲聽而不可得者以奉吾之耳集人之所同欲視而不可得者以奉吾之目集人之所同欲嗜而不可得者以奉吾之口集人之所同欲享而不可得者以奉吾之身聚天下之大利而萃之於此有國者雖欲絶爭奪之禍然傳諸後世其子孫以謂均襲先君之業均出先君之胄年相若也貌相若也材氣相若也智力相若也彼何為而獨尊我何為而獨卑彼何為而獨强我何為而獨弱爭心一起是豈人力之所能禦乎昔之聖人知人力之不能禦也于是反求諸天而得塞之之術曰嫡庶長幼之分是分既立而爭奪之門始閉矣嫡與長天之所生而非人之所能為使嫡為長也庶與幼亦天之所生而非人之所能為庶為幼也嫡者天實嫡之庶者天實庶之長者天實長之幼者天實幼之今聖人制為定分傳於長嫡為支子者咸知其出於天而不出於人命當為庶初非人之賤我也命當為幼初非人之後我也仰視嫡長之貴如垤之於嶽如瀆之於海如石之於玉如魚之於龍如鳥之於鳯如獸之於麟邈然超軼非吾流輩其自然之尊蓋判於有生之初天既命之豈人之所敢干哉由開闢以來所以共守是分而不敢變者非専畏聖人也畏天也是故㣲子不敢代紂㣲子開者殷紂之庶兄也目夷不敢代襄公僖八年宋公疾太子兹父固請曰目夷長且仁君其立之公命子魚子魚辭曰能以國讓仁孰大焉以不及也且又不順遂走而退子西不敢代昭王昭二十六年楚平王卒令尹子常欲立子西曰太子王弱其母非適也王子建實聘之子西長而好善立長則順建善則治王順國治可不務乎 子西怒曰王有適嗣不可亂也令尹乃立昭王季札不敢代諸樊吳夀夢有子四人長曰諸樊次曰季札季札賢夀夢欲立之諸樊遜位季札季札謝以數子之賢苟承祀繼統可以大前人之業可以啟無窮之基然終逡巡却避者豈非不忍以一國之私欲利害而啓千萬世爭奪之禍乎嫡庶長幼之定分歴聖歴賢歴古歴今不敢輕變晉穆侯何人也乃敢首亂之溺于私愛命名之際妄有輕重馴致曲沃之禍卒覆宗國為周王者又從而寵秩之自古聖人所恃以塞千萬世之爭端者至是皆壊世始知人可勝天庶可奪嫡幼可陵長簒奪之禍史册相望納中國於戎狄夷貊之域者未必非晉與周啓之也噫至貴之無敵至富之無倫染指垂涎者至衆也使勇者守之遇勇之倍者則奪之矣使智者守之遇智之尤者則奪之矣守以盟誓則有時而渝守以法度則有時而廢守以城郭則有時而隳守以甲兵則有時而衂惟守之以天然後人莫敢與之較是則嫡庶長幼定分之出於天乃有國者之所恃也民恃吏吏恃國國恃天為國而無故亂天之定分是自伐其恃也嗚呼殆哉







  左氏博議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四
  宋 吕祖謙 撰
  楚侵隨桓六年楚武王侵隨使薳章求成焉軍於瑕以待之隨人使少師董成鬭伯比言於楚子曰吾不得志於漢東也我則使然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恊以謀我故難間也漢東之國隨為大隨張必棄小國小國離楚之利也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鬭伯比曰以為後圖少師得其君王毁軍而納少師少師歸請追楚師隨侯將許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羸其誘我也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信也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謂其備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絜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㫖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无讒慝也故務其三時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於難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楚敗隨桓八年隨少師有𠖥楚鬭伯比曰可矣讐有釁不可失也楚子伐隨軍於漢淮之間季梁請下之弗許而後戰所以怒我而怠冦也少師謂隨侯曰必速戰不然將失楚師隨侯禦之望楚師季梁曰楚人上左无與王遇且攻其右右无良焉必敗偏敗衆乃擕矣少師曰不當王非敵也弗從戰於速杞隨師敗績隨侯逸鬬丹獲其戎車與其戎右少師秋隨及楚平楚子將不許鬭伯比曰天去其疾矣隨未可克也乃盟而還
  昔之傾人之國者匿其機而使人陰墮其計非受害之後莫能悟何其深也方始墮其計終日奔走馳驅聽其所役投於禍患而不自知及師已䘮國已破回視前日之所蹈者無非䧟穽然後噬臍頓足有不可追之悔吁亦晚矣謀之深者豈復有加於此耶曰有使敵人既敗而識吾之機猶未足為深也天下固有竒權密機非特敵人既敗尚不知其所以然雖至於數千百年之後亦不知其所以然可謂極天下之至深矣吾觀鬭伯比之謀隨未嘗不三嘆其深也世之論鬭伯比之謀者不過謂季梁之正終不能勝少師之寵季梁之諫必有時而不用也少師之説必有時而用也吾之謀雖未行於今終必行於後嗚呼是何足以窺鬭伯比之機乎人見隨侯初拒少師追楚之請從季梁修政之諫以為伯比之謀未行也而不知其謀已深行乎其間矣市中有虎曽參殺人必三至而後信其始告之者明知其不信也其再告之者亦明知其不信也明知其不信而續告之者何耶蓋有一則有二有二則有三無兩人之説居其前雖有善譛者無以成三至之説也其始之不信所以成其後之信也知此則可以窺伯比之機矣隨侯之始拒少師所以成其後之從隨侯之始從季梁所以成其後之拒季梁者隨之望其君素所畏者也伯比以謂吾苟欲一舉而成功彼少師雖愛豈能使其君遽違素所畏者之諫乎今先示弱以誘少師則少師必有伐楚之請季梁必有修政之諫隨侯廹於平日之所畏必勉從季梁而拒少師使季梁之諫虚用於無事之時及其有事而又諫其君必以為瀆矣隨之所恃者獨一季梁而已季梁之術既窮則吾他日之舉兵誰復齟齬於其間哉蓋人之情迫於不得已而勉從所畏者之言不過能一從之耳至於再豈肯復從之乎迫於不得已而勉拒所愛者之説不過能一拒之耳至於再豈能復拒之乎不待至於再也其勉從所畏之時雖曰從之而已有不平之心矣其勉拒所愛之時雖曰拒之而已有不忍之心矣隨侯一念之不平𤼵於始從季梁之諫積而至數年其不平日增當楚再駕之際季梁之諫安得而不廢乎一念之不忍𤼵於始拒少師之説積而至數年其不忍日深當楚再駕之際少師之説安得而不入乎是拒生於從而從生於拒也想隨侯恐懼修政之時舉國交賀頌其君納諫之明而不知伯比欣然獨笑已入於吾之機矣兆破隨之機於數年之前收破隨之功於數年之後伯比之機微矣哉吾嘗深考伯比之謀既假毁軍之詐而中少師之欲復假少師之請而激季梁之諫復假季梁之重而致隨侯之懼復假隨侯之止而増少師之慚復假少師之寵而沮季梁之䇿置毫末之毒於少師之心而一國君臣展轉薰染自勝自負自起自仆自予自奪如輪如機不得少息吾端坐拱手不動聲色而徐制其弊焉雖事往迹陳書之簡牘讀者猶不知其端倪况於當時自墜其網者乎然則將何以自免曰無受焚之地則烈火不能焚玉無受病之地則癘氣不能病人鬭伯比謀隨累年不乘其潰敗之餘一舉平之反以敵遺子孫勇於伐隨而怯於滅隨非前工而後拙也以少師既死則隨無受病之地也嗚呼小人之根未去則雖從諫不足喜小人之根既去則雖軍敗不足憂為國者其務去小人之根也哉
  魯為班後鄭桓六年北戎伐齊齊侯使乞師於鄭鄭太子忽帥師救齊大敗戎師獲其二帥大良少良甲首三百以獻於齊於是諸侯之大夫戍齊齊人饋之餼使魯為其班後鄭鄭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師齊衛鄭戰于郎桓十年冬齊衛鄭來戰于郎我有辭也初北戎病齊諸侯救之鄭公子忽有功焉齊人餼諸侯使魯次之魯以周班後鄭齊人以衛師助之故不稱侵伐先書齊衛王爵也
  天下之事有當為者有不當為者凡當為者皆常也凡不當為者皆過也曰是曰正曰善皆所當為也曰非曰邪曰惡皆不當為也事雖有萬而不同豈有出於此兩端之外者哉古今以驕矜為通患抑亦未之思也盍反觀吾之所行果不當為耶方且愧懼之不暇何敢誇人果當為耶則亦飢食渇飲之類耳何足誇人是天下本無可誇之事彼驕矜之心亦何自而生乎目當視而反盲耳當聽而反聵則為殘疾人矣苟目能視耳能聽始可謂之無疾之人豈有持此以誇世者哉雖舜之孝禹之功皋陶之謨稷契之忠夷齊之清孔孟之學冠萬世而絶出者其實皆人之所當為也世之人僅有一善如毛髪遽自衒以為過人之行亦惑矣人之為人非聖人莫能盡也今受人之形而反自謂過人豈特翼而飛鬛而馳耶甚矣其惑也鄭太子忽之救齊雖曰有功然捄災卹隣亦諸侯之所當為耳遽軒然伐其功輕周室之爵祿而欲躐之又從而加忿兵於魯嗚呼使小國有功而可躐處於大國之上則臣有功可陵其君子有功可傲其父矣曾不如無功之為愈也吾嘗觀鄭忽始敗戎師之時囚二帥陳俘馘振旅而獻乎齊氣吞諸侯邈視王爵餼饋之際暫為人所先亟連三國之兵而伐之何其壯也及其嗣位微弱不振為國人所賤其出奔其復歸斥其名而赴諸侯曾不以君視之甚者詆以狡童詩衛國風狡童刺忽也狡童之稱其受侮受辱一至於此前日之壯氣安在耶蓋忽之為人得志則氣盈而自視其身不勝其大人少慢之己不能平失志則氣涸而自視其身不勝其小人共賤之反不能較其中初無所主惟視外物以為輕重隨物而盈隨物而涸隨物而大隨物而小終身為物所驅乍驕乍沮乍勇乍怯已亦不能自必也一身且不能自主况欲主人之國哉
  鄭太子忽辭昬桓六年齊侯欲以文姜妻鄭太子忽太子忽辭人問其故太子曰人各有耦齊大非吾耦也詩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國何為君子曰善自為謀及其敗戎師也齊侯又請妻之固辭人問其故太子曰無事於齊吾猶不敢今以君命奔齊之急而受室以歸是以師昏也民其謂我何遂辭諸鄭伯鄭昭公之敗北戎昭公奔衛桓十一年鄭昭公之敗北戎也齊人將妻之昭公辭祭仲曰必取之君多内寵子无大援將不立三公子皆君也弗從鄭莊公卒祭仲立昭公宋雍氏女於鄭莊公曰雍姑生厲公雍氏宗有𠖥於宋莊公故訪祭仲而執之曰不立突將死亦執厲公而求賂焉祭仲與宋人盟以厲公歸而立之昭公奔衛己亥厲公立十五年鄭伯𦊅出奔蔡鄭世子忽復歸於鄭
  為國者當使人依己不當使己依人己不能自立而依人以為重未有不窮者也所依者不能常盛有時而衰所依者不能常存有時而亡一旦驟失所依將何所恃乎嗚呼此特論依之不可常耳抑有甚者焉使所依者常盛而不衰常有而不亡可謂得所依矣然猶未足恃也晉方主盟諸夏宋深結而謹事之倚以自固想其心必自以為善擇所依矣及阨於楚師之圍析骸而炊易子而食晉迫於狄坐視而莫能救也宣十五年當時諸侯之強盛者莫如晉諸侯之可依者亦莫如晉晉猶不可依而况其他乎嗚呼此特論人之不足依爾抑又有甚者焉西魏孝武脅於高歡日有簒奪之憂所恃以為依者宇文泰耳一旦脱身虎口自杖入闗捨所畏而得所依天下之樂有過於是乎然孝武之禍不在於所畏之高歡而在於所依之宇文泰見北史本紀以是論之非惟人不可依而禍實生於所依也外物之變不可勝窮恃外以為安者其患夫豈一端耶人皆咎鄭忽之辭齊女不能依大國以自固殆非也使忽不辭而取文姜則彭生之禍移於鄭矣桓十八年豈有禍魯而福鄭者耶自古小國連姻大國得其所依者蓋無幾而啓釁召兵如銅斗摩筓之禍者史記趙世家皆是也然則忽之辭昬固亦未可厚非也後世徒見其終以微弱致禍遂并與辭昬譏之殊不知忽前得之於辭昬後失之於微弱一是一非兩不相掩烏得以後之非廢前之是哉忽之言曰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國何為斯言也實先王之法言古今之篤論也在我之福以堯為父而不能與丹朱以周公為兄而不能與管蔡以周宣為子而不能與厲王以大國亦何有於我哉苟忽能充是言則洪範之五福周雅之百禄皆我有也尚何微弱之足患乎論者不譏忽之不能蹈其言而反譏其言之失亦惑矣苟不以人廢言而深味其言釋然深悟天下之福皆備於我無在我之外者攀援依附一掃俱除天下無對制命在内忽言之於千載之上我用之於千載之下是忽雖不能自用適所以留為我之用也豈曰小補之哉
  桓公問名於申繻桓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以太子生之禮舉之接以太牢卜士負之士妻食之公與文姜宗婦命之公問名於申繻對曰名有五有信有義有象有假有類以名生為信以德命為義以類命為象取於物為假取於父為類不以國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隱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幣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將諱之故以國則廢名以官則廢職以山川則廢主以畜牲則廢祀以器幣則廢禮晉以僖侯廢司徒宋以武功廢司空先君獻武廢二山是以大物不可以命公曰是其生也與吾同物命之曰同
  名子者當為孫地世所共守也生而名没而諱子之始生嬰孩耳幾年而免乳又幾年而成童又幾年而冠昬又幾年而有孫又幾年而老又幾年而殁由命名之日而遐想諱名之時茫昧荒逺若存若亡若滅没而不可知也今乃預料於百年之外恐其廢名恐其廢職恐其廢主恐其廢祀恐其廢禮慱詢詳擇精思熟慮俾不為後世之累當始生之初而思既殁之後可謂逺也已矣名子之際其逺慮蓋如此至於餘事則毎不然法度苟以趨一時之便未嘗憂他日之弊也政事苟以濟一時之欲未嘗憂他日之害也財用苟以供一時之求未嘗憂他日之匱也兵革苟以快一時之忿未嘗憂他日之危也名子且為百年計况於創業垂統以遺子孫者反不能為明日計乎大而國小而家苟以名子之心推之則詒厥孫謀之理盡矣奚必他求哉抑嘗稽禮之所載子見於父父執子之右手咳而名之庶子則撫其首咳而名之是知命名特咳唾之頃耳一有不審遂流患於無窮晉名僖侯以司徒豈知終晉之世易中軍之名乎僖侯名司徒廢為中軍宋名武公以司空豈知終宋之世易司城之名乎武公名司空廢為司城魯名獻公武公以具敖豈知終魯之世易二山之名乎二山具敖也魯獻公名具武公名敖更以其鄉名山失之於咳唾之間而其患乃與國相終始信矣始之不可不審也然名子之不審不過後世以諱廢事耳孰知有一嚬一笑而開子孫萬世之禍者乎觀名子之逺慮可以為有國家者之大法觀名子之不審可以為有國家者之大戒申繻之言有鑒有規固不可以易心讀之也王師伐虢桓十年春虢仲譛其大夫詹父於王詹父有辭以王師伐虢夏虢公出奔虞
  屈天下之理以信天下之分非善持名分者也世之持名分者皆曰分可勝理理不可勝分不幸而聽上下交争之分寧使下受抑勿使上受陵所屈者一夫之理所信者萬夫之分屈尺寸而信尋丈亦何為而不可哉嗚呼分固不可屈也理其可屈乎宜人之滋不服也虢公譛其大夫詹父於威王詹父有辭王為之伐虢而逐虢公以臣逐君固可罪矣然人之咎周者不過曰虢公雖曲君也詹父雖直臣也威王之失不當以曲直之理而廢上下之分耳其罪威王則是也其所以罪威王則非也數傳而至於襄王晉文公以元咺執衛侯而請殺之襄王曰夫君臣無獄今元咺雖直不可聽也為臣殺其君將安庸刑見國語周語襄王之意豈非欲矯威王之失乎所謂君臣無獄者固可以為萬世訓至若元咺雖直之一語猶未免墮世俗之見也苟如襄王之説是元咺之理未嘗不直所以不可聽者恐亂君臣之分焉耳有所謂理又有所謂分是理與分判然二物也捨理而言分是分孤立於理之外也分孤立於理之外則分者特一虚名耳天下之亂臣賊子豈虚名所能束縳耶人情所不平者莫甚於理直而受屈今告之以汝理雖直姑為名分屈是導之争也彼亦安能鬱鬱受屈乆為虚名之所壓乎必將不勝其忿决壞名分而不暇顧是吾之持名分適所以壞名分也君子言分必及理言理必及分分不獨立理不虚行得則俱得失則俱失豈有既犯分而不犯理者乎子之證父者先有證父之曲不必復問其所證之事也弟之紾兄者先有紾兄之曲不必復問其所紾之由也臣之訴君者先有訴君之曲不必復問其所訴之辭也當詹父元咺未訴君之時其理固直既啓訴君之口則已陷於滔天之惡矣尚安得有所謂直哉是詹父之直因訴虢公而曲也元咺之直因訴衛侯而曲也二人之理已曲吾從而治之亦治所當治而已彼本自不直復何所屈哉周王苟以是正其罪則二人者釋然内省其理之曲没齒無憾矣非特可服二人之心也凡當時諸侯之臣有欲犯上而訴其君者必以謂訴所以求直今訴君而反變為不直曷若不訴以全吾直乎勞而不怨虐而不叛益所以彰吾之直也又推而上之則知君臣之際本非較曲直之地臣之理雖直其敢自謂直以加吾君乎蚤朝晏退戰戰兢兢上不知君之曲下不知我之直所知者盡臣道而已為人臣者皆懷是心雖極天地窮古今安得有犯上之釁耶惜夫威王昧之而不知襄王知之而不盡此分與理所以終離而不可復合者也後之為治者非合分與理為一亦安能洗犯上之習而還於古哉
  虞叔伐虞公桓十年初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獻既而悔之曰周諺有之匹夫无罪懷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賈禍也乃獻之又求寳劍叔曰是無厭也无厭將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
  虞公以貪失國虞叔以吝逐君貪與吝遇此禍之所以成也貪者惟恐不得人之物吝者惟恐失己之物貪者雖得萬金而不能滿吝者雖失一金而不能忘虞之君臣上貪而下吝貪者求之吝者共之亂安得而不作乎然貪與吝非二法也視人之物則貪視己之物則吝未得而求之則貪既得而守之則吝名雖不同其心則同出於嗜貨焉使虞公思吾求劍之心即虞叔守劍之心必不至於貪矣使虞叔思吾守劍之心即虞公求劍之心必不至於吝矣惟其不能交相恕而反相責此其所以釀莫大之釁也由古而暨今人所以相賊相刃相靡者職此之由吾將告貪者以廉告吝者以施庶幾其有瘳乎嗚呼彼方貪而吾告之以廉是教餓虎之不求肉也彼方吝而吾告之以施是將求肉於餓虎也無益於彼祗取辱焉信如是則果無術以救之乎曰此固不必他求也不過以貪治貪以吝治吝而已至理之中無一物之可廢人心之中無一念之可除貪吝之念苟本無邪安從而有苟本有邪安得而無是貪吝固不可強使之無然亦不必使之無也吾心一旦渙然冰釋則曰貪曰吝孰非至理哉蓋事有善惡而念無善惡是念加於事之善者則名善念是念加於事之惡者即名惡念所謂念者初無二也譬之於火用之㸑釜則為善用之燎原則為惡然曷嘗有二火哉譬之於水用之溉田則為善用之灌城則為惡然曷嘗有二水哉自人觀之雖若為二而其一未嘗不卓然獨存於二之中也世所以指虞公為貪者以其求財常不厭耳苟用是念以求道不厭立而不已必求與權賢而不已必求為聖則與夫子學而不厭何以異乎見論語世所以指虞叔為吝者以其守財欲不失耳苟用是念以守道不失與生俱生欲不能遷與死俱死威不能奪則與顔子服膺弗失何以異乎記中庸求財與求道相去逺矣而所謂不厭者其念未嘗加損也守財與守道相去逺矣而所謂不失者其念未嘗加損也向之惡今之善特因物而改其名耳吾之念曷嘗改哉人徒見其嘗名貪嘗名吝遂疑而惡之乃欲求道於是念之外是猶惡焚而廢火食惡溺而廢水飲也誤矣
  楚屈瑕敗蒲騷桓十一年楚屈瑕將盟貳軫鄖人軍於蒲騷將與隨絞州蓼伐楚師莫敖患之鬭亷曰鄖人軍其郊必不誡且曰虞四邑之至也君次於郊郢以禦四邑我以銳師宵加於鄖鄖有虞心而恃其城莫有鬬志若敗鄖師四邑必離莫敖曰盍請濟師於王對曰師克在和不在衆商周之不敵君之所聞也成軍以出又何濟焉莫敖曰卜之對曰卜以決疑不疑何卜遂敗鄖師於蒲騷卒盟而還楚伐絞桓十二年楚伐絞軍其南門莫敖屈瑕曰絞小而輕輕則寡謀請無扞采樵者以誘之從之絞人獲三十人明日絞人爭出驅楚役徒於山中楚人坐其北門而覆諸山下大敗之為城下之盟而還屈瑕大敗桓十三年楚屈瑕伐羅鬬伯比送之還謂其御曰莫敖必敗舉趾髙心不固矣遂見楚子曰必濟師楚子辭焉入告夫人鄧蔓鄧蔓曰大夫其非衆之謂其謂君撫小民以信訓諸司以德而威莫敖以刑也莫敖狃於蒲騷之役將自用也必小羅君若不鎮撫其不設備乎夫固謂君訓衆而好鎮撫之召諸司而勸之以令德見莫敖而告諸天之不假易也不然夫豈不知楚師之盡行也楚子使賴人追之不及莫敖使徇於師曰諫者有刑及鄢亂次以濟遂無次且不設備及羅羅與盧戎兩軍之大敗之
  楚人有習操舟者其始折旋疾徐惟舟師之是聽開帆擊楫雲興鳥逝一息千里雖未知操舟之術而動於操舟之利既不能自制亦不能自决也於是小試於洲渚之間平瀾淺瀬水波不興投之所向無不如意不知適有大幸遂以為盡操舟之術矣遽謝遣舟師傲然自得沼視溟渤而杯視江湖椎鼓徑進亟犯大險吞天沃日之濤排山倒海之風轟逐澎湃奔鯨駭虬乃傍徨四顧膽落神泣墮槳失柂身膏魚鱉之腹然則召今日之危者豈非前日之幸乎使其自試之時已遇風濤之變則將知難而悔終身不敢言舟楫矣屈瑕之禍不幸類是當屈瑕與鄖師相距於蒲騷自知將畧非長委計鬭廉教以次郢禦四邑者鬭廉也教以銳師宵加於鄖者又鬭㢘也教以師不在衆不疑何卜者又鬭廉也無小無大惟鬭廉之謀是從以成厥功豈不猶操舟者其始惟舟師之聽乎屈瑕徒見用竒之功而欲竊效焉伐絞之役是身試於洲渚之時也幸而絞人偶入其計志滿氣揚自謂筭無遺策凡天下之言兵者無出我之右矣彼區區之羅人政須折箠笞之耳削規破矩任意直前變出不圗軍僨身蹶其得禍蓋與操舟者無以異也鄧曼推其禍端歸之蒲騷之役吾以為成屈瑕之禍者在絞而不在蒲騷方伐絞之初屈瑕雖欲自用尚未敢自信也苟又挫於絞人必謂昔以用人言而勝今以自用而敗將益求其所未至不敢以兵為戯矣彼既見其謀之騐忘其幸而矜其能心口相語疇昔蒲騷之勝借曰鬭廉之謀今采樵誘敵之策豈亦鬭㢘教我乎此所以堅其自用之意而趣其荒谷之縊也屈瑕之死生在於伐絞之勝敗驕之於先而陷之於後庸非天欲斃之乎苻堅之治秦一則王猛二則王猛猛之死下詔以新失丞相置觀以聽訟其辭至兢兢也繼踵而張掖西域之捷交至見苻堅載記其心始縱謂天下之事止此耳猛雖亡吾豈不能獨辦乎迄自用而致淝水之辱見謝𤣥傳嚮若猛死之後其鋒嘗小挫必不敢遽輕天下堅之䘮國即屈瑕之䘮師也由天子至於庶人免於師傅之嚴而驟欲獨行其志遇事之易者未足喜遇事之難者未足憂蓋先遇其易則以易為常是禍之原也先遇其難則以難為常是福之基也世固有以一勝累一國以一能敗一身者矣豈不甚可畏耶











  左氏愽議卷四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五
  宋 吕祖謙 撰
  祭仲立厲公桓十一年註見四巻祭仲殺雍糾桓十五年祭仲専鄭伯患之使其婿雍糾殺之雍姬知之謂其母曰父與夫孰親其母曰人盡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遂告祭仲仲殺糾公曰謀及婦人宜其死也髙渠彌殺昭公桓十七年初鄭伯將以髙渠彌為卿昭公立懼其殺己也辛邜弑昭公而立公子舋君子謂昭公知所惡矣公子達曰髙伯其為戮乎復惡已甚矣齊人殺子亹桓十八年齊侯師于首止子亹㑹之髙渠彌相七月戊戌齊人殺子亹而轘髙渠彌祭仲逆鄭子于陳而立之是行也祭仲知之故稱疾不往人曰祭仲以智免仲曰信也楚殺子南襄二十二年楚觀起有𠖥於令尹子南未益禄而有馬數十乘楚人患之王將討焉子南之子棄疾為王御士王每見之必泣棄疾曰君三泣臣矣敢問誰之罪也王曰令尹之不能爾所知也國將討焉爾其居乎對曰父戮子居君焉用之洩命重刑臣亦不為王遂殺子南於朝轅觀起於四竟子南之臣謂棄疾請徙子尸於朝曰君臣有禮惟二三子三日棄疾請尸王許之既塟其徒曰行乎曰吾與殺吾父行將焉入曰然則臣王乎曰棄父事讎吾弗忍也遂縊而死
  告君子以理告衆人以事所謂衆人者見形而後悟按迹而後明非遽可理曉也孟子曰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君子於處死生之際固自得於言意之表矣由衆人觀之則天下之可惡者孰有甚於死乎雖申告以義之重然彼不知義果何物口誦心惟淡乎若大羮明水之無味也以無味之言而驅之就其所惡之死吾知其難也曷若告之以事因其素所曉者而入之乎祭仲當宋人之執而不能死必以所惡者莫甚於死也故寧受逐君之名然不數年而有雍糾之謀使仲弗先知則蹈厲公之機矣向之死以狥國今之死以怙權其榮辱天淵也當是時雖欲復死於宋其可得乎其後當昭公之弑而又不能死亦必以所惡者莫甚於死也故寧縱弑君之賊不數月而有首止之㑹使仲弗先知則隨渠彌之戮矣向之死以討亂今之死以從逆其榮辱天淵也當是時雖欲復死於昭公其可得乎人之所不可復得者生耳今反思死不可復得則孟子所惡有甚於死之論非矯情也既達者觀其理未達者觀其事處死之道思過半矣然祭仲之處死猶未足為難也臣之死於君死於國職也乃若雍糾將殺祭仲而謀於其女楚子將殺子南而告於其子為其女為其子者將若之何父也君也夫也鼎立為三綱而世未有能輕重之者也全彼則害此全此則害彼豈非天下之至難處而君子所當先講乎曰是不必講也有是事則有是理無是事則無是理若雍姬棄疾之事君子之所必不遇也伐國不問仁人對孝子而公言將殺其親世之所無也君子之深愛婉容見者意消雖欲㣲詆其親猶忸怩而不能出口矧曰殺之云乎聞君子死親之難矣不聞人敢以殺其親之謀告君子也里閭之相毁訾者遇其所厚在席必為之止父子間豈朋友比哉雍糾不以雍姬為可忌而謀之楚子不以棄疾為可憚而告之固可占知二人之為人矣平居暇日誠不足以動人禍已至此告者殺夫不告者殺父左右皆坑谷也果君子則必不至聞此言果聞此言則必非君子兩者烏可並立耶吾之所憂者不能造君子之域耳未有既為君子而復遇此變者也今緩於為君子而急於講二人之得失不欲消此變而欲當此變抑末矣故曰雍姬棄疾之事非君子所當講也
  盜殺伋壽桓十六年初衛宣公烝於夷姜生急子屬諸右公子為之娶於齊而美公取之生壽及朔屬壽於左公子夷姜縊宣姜與公子朔搆急子公使諸齊使盜待諸莘將殺之壽子告之使行不可曰棄父之命惡用子矣有無父之國則可也及行飲以酒壽子載其旌以先盜殺之急子至曰我之求也此何罪請殺我乎又殺之二公子故怨惠公十一月左公子洩右公子職立公子黔牟惠公奔齊衛侯放公子黔牟莊六年夏衛侯入放公子黔年於周放寗跪於秦殺左公子洩右公子職乃即位君子以二公子之立黔牟為不度矣夫能固位者必度於本末而後立衷焉不知其本不謀知本之不枝弗强詩云本枝百世
  和氣致祥乖氣致異二氣之相應猶桴鼓也物之祥不如人之祥故國家以聖賢之出為佳祥而景星矞雲神爵甘露之祥次之物之異不如人之異故國家以邪佞之出為大異而彗孛飛流龜孽牛禍之異次之是以王季文王迭出於古公之裔古公亶父王季之父文王之祖武庚禄父實育於商紂之門武庚祿父紂之後也後與管蔡作亂周公誅之亦各從其類也衛宣公之無道昏縱悖亂腥聞於天乖戾之氣所召者宜其為凶為姦為逆為惡而伋壽二子並生其家然則天理有時而舛乎曰是所以為天理也世皆以人欲滅天理而天理不可滅彼衛公之家三綱壞矣五典隳矣凡生民之常性皆剥喪而無餘矣而二子之賢忽生於至醜至汚之地焉是知上帝之降衷雖在昏縱悖亂之中未嘗不存也二子自幼至長所聞者何語所見者何事而介然自守習不能移豈得之於人乎是天以二子而彰此理之未嘗亡也嗚呼天理固然矣若宣公之無道天反以賢子孫遺之世亦有乖氣而或致祥者乎曰二子之賢君子之所謂祥而衛國之所謂妖也彼以其邪我以其正彼以其濁我以其清毎若鑿枘之不相合自滛朋惡黨視之豈不猶妖孽哉䜛譛交作致二子之死又致惠公之逐又致黔牟之放又致左右公子之誅其為變異孰大焉吾是以知天道之不誣乖氣之果致異也天雖降祥人無以承之則祥而為異使宣公因二子之賢一念悔悟而復於正正宫闈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風驅雷動萬惡皆消固可以移匏葉桑中之詩而為漢廣行露之章矣變災為瑞變乖氣為和氣特反覆手耳此豈宣公之所及哉宣公固不足責以二子之賢受之於天者如此反不能己衛國之亂者何歟曰黍稷穜稑之種受於天也如是而植如是而耘如是而穫者人也鹵莽滅裂而坐待倉箱之盈可乎二子之受於天者大舜之⿱㳄貝也其處頑父嚚母之間終至格姦見尚書雖守區區之介死於無名成父母之惡者無他焉所以充養而廣大之者不如舜耳觀二子之生則知天理之不可滅觀二子之死則知天⿱㳄貝之不可恃是道也非洞天人之際達性命之原何足以知之哉
  魯及齊師戰于奚桓十七年夏及齊師戰于奚疆事也於是齊人侵魯疆疆吏來告公曰疆埸之事慎守其一而備其不虞姑盡所備焉事至而戰又何謁焉
  邊境非有國者所當憂也民之死生國之安危皆繫於邊境聞其有警焉得而不憂嗚呼是所以不當憂也民之死生國之安危皆繫於邊境聞其有警而始憂之則未有警之前所講者何事耶平居暇日審形勢定規模簡將帥明斥候者為此時也烽舉塵起按吾素定之畫次第而行之何憂之有是故聞警而憂者可以占知其無備也聞警而不憂者可以占知其有備也漢丙吉為相其馭吏見驛騎持赤白囊知虜入雲中代郡遂歸府白吉曰恐冦所入邊郡長吏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宜可豫視吉善其言召東曹科條其人吉以是得憂邊思職之褒見漢丙吉傳當是時吉為相乆矣邊吏之壯老材否謾不加省見驛騎羽檄之來始科條其人一何晚耶自雲中至長安凡幾里自虜入至聞警凡幾日兩陣相望呼吸勝敗使果有老病不任兵馬者吾恐汰斥之詔未下而覆敗之報已聞矣雖憂亦奚以為善乎魯桓公之言曰疆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事謹守其一而備其不虞姑盡所備焉事至而戰又何謁焉桓公之意以謂為備當在於無事之時苟事之已至汝雖謁之吾雖憂之城戍保障非一日二日所能築也矛㦸車徒非一日二日所能繕也餽餉芻茭非一日二日所能儲也亦不過拱手待斃而已桓公之責成疆吏亦嚴矣猶有説焉桓公之責疆吏則是而所任以守疆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者不知其何人也賢耶其責成固宜不賢耶徒委其責而不問吾懼其階禍也付吳起以西河則魏不知有秦吳起魏文侯時為將擊秦拔五城文侯以起善用兵乃以為西河守以拒秦付李廣以北平則漢不知有狄漢李廣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飛將軍避之數嵗不敢入付羊祜以襄陽則晉不知有吳晉武帝有滅吳之志以羊祜鎮襄祜綏懷逺近甚得江漢之心是數公者固不以邊警煩君父為其君者亦可以委其責而高枕矣人非數公而苟弛其衘轡則掌北門之管者未必不召冦而起釁也僖三十二年註見三十一卷内此又人君之大戒
  桓公與文姜如齊桓十八年公與姜氏如齊申繻曰女有家男有室無相凟也易此必敗公㑹齊侯於濼遂及文姜如齊齊侯通焉公謫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公薨於車魯人告於齊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寧居來修舊好禮成而不反無所歸咎惡於諸侯請以彭生除之齊人殺彭生
  天下同知畏有形之冦而不知畏無形之冦兵革者有形之冦也冦環吾城人之登陴者冒風雨犯雪霜窮晝夜親矢石而不敢辭者豈非一失此城則立為虀粉乎迫大害者固不敢辭小勞欲之冦人甚於兵革禮之衛人甚於城郭而人毎不能守禮者特以欲之冦人無形可見故狎而翫之耳殊不知有形之冦其來有方其至有時猶可禦也至於無形之冦㳺宴之中有䧟穽焉談笑之中有戈矛焉堂奥之中有虎豹焉鄉隣之中有戎狄焉藏於杳然冥然之間而𤼵於卒然忽然之際非聖人以禮為之防則人之類滅乆矣國君夫人父母没則使大夫寧於兄弟禮也姑姊妹已嫁而反兄弟弗與同席亦禮也是二禮者人不過以為别嫌明微耳亦未知其為甚急也魯桓公及文姜犯是禮以如齊轉盻而羅拉幹之禍身死異國為天下笑一失於禮而禍遽至此人其可斯須去禮耶君子視欲如冦視禮如城彼其左右前後伺吾之失守而肆其吞噬者不可勝數稍怠則墮其手矣吾之所以孤立於爭奪陵犯之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得保其生者非天非地非父非母實恃禮以生也無此禮則無此身升降俯仰之煩豈不勝於屠戮戕殺之酷弁冕環佩之拘豈不勝於刀鋸斧鉞之加人徒見君子常處於至勞之地而不知君子常處於至安之地也世俗所以厭其煩而惡其拘者亦未見其害耳城之圍於冦者樓櫓雖宻猶恐其疎隍塹雖險猶恐其平豈其厭樓櫓之宻惡隍塹之險哉苟人果能眞見無形之冦則終日百拜猶恐其逸曲禮三千猶恐其簡也况敢厭惡其煩與拘耶
  辛伯諫周公黒肩桓十八年周公欲弑莊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遂與王殺周公黑肩王子克奔燕初子儀有𠖥於桓王桓王屬諸侯周公辛伯諌曰並君匹嫡兩政耦國亂之本也周公弗從故及
  萬乘之君犯之者未必皆得禍士君子之一言雖千百載之後稍犯之則其禍立至何其嚴也辛伯之諌周公而謂並后匹嫡兩政耦國纔八字耳緫古今亂亡之樞而莫能移焉漢高帝犯之而有人彘之禍戚姬有𠖥於高帝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欲廢而立趙王大臣爭之及惠帝即位晨出射趙王少不能蚤起太后使人持酖飲之黎明帝還趙王已死太后遂斬戚夫人手足去眼□耳飲㾦藥使居厠中命曰人彘居數日乃召帝觀人彘帝見問知其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嵗餘不能起唐高宗犯之而有武氏之簒唐高宗之為太子也入侍太宗見武氏而悦之太宗崩武氏為尼忌日上詣寺行香見之納之後宫拜為昭儀后及淑妃𠖥皆衰後廢后及妃為庶人命司空李勣齎縀冊皇后武氏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上欲有所為動為后所制自是政無大小皆預聞之天下大權悉歸中宫黜陟生殺决於其口天子拱手而已史臣賛曰武氏之亂唐之宗室戕滅殆盡高宗溺愛祍席不戒履霜之漸而毒流天下嗚呼父子夫婦之間可謂難矣晉獻公犯之而有里克之釁僖四年晉獻公立驪姬為夫人生奚齊其娣生卓子及將立奚齊既與中大夫成謀姬謂太子曰君夢齊姜必速祭之太子祭於曲沃歸胙於公公田姬寘諸宫六日公至毒而獻之公祭之地地墳與犬犬斃與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太子奔新城五年春晉侯殺其世子申生姬遂譛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夷吾奔屈九年晉獻公卒里克丕鄭欲納文公故以三公子之徒作亂冬十月里克殺奚齊於次荀息立公子卓十一月里克殺公子卓於朝齊隰朋帥師㑹秦師納晉惠公隋文帝犯之而有張衡之逐初上使太子勇參决軍國政時有損益上皆納之勇性寛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上性節儉勇嘗女飾蜀錦上見而不悦後遇冬至日百官皆詣勇勇張樂受賀上知之自是恩𠖥始衰漸生猜阻晉王廣知之彌自矯飾后由是數稱廣賢楊素揣后意因盛言太子不才后使素賛上廢勇立晉王廣私賂東宫幸臣令伺太子動靜宻告楊素於是内外喧謗過失日聞楊素舞文巧詆鍛鍊以成其獄廢勇及其男女為庶人立晉王廣為太子四年上疾寢於仁壽宫召王太子入居大寶殿夫人平旦出更衣為太子所逼夫人拒之得免歸於上所上恠其神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恚抵牀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誤我乃呼柳述元巖曰召我兒勇述巖出閤為敕書楊素聞之以白太子矯詔執述巖繫大理獄追東宫兵上帖上䑓宿衛門禁出入並取宇文述郭衍節度令右庶子張衡入寢殿侍疾盡遣後宫出就别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頗有異論齊簡公犯之而有田闞之亂齊簡公之在魯也闞止有寵焉及即位使為政陳成子憚之驟顧諸朝御鞅言於公曰陳闞不可並也君其擇焉弗聽初陳豹欲為子我臣使公孫言己巳有䘮而止既而言之使為臣他日與之言政説遂有𠖥謂之曰我盡逐陳氏而立女若何曰我逺於陳氏矣且其違者不過數人何盡逐焉遂告陳氏夏五月成子兄弟四乘如公子我在幄出迎之遂入閉門侍人禦之子行殺侍人公與婦人飲酒於檀䑓成子遷諸寢公執戈將擊之太史子餘曰非不利也將除害也成子出舍於庫聞公猶怒將出曰何所無君子行抽劍曰需事之賊也誰非陳宗所不殺子者有如陳宗乃止子我歸屬徒攻闈與大門皆不勝乃出陳氏追之失道於弇中適豐丘豐丘人執之以告殺諸郭闗庚辰陳恒執公於舒州公曰吾早從鞅之言不及此齊王芳犯之而有曹馬之爭三國魏齊王芳明帝飬子也立為太子景初三年正月明帝崩太子即位八年大將軍曹爽用何晏鄧颺等謀遷太后於永寧宫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司馬懿遂與爽有隙稱疾不與政事嘉平元年太傅司馬懿以皇后令收爽羲晏颺謐等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夷三族晉元帝犯之而有武昌之叛晋元帝之始鎮江東也王敦與從弟導同心翼戴帝亦推心任之敦總征討導専機政羣從子弟布列顯要時人為之語曰王與馬共天下後敦自恃有功且宗族强盛情益驕恣帝畏而惡之乃引劉隗刁恊以為腹心稍抑損王氏之權而敦益懐不平遂舉兵叛於武昌唐明皇犯之而有范陽之變唐明皇寵安祿山及出而祿山專制三道陰蓄異志殆將十年以上待之厚欲俟晏駕然後作亂㑹楊國忠為相與祿山不相恱屢言其且反上不聽國忠數以事激之欲其速反以取信於上祿山以十一月舉兵反詐為敕書召諸將示之曰有宻旨令禄山將兵入朝討楊國忠𤼵所部十五萬衆反於范陽小犯則小受禍大犯則大受禍影隨形響隨聲未有如是之速也辛伯曷嘗有厭勝詛盟之術而必其騐哉亦因理而言耳天下之甚可畏者莫大於理惟言出於理故凛然列八字於千百載之上非雷霆而震非雪霜而嚴非山嶽而峻非江海而險非師旅而威非碪質而慘尊之者王畏之者覇慢之者危棄之者亡上林夫人之席由此而正也漢袁盎青蒲涕泣之諌由此而𤼵也漢史丹太傅獸睡之譏由此而識也司馬懿尾大不掉之譬由此而生也申無宇曰昭十一年世儒之文詞愈多而理愈寡蓋有書五車而無片言之中理者矣辛伯之言如是之約而古今有國之大戒咸在焉非所謂文中之欹器歟見家語三恕篇嗚呼辛伯之言眞有國者坐右銘也為國者誠能朝覽夕思奉以周旋則未讀詩而已知上僣之譏未讀易而已知洊震之象未讀書而已知威福之權未讀禮而已知畿甸之制未讀春秋而已知一統之義固可配無逸之屏唐崔植傳曰元宗即位宋璟嘗手冩無逸圖獻帝置於内殿勸帝出入觀省以自戒而代千秋之鑑也唐元宗千秋節王公並獻寶鑑張九齡上事鍳十章號千秋金鑑録以伸諷諭故吾以謂獻丹扆之六箴者唐文宗昏荒數逰幸狎比羣小聽朝簡忽李德裕上丹扆六箴其一曰宵衣諷視朝希晚也二曰正服諷服御非法也三曰罷獻諷歛求珍恠也四曰納誨諷侮棄忠言也五曰辨邪諷任用羣小也六曰防微諷偽逰輕出也帝不能用不如獻辛伯之八字楚武王心蕩莊四年楚武王伐隨將齊入告夫人鄧曼曰余心蕩鄧曼歎曰王禄盡矣盈而蕩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臨武事將𤼵大命而蕩王心焉若師徒無虧王薨於行國之福也王遂行卒於樠木之下令尹鬬祁莫敖屈重除道梁溠營軍臨隨隨人懼行成莫敖以王命入盟隨侯且請為㑹於漢汭而還濟漢而後𤼵喪
  氣聽命於心者聖賢也心聽命於氣者衆人也凡氣之在人逸則肆勞則怠樂則驕憂則懾生則盈死則涸氣變則心為之變有不能自覺焉志者氣之帥也今心隨氣變是志不能為氣之帥而氣反為志之帥矣氣反為志之帥而吾心志之盛衰惟氣之為聽則心者氣之役也聖賢君子以心御氣而不為氣所御以心移氣而不為氣所移歴山之耕見史記南風之琴見家語勞逸變於前而舜之心未嘗變也羑里之囚虞芮之朝並見史記憂樂變於前而文王之心未嘗變也避席之時見孝經易簀之際見禮記死生變於前而曽子之心未嘗變也自勞自逸自憂自樂自死自生吾心曷嘗不自若哉楚武王憑陵諸夏兵行中國雖臨大敵其心初不為之蕩也迨其季年以堂堂之楚師伐蕞爾之隨將授兵而心蕩焉蓋武王初未嘗知治心之理所恃者血氣之剛耳平時臨敵而心不蕩者非眞能不動也氣方剛也死期將至血氣既蕩心安得不隨之而蕩乎彼所謂鄧曼者方且謂盈而蕩天之道也先君其知之矣故臨武事將𤼵大命而蕩王心焉嗚呼所以蕩王心者豈一女子所能知乎鄧曼惟不能知既歸之於天又歸之於鬼神抑不知心即天也未嘗有心外之天心即神也未嘗有心外之神烏得捨此而他求哉心由氣而蕩氣由心而出蠡生於稼而害稼者蠡也蚋生於醯而敗醯者蚋也氣出於心而蕩心者氣也鄧曼區區四顧而外求猶賊在同室反執市人而訊之愈訊而愈失矣使楚武王而悟此則賊吾心者豈他在耶將不得而遁矣賊既不得而遁善養氣者盍亦鋤治是氣絶其本根以去心之賊乎吁又非也浩然之氣與血氣初無異體由養與不養二其名爾苟失其養則氣為心之賊苟得其養則氣為心之輔亦何常之有哉憤亂散越臨死生而失其正者是氣也泰定精明臨死生而得其正者亦是氣也凌煙圖繪之功臣誰非前日勍敵耶
  鄧三甥請殺楚文王莊六年楚文王伐申過鄧鄧祁侯曰吾甥也止而享之騅甥聃甥養甥請殺楚子鄧侯弗許三甥曰亡鄧國者必此人也若不早圖後君噬臍其及圖之乎圖之此為時矣鄧侯曰人將不食吾餘對曰若不從三臣抑社稷實不血食而君焉取餘弗從還年楚子伐鄧十六年楚復伐鄧滅之
  陰陽風雨晦明天之六氣也陰滛寒疾陽滛熱疾風滛末疾雨滛腹疾晦滛惑疾明滛心疾人之六疾也有以醫自業者語人曰六氣者致疾之源必使無陰陽無風雨無晦明然後疾可除世寧有是理耶不歸咎於人而歸咎於天此天下之拙醫也守身在我而疾不在於六氣守國在我而患不在於四隣何人而不受六氣其獨致疾者必非善守身者也何國而不接四隣其獨被患者必非善守國者也端汝視履嗇汝精神時汝飲食審汝藥石六氣雖沴於汝身何有哉豐汝徳澤明汝政刑固汝封疆訓汝師旅四鄰雖暴於汝國何有哉鄧之三甥不知國之存亡繫於我之治亂反謂繫於楚子之死生汲汲然欲殺之忘内而憂外何其疎也抑不知亡鄧之原曷嘗專在於楚耶環楚而國者如陳如蔡如鄭如許下至於江黄道栢之屬不可一二數也楚不先加兵而惟急於滅鄧者豈非見鄧有可乘之釁乎吾國有可乘之釁置而不憂顧以隣敵為憂雖楚子可得而殺猶有楚國存焉雖楚國可得而滅猶有諸侯存焉為吾憂者未始有極也當是時强陵弱衆暴寡之風徧於天下今日齊人滅譚書於諸侯之策矣明日晉人滅虢又書於諸侯之策矣國有釁可乘諸侯將爭欲滅之亡鄧豈獨一楚哉必若三甥之計非盡吞四隣不能奠枕亦迂矣嗚呼四隣固不可盡吞縱使盡吞四隣亦未可恃以為安也秦不亡於六國未滅之前而亡於六國既滅之後秦有六國兢兢以存六國既滅驕矜以亡隋不亡於南北未一之前而亡於南北既一之後文帝以外戚之尊受託孤之重乘兹機運遂遷周鼎樓舡南邁則金陵夫險驃騎北指則單于欵塞暨乎暮年廢嫡立庶託付失所迹其衰怠之源稽其亂亡之兆起自文皇成於煬帝所由來逺非一朝一夕也北史論亡國之釁夫豈在於隣敵耶三甥之謀謬戾明甚而世猶以有追恨鄧侯不用其言者蓋小人之情咎人而不咎己也用此心以觀古人宜其咎楚而不咎鄧也桀既放於南巢語人曰吾悔不殺湯於夏臺吁桀雖偶能殺湯天下豈能無放桀者耶桀之誣上天虐萬方誅龍逢嬖妹喜見尚書及史記可以取亡者擢髪不能盡數也桀皆不之悔而獨悔於不殺湯可謂咎人而不咎己矣桀之為人非惡不視非惡不聽非惡不言非惡不動造次顚沛無非罪惡僅有不殺湯之一善耳反自悔以為失是恥一善之尚存欲萬惡之皆備也哀哉魯莊公圍郕莊八年夏師及齊師圍郕郕降於齊師仲慶父請伐齊師公曰不可我實不德齊師何罪罪我之由夏書曰皋陶邁種德德乃降姑務修德以待時乎秋師還君子是以善魯莊公
  事之相反者莫如勇怯而相近者亦莫如勇怯奮然勁悍與怯相反者小勇也退然温克與怯相近者大勇也小勇名滿天下大勇名不出家曷謂小勇勝小敵者是已曷謂大勇勝大敵者是已冦敵之來雖多至於百萬知兵者談笑而麾之猶摧枯振槁然豈足為大敵哉大莫大於心敵忿欲之興鬱勃熾烈内焚肺腑劍不能擊㦸不能撞車不能衝騎不能突自古賁育韓白之徒戰必勝攻必取者未嘗不受屈於是敵也賁育韓白冠古今之勇者也今勝賁育韓白之所不能勝得不謂之大勇乎然戰勝於一心之間非有攻城略地之可紀也非有伏尸流血之可駭也非有獻俘奏凱之可誇也内克莫大之敵而功無毫髪見於世豈識其為勇乎不特不識其為勇既勝忿慾之敵則忍人之所不能忍容人之所不能容平人之所不能平其犯而不較與怯者相去不能以寸世又將以怯名之矣以勇怯相近而難辨者也魯莊公及齊師圍郕郕降於齊師仲慶父請伐齊公曰我實不徳齊師何罪罪我之由姑務修德以待時乎且齊魯同伐郕而齊專有其功人情之所必校也莊公歛兵不校罪己而不罪齊抑不知莊公勇者歟怯者歟吾斷之曰莊公蓋怯者也大勇不校大怯亦不校勇者不校是不欲校也怯者不校是不能校也勇者以義不當校故勝其私心而不校心敵且能勝之况區區之外敵乎使遇義所當校者出其餘勇天下已不能當矣不校者勇士之所難也校者勇士之所易也彼魯莊之視齊襄乃君父不戴天之讎義所必校者也反巽懦畏怯俛首為讎人之役坐視其取郕而不校者特畏其强而不敢校耳姑託罪已修徳之辭以自觧於衆豈其本心哉故不校者莊公之所易也校者莊公之所難也莊公之不校與勇者難易政相反烏得比而同之耶或曰世固有以弱犯强以小犯大不量力而取斃者莊公雖不得為勇亦庶幾善量力者也曰論義者不論力君父之讎義所必討不幸而力不勝死於讎敵亦足以自獻於先王矣以仇牧之怯豈能勝南宫萬之勇哉閔公之難忘其怯而直前雖斃於南宫萬之手世未有以不量力罪之者也莊十二年若是則莊公當與齊爭歟曰莊公忘君父之讎而與齊通又與之連兵而伐郕及不得郕而爭則是爭利之師而非復仇之師也然則莊公之是役爭亦失不爭亦失失在於通齊之始耳一失其始進退上下何往而非罪哉故曰君子作事謀始














  左氏愽議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六
  宋 吕祖謙 撰
  齊侯見豕莊八年冬齊侯游於姑棼遂田於貝丘見大豕從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見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墜於車傷足喪屨反誅屨於徒人費弗得鞭之見血走出遇賊於門刼而束之蛇鬬于鄭荘十四年初内蛇與外蛇鬭於鄭南門中内蛇死六年而厲公入公聞之問於申繻曰猶有妖乎對曰人之所忌其氣熖以取之妖由人興也人無釁焉妖不自作人棄常則妖興故有妖神降于莘荘三十二年秋七月有神降于莘惠王問諸内史過曰是何故也觀其惡也故有得神以興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王曰若之何對曰以其物享焉其至之日亦其物也王從之卜偃童謠僖五年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八月甲午晉侯圍上陽問於卜偃曰吾其濟乎對曰克之公曰何時對曰童謡云丙之晨龍尾伏辰均服振振取虢之旂鶉之賁賁天策焞焞火中成軍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鶉火中必是時也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狐突遇申生僖十年狐突適下國遇太子太子使登僕而告之曰夷吾無禮余得請於帝矣將以晉畀秦秦將祀余對曰臣聞之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君祀無乃殄乎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君其圖之君曰諾吾將復請七日新城西偏有巫者而見我焉許之遂不見及期而往告之曰帝許我罰有罪矣敝於韓城鄫有夜登丘僖十六年十二月城鄫役人病有夜登丘而呼曰齊有亂不果城而還柩有聲如牛僖三十二年冬晉文公卒將殯於曲沃出絳柩有聲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蛇出泉宫文十六年有蛇自泉宫出入於國如先君之數秋八月辛未聲姜薨毁泉臺魏顆見老人宣十五年魏顆敗秦師於輔氏獲杜囬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疾命顆曰必嫁是疾病則曰必以殉及卒顆嫁之曰疾病則亂吾從其治也及輔氏之役顆見老人結草以亢杜囬杜囬躓而顛故獲之夜夢之曰余而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報鳥鳴亳社襄三十年或叫於宋太廟曰譆譆出出鳥鳴於亳社如曰譆譆甲午宋大災鄭伯有昭七年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鑄刑書之歳二月或夢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余將殺帶也明年壬寅余又將殺段也及壬子駟帶卒國人益懼齊燕平之月壬寅公孫段卒國人愈懼明月子產立公孫洩及良止以撫之乃止石言于晉昭八年春石言于晉魏榆晉侯問於師曠曰石何故言對曰石不能言或馮焉不然民聽濫也抑臣又聞之曰作事不時怨讟動於民則有非言之物而言今宫室崇侈民力彫盡怨讟並作莫保其性石言不亦冝乎當璧而拜昭十三年初共王無冢適有𠖥子五人無適立焉乃大有事於羣望而祈曰請神擇於五人者使主社稷乃徧以璧見於羣望曰當璧而拜者神所立也誰敢違之既乃與巴姬宻埋璧於大室之庭使五人齊而長入拜康王跨之靈王肘加焉子干子晢皆逺之平王弱抱而入再拜皆厭紐鬬韋龜屬成然焉且曰棄禮違命楚其危哉鄭龍鬭昭十九年鄭大水龍鬭於時門之外洧淵國人請為禜焉子產弗許曰我鬭龍不我覿也龍鬬我獨何覿焉禳之則彼其室也吾無求於龍龍亦無求於我乃止也玉化為石昭二十四年王子朝用成周之寳珪於河甲戌津人得諸河上陰不佞以温人南侵拘得玉者取其玉將賣之則為石王定而獻之與之東訾鸜鵒來巢昭二十五年夏有鸜鵒來巢書所無也師已曰異哉吾聞文武之世童謡有之曰鸜之鵒之公出辱之鸜鵒之羽公在外野往饋之馬鸜鵒跦跦公在乾侯徵褰與襦鸜鵒之巢逺哉遥遥稠父喪勞宋父以驕鸜鵒鸜鵒往歌來哭童謡有是今鸜鵒來巢其將及乎龍見于絳昭二十九年秋龍見于絳郊魏獻子問於蔡墨曰吾聞之蟲莫知於龍以其不生得也謂之知信乎對曰人實不知非龍實知
  怪生於罕而止於習赫然當空者世謂之日粲然徧空者世謂之星油然布空者世謂之雲隱然在空者世謂之雷突然倚空者世謂之山𣺌然際空者世謂之海如是者使人未嘗識而驟見之豈不大可怪耶其所以舉世安之而不以為異者何也習也焄蒿悽愴之妖木石鱗羽之異世爭怪而共傳之者以其罕接於人耳天下之理本無可怪吉有祥凶有祲明有禮樂幽有鬼神是猶有東必有西有晝必有夜也亦何怪之有哉夫子之不語恠者非懼其惑衆也無恠之可語也左氏嗜恠時神恠之事多出其書范寗闢之以誣説者是之吾謂載之者非闢之者亦非也載之者必以為恠而駭其有闢之者必以為恠而意其無一以為有一以為無至於心以為恠則二子之所同病也人不知道則所知者不出於耳目之外耳目之所接者謂之常耳目之所不接者謂之恠凡所謂恠者共辨而競爭之至於耳目之所常接者則輕之曰是區區者吾既飫聞而厭見之矣何必復論哉抑不知耳之所聞非眞聞目之所見非眞見也耳之所聞者聲爾而聲聲者初未嘗聞目之所見者形爾而形形者初未嘗見日星也雲雷也山海也皆世俗飫聞而厭見者也至於日星何為而明雲雷何為而起山何為而峙海何為而停是孰知所以然者乎其事愈近其理愈逺其迹愈顯其用愈藏人之所不疑者有深可疑者存焉人之所不恠者有深可恠者存焉吾日用飲食之間行不著習不察尚莫知其端倪反欲窮其辭於荒忽茫昧之表何其舛於先後也天下皆求其所聞而不求其所以聞皆求其所見而不求其所以見使得味於飫聞厭見之中則彼不聞不見者亦釋然而無疑矣子路學於夫子以事鬼神為問又以死為問見先進子路之心蓋以人者吾所自知所不知者鬼神生者吾所自知所不知者死耳子路果知人則必無鬼神之問矣子路果知生則必無死之問矣觀其鬼神之問可以占其未知人也觀其死之問則可以占其未知生也夫子答之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此蓋夫子提耳而誨子路無非眞實語世儒乃或以為拒子路之問豈不哀哉子路深省於一言之下故白刅在前結纓正冠不改其操則死生鬼神之際子路其自知之矣在睽之歸妹曰睽孤見豕負塗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後説之弧匪冦婚媾往遇雨則吉其象曰遇雨之吉羣疑亡也幽明實相表裏幽隣於明明隣於幽初未嘗孤立也是爻居睽之孤孑然孤立睽幽明而為兩塗睽生疑疑生恠故負塗之豕載車之鬼陰醜詭幻無所不至然至理之本同然者終不可睽疑則射解則止疑則冦解則婚向之疑以為恠者特未能合幽明為一耳猶陽之𤼵見陰之伏匿陽明陰幽常若不通及二氣和而為雨則陽中有陰陰中有陽孰見其異哉陰陽和而為雨則羣物潤幽明合而為一則羣疑亡融通貫注和同無間平日所疑蕩滌而不復存矣子路之問人鬼死生睽而不合既聞夫子之言豈非遇雨而羣疑亡乎左氏與子路而同逰夫子之門者也猶不能除嗜恠之習然則夫子之雨亦擇地而降歟曰非也五日霏微十日霡霂而枯荄槁木不能沾㳙滴之澤焉非雨之有所吝我無以受之也我無以受之則日見降雨猶為不遇雨日見聖人猶為不遇聖人左氏遇聖人而蒙蔽是誰之罪耶齊公孫無知弑襄公莊八年齊侯使連稱管至父戍葵丘瓜時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公問不至請代弗許公孫無知有𠖥於僖公衣服禮秩如適襄公絀之二人因之以作亂
  咎既往者易為説扶將傾者難為功樂論病而憚治病此人之通患也齊公孫無知之弑襄公論者本其禍端歸之僖公其説曰國無二統禮無二嫡基於衣服禮秩之微而成於篡弑戕奪之酷齊之禍庸非僖公為之乎嗚呼此論病也非治病也當僖公之時獻此言可矣及襄公之時始為此言何其晚耶追論前日之失而不能已今日之禍君子不貴也君子不幸而立襄公之朝寧肯徒咎既往一無規畫拱手而待禍耶天下無不可為之時而無不可除之患未然之前吾則有防患之術已然之後吾則有救患之術唯所遇如何耳在襄公世禍患已成防患之術既往而不必論請獨論救患之術恩與怨親與讎人皆以為不可並也殊不知易恩者莫如怨易親者莫如讎公孫無知雖託於公族而僖公假以非分之寵上偪正嫡方襄公居東宫之時以人情度之豈能不忌且恨哉僖公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想無知之心自知襄公必償其宿忿投於廢絀疎棄之域矣使襄公釋然待之加厚則無知必謂本當見怨反得恩焉本當見讎反得親焉吾何以得此於彼哉始以為虎今乃吾之父始以為狼今乃吾之兄既得望外之施亦必思望外之報矣然則向之怨所以彰今日之恩也向之讎所以彰今日之親也襄公果知出此則變無知悖逆之心為忠義之心非徒可以除患抑又可以召福矣昔漢定陶王少而愛長多材藝元帝竒之母昭儀又幸幾代皇后太子成帝即位縁先帝意厚遇異於他王元帝開其隙而成帝能合其隙見漢書木傳此所以有僖公之失而無襄公之禍也成帝之心思吾親不可得而見見吾親之所愛者猶見吾親焉吾親既殁無所致其孝今厚吾親之所厚是亦厚吾親也愛親之心方篤萬慮皆不能入其胷次自親之外無復他念何暇省記吾一身之嫌隙乎苟微見疇昔之隙必吾愛親之心已少弛矣忘親之愛而思己之隙先己後親固已墮於不孝矧又報之乎如意之於諸吕初戚姬有寵於上生趙王如意上以太子仁弱欲廢而立趙王大臣爭之及惠帝即位晨出射趙王少不能早起太后使人持酖飲之黎明帝還趙王已死植之於魏三國魏陳思王植以才見異而丁儀丁廙楊修等為之羽翼太祖狐疑幾為太子者數矣文帝即位灌均希㫖奏植醉酒悖慢遂貶植為安鄉侯誅其黨攸之於晉晉齊獻王攸才望出武帝之右時為文帝所寵愛毎見攸輙撫其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幾為太子者數矣及帝寢疾慮攸不安為武帝叙漢淮南王魏陳思故事而泣臨崩執攸手以授帝後中書荀朂侍中馮紞疾攸搆於帝攸知憤怨歐血而死死亡相尋吾未嘗不恨惠文武三帝之愆於孝也安得以成帝之風警之乎雖然先君之所愛從而愛之孝也苟欲而不制馴致叔段州吁之亂注見一卷則將奈何曰愛之必欲全之授之以權而長其惡是致之於死地也焉得愛齊威公入齊莊九年雍廩殺無知公伐齊納子糾桓公自莒先入秋師及齊師戰於乾時我師敗績鮑叔帥師來言曰子紏親也請君討之管召讎也請受而甘心焉乃殺子糾于生竇召忽死之管仲請囚鮑叔受之及堂阜而税之歸而以告曰管夷吾治於髙傒使相可也公從之
  魯莊公忘父之讎而納子糾管敬仲忘主之讎而事桓公齊桓公忘身之讎而用管仲不可忘者父讎也忘其不可忘莊公之罪也可忘者身讎也忘其可忘者桓公之義也獨管仲之事論者疑焉子糾其主也桓公其主之讎也不死其主而相其讎宜若得罪於名教今反見稱於孔子此論者之所共疑也競駑𩦸者至伯樂而定競是非者至孔子而定既經孔子豈復容異同之論乎雖然無所見而苟異聖人者狂也無所見而苟同聖人者愚也已則無所見徒假聖人以為重曰伯樂所譽其馬必良孔子所譽其人必賢使有問其所以良其所以賢者必錯愕吃訥左右視而不知所對矣隨伯樂而譽馬者未免為不知馬隨孔子而譽人者未免為不知人天下之事知當自知見當自見伯樂之鍳初無與於吾之鍳也孔子之智初非與於吾之智也管仲之是非聖人固有定論矣抑不知反求吾心果定歟不定歟吾之心不知所定而苟隨聖人以為定是以名從聖人而非以實從聖人也君子之學從實而不從名吾心未定雖聖人之言不能使之定是豈妄疑聖人之言者哉其從聖人以心不以貌此眞從聖人者也是故聞孔子稱管仲之言必當求孔子稱管仲之意孔子之意豈以管仲所枉者寡而所直者衆耶所詘者小而所伸者大耶嗚呼枉尺直尋在聖門中無是事也又况事讎之枉不得為寡詘道信身在聖門中無是事也又况事讎之詘不得為小然則孔子之意果安在耶糾之與桓公均非正嫡也均非當立也然春秋書納糾而不繫以子薄昭言殺弟而不謂之兄是糾少而尤不當立者也向若桓公殺糾於未入齊之前則是兩公子争國而相殺者耳管仲讎桓公可也當乾時之戰桓公之位已定社稷既有奉矣民人既有歸矣是桓公者齊之君也糾者齊之亡公子也以亡公子而欲干國之統桓公以君拒臣糾以臣犯君曲直客主之勢判然矣桓公既得鹿而追治逐鹿之罪滅親親之恩固可深責然以齊君而殺齊之亡公子非兩下相殺者也君之殺其臣雖非其罪為臣之黨者敢以為讎乎此管仲所以事桓公孔子所以許管仲也人第知管仲之事讎耳孰知仲之不當讎桓公哉知仲之不當讎桓公則知仲實未嘗事讎也苟徒信孔子之言而不復深考其所以言則反君事讎皆將自附於管仲矣噫仲果反君事讎則雖萬善不足以贖况區區之伯功耶
  齊魯戰長勺莊十年春齊師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其鄉人曰肉食者謀之又何間焉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逺謀乃入見問何以戰公曰衣食所安弗敢專也必以分人對曰小惠未徧民弗從也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未孚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獄雖不能察必以情對曰忠之屬也可以一戰戰則請從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公將馳之劌曰未可下視其轍登軾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齊師既克公問其故對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國難測也懼有伏焉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故逐之士蒍諌晉侯伐虢莊二十七年晉侯將伐虢士蒍曰不可虢公驕若驟得勝於我必棄其民無衆而後伐之欲禦我誰與夫禮樂慈愛戰所畜也夫民讓事樂和愛親哀喪而後可用也虢弗畜也亟戰將饑
  迂儒之論每為武夫所輕鉦鼓震天旌旄四合車馳轂擊百死一生而迂儒曲士乃始緩視濶步誦詩書談仁義於鋒鏑矢石之間宜其取踞牀溺冠之辱也魯莊公與齊戰於長勺兩軍相望此為何時而以聽獄用情對曹劌之問戰何其迂濶而逺於事情耶是言也持以語宋襄陳餘則見許矣持以語孫武吳起則見侮矣彼曹劌遽以一戰許之意者劌亦迂儒曲士之流歟觀其從莊公戰以我之盈乘齊之竭以我之整逐齊之亂機權韜畧與孫武吳起並驅爭先初非宋襄陳餘儕匹也使莊公之言誠迂闊而不切事情豈足以動劌之聽耶其所以深賞而亟許之者殆必有説也馬之所以不敢肆足者銜轡束之也臣之所以不敢肆意者法制束之也銜轡敗然後見馬之眞性法制弛然後見民之眞情困之不敢怨虐之不敢叛者刼於法制耳大敵在前搶攘駭懼平日之所謂法制者至是皆渙然而解散矣法制既散眞情乃出食馬之恩史記秦穆公亡善馬岐下野人共得而食之者三百人吏逐得欲法之公曰君子不以畜產害人吾聞食善馬肉不飲酒傷人乃皆賜酒而赦之後三百人聞秦擊晉皆求從推鋒爭死以報食馬之恩遂虜晉君羊羮之怨戰國策中山君享都士大夫司馬子期在焉羊羮不遍司馬子期怒而走楚説楚王伐中山中山君亡喟然仰嘆曰與不期衆少其於當阨怨不期深淺其於傷心吾以一杯羊羮亡國恩恩怨怨各肆其情以報其上苟非暇豫之時深感固結於法令之外亦危矣哉况人之易感而難忘者莫如窘辱𪫟迫之時子羔為衛政刖人之足衛亂子羔走郭門刖者守門曰於此有室子羔入追者罷子羔將去謂刖者曰吾親刖子之足此乃子報怨之時也何故逃我刖者曰君之治臣也先後臣以法欲臣之免於法也臣知之獄决罪定臨當論刑君愀然不樂見於顔色臣又知之此臣之所以脱君也見家語致思篇蓋人方在縲絏之中錙銖之施視若金石毛髪之惠視若丘山子羔一有司耳徒有哀矜之意初無哀矜之實其遇冦難人猶且報之若是况莊公君臨一國小大之獄皆必以情及其遇冦人之思報豈子羔比耶獄死地也戰亦死地也昔居死地常受其賜今安得不赴死地以答其賜哉民既樂為之死則䧟堅却敵特餘事耳莊公之言吾見其切而不見其迂也吾嘗論古人之言兵與後人之言兵皦然不同曹劌問何以戰公始對以惠民劌不以為然則對以事神劌又不以為然則對以聽獄三答曹劌之問略無片言及於軍旅形勢者何耶蓋有論戰者有論所以戰者軍旅形勢者戰也民心者所以戰也二者猶涇渭之不相亂河濟之不相涉問所以戰而答之以戰是問楚而答燕也晉士蒍諫晉侯伐虢亦曰虢公驕若驟勝必棄其民夫禮樂慈愛戰所畜也虢弗畜也亟戰將饑當時之論兵者毎如此魯莊公晉士蒍在春秋時未嘗以學術著名而所論鈎深致逺得戰之本豈非去古未逺人人而知此理耶唐桺宗元號為當代儒宗其論長勺之役乃謂徒以斷獄為戰之具吾未之信乃歴舉將臣士卒地形之屬宗元之所言皆所謂戰而非所以戰也吾是以知春秋之時雖不學之人一話一言有後世文宗巨儒所不能解者也况當時所謂有學術者耶况上而為三代為唐虞者耶新學小生區區持私智之蠡而欲測古人之海妄生譏評聚訟不已多見其不知量也
  禹湯罪已桀紂罪弔莊十一年秋宋大水公使弔焉曰天作滛雨害於粢盛若之何不弔曰孤實不敬天降之災又以為君憂拜命之辱臧文仲曰宋其興乎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且列國有凶稱孤禮也言懼而名禮其庶乎既而聞之曰公子御説之辭也臧孫達曰是宜為君有恤民之心
  近禹湯者莫如桀紂禹湯大聖也桀紂大惡也其相去之逺不啻天淵何為其相近也禹湯善之極桀紂惡之極善惡二也其所以行之者一也禹湯歸功於人桀紂亦歸罪於人禹湯功冠天下皆推而歸之人曰此左右之功此羣臣之功此諸侯之功此萬姓之功自視不見有一毫之功焉桀紂罪冠天下皆推而歸之人曰此左右之罪此羣臣之罪此諸侯之罪此萬姓之罪自視不見有一毫之罪焉然則禹湯歸功之心非即桀紂歸罪之心乎禹湯歸罪於己桀紂亦歸功於己禹湯引天下之罪而歸之己曰此我之愆非汝之愆此我之責非汝之責欲以一身盡代天下之罪焉桀紂引天下之功而歸之己曰此我之謀非汝之謀此我之力非汝之力欲以一身盡攘天下之功焉然則禹湯歸罪之心豈非桀紂歸功之心乎由是觀之禹湯之所以為善乃桀紂之所以為惡者也使禹湯移歸功之心為歸罪之心則桀紂矣使桀紂移歸罪之心為歸功之心則禹湯矣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旦聖暮狂特翻覆手耳人之所甚尊而不敢仰望者禹湯也人之所甚賤而不足比數者桀紂也平居自期以為吾雖自奮必不能為禹湯吾雖自畫必不至為桀紂今觀自狂入聖如此之易則吾有時而禹湯矣安得而不喜自聖入狂亦如此之易則吾有時而為桀紂矣安得而不懼一念之是咫尺禹湯一念之非咫尺桀紂誘於前迫於後則善豈待勉惡豈待戒哉凡人之學太高則驕太卑則怠二者學者之大病也苟思去禹湯為甚近怠烏乎生又思去桀紂為甚近驕烏乎生聖狂二法更相懲勸驕怠二病更相掃除或輓之或推之此顔子所以欲罷不能也見論語乆矣世之不知此理也而臧文仲獨知之曰禹湯罪已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判禹湯與桀紂自人已之兩語意者古之遺言歟至其論公子御説之宜為君則流入於瞽史之學惜乎狐裘而羔袖也吾又嘗論之禹湯能收天下之惡桀紂能長天下之惡天下之人忿争貪暴衆惡蔓延徧布海内禹湯皆歛之於己以為己罪人見禹湯之罪已忿者平爭者息貪者愧暴者悔禹湯一罪已而盡收天下之惡使歸於善天下皆歸於善是亦禹湯之善也雖曰罪已然天下功孰有居禹湯之右者哉禹湯所収者惡所得者善所引者罪所得者功何耶蓋既除稂莠何必復求稼之茂既除塵垢何必復求鏡之明但収其惡不必求善惡既盡則善將焉往哉此所以収惡而得善也引罪而得功也桀紂安於為惡不自咎而咎人天下亦從而相咎本所犯者一惡耳諱其惡而不自咎詐也嫁其惡而咎人險也變一惡而數惡日滋月長自十而百自百而千自千而萬覆國亡身遺臭後世由不能収天下之惡而長天下之惡也禹湯受其罪而終不能汙桀紂辭其罪而終不能逃一興一亡邈然遼絶揆厥本原不過差之辭受之間而已吾是以益知其相近雖然大聖大惡相近若此屠酤盜賊翻然為善者尚多有之未聞有既聖而復為惡者何也曰河之險入則死出則生死生之分纔跬歩人固有䧟其中而得脱者矣豈有既出而復肯入者哉











  左氏愽議卷六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愽議卷七
  宋 吕祖謙 撰
  宋萬弑閔公莊十二年宋萬弑閔公立子㳺公子御説奔亳南宫牛猛獲帥師圍亳蕭叔大心及戴武宣穆莊之族以曹師伐之殺南宫牛於師殺子㳺於宋立桓公猛獲奔衛南宫萬奔陳宋人請猛獲於衛衛人欲弗與石祁子曰不可天下之惡一也惡於宋而保於我保之何補得一夫而失一國與惡而棄好非謀也衛人歸之亦請南宫萬於陳以賂陳人使婦人飲之酒而以犀革裹之比及宋手足皆見宋人皆醢之
  陛㦸警蹕公孫述之待馬援也岸幘迎笑光武之待馬援也以述之肅反取井蛙之譏光武之嫚而援委心焉馬援隗囂以為緌徳將軍時公孫述稱帝於蜀使援往觀之援素與述同里閈相善以為既至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建武四年囂使援奉書洛陽援至引見世祖岸幘迎笑曰卿遨逰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慙援謝曰當今之世非但君檡臣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㦸而後進臣臣今逺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姦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説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眞也見東漢本傳然則樸𣙙小禮果非所以待豪傑耶英雄豪悍之士磊落軼蕩出於法度之外為君者亦當以度外待之破崖岸削邊幅拊背握手以結其情箕踞盛氣以折其驕嘲笑謔浪以盡其懽慷慨歌呼出肺肝相示然後足以得其死命是非樂放肆也待豪傑者法當如是也南宫萬之勇聞於諸侯宋閔公靳侮之者豈非欲略去細謹自謂得待豪傑之法耶然終召萬之怨至於見弑何也袒裼暴虎必馮婦而後可怯夫而試馮婦之術適足以劘虎牙耳古之嫚侮者莫如漢高帝高帝之嫚侮豈徒然哉踞洗以挫黥布隨以王者之供帳隨何説九江王布歸漢既至漢王方踞牀洗足召布入見布大怒悔來欲自殺及出就舍帳御飲食從官皆如漢王居布又大喜過望出漢黥布傳嫚罵以挫趙將隨以千户之侯封高祖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見四人上嫚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慙皆伏地封各千户以為將本紀用不測之辱用不測之恩降霜霰於炎蒸之時轟雷霆於閉蟄之際顚倒豪傑莫知端倪此高帝所以能鼔舞一世也無鼔舞豪傑之術拘則為公孫述縱則為宋閔公何往而不敗哉噫此不足論也若高帝鼓舞豪傑之術其至矣乎曰未也術必有時而窮高帝嫚侮之患卒見於暮年此所以厭拔劍擊柱之爭而俯就叔孫通之儀也見叔孫通傳高帝豈不欲早用叔孫通之儀哉彼見其所謂儀者拘綴苛碎決非武夫悍將所能堪天下未定而遽行之必失豪傑之心故寧蔑棄禮法而不顧殊不知名教之中自有樂地豈叔孫輩所能識耶采薇出車東山之詩雨雪寒燠草木禽獸僕馬衣裳室家婚姻曲盡人情昵昵如兒女語文武周公之待將帥開心見誠蓋如此初未嘗如陋儒之拘亦不至如後世之縱也髙帝明達最易告語惜乎無以是詩曉之
  息媯過蔡莊十年蔡哀侯娶於陳息侯亦娶焉息媯將歸過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見之弗賔息侯聞之怒使謂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於蔡而伐之楚子從之秋九月楚敗蔡師於萃以蔡侯獻舞歸楚滅息入蔡莊十四年蔡侯為莘故繩息媯以語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遂滅息以息媯歸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問之對曰吾一婦人而事二夫縱弗能死其又奚言楚子以蔡侯滅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君子曰商書所謂惡之易也如火之燎於原不可鄉邇其猶可撲滅者其如蔡哀侯乎子元振萬莊二十八年楚令伊子元欲蠱文夫人為館於其宫側而振萬焉夫人聞之泣曰先君以是舞也習戎備也今令尹不尋諸仇讎而於未亡人之側不亦異乎御人以告子元曰婦人不忘襲讎我反忘之秋子元以車六百乘伐鄭鬭班殺子元莊三十年楚公子元歸自伐鄭而處王宫鬭射師諌則執而梏子申公鬭班遂殺子元陳夏徵舒殺靈公宣十年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飲酒於夏氏公謂行父曰徵舒似汝對曰亦似君徵舒病之公出自其廐射而殺之二子奔楚十一年冬楚子為陳夏氏故伐陳謂陳人無動將討於少西氏遂入陳殺夏徵舒轘諸栗門申公巫臣聘夏姬成二年楚之討陳夏氏也莊王欲納夏姬申公巫臣曰不可君召諸侯以討罪也今納夏姬貪其色也貪色為淫淫為大罰周書曰明德慎罰文王所以造周也明德務崇之之謂也慎罰務去之之謂也若興諸侯以取大罰非慎之也君其圖之王乃止子反欲取之巫臣曰是不祥人也是天子蠻殺御叔弑靈侯戮夏南出孔儀喪陳國何不祥如是人生實難其有不獲死乎天下多美婦人何必是子反乃止巫臣使道焉曰歸吾聘女又使自鄭召之王遣夏姬歸巫臣聘諸鄭鄭伯許之及共王即位將為陽橋之役使屈巫聘於齊且告師期巫臣盡室以行申叔跪從其父將適郢遇之曰異哉夫子有三軍之懼而又有桑中之喜宜將竊妻以逃者也及鄭以夏姬行遂奔晉晉人使為邢大夫子反請重幣錮之王曰止其自為謀也則過矣其為吾先君謀也則忠忠社稷之固也所盖多矣且彼若能利國家雖重幣晉將可乎若无益於晉晉將棄之何勞錮焉子重子反殺巫臣之族成七年楚圍宋之役師還子重請取於申吕以為賞田王許之申公巫臣曰不可此申吕所以邑也是以為賦以御北方若取之是无申吕也晉鄭必至於漢王乃止子重是以怨巫臣子反欲取夏姬巫臣止之遂取以行子反亦怨之及共王即位子重子反殺巫臣之族分其室叔向取申公巫臣氏昭二十八年初叔向欲娶於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黨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鮮吾懲舅氏矣其母曰子靈之妻殺三夫一君一子而亾一國兩卿矣可無懲乎吾聞之甚美必有甚惡是鄭穆少妃姚子之子子貉之妹也子貉早死無後而天鍾美於是將必以是大有敗也叔向懼不敢取平公强取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子容之母走謁諸姑曰長叔姒生男姑視之及堂聞其聲而還曰是豺狼之聲也狼子野心非是莫喪羊舌氏矣遂弗視
  一息媯而產三國之禍一夏姬而合四國之爭甚矣色者禍之首也吾嘗攷息媯夏姬之終始憫之未已而有所疑焉疑之未已而有所感焉譽女之色者必曰傾城傾國嗚呼此何等不祥語也有士於此嘗傾人之城嘗傾人之國世必指為不祥之人矣必畏而惡之矣至於女則反夸其傾城傾國求之惟恐不及焉在士則為醜名在女則為美名如息媯夏姬亡人之身亡人之國不可一二數前車覆後車隨前舟溺後舟進明知其禍而競逐之彼碌碌者猶不足道也以巫臣之智叔向之賢亦皆甘心焉此吾之所疑也既而思之意有所重則愛有所移莫親於身莫厚於族莫大於國一念昏惑醉於聲色之美尚能棄平日之所甚重者猶敝屣况醉於理義之味者乎其見危致命以碪質為枕席以鼎鑊為池沼固無足恠世之求生害仁者特未知為善之味耳此吾之所惑也抑吾又有所深惑者焉申公巫臣諫莊王子反納夏姬而終挾夏姬以出走陽以正義拒之而陰取之其險譎人之所共惡宜子反欲錮之於晉也共王則曰其自為謀也則過矣其為吾先君謀也則忠人皆以為險共王獨以為忠何邪共王之心以謂因彼偽言成吾眞善吾蒙其益足矣彼之行詐足以自損吾何預焉在我則益在彼則損哀之可也怨之不可也深味其言廣大寛愽凡猜阻忌刻之心冰觧凍釋蕩然不留人君誠佩是言以納諫則但采葑菲何恤下體但薦蘋藻何嫌澗濵吾能納規諫則為君之責塞矣其誠其偽其狂其訐皆諫者之事也非吾事也吾方急於聽納求免吾之責亦何暇憂人之憂哉雖堯之稽於衆舜之取諸人以為善不能加毫末於此矣噫人心之取捨有大不同者想巫臣之在晉必竊笑楚國受吾之欺而夏姬為吾之所得是楚失計而我得計也共王之在楚亦必切笑巫臣能解先君之惑而自不免於惑是巫臣失計而楚得計也巫臣之笑共王之笑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矣考之於傳巫臣以陽橋之役奔晉實共王即位之三年也共王生十年而即位當巫臣之出奔其齒纔十有三耳以十有三齡之童子其𤼵言可為萬代納諫之法非有大過人之資能之乎共王有大過人之資不能充養威權下移雖知巫臣之無罪坐視子反之徒屠戮其族曽莫能制召怨生敵為國大患聦敏之不足恃如此吾未嘗不慨然深感也共王雖不能踐是言然其言實典謨訓誥之所未𤼵聽言者當寶之以為元龜蓋天欲以是寶遺後世借共王之口而𤼵之耳後世之君盍亦曰共王自為謀也則過矣其為後世謀也則忠鄭厲公殺傅瑕原繁莊十四年鄭厲公自櫟侵鄭獲傅瑕傅瑕曰苟舍我吾請納君與之盟而赦之傅瑕殺鄭子及其二子而納厲公厲公入遂殺傅瑕使謂原繁曰傅瑕貳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納我而無貳心者吾皆許之上大夫之事吾願與伯父圖之且寡人出伯父無裏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對曰先君桓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祏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貳如之苟主社稷國内之民其誰不為臣臣無二心天之制也子儀在位十四年矣而謀召君者庸非貳乎莊公之子猶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賂勸貳而可以濟事君其若之何臣聞命矣乃縊而死
  國不亡於外寇而亡於内寇惡不成於有助而成於無助國家之難攻其外而無應於内則攻者亦將窮而自止無宰嚭則越不能亡吳越王勾踐伐吳吳王敗之越王以餘兵五千保棲於㑹稽吳王追而圍之越王乃令大夫種行成於吳請為臣吳王將許之子胥言曰天以越賜吳勿許也種還以報勾踐勾踐欲殺妻子燔寶器觸戰以死種止勾踐曰吳太宰嚭貪可誘以利請間行言之於是勾踐乃以美女寶器間獻太宰嚭嚭乃見大夫種於吳王言曰願赦勾踐之罪不幸不赦勾踐率五千人觸戰必有當也嚭因説吳王曰越王以服為臣若赦之此國之利也吳王將許之子胥諌曰今不滅越後必悔之吳王不聽卒赦越罷兵而歸後越卒滅吳見史記無郭開則秦不能亡趙秦使王翦攻趙趙使李牧司馬尚禦之秦多與趙王𠖥臣郭開金為反間言李牧司馬尚欲反趙王乃使趙忽及齊將顔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趙使人徴捕得李牧斬之後三月秦遂滅趙見史記李牧傳無鄭譯劉昉則隋不能亡周北史周天元不預召劉昉顔之儀入臥内欲屬後事天元瘖不能言昉見静帝冲幼以楊堅后父有重名遂與鄭譯等謀引堅輔政從之是日帝殂秘不𤼵䘮昉譯矯詔以堅總知中外兵馬事靖帝立以堅為相國進爵為隋王大定元年遜位於隋無裴樞桺燦則梁不能亡唐昭宗天祐元年朱全忠殺崔𦙍請帝遷都洛陽帝未及下樓宰相裴樞已得全忠移書促百官東行驅士民號泣滿路二年裴樞罷政事初桺燦及第不四年為宰相時天子左右皆全忠腹心燦曲意事之同列裴樞皆朝廷宿望意輕之燦以為憾譛於全忠故罷四年帝禪位於梁是數國者非其人之内叛人孰能取之故曰國不亡於外寇而亡於内寇天下未有皆助惡者也為惡者未有皆得天下之助者也彼為惡者惟欲人皆中立無所偏助如里克之於驪姬出晉語王祥之於司馬見晉王祥傳馮道之於五季見五代火馮道傳陰拱黙居坐觀成敗則吾事濟矣故曰惡不成於有助而成於無助是故禍莫甚於内叛姦莫甚於中立二者之罪孰為大曰中立之罪為大是何也内叛之罪昜見中立之罪難知人臣之叛君即讎者五尺童子皆知疾之雖所謂讎敵者資之以集事亦未嘗不賞其功而疑其心也君且叛之而况於人乎今日為我所誘而叛君安知他日不為人所誘而叛我乎吾位未定則借之以成功吾位既定則除之以防患此傅瑕叛子儀而納厲公終不免於厲公之誅也乃若原繁之自為謀可謂宻矣自莊公之世用事於朝歴忽亹儀突之變國四易主汎然中立舉無所助入則事之出則捨之視君如傳舍不置欣戚於其間依阿取容優㳺卒歲既不為人所愛亦不為人所憎固可以獨全於艱危之時自古之持位保祿者率用此術雖遇明主亦未易察其為姦也厲公以私憾殺之固非其正天其或者假手於厲公以大警為臣者歟觀繁對厲公之辭曰苟主社稷國内之民其誰不為臣信如是説則苟據君位者皆奉之無所擇簒亦君也僣亦君也盗亦君也讎亦君也為臣者皆操此心則人君將安所恃乎甚矣繁之姦也嗚呼論人臣之罪者至叛逆而極然事克則卿不克則烹成敗猶居其半也至於中立者自謂無往而不得志國有存亡君有廢興時有治亂民有安危吾之爵秩常自如也彼何預於我哉其用心可謂姦之尤者矣中立如原繁有時而干厲公之誅則世之取容者果可以長無禍乎吾故表原繁之誅以風中立之士云
  王賜虢公晉侯玉馬莊十八年虢公晉侯朝王王享醴命之宥皆賜玉五㲄馬三匹非禮也王命諸侯名位不同禮亦異數不以禮假人
  吏之守帑者以財假人謂之盜將之守邊者以地假人謂之叛財之在帑者非吏之財也地之在邊者非將之地也財非其財而擅施焉地非其地而擅棄焉其排抵譴訶也宜哉為官守帑者吏也為國守邊者將也為天守名分者君也專財與地得罪於人則專禮以假人者豈不得罪於天耶天未嘗以名分與人君特寄之人君俾守之耳輿地廣輪之慱版籍生齒之繁甲兵卒乘之雄象犀金繒之富皆君之有獨名分者非君之有也天以四海九州全付人君惟吝於名分何耶蓋分者四海九州之所自立人之所輕天之所重也周惠王不知天之所重誤視名分為已物輕以假人而不甚惜當虢公晉侯之來朝惠王謂公侯相去一間耳賜賚之際有所厚薄吾心慊然於是等其玉與馬之數不為之隆殺殊不知天秩有禮多多寡寡不可亂也假天之秩以為私惠何以繼天而子元元乎人心無厭侯而可假公之禮則公亦思假王之禮惠王既假晉以公禮矣後數十年而晉文有請隧之舉果欲假王之禮非惠王啓其僣心晉文遽敢爾耶剥廬則及牀剥牀則及膚庶人而僣士禮是僣大夫之漸也士而僣大夫禮是僣諸侯之漸也大夫而僣諸侯禮是僣天子之漸也聖人欲上全天子之尊必先下謹士庶人之分守其下所以衛其上也况公侯之近且貴乎吾觀儒者之議禮毎力爭於毫釐尺寸之間非特較公侯璧馬之多寡也如天子之席五重諸侯之席三重所爭者纔再重耳天子之堂九尺諸侯之堂七尺所爭者纔二尺耳由庸人觀天子諸侯之分豈再重之席二尺之堂所能抑揚何儒者之迂耶大堤雲横屹如山嶽其視尺寸之土若不能為堤之損益也然水潦暴至勢與堤平苟猶有尺寸之土未没則瀕水之人可恃無恐當是時百萬生靈之命係於尺寸之土焉尺寸之土可以遏昏墊之害尺寸之禮可以遏僣亂之源然則儒者力爭於毫釐尺寸之間非迂也勢也原莊公逆王后于陳莊十八年虢公晉侯鄭伯使原莊公逆王后于陳陳媯歸於京師實惠后蘓公奉子頽莊十九年初王姚嬖於莊王生子頽子頽有𠖥蒍國為之師及惠王即位取蒍國之圃以為囿邊伯之宫近於王宫王取之王奪子禽祝跪與詹父田而收膳夫之秩故蒍國邉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作亂因蘓氏秋五大夫奉子頽以伐王不克出奔温蘓子奉子頽以奔衛衛師燕師伐周冬立子頽王處櫟莊二十年鄭伯和王室不克遂以王歸王處于櫟王子頽享五大夫樂及徧舞鄭伯聞之見虢叔曰寡人聞之哀樂失時殃咎必至今王子頽歌舞不倦樂禍也夫司冦行戮君為之不舉而况敢樂禍乎奸王之位禍孰大焉臨禍亡憂憂必及之盍納王乎虢公曰寡人之願也鄭伯虢公納王莊二十一年春胥命于弭夏同伐王城鄭伯將王自圉門入虢叔自北門入殺王子頽及五大夫鄭伯享王于闗西辟樂備王與之武公之畧自虎牢以東原伯曰鄭伯效尤其將自有咎㑹于首止僖五年㑹于首止㑹王太子鄭謀寧周也惠王崩僖七年冬閏月惠王崩襄王惡太叔之難懼不立不發喪而告難於齊盟于洮僖八年春王正月公㑹王人齊侯宋公衛侯許男曹伯陳世子款盟于洮左氏云謀王室也王子帶召戎僖十一年夏楊拒泉皋伊雒之戎同伐京師入王城焚東門王子帶召之也秦晉伐戎以救周秋晉侯平戎於王王子帶奔齊僖十二年王以戎難故討王子帶秋王子帶奔齊仲孫湫言王子帶僖十三年春齊侯使仲孫湫聘於周且言王子帶事畢不與王言歸復命曰未可王怒未怠其十年乎不十年王弗召也滑人叛鄭僖二十年滑人叛鄭而服於衛夏鄭公子洩堵寇帥師入滑富辰請召王子帶僖二十二年富辰言於王曰請召大叔詩曰恊比其鄰昏姻孔云吾兄弟之不恊焉能怨諸侯之不睦王説王子帶自齊復歸於京師王召之也襄王以狄伐鄭以狄女為后大叔以狄師攻王王使告難僖二十四年鄭之入滑也滑人聽命師還又即衛鄭公子士洩堵俞彌帥師伐滑王使伯服游孫伯如鄭請滑鄭伯怨惠王之入而不與厲爵也又怨襄王之與衛滑也故不聽王命而執二子王怒將以狄伐鄭富辰諫王弗聽使頽叔出狄師夏狄伐鄭取櫟王德狄人將以其女為后富辰諌王又弗聽甘昭公通於隗氏王替隗氏頽叔桃子曰我實使狄狄其怨我遂奉大叔以狄師攻王王御士將禦之王曰先后其謂我何寧使諸侯圖之王出適鄭處於汜大叔以隗氏居於温冬王使來告難曰不穀不德得罪於母弟之𠖥子帶鄙在鄭地汜敢告叔父臧文仲對曰天子蒙塵於外敢不奔問官守王使簡師父告於晉使左鄢父告於秦晉侯納王僖二十五年春秦伯師於河上將納王狐偃言於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繼文之業而信宣於諸侯今為可矣使卜偃卜之吉晉侯辭秦師而下三月甲辰次于陽樊右師圍温左師逆王夏四月丁巳王入於王城取太叔於温殺之于隰城戊午晉侯朝王王享醴命之宥
  天下之事逺近隠顯之所在初未嘗有定名古非逺也今非近也古之事非隠也今之事非顯也惟吾心之所見如何耳今之所謂甚近而易見者莫如身之所親歴也惠王身被子頽簒奪之禍而復寵子帶鄭伯身見子頽徧舞之僣而復奏備樂襄王身經子帶召戎之變而復親戎狄身遇之而復身蹈之何耶人心蔽於此者怠於彼惠王蔽於愛故雖近被簒奪之害己如異世而忘之矣鄭伯蔽於侈故雖近見徧舞之僣已如異世而忘之矣襄王蔽於忿故雖近經召戎之變已如異世而忘之矣是三君者心一有所蔽雖耳目之所親接者視之惘然如異世事况欲責紂使鑒數百年前之桀責幽厲使鑒數百年前之紂難矣哉故嘗論之心有所蔽則以今為古心無所蔽則以古為今是何也心有所蔽則觸情縱欲釁在前而不見戮在後而不知身所親歴曾未踰時若醉若夢視之猶太古洪荒之世不復省録此以今為古也惠襄鄭伯之類是也心無所蔽則六通四闢合千載為一朝合萬代為一世與古聖賢更相授受更相酬酢於無聲無臭之中和同無間此以古為今也舜文若合符節之類是也以古為今以今為古特在吾心之通與蔽耳曷嘗有定名哉嗚呼人心不可有所蔽也處當世之事而蔽於私情則雖易見之禍有不能見焉論異世之事而蔽於陳迹則雖易見之理有不能見焉惠襄鄭伯既蔽於私情而不能見其禍矣後世論之亦未免蔽於陳迹也自其迹觀之則鄭伯首倡納惠王者虢公從鄭伯而納惠王者鄭功大而惠王反薄之虢功小而惠王反厚之世皆疑惠王待鄭之薄也襄王以狄伐鄭富辰固諫之襄王召子帶富辰實導之能見狄之禍而不見子帶之禍世皆悔富辰導子帶之失也惠王失位於齊桓伯諸侯之時襄王失位於晉文伯諸侯之時納襄王者在晉而納恵王者不在齊世皆咎齊桓之納王緩也揆之以理則惠王之待鄭薄本無可疑富辰之召子帶本無可悔齊桓之緩於納王本無可咎是豈有難見之理哉兩人交訟其行賂多出於理之曲者蓋恃直則不必賂也鄭恃功之大而守其常虢慊功之小而獻其謟功已往而易忘謟方至而易惑此惠王之所以厚虢而薄鄭歟劉文靖裴寂俱唐室功臣然首建大義皆文静之謀非寂敢望也高祖厚寂而薄文静者文静以其功寂以其謟耳見唐史本紀人情豈相逺哉故曰惠王之待鄭薄本無可疑兄弟當親戎狄當疎子帶之不可絶政如戎之不可通也富辰教襄王親其所親疎其所疎本無二説使襄王納其諫而不與狄通則子帶何自而成其惡乎苟與狄通雖無子帶猶不免於亂也自古與外裔共功者未有不為其反噬唐之囘紇囘紇本匈奴高車部也安祿山反肅宗藉其兵力収復兩京自是恃功時入冦邊晉之契丹五代晉高祖以河東節度使假契丹援舉兵滅唐而據其位割幽燕十六州之地與契丹而臣事之出帝即位不肯稱臣於契丹契丹大怒遣使責讓後大舉入冦出帝北遷始借其力終罹其患彼二國者亦豈有子帶之釁召之邪為襄王者當以與狄通為悔不當以召子帶為悔也故曰富辰之召子帶本無可悔天子猶父也諸侯猶子也父有難一子居近而能救之為諸子者幸其父之免足矣何必競其功耶齊桓伯天下鄭虢納王而齊桓未嘗争其功當是時風俗猶厚也及襄王之出晉與秦俱欲納王晉文辭秦師而獨擅其功外傳記子犯之言曰君盍納王若不納秦將納之則失周矣何以求諸侯是猶一子欲専救父之名拒諸子使不得前其心不在於父而在於名安得為孝乎吁亦薄矣然則齊桓晉文孰為咎耶故曰齊桓之緩於納王本無可咎後世之論疑其所不當疑悔其所不當悔咎其所不當咎
  鬻拳兵諌莊十九年鬻拳强諫楚子楚子弗從臨之以兵懼而從之鬻拳曰吾懼君以兵罪莫大焉遂自刖也楚人以為大閽謂之大伯使其後掌之君子曰鬻拳可謂愛君矣諌以自納於刑刑猶不忘納君於善
  古今以人君拒諫為憂吾以為未知所憂也首人君之惡者拒諫居其最置是而不憂將何憂曰君之拒諫可憂而非人臣之所當憂也君臣同體君陷於惡臣不為之憂將誰憂曰君有君之憂臣有臣之憂未聞舍己之憂而憂人之憂者也人臣之憂在於諫之未善不在於君之未從諫之道難矣哉誠之不至未善也理之不明未善也辭之不達未善也氣之不平未善也行之不足以取重於君未善也言之不足以取信於君未善也坐以待旦夜以繼日其所憂者惟恐吾未盡諫之之道亦何暇憂其君之從與拒乎不憂術之未精而徒憂病之難治天下之拙醫也不憂筭之不多而徒憂敵之難勝天下之庸將也臣之納諫者苟尤君而不尤己不導君而使自從徒欲强君而使必從其流𡚁終至於鬻拳脅君而後止耳鬻拳豈欲脅君哉告而不聽故出於强强而不聽故出於脅君愈不聽而愈求之於君曽不知反吾納諫之道盡歟不盡歟諫吾職也聽君職也吾未能盡其職乃欲越其職以必君之聽其可乎祭在人饗在神諫在臣聽在君有孔子而魯不治者諫在孔子而聽在魯侯也有孟子而齊不治者諫在孟子而聽在齊王也孔孟急於救世豈在鬻拳下乎然寧坐視齊魯之失道終不肯强齊魯之君者盡臣之職而不敢越臣之職也鬻拳之事君其視孔孟未能萬分之一而遽欲脅君乎當鬻拳臨楚子以兵及其拒楚子不納也幸楚子不以為忤耳苟楚子之不從吾不知鬻拳何術以繼之乎使是時不幸為楚子所誅則陷於逆亂其心迹終無以自見於後世矣鬻拳亦知其不可繼自謂吾心忠而迹逆心順而迹悖故以刖足之心明吾兵諫之迹後世欲學吾之兵諫盍學吾之刖足吾之刖足不可學則吾之兵諫亦不可學也聖人之道欲後世之皆可學鬻拳之道欲後世之不可學何其與聖人異耶先之以稱兵後之以刖足壞於前而收於後開於前而閉於後隨作隨救焦然不寧吾恐聖人之舉事不若是之煩且勞也道有樞言有㑹柁移則舟轉輪運則車行夫豈在於用力耶古之人固有廣厦細旃之上從容片言基治平之原者固未嘗動聲色費辭説也牽裾折檻已為下策况動干戈於君側耶荀卿儒之陋者也其論諫諍輔拂乃曰自能率羣臣百吏相與強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聽遂以解國之大患謂之輔拂之説見荀子臣道篇即鬻拳之説皆欲以力强其君者也匹夫所恃以動萬乘者道存焉耳苟欲與君較力是丐者與猗頓較富也危矣哉
  陳敬仲辭卿飲桓公酒莊二十二年陳公子完奔齊齊侯使敬仲為卿辭曰羈旅之臣幸若獲宥及於寛政赦其不閑於教訓而免於罪戾弛於負擔君之惠也所獲多矣敢辱髙位以速官謗請以死告詩云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使為工正飲桓公酒樂公曰以火繼之辭曰臣卜其晝未卜其夜不敢君子曰酒以成禮不繼以淫義也以君成禮弗納於滛仁也
  人之嗜進而不知止未有不由子孫累者一身之奉易足也一身之求易供也其所以嗜進而不知止者特欲為子孫無窮之計耳吾身不能常存主眷不能常保身未沒眷未衰之時厚集權𠖥以遺後之人一失此機子孫將何所庇乎此所以爵愈高而心愈躁祿愈豐而心愈貪也陳氏之在齊其子孫莫强焉竊意敬仲入齊之始其所以遺子孫者必甚厚反覆考之則大不然人皆求權位以遺子孫齊桓公使之為卿位既高矣而敬仲辭之人皆結眷𠖥以遺子孫齊桓公飲其家至欲繼之以燭寵亦深矣而敬仲又辭之敬仲雖安於恬退曷不少享齊公之美意以為子孫之託耶嗚呼是乃敬仲深託其子孫於齊也人之所以求多位與寵者不過欲子孫用之不盡耳抑不知吾盡取其位安得餘位以遺子孫乎吾盡取其寵安得餘寵以遺子孫乎敬仲所以不處齊卿之位者恐其位之盡也不當夜宴之寵者恐其寵之盡也齊敬仲毎有不盡之恨故其子孫亦毎有不盡之澤是辭一卿之秩而開一世之基辭一夕之宴而而得數百年之眷深矣哉敬仲託其子孫於齊也至於田和席敬仲之業既滿而溢簒竊齊國六七傳而遂亡以損而興以滿而滅豈非盈者天地鬼神之所共惡耶君子之立朝使君有慊心則可使君有厭心則不可樂嵗之肉如藿凶嵗之藿如肉富家之帛如布貧家之布如帛貴生於不足而賤生於既足也勢盈位極為君所厭身且不保而况子孫乎宋劉湛之事文帝其始帝與語視日早晚惟恐其去其後亦視日早晚惟恐其不去文帝既厭湛而湛獨寵冒宜其不免於誅也見南史劉湛傳使湛當文帝惟恐其去之時翻然引去則文帝之與湛常有無窮之思是知愛極則移高極則危由古至今用過其量見險不止未有能全者也用過其量者固召釁而集禍矣彼人與位相稱者其可以無慮歟曰亦未可以安枕而卧也謝安之隐東山也晉國慕之惟恐其不起也及其既出髙崧謂之曰卿高卧東山諸人毎言安石不肯出將如蒼生何蒼生今將如卿何安有愧色見晉謝安傳蓋天下望安之出乆矣一旦為蒼生而起則寒者求衣飢者求食不獲者求得今之責我者皆昔之慕我者也未出則為人所慕既出則為人所責未出則人恐失我之賢既出則我恐失人之望憂樂勞逸豈可同日而語耶然則用過其量者固為不可語人與位相稱者亦未易處也












  左氏愽議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八
  宋 呂祖謙 撰
  懿氏卜妻敬仲莊二十二年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凰于飛和鳴鏘鏘有媯之後將育于姜五世其昌並于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陳厲公蔡出也生敬仲周史有以周易見陳侯者陳侯使筮之遇觀之否曰是謂觀國之光利用賔于王此其代陳有國乎不在此其在異國非此其身在其子孫光逺而自他有耀者也坤土也巽風也乾天也風為天於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於是乎居土上故曰觀國之光利用賔于王庭實旅百奉之以玉帛天地之美具焉故曰利用賔于王猶有觀焉故曰其在後乎風行而著于土故曰其在異國乎若在異國必姜姓也姜太嶽之後也山嶽則配天物莫能兩大陳衰此其昌乎及陳之初亡也陳桓子始大於齊其後亡也成子得政晉侯賜畢萬魏閔元年晉侯作二軍公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趙夙御戎畢萬為右以滅耿滅霍滅魏還為太子城曲沃賜趙夙耿賜畢萬魏以為大夫卜偃曰畢萬之後必大萬盈數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賞天啓之矣天子曰兆民諸侯曰萬民今名之大以從盈數其必有衆初畢萬筮仕於晉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震為土車從馬足居之兄長之母覆之衆歸之六體不易合而能固安而能殺公侯之卦也公侯之子孫必復其始成季將生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閔二年成季之將生也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在公之右間于兩社為公室輔季氏亡則魯不昌又筮之遇大有之乾曰同復于父敬如君所及生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命之秦伯卜伐晉僖十五年晉饑秦輸之粟秦饑晉閉之糴故秦伯伐晉卜徒父筮之吉涉河侯車敗詰之對曰乃大吉也三敗必獲晉君其卦遇蠱曰千乘三去三去之餘獲其雄狐夫狐蠱必其君也蠱之貞風也其悔山也嵗云秋矣我落其實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實落材亡不敗何待三敗及韓晉獻公筮嫁伯姬於秦僖十五年初晉獻公筮嫁伯姬於秦遇歸妹之睽史蘇占之曰不吉歸妹睽孤冦張之弧姪其從姑六年其逋逃歸其國而棄其家明年其死於髙梁之虛及惠公在秦曰先君若從史蘇之占吾不及此夫韓簡侍曰龜象也筮數也物生而後有象象而後有滋滋而後有數先君之敗德及可數乎史蘇是占勿從何益詩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僔沓背憎職競由人梁嬴孕過期卜招父卜之僖十七年惠公之在梁也梁伯妻之梁嬴孕過期卜招父與其子卜之其子曰將生一男一女招曰然男為人臣女為人妾故名男曰圉女曰妾及子圉西質妾為宦女焉晉侯卜納王僖二十五年秦伯師于河上將納王狐偃言於晉侯曰求諸侯莫如勤王諸侯信之且大義也繼文之業而信宣於諸侯今為可矣使卜偃卜之曰吉遇黄帝戰于阪泉之兆公曰吾不堪也對曰周禮未改今之王古之帝也公曰筮之筮之遇大有之睽曰吉遇公用享于天子之卦戰克而王享吉孰大焉且是卦也天為澤以當日天子降心以逆公不亦可乎大有去睽而復亦其所也晉侯辭秦師而下齊侯戒師期而有疾文十八年齊侯戒師期而有疾醫曰不及秋將死公聞之卜曰尚無及期惠伯令龜卜楚丘占之曰齊侯不及期非疾也君亦不聞令龜有咎二月公薨晉楚遇於鄢陵晉侯筮之吉成十六年晉侯伐鄭晉師濟河遇楚王鄢陵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復曰南國䠞射其元王中厥目國䠞王傷不敗何待公從之施氏卜宰成十七年施氏卜宰匡句須吉施氏之宰有百室之邑與匡句須邑使為宰以讓鮑國而致邑焉孝叔曰子實吉對曰能與忠良吉孰大焉鮑國相施氏忠故齊人取以為鮑氏後仲尼曰鮑莊子之智不如葵葵猶能衞其足穆姜薨于東宫襄九年穆姜薨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謂艮之隨隨其出也君必速出姜曰亡是於周易曰隨元亨利貞无咎元體之長也亨嘉之㑹也利義之和也貞事之幹也體仁足以長人嘉㑹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然故不可誣也是以雖隨無咎今我婦人而與於亂固在下位而有不仁不可謂元不靖國家不可謂亨作而害身不可謂利棄位而姣不可謂貞有四徳者隨而无咎我皆无之豈隨也哉我則取惡能无咎乎必死於此弗得出矣宋公享晉侯襄十年宋公享晉侯於楚丘請以桑林荀罃辭荀偃士匄曰諸侯宋魯於是觀禮魯有禘樂賔祭用之宋以桑林享君不亦可乎舞師題以旌夏晉侯懼而退入于房去旌卒享而還及著雍疾卜桑林見荀偃士匄欲奔請禱焉荀罃不可曰我辭禮矣彼則以之猶有鬼神於彼加之晉侯有間鄭皇耳侵衞孫文子卜追之襄十年鄭皇耳帥師侵衞楚令也孫文子卜追之獻兆於定姜姜氏問繇曰兆如山陵有夫征而喪其雄姜氏曰征者喪雄禦冦之利也大夫圖之衞人追之孫蒯獲鄭皇耳于犬丘崔子卜妻齊棠公之妻襄二十五年齊棠公之妻東郭偃之姊也東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弔焉見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臣出自桓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之大過史皆曰吉示陳文子文子曰夫從風風隕妻不可娶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凶無所歸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當之矣遂取之莊公通焉崔子因是稱疾不視事公問崔子遂從姜氏杼弑之盧蒲癸王何卜攻慶氏襄二十八年盧蒲癸王何卜攻慶氏示子之兆曰或卜攻讎敢獻其兆子之曰克見血冬十月慶封田于萊陳無宇從丙辰文子使召之請曰無宇之母疾病請歸慶季卜之示之兆曰死奉龜而泣乃使歸慶嗣聞之曰禍將作矣謂子家速歸禍作必於嘗歸猶可及也子家弗聽十一月乙亥嘗于太公之廟慶舍涖事盧蒲癸王何執寢戈慶氏以其甲環公宮陳氏鮑氏之圉人為優慶氏之馬善驚士皆釋甲束馬而飲酒且觀優至於魚里欒髙陳鮑之徒介慶氏之甲子尾抽桷擊扉三盧蒲癸自後刺子之王何以戈擊之解其左肩猶援廟桷動於甍以俎壺投殺人而後死遂殺慶繩麻嬰公懼鮑國曰羣臣為君故也晉侯有疾問祟於子産昭元年晉侯有疾鄭伯使公孫僑加晉聘且問疾叔向問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實沈臺駘為祟史莫之知敢問此何神也子産曰昔髙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實沈居於曠林不相能也日尋干戈以相征討后帝不臧遷閼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為商星遷實沈于大夏主參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當武王邑姜方震太叔夢帝謂已余命而子曰虞將與之唐屬諸參而蕃育其子孫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滅唐而封太叔焉故參為晉星由是觀之則實沈參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昩為𤣥㝠師生允格臺駘臺駘能業其官宣汾洮障大澤以處太原帝用嘉之封諸汾川沈姒蓐黄實守其祀今晉主汾而滅之矣由是觀之則臺駘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則水旱癘疫之災於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則雪霜風雨之不時於是乎禜之若君身則亦出入飲食哀樂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為焉叔向曰善哉𦙝未之聞也此皆然矣穆子之生莊叔筮之昭五年初穆子之生也莊叔以周易筮之遇明夷之謙以示卜楚丘曰是將行而歸為子祀以讒人入其名曰牛卒以餒死明夷日也日之數十故有十時亦當十位自王已下其二為公其三為卿日上其中食日為二旦日為三明夷之謙明而未融其當旦乎故曰為子祀日之謙當鳥故曰明夷于飛明而未融故曰垂其翼象日之動故曰君子于行當三在旦故曰三日不食離火也艮山也離為火火焚山山敗於人為言敗言為讒故曰有攸往主人有言言必讒也純離為牛世亂讒勝勝將適離故曰其名曰牛謙不足飛不翔垂不峻翼不廣故曰其為子後乎吾子亞卿也抑少不終孔成子卜立靈公昭七年衞襄公夫人姜氏無子嬖人婤姶生孟縶孔成子夢康叔謂已立元史朝亦夢康叔謂已余將命而子苟與孔烝圉相元史朝見成子告之夢夢協晉韓宣子聘于諸侯之嵗婤姶生子名之曰元孟縶之足不良弱行孔成子以周易筮之曰元尚享衞國主其社稷遇屯又曰余尚立縶尚克嘉之遇屯之比以示史朝史朝曰元亨又何疑焉成子曰非長之謂乎對曰康叔名之可謂長矣孟非人也將不列於宗不可謂長且其繇曰利建侯嗣吉何建建非嗣也二卦皆云子其建之康叔命之二卦告之筮襲於夢武王所用弗從何為弱足者居侯主社稷臨祭祀奉民人事鬼神從㑹朝又焉得居各以所利不亦可乎故孔成子立靈公南蒯將叛枚筮之示子服惠伯昭十二年季平子立而不禮於南蒯南蒯謂子仲吾出季氏而歸其室於公子更其位我以費為公臣子仲許之故叔仲小南蒯公子憗謀季氏憗告公而遂從公如晉南蒯懼不克以費叛如齊南蒯之將叛也其鄉人或知之過之而歎且言曰恤恤乎湫乎攸乎深思而淺謀邇身而逺志家臣而君圖有人矣哉南蒯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以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惠伯曰吾嘗學此矣忠信之事則可不然必敗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黄中之色也裳下之飾也元善之長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飾事不善不得其極外内倡和為忠率事以信為共供養三德為善非此三者弗當且夫易不可以占險將何事也且可飾乎中美能黄上美為元下美則裳參成可筮猶有闕也筮雖吉未也臧昭伯如晉臧㑹竊其寳龜僂句以卜昭二十五年初臧昭伯如晉臧㑹竊其寳龜僂句以卜為信與僣僣吉臧氏老將如晉問㑹請往昭伯問家故盡對及内子與母弟叔孫則不對再三問不對歸及郊㑹逆問又如初至次於外而察之皆無之執而戮之逸奔郈郈魴假使為賈正焉計於季氏臧氏使五人以戈楯伏諸桐汝之閭㑹出逐之反奔執諸季氏中門之外平子怒曰何故以兵入吾門拘臧氏老季臧有惡及昭伯從公平子立臧㑹㑹曰僂句不余欺也晉趙鞅卜救鄭哀九年晉趙鞅卜救鄭遇水適火占諸史趙史墨史龜史龜曰是謂沈陽可以興兵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伐齊則可敵宋不吉史墨曰盈水名也子水位也名位敵不可干也炎帝為火師姜姓其後也水勝火伐姜則可史趙曰是謂如川之滿不可游也鄭方有罪不可救也救鄭則不吉不知其他陽虎以周易筮之遇泰之需曰宋方吉不可與也微子啓帝乙之元子也宋鄭甥舅也祉禄也若帝乙之元子歸妺而有吉禄我安得吉焉乃止楚卜子良為令尹哀十七年楚公孫朝帥師滅陳王與葉公枚卜子良以為令尹沈尹朱曰吉過於其志葉公曰王子而相國過將何為他日改卜子國而使為令尹巴人伐楚楚卜帥哀十八年巴人伐楚圍鄾初右司馬子國之卜也觀瞻曰如志故命之及巴師至將卜帥王曰寕如志何卜焉使帥師而行請承王曰寢尹工尹勤先君者也三月楚公孫寜吳由于薳固敗巴師于鄾故封子國於析君子曰惠王知志夏書曰官占惟能蔽志昆命于元龜其是之謂乎志曰聖人不煩卜筮惠王其有焉
  物莫不有先礎先雨而潤鐘先霽而清灰先律而飛蟄先寒而閉蟻先潦而徙鳶先風而翔隂陽之氣渾淪磅礴於覆載之間而一物之微先見其幾如劵契符鑰無毫釐之差何也通天地一氣同流而無間也一物且然而況聖人備萬物於我乎聖人備萬物於我上下四方之宇古往今來之宙聚散惨舒吉凶哀樂猶疾痛疴庠之於吾身觸之即覺干之即知清明在躬志氣如神嗜慾將至有開必先仰而觀之熒光德星攙搶枉矢皆吾心之發見也俯而視之醴泉瑞石川沸木鳴亦吾心之發見也玩而占之方功義弓老少竒耦亦吾心之發見也未灼之前三兆已具未揲之前三易已彰龜既灼矣蓍既揲矣是兆之吉乃吾心之吉是易之變乃吾心之變心問心荅心扣心酬名為龜卜實為心卜名為蓍筮實為心筮水中之天即水上之天也鑑中之面即鑑外之面也蓍龜之心即聖人之心也天天相對面面相臨心心相應混融交澈混然無際敗甲朽株云乎哉故曰聖人不煩卜筮在聖人觀之拂龜布蓍已為煩矣況區區推步揣摩之煩耶卜筮之理嘗見於大舜之訓矣曰卜不習吉而已一吉之外無他語也又嘗見於神禹之疇矣曰龜從筮從而已一從之外無他語也又嘗見於武王之誓矣曰朕夢協朕卜而已一協之外無他語也又嘗見於周公之誥矣曰卜澗水東瀍水西惟洛食而已一食之外無他語也並見尚書至於後世始求吉凶於心外心愈疑而說愈鑿說愈鑿而驗愈疎附之以瞽史之習雜之以巫覡之妄千蹊百徑庶幾一中失之於心而求之於事殆見心勞而日拙矣左氏之所載是也或曰左氏所載卜筮之事巧發竒中動心駭目其驗若此奚其疎曰左氏起隱迄哀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若天子若諸侯若卿大夫若士庶人竊意其卜筮之數約而計之猶不啻數萬也左氏載其驗於書者纔數十事耳是數十事者聚於左氏之書則多散於二百四十二年則希闊寂寥絶無而僅有也乃若誕謾無驗不傳於時不録於書者吾不知其幾萬矣安得不謂之疎耶就左氏之所載彼善於此者如穆姜荀罃子服惠伯之屬猶庶幾焉是雖未足少議聖人之卜筮然類能信其心之所安而不奪於瞽史之說近之矣不信瞽史是真信蓍龜者也是心之外豈復有所謂蓍龜者耶噫桑林之見妄也僂句之應僣也臺駘實沈之祟妖也彼蓍龜之中曷嘗真有是耶妄者見其妄僣者見其僣妖者見其妖皆心之所發見耳蓍龜者心之影也小大修短咸其自取傴者曲而躄者跛夫豈影之罪哉
  曹劌諫觀社莊二十三年夏公如齊觀社非禮也曹劌諫曰不可夫禮所以整民也故㑹以訓上下之則制財用之節朝以正班爵之義帥長幼之序征伐以討其不然諸侯有王王有巡守以大習之非是君不舉矣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嗣何觀
  百人醉而一人醒猶可以止衆狂百禮廢而一禮存猶可以推舊典春秋之時王綱解紐周官三百六十咸曠其職惟史官僅不失其守耳曹劌諫魯莊公觀社之辭曰君舉必書書而不法後嗣何觀當是時人君之言動史官未有不書者也為君者視以為當然而不怒為史者視以為當然而不疑此三代之遺也其後齊桓將列鄭太子華於㑹管仲曰作而不記非盛德也記姦之位君盟替矣僖七年仲之言則是也然味其言已開作而不記之端倪曹劌之時風俗已少變矣又其後晉獻齊捷於周周私犒其使而戒以勿籍成二年管仲所謂作而不記者特設此辭以動桓公耳未嘗直使史官之不記也今周王既犯禮而復使之勿籍何其無忌憚也然一時之史官世守其職公議雖廢於上而猶明於下以崔杼之弑齊君襄二十五史官直書其惡殺三人而書者踵至身可殺而筆不可奪鈇龯有弊筆鋒益强威加一國而莫能増損汗簡之半辭終使君臣之分天髙地下再明於下是果誰之功哉嗚呼文武周公之澤既竭仲尼之聖未生是數百年間中國所以不淪於夷狄者皆史官扶持之力也昩谷餞日之後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谷賔日之前暮夜晦㝠羣慝並作苟無燭以代明則天下之目瞽矣春秋之時非有史官司公議於其間則胥戕胥虐人之類已滅豈能復待仲尼之出乎史官非特有功於仲尼之未出也使其阿諛畏怯君舉不書簡編失實無所考信則仲尼雖欲作春秋以示萬世將何所因乎無車則造父不能御無弓則后羿不能射無城則墨翟不能守大矣哉史官之功也
  晉桓莊之族偪荘二十三年晉桓莊之族偪獻公患之士蒍曰去富子則羣公子可謀也已公曰爾試其事士蒍與羣公子謀譛富子而去之晉士蒍殺游氏二子荘二十四年晉士蒍又與羣公子謀使殺游氏之二子士蒍告晉侯曰可矣不過二年君必無患晉士蒍殺羣公子莊二十五年晉士蒍使羣公子盡殺游氏之族乃城聚而處之冬晉侯圍聚盡殺羣公子晉獻公使太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夷吾居屈莊二十八年晉獻公娶于賈無子烝於齊姜生秦穆夫人及太子申生又娶二女於戎大戎狐姬生重耳小戎子生夷吾晉伐驪戎驪戎男女以驪姬歸生奚齊其娣生卓子驪姬嬖欲立其子賂外嬖梁五與東闗嬖五使言於公曰曲沃君之宗也蒲與二屈君之疆也不可以無主宗邑無主則民不威疆場無主則啓戎心戎之生心民慢其政國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而重耳夷吾主蒲與屈則可以威民而懼戎且旌君伐使俱曰狄之廣莫於晉為都晉之啓土不亦宜乎晉侯說之夏使太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羣公子皆鄙唯二姬之子在絳二五卒與驪姬譛羣公子而立奚齊晉人謂之二五耦晉侯為太子城曲沃閔元年晉侯作二軍公將上軍太子申生將下軍趙夙御戎畢萬為右以滅耿滅霍滅魏還為太子城曲沃士蒍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為之極又焉得立不如逃之無使罪至為吳太伯不亦可乎猶有令名與其及也且諺曰心苟無瑕何恤乎無家天若祚太子其無晉乎晉侯使太子伐東山閔二年晉侯使太子申生伐東山臯落氏里克諫曰太子奉冡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視君膳者也故曰冡子君行則守有守則從從曰撫軍守曰監國古之制也夫帥師專行謀誓軍旅君與國政之所圖也非太子之事也師在制命而已稟命則不威專命則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君失其官帥師不威將焉用之且臣聞臯落氏將戰君其舍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誰立焉不對而退見太子太子曰吾其廢乎對曰告之以臨民教之以軍旅不共是懼何故廢乎且子懼不孝無懼弗得立修已而不責人則免於難晉殺太子申生僖四年初晉獻公欲以驪姬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從筮卜人曰筮短龜長不如從長弗聽立之生奚齊將立奚齊姬謂太子曰君夢齊姜必速祭之太子祭于曲沃歸胙于公公田姬置諸宮六日公至毒而獻之公祭之地地墳與犬犬斃與小臣小臣亦斃姬泣曰賊由太子太子奔新城公殺其傳杜原欵或謂太子子辭君必辯焉太子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飽我辭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樂曰子其行乎太子曰君實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誰納我縊于新城姬遂譛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夷吾奔屈晉使士蒍築蒲與屈僖五年晉侯使士蒍為二公子築蒲與屈不慎置薪焉夷吾訴之公使讓之士蒍稽首而對曰無喪而慼憂必讎焉無戎而城讎必保焉冦讎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廢命不敬固讎之保不忠失忠與敬何以事君詩云懐徳惟寜宗子惟城君其修徳而固宗子何城如之三年將尋師焉焉用慎退而賦曰狐裘尨茸一國三公吾誰適從及難公使寺人披伐蒲重耳曰君父之命不校乃徇曰校者吾讎也踰垣而走披斬其袪遂出奔翟晉侯使賈華伐屈僖六年春晉侯使賈華伐屈夷吾不能守盟而行將奔狄郤芮曰後出同走罪也不如之梁梁近秦而幸焉乃之梁
  晉殺其世子申生孰殺之士蒍殺之也殺申生者實驪姬之譛士蒍何與焉士蒍開其隙驪姬乗其隙也人有常言皆曰子弟子之與弟相去一間耳羣公子之出於桓莊者豈他人哉其尊者固不待言其卑者猶獻公之從父昆弟也士蒍逢獻公之惡反覆詭詐陷之於死地使獻公屠其宗族昆弟如刈草管略無慘怛不忍之意其於宗族昆弟之間既如此何獨難於其子乎此所以來驪姬之譛也對伯夷者不敢論賄賂伯夷聖之清對比干者不敢論阿諛比干古之忠者驪姬雖嬖苟非習見獻公之殘忍亦豈敢一旦遽譛其三子哉彼士蒍憂申生之不得立憂蒲屈之不可城終日焦然憂晉之禍憂之誠是也抑不知造是禍者果誰乎驪姬之譛即襲吾前日譛富子之術也蒲屈之城即襲吾前日城聚之術也使我不倡之彼烏得而和之使我不先之彼烏得而繼之是故開獻公殘忍之心者士蒍也教驪姬離間之術者亦士蒍也已開則不可復閉已敎則不可復悔授賊以刃而禁其殺人世寧有是理耶雖使一法吏蔽是獄亦必首士蒍而從驪姬也吾嘗攷觀晉國之本末泝其流而尋其源又知開禍端者非獨士蒍其所從來逺矣晉穆侯之二子長則文侯而桓叔其季也桓二年註見二卷同出於穆侯而自桓叔以來視文侯之子孫不啻冦讎必鋤其根而奪其國者不過欲啓子孫之業耳殊不思殺文侯之子孫是殺吾之子孫也吾私其子而殺其昆弟則吾之子亦私其子而殺其昆弟矣吾子所謂昆弟者乃吾之子也吾始欲私其子而終至於殺其子尚得為善謀耶然則桓莊之族雖曰獻公殺之其實桓莊殺之也桓莊親其子而讎昆弟於一族之中分親與讎其私已甚及獻公親奚齊而讎申生又於諸子之中分親與讎可謂私之私矣私日勝則心日狹心日狹則毒日深其末流安得不至此哉當桓莊殄滅文侯子孫之時其心必謂是害既除則吾子孫可以享無窮之利也豈自料害其子孫者乃吾子孫耶當獻公滅桓莊子孫之時其心必謂是害既除則申生可以享無窮之安也豈自料害申生者乃吾身耶所防在外而禍發於内所防在人而禍發於身禍機在此而不在彼是數君之戕殺其族吾未嘗不憫其虛受丘山之惡而實無錙銖之益也哀哉嗚呼私生於愛而害愛者莫如私天下未有私而能愛者也獻公始私申生至於盡滅桓莊之族以除其偪愛之亦至矣曽未閱時嬖於驪姬遽移其愛於奚齊其為奚齊而殺申生即為申生而殺桓莊之族者也向之愛申生之心果何所在耶申生之愛既可移於奚齊則異時嬖𠖥奚齊之愛亦可移而之他矣不惟昔之愛申生者不可保今之愛奚齊者亦未可保也然則徇私者豈能真有所愛哉果出於真則必不可移矣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莊子假人之亡林回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或曰為其布與赤子之布寡矣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璧負赤子而趨何也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天性之愛豈外物所能移耶獻公苟能悟此愛之非真一念之中識天性之愛則本根枝葉與生俱生而不可離何憂乎士蒍何畏乎驪姬哉
  莊公丹桓宮楹刻其桷使宗婦覿用幣莊二十三年秋丹桓宮之楹二十四年春刻其桷皆非禮也御孫諫曰臣聞之儉徳之共也侈惡之大也先君有共徳而君納諸大惡無乃不可乎秋哀姜至公使宗婦覿用幣非禮也御孫曰男贄大者玉帛小者禽鳥以章物也女贄不過榛栗棗脩以告䖍也今男女同贄是無别也男女之别國之大節也而由夫人亂之無乃不可乎莊公問後季友莊三十二年公疾問後於叔牙對曰慶父材問於季友對曰臣以死奉般公曰鄉者叔牙曰慶父材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待于鍼巫氏使鍼季酖之曰飲此則有後於魯國不然死且無後飲之歸及逵泉而卒立叔孫氏叔牙共仲賊子般莊三十二年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寢子般即位次于黨氏冬十月己未共仲使圉人犖賊子般于黨氏成季奔陳立閔公閔公請復季友閔元年秋八月公及齊侯盟于落姑請復季友也齊侯許之使召諸陳公次于郎以待之季子來歸嘉之也共仲賊閔公成季立僖公閔二年秋八月辛丑共仲使卜齮賊公于武闈成季以僖公適邾共仲奔莒乃入立之以賂求共仲于莒莒人歸之及密使公子魚請不許哭而往共仲曰奚斯之聲也乃縊
  驕者亂之母也疑者奸之媒也懦者事之賊也弱者盜之招也四者有一焉皆足以亡其國魯莊閔之際合四者而兼之簒弑之變胡為而不交作哉至嚴之地宗廟是也至嚴之防男女是也莊公以一哀姜之故上侮宗廟而僣其飾下亂男女而紊其幣二者既不足憚則舉天下無可憚者矣使哀姜來歸之初已傲然視天下舉無足憚宜其淫縱恣睢朋慶父而敗魯國敢於戕殺而不忌也哀姜固死有餘罪導之驕而納之於亂者果誰歟問生於疑未有問所不疑者也子般之當為後奚疑哉莊公疾病反狐疑而徧問後於大夫此所以一問而起二奸也未問之前父沒子繼誰敢干之既問之後慶父叔牙知莊公之意猶未有所定始動其覬覦之心矣慶父叔牙固死有餘罪示人以疑而召奸者果誰歟慶父叔牙一體也季友誅叔牙而置慶父除惡而留其根何耶五王黜武而興唐武三思在其掌握縱而不殺終死其手唐桓彦範崔元暐張柬之袁恕已敬暉同誅張昌宗兄弟奉中宗反正武三思以計罷其政事封王號五王尋遭貶逐皆為武三思所害懦之為害如此然五王欲遺中宗自誅之以强主威雖失策猶有說也吾不知季友復何說耶借曰不忍一朝而尸二昆盍亦宥之以逺竄於裔土則君臣兄弟之間豈不兩全哉一失此幾及子般之禍奉頭䑕竄之不暇非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者耶慶父既弑子般凶威日熾閔公還季友以自輔望之者厚矣乃含垢忍恥一無所為意者示弱以有待歟昔之智者外雖示弱而其中實有不可犯也使季友以此全閔公斯可謂之示弱矣今俛首結舌坐待簒弑之至是真弱者耳何名示弱哉閔公幼而知倚季友敬宗昏而知倚裴度見唐史皆不免弑吾未嘗不深悲二君之意而深恨二臣之負其託也二臣將何以見二君於地下耶嗚呼失之驕失之疑基禍於前者莊公也失之懦失之弱成禍於後者季友也摠四惡而論之君取其二焉臣取其二焉君臣分受其責可也雖然瑕不掩瑜瑜不掩瑕罪不掩功功不掩罪季友之失則然矣至其立僖公以續魯祀其忠亦不可誣也或曰荀息許獻公以死而終能死僖九年季友許莊公以死而不能死季友其有愧於荀息歟吾以為荀息當愧季友季友不當愧荀息也荀息雖許獻公以死當奚齊之禍胡為不死耶以有卓子存也向若卓子能定其位則荀息之不死賢於死矣縱死者復生獻公亦豈責荀息之食言耶其所以死於卓子之弑者勢窮理絶不得不殉以身也季友殉於子般閔公之難輕棄其身則僖公不復立慶父不復討周公之廟不復血食矣一身之死一國之亡孰輕孰重耶季友之不死於子般閔公即荀息之不死於奚齊本無異者然荀息所輔者邪季友所輔者正是荀息有愧於季友而季友無愧於荀息也是故以不能全子般閔公責季友則可以不能死子般閔公責季友則不可世儒論人臣之節者至於死而止耳孰知復有大於死者耶管敬仲言於齊侯曰宴安酖毒不可懷也閔元年狄人伐邢管敬仲言於齊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暱不可棄也宴安酖毒不可懐也詩云豈不懐歸畏此簡書簡書同惡相恤之謂也請救邢以從簡書齊人救邢
  以言警世者不可為駭世之論駭世之論本欲天下之畏而適以起天下之疑有是惡則有是禍吾恐正言之未足以警動流俗也於是甚言其禍務使可怪可愕以震耀一時之耳目抑不知聞者駭吾言將退而徐求其實見其禍未至於是則吾說有時而窮管仲告齊桓公之言曰宴安酖毒不可懐也酖入人之口裂肝腐腸死不旋踵宴安雖敗德其禍豈遽至如是之烈哉仲之言知過其實也意者仲有警世之心而不免於駭世之病歟非也以吾觀之謂仲恐駭世而未敢盡言其實則有之矣安得反謂之過其實乎使仲果盡言其實則世將愈駭矣毒之殺人多者深乎抑殺人寡者深乎無愚智無老幼皆知殺人多者之毒深也世之死於酖者千萬人而一人耳死於宴安者天下皆是也然則宴安之毒其視酖毒奚啻十倍耶宴安之毒至慘至酷無物可譬仲姑就世之所畏者為譬耳地之於車莫仁於羊腸而莫不仁於康衢水之於舟莫仁於瞿唐而莫不仁於溪澗蓋戒險則全玩平則覆也生於憂勤死於宴安厥理明甚人所以不知畏者特習之而不察耳端居之暇嘗試思之使吾志衰氣惰者誰歟使吾功隤業廢者誰歟使吾嵗月虛棄者誰歟使吾草木同腐者誰歟使吾縱欲㤀反而流於惡者誰歟使吾弛備忘患而陷於禍者誰歟自葉之根皆宴安之為也是宴安者衆惡之門以賢入者以愚出以明入者以昏出以剛入者以懦出以潔入者以汚出殺身滅國項背相望豈不甚可畏耶嗚呼世之招禍者禍雖不同同發於宴安未嘗有二毒世之致福者福雖不同同出於憂勤未嘗有二塗宴安人所愛也憂勤人所憎也愛其所憎而憎其所愛則幾矣宴安人所趨也憂勤人所避也趨其所避而避其所趨則幾矣雖然君子之耳目鼻口與人無異也其愛憎趨避亦與人無異也苟衆人之所謂宴安者果可樂則君子先據之矣其所以去彼取此者見衆人之宴安放肆偷惰百殃並集其心焦然不寧乃憂勤之大者耳君子外雖若憂勤中有逸樂者存自强不息心廣體胖無人非無鬼責其安殆若泰山而四維之也然則善擇宴安者誰如君子哉故自衆人之宴安言之則當曰宴安酖毒不可懐也自君子之宴安言之則當曰宴安良藥不可㤀也藥之與毒曷嘗有定名哉
  齊仲孫湫觀政閔元年齊仲孫湫來省難仲孫歸曰不去慶父魯難未已公曰若之何而去之對曰難不已將自斃君其待之公曰魯可取乎對曰不可猶秉周禮周禮所以本也臣聞之國將亡本必先顛而後枝葉從之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君其務寧魯難而親之親有禮因重固間攜貳覆昏亂霸王之器也
  觀政在朝觀俗在野將觀其政野不如朝將觀其俗朝不如野政之所及者淺俗之所持者深此善覘人之國者未嘗不先其野而後其朝也覘亦觀也入單父之野而見棄魚之俗則已知子賤之政矣宓子賤為單父宰三年孔子使巫馬期往觀政焉入單父界見夜漁者得魚輒舍之巫馬期問曰凡漁者為得何以得魚即舍之漁者曰魚之大者名為䲖吾大夫愛之其小者名為鱦吾大夫欲長之是以得二者輒舍之巫馬期反以告孔子曰宓子賤之徳至使民闇行若有嚴刑於旁敢問宓子何行而得於是孔子曰吾嘗與之言曰誠於此者形乎彼宓子行此術於單父也家語入中牟之野而見馴雉之俗則已知魯恭之政矣後漢魯恭為中牟令専以德化為理建初七年郡國螟傷稼犬牙縁界不入中牟河南尹袁安疑其不實使仁恕掾肥専以德化為理建初七年桑下有雉過止其旁旁有童兒親曰兒何不捕之兒言方將雛親瞿然而起與恭訣曰所以來者欲察君之政迹耳今蟲不犯境一異也化及鳥獸此二異也竪子有仁心此三異也久留徒擾賢者耳彼所以一見其俗遽許二人之賢不復考察蓋善政未必能移薄俗美俗猶足以救惡政自武而成自成而康厯三世而商人利口靡靡之俗未殄見尚書畢命自髙而惠自惠而文歴三世而秦人借鋤誶語之俗猶存見賈誼治安策以政而移俗其難如此漢氏之東至于桓靈其惡極矣然政亂于上而俗清於下姦雄豪猾猶知畏義未敢遽取焉桓靈之時漢禄已終矣建安之際復延數十年之祚者非漢之力也實流風遺俗扶持之力也彼覘國之興亡者不占諸風俗尚誰占耶齊仲孫湫來省魯難其反命也齊侯問曰魯可取乎曰不可猶秉周禮周禮所以本也臣聞之國將亡本必先顛而後枝葉從之魯不棄周禮未可動也嗚呼仲孫湫之所謂秉周禮者果誰歟閔公魯君也哀姜君母也慶父大臣也閔公生甫八年固未識所謂周禮若哀姜則棄位而姣若慶父則弑逆之賊凡周禮之大禁舉犯之矣觀魯之朝三綱淪九法斁指何物以為周禮耶吾是以知仲孫湫之觀魯不觀其政而觀其俗也魯自周公伯禽以來風化浹洽其民耳濡目染心安體習無適而非周禮者掲於觀藏於府與講於泮宮流於洙泗被於絃歌形於冠服郁郁乎其文也洋洋乎其聲也井井乎其條也雖經哀姜慶父之難能易其主而不能易其禮能奪其權而不能奪其俗舉魯國之俗皆秉周禮其為惡者獨哀姜慶父二三人耳寡不勝衆安得而敗乎此所以魯祀既絶而復續哀姜慶父之勢亦已成而復傾也仲孫湫可謂妙於覘國矣周公伯禽培其風俗於數百年之前而效見於數百年之後其規模逺矣哉子孫之不能常賢也國之不能常安也法之不能常善也固也雖聖人亦未如之何也是數者既未如之何獨有養其禮義之風俗以遺後人使衰亂之時猶可恃之以復振四鄰望之而不敢謀其慮後世亦深矣世之弊精神於簿書期㑹視風俗為迂濶者果足以知此哉魯之風俗能存魯於既壊之餘盛矣苟魯之嗣君當閒暇已成之風俗加以政事則其治孰能干之耶救已壊之政甚難因已成之俗甚易今風俗尚能救政事之疵而政事反不能因風俗之美是風俗不負魯而魯其負風俗也悲夫
  左氏博議卷八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九
  宋 呂祖謙 撰
  舟之僑奔晉閔二年虢公敗犬戎於渭汭舟之僑曰無德而禄殃也殃將至矣遂奔晉僖二十八年晉侯侵曹伐衞楚人救衞三月丙午晉侯入曹舟之僑為戎右夏四月晉侯及楚人戰于城濮楚師敗績舟之僑先歸秋七月振旅以入于晉殺舟之僑以徇于國
  天下之理有深可怪者倒挽九牛而不能舉秋毫吁可怪也洞視百里而不能見岱華吁可怪也髙脫亂世之禍而不能免治世之誅吁可怪也舟之僑當虢公有功之時獨先見其敗亡之釁幡然適晉遂免於禍可謂智矣其後城濮之役為晉文公之戎右叛官離次棄衆而歸晉文誅之以徇於國智於前愚於後何耶虢公之禍智者或不能預知至若晉文之法則雖庸人知其不可犯也舟之僑能知智者之所疑而不能知庸人之所畏其理果安在歟蓋恃智與恃功等耳虢公之亡恃其功也舟之僑之死恃其智也舟之僑既料虢公之亡遂伐其智自謂人莫我若舉措任情猖狂妄行蹈於大戮彼恃其功此恃其智其得禍實出一轍亦何暇相是非哉渭汭之捷虢公方自喜其師之勝而不知亡國之機已藏於一勝之中矣僖五年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之亡舟之僑方自喜其言之驗而不知殺身之機已藏於一驗之中矣其福也所以為禍也其智也所以為愚也虢公以福召禍舟之僑以智召愚使虢公無功之可矜舟之僑無智之可負則國不喪而身不殞矣先王功眇天下而日有危亡之憂非欲自抑也所以居其功也智眇天下而自處於匹夫匹婦之後非欲自晦也所以居其智也項梁勝秦而驕宋義料其必敗不旋踵而梁果覆其軍焉當是時宋義之名蓋楚國懐王竒其智位之以上將兵未叩秦酣宴驕縱竟斃於項籍之手項梁使羽再破秦軍羽等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梁不聽乃使宋義於齊道遇齊使者髙陵君顯曰公見武信君乎曰然義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即免秦果悉起兵擊楚大破之梁死髙陵君見懐王曰宋義論武信君軍必敗數日果敗軍未戰而先見敗徴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恱之因以為上將軍至安陽羽謂宋義曰今秦軍圍趙王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内破秦必矣義曰夫搏牛之蝱不可以破蝨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乘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曰不如先鬭秦趙夫被堅銳我不如公坐運籌策公不如我羽晨朝即其帳斬義頭項梁之亡即虢公之亡也宋義之死即舟之僑之死也凡人之相非未始有極虢公之勝舟之僑在其傍而議之回視僑之傍已有議之者矣項梁之勝宋義在其傍而議之回視義之傍已有議之者矣我方憂人而不知人已憂我我方料人而不知人已料我是殆可長太息也噫舟之僑宋義之失今世皆能議之矣議二子之失者亦安知果無人復議其傍耶
  衞懿公好鶴閔二年十二月狄人伐衞衞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將戰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鶴實有禄位余焉能戰公與石祁子玦與甯莊子矢使守曰以此賛國擇利而為之及戰衞師敗績遂滅衞僖公二年齊桓公封衞於楚丘
  衞懿公以鶴亡其國玩一禽之微而失一國之心人未嘗不撫卷而切笑者吾以為懿公未易輕也世徒見丹其顛素其羽二足而六翮者謂之鶴耳抑不知浮華之士髙自標置而實無所有者外貌雖人其中亦何異於鶴哉稷下之盛列第相望大冠長劍褒衣博帶談天雕龍之辨蠭起泉涌禹行舜趍者肩相摩於道然擢筋之難松柏之囚曽無窺左足而先應者見史記齊世家是亦懿公之鶴也鴻都之興鳥跡蟲篆自衒鬻者日至受爵拜官光𠖥赫然若可以潤色皇猷及黄巾之起天下震動未聞有畫半策杖一戈佐國家之急見後漢靈帝紀是亦懿公之鶴也永嘉之季清言者滿朝一觴一詠傲睨萬物曠懐雅量獨立風塵之表神峯雋拔珠璧相照而五胡之亂屠之不啻如机上肉見晉紀是亦懿公之鶴也普通之際朝談釋而暮言老環坐聽講迭問更難國殆成俗一旦侯景逼臺城士大夫習於驕惰至不能跨馬束手就戮莫敢枝梧見南史梁武帝紀是亦懿公之鶴也是數國者平居暇日所尊用之人玩其辭藻望其威儀接其議論揖其風度可嘉可仰可慕可親卒然臨之以患難則異於懿公之鶴者幾希豈可獨輕懿公之鶴哉所用非所養所養非所用使親者處其安而使踈者處其危使貴者受其利而使賤者受其害未有不蹈懿公之禍者也抑吾又有所深感焉鶴之為禽載於易播於詩雜出於詩人墨客之詠其為人之所貴重非凡禽比也懿公乘之以軒而舉國疾之視猶鴟梟然豈人之憎愛遽變於前耶罪在於處非其據而已以鶴之素為人所貴一非其據已為人疾惡如此苟他禽而處非其據則人疾惡之者復如何耶吾於是乎有感
  里克諫晉侯使太子伐東山臯落氏閔二年注見八卷桓莊之族偪題下
  物之相資者不可相無物之相害者不可相有兩不可相無則不得不合兩不可相有則不得不争合之者欲其兩全也争之者欲其一勝也將全其兩勿偏於一將勝其一勿分於兩心不可偏故調一於兩間者謂之智心不可分故依違於兩間者謂之姦蓋兩者並立然後有兩者之間兩者既不並立指何地而為兩者之間哉彼未嘗有間而我乃欲處其間是知依違者非姦也愚也父不可無子子不可無父非所謂相資而不可相無者耶為父而傾子險也為子而傾父逆也故君子處父子之間必以兩全為本至於邪之與正則相害而不可相有有正則無邪有邪則無正安得有所謂邪正之間哉將為君子耶盍主其正將為小人耶盍主其邪此君子斷然而欲其一勝也當兩全而欲使一勝則其一終不能獨勝當一勝而欲使兩全則其兩必不能俱全亦審之而已矣醫之於疾未嘗敢偏助一藏之氣使之獨勝兢兢然導養均調俱不相傷然後止至於治癰疽則潰肌流血無所愛豈非身與癰疽決不可兩全耶其視五藏則若驕子惟恐有毫髪之忤其視癰疽則若讎敵惟恐有毫髪之存是非前怯而後勇也疾變則術變也况當國家危疑之時其可一其術而不知前後之變也耶是知立乎父子之間合和而使之兩全柔者可能也立乎邪正之間别白而使之一勝剛者可能也然用其柔於邪正之間則懦而召姦用其剛於父子之間則激而生禍以前為後以後為前亂不旋踵自非權移於銖兩秒忽之中機轉於俯仰笑嚬之際孰能不差毫釐而謬千里哉宜里克之工於前而拙於後也晉獻公將廢太子申生先遣之伐東山里克進而見獻公則諫以君之嗣適不可以帥師退而見太子則戒以子懼不孝無懼弗得立告父以慈告子以孝其處父子之間者至矣其後驪姬殺申生之謀已成憚克而不敢發使優施以言動之克猶用前術而不知變乃曰吾秉君而殺太子吾不忍通復故交吾不敢中立其免乎驪姬得其中立之言始無所憚而新城之難作矣是克知父子之間當兩全而不知邪正不當兩立也兩刃之下人不容足兩虎之鬭獸不容蹄驪姬申生之際夫豈中立之地哉勢已新而方守其舊勢已改而方守其初用前術應後勢克之所以敗也吾嘗論里克之為人長於柔而短於剛故能從容彌縫於無事之時而不能奮厲感慨於有事之日前所以中節者適遇其所長而已後所以失節者適遇其所短而已使克幸而早死不及見驪姬之釁成則其短終不露世亦豈敢少訾之哉雖然人心不可兩用所以處獻公申生之間者惟恐其有向背至拒驪姬則又恐其向背之不明也所以處獻公申生之間惟恐其有厚薄至拒驪姬則又恐其厚薄之不分也克之處此難矣哉曰是不難譽親而詈讎同一舌也揖客而擊賊同一臂也豈聞其相奪哉大學之說所惡於上毋以使下所惡於下毋以事上所惡於右毋以交於左所惡於左毋以交於右上下左右之間皆欲兩全而不傷何其恕也至其論小人則以謂仁人放流之迸諸四夷不與同中國又何其怒也嗚呼昔之達者蓋知之矣齊侯戍曹遷邢封衞閔二年齊侯使公子無虧帥車三百乘甲士王千人以戍曹僖之元年齊桓公遷邢於夷儀二年封衞于楚丘邢遷如歸衞國忘亡諸侯救邢僖元年諸侯救邢邢人潰出奔師師遂逐狄人具邢器用而遷之師無私焉城楚丘僖二年春諸侯城楚丘而封衞焉不書所㑹後也
  王者之所憂伯者之所喜也伯者之所喜王者之所憂也王者憂名伯者喜名名胡為而可憂耶不經桀之暴民不知有湯不經紂之惡民不知有武王齊人伐燕宣王問曰或謂寡人勿取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乗之國伐萬乗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乗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它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齊人伐燕取之諸侯將謀救燕宣王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對曰臣聞七十里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里畏人者也書曰湯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東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為後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雲霓也歸市者不止耕者不變誅其君而弔其民若時雨降民大悅書曰傒我后后來其蘇使湯武幸而居唐虞之時無害可除無功可見湯自湯武自武民自民交相忘於無事之域則聖人之志願得矣功因亂而立名因功而生夫豈吾本心耶是故雲霓之望非湯之盛也乃湯之不幸也壺漿之迎非武王之盛也乃武王之不幸也伯者之心異是矣凡王者之所謂不幸乃伯者之所謂大幸也王者恐天下之有亂伯者恐天下之無亂亂不極則功不大功不大則名不髙將隆其名必張其功將張其功必養其亂狄以閔之元年伐邢其後二年而齊始遷邢于夷儀狄以閔之二年滅衞其後二年而齊始封衞于楚丘齊桓之恤二國必在於二年之後者何也所以養其亂也齊桓之心以為當二國之始受兵吾亟攘夷狄而却之則亦諸侯救災恤鄰之常耳其迹必不甚竒其事必不甚傳其恩必不甚深曷足以取威定伯哉先飢而後食之則其食美先渇而後飲之則其飲甘今吾坐養其亂待其社稷已頺都邑已傾屠戮已酷流亡已衆然後徐起而收之拔於危蹙顛頓之中置於豐樂平泰之地是邢衞之君無國而有國邢衞之民無身而有身也深仁重施殆將淺九淵而輕九鼎矣故其功名震越光耀赫然為五伯首向使絶之於萌芽則名安得如是之著耶嗚呼邢衞之難曰君曰卿曰士曰民肝腦塗中原膏液潤野草苟仁人視之奔走拯救不能一朝居也今齊桓徒欲成區區之名安視其死至於二年之久何其忍耶長人之亂而欲張吾之惠多冦之虐而欲明吾之勲是以萬人之命而易一身之名也是誠何心哉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怵惕惻隱之心不期而生此人之真心也真心一發森不可禦豈暇計其餘哉有人於此謂彼未入於井而全之其功淺既入於井而全之其功深縮手旁觀俟其既墜乃始褰裳濡足而救之則其父母必以為再生之恩鄉鄰必以為過人之行義槩凛凛傾動閭里回顧前日未入井以救之者父母不謝鄉鄰不稱若大不侔然則為孺子計者寧遇前一人耶寧遇後一人耶噫此王伯之辨也
  衞文公大布之衣閔二年衞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務材訓農通商惠工敬教勸學授方任能元年革車三十乗季年乃三百乘趙宣子為國政文六年趙宣子為國政制事典正法罪辟獄刑董逋逃由質要治舊洿本秩禮續常職出滯淹既成以授太傅陽子與太師賈佗使行諸晉國以為常法晉悼公即位成十八年晉悼公即位于朝始命百官施舍己責逮鰥寡振廢滯匡乏困救灾患禁淫慝薄賦歛宥罪戾節器用時用民使魏相士魴魏頡趙武為卿荀家荀㑹欒黶韓無忌為公族大夫使訓卿之子弟共儉孝弟使士渥濁為太傅使修范武子之法右行辛為司空使修士蒍之法弁糾御戎校正屬焉使訓諸御知義荀賔為右司士屬焉使訓勇力之士時使卿無共御立軍尉以攝之祁奚為中軍尉羊舌職佐之魏絳為司馬張老為候奄鐸遏冦為上軍尉藉偃為之司馬使訓卒乗親以聽命程鄭為乗馬御六騶屬焉使訓羣騶知禮凡六官之長皆民譽也舉不失職官不易方爵不踰德師不陵正旅不偪師民無謗言所以復覇也晉侯謀所以息民襄九年晉侯歸謀所以息民魏絳請施舍輸積聚以貸自公以下苟有積者盡出之國無滯積亦無困人公無禁利亦無貪民祈以幣更賔以特牲器用不作車服從給行之期年國乃有節三駕而楚不能與争楚蒍掩為司馬襄二十五年楚蒍掩為司馬子木使庀賦數甲兵甲午蒍掩書土田度山林鳩藪澤辨京陵表淳鹵數疆潦規偃豬町原防牧隰臯井衍沃量入修賦賦車籍馬賦車兵徒卒甲楯之數既成以授子木禮也平王封陳蔡復遷邑昭十三年平王封陳蔡復遷邑致羣賂施舍寛民宥罪舉職召觀從王曰唯爾所欲子旗請伐吳昭十三年吳滅州來令尹子旗請伐吳王弗許曰吾未撫人民未事鬼神未修守備未定國家而用民力敗不可悔州來在吳猶在楚也子姑待之楚子使然丹屈罷簡兵昭十四年夏楚子使然丹簡上國之兵於宗丘且撫其民分貧振窮長孤幼養老疾收介特救災患宥孤寡赦罪戾詰姦慝舉淹滯禮新叙舊禄勲合親任良物官使屈罷簡東國之兵於召陵亦如之好於邊疆息民五年而後用師禮也楚城州來昭十九年楚人城州來沈尹戌曰楚人必敗昔吳滅州來子旗請伐之王曰吾未撫吾民今亦如之而城州來以挑吳能無敗乎侍者曰王施舍不倦息民五年可謂撫之矣戍曰吾聞撫民者節用於内而樹德於外民樂其性而無冦讎今宮室無量民人日駭勞罷死轉㤀寢與食非撫之也
  將以天下之事而責之一人之身本數末度弛張廢置品叢目雜㕘錯填溢非立談之間所能決也必精思熟慮用心而不知其幾然後粗能通其本原博問廣詢閱人不知其幾然後粗能熟其利害厯嵗踰時費日不知其幾然後粗能成其紀綱法雖備矣未嘗試而驟欲布之天下從歟違歟欣歟戚歟有效歟無效歟是皆未可前定也用法者方且怵然疑慄然懼必待事果便國果治然後敢自守法未出之前營度布置如彼其勞也法既出之後憂疑皇惑如此其危也嗚呼難矣哉吾讀左氏至衞文公趙宣子晉悼公魏絳蒍掩之治國規摹條畫巨細畢備確實切近可舉而行如入陶朱之室物物可以濟貧如𤼵倉公之笥物物可以伐病非為空言者也世之為治者與其鑿空創意如是其難曷若取數公已成之法按而行之乎所以漫不加省者特易之以為紙上語耳噫自衞文而至蒍掩其治法載在方冊者雖止於數簡曾不知其經畫之初耗精𡚁神竭平生之力然後僅能底於此也是數公平生之精力聚於數簡之間其可以紙上語易之歟彼苦身而立其法於數千百載之前我安坐而得其法於數千百載之後彼任其勞而遺我以其逸可謂幸之尤者也工之巧者不肯授人以其法琴之妙者不肯授人以其調固有服役終身而莫得其𫝊者矣使幸而得之其喜為如何其感為如何治國之法非一工一琴比也今數公治國之良法表裏纎悉左氏盡發其秘於書學者一開卷而盡得之反不知貴重豈不怪耶必嘗習畫然後知珍顧陸之圖必嘗習字然後知寳鍾王之帖持以示田舍翁則詆為敗素腐楮耳苟未嘗留意治體亦安知數公之遺法可貴哉或曰楚平王之始得國宥罪舉職簡兵撫民其法與數公無異者然楚終不振是法不足以為治也曰使平王常守是法而楚終不振謂法不足為治可也其後宮室無量民人日駭則既不能守是法矣然則楚之不振者非法之罪也廢法之罪也今日服參术明日服烏喙乃指參术之為殺人可不可耶
  晉荀息請假道於虞以伐虢僖二年晉荀息請以屈産之乗與垂棘之璧假道於虞以伐虢公曰是吾寳也對曰若得道於虞猶外府也公曰宮之竒存焉對曰宮之竒之為人也懦而不能强諫且少長於君君暱之雖諫將不聽乃使荀息假道於虞曰冀為不道入自顛軨伐鄍三門冀之既病則亦唯君故今虢為不道保於逆旅以侵敝邑之南鄙敢請假道以請罪於虢虞公許之且請先伐虢宮之竒諫不聽遂起師夏晉里克荀息帥師㑹虞師伐虢滅下陽先書虞賄故也虢公敗戎于桑田僖二年秋虢公敗戎于桑田晉卜偃曰虢必亡矣亡下陽而不懼而又有功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必易晉而不撫其民矣不可以五稔晉復假道於虞以伐虢滅虢滅虞僖五年晉侯復假道于虞以伐虢宮之竒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啓冦不可玩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太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勲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為戮不唯偪乎親以𠖥偪猶尚害之况以國乎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冬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于虞遂襲虞滅之
  諫之用在於君未喻之前而不在於君已喻之後此人臣事君之常法也然君已喻而不諫其名一其實二已喻而不為耶是不待諫也已喻而不改耶是不當諫也既曰喻矣其猶不改何也怵其利而冒其害也人臣之極諫者吾聞其語矣曰是必姦是必詐是必危是必亡深切著明庶幾君之一悟耳今君已知其為姦詐已知其為危亡不勝其欲而直犯之反飾游辭而拒我又奚以諫為虞以貪虢以驕自取滅亡皆不足深論吾獨怪虞公拒宮之竒之諫其語太不切事情乆而後悟虞公姑飾游辭以對宮之竒耳晉獻公戕害同宗滅霍滅魏不可以一二數皆置勿議請專以假道一事論之晉姬姓也虞姬姓也虢亦姬姓也晉加兵於虢而虞公乃語宮之竒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虞公雖昏未至於遽忘虢公之姓也其言果何謂耶蓋虞公心知晉非善意特怵於璧馬之利不能自制冒其害而為之若正告人以真情曰吾甚愛璧馬不暇顧晉之詐則必為人所姍笑故枝辭曲說汎為悠悠之言苟以窒宮之竒口而已其心豈以晉為誠不害同宗者哉竒遂謂虞公誠不知晉虢為同宗乃若教乳兒稚子者提其耳而誨之何其暗於事情也虞公亟欲絶竒之言以謂若與竒論人事則吾說有時而窮不若託之神怪推墮於滉瀁茫昧之中俾無所攷質於是又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亦特借神怪以拒竒初非真以為神可恃也竒復區區進其說贅矣大抵君未知其不然故當告之以不然君已知其不然復瀆告之以不然無益也竒則忠矣然何補於成敗之數哉至於荀息以璧馬之微覆虞虢如反掌世皆以為智以吾觀之息亦未得為智也息之為晉謀一工而一拙息之料宮之竒一中而一失璧馬復歸而坐得兩國工矣驪姬申生之釁僖四年近在肘腋曽不能謀拙孰大焉預料宮之竒雖諫將不聽固已竒中若竒前後之諫蹇蹇不屈反謂其懦不能强諫非失耶彼料宮之竒或中或失未足以為晉之存亡乃若拙於内難而不能謀此晉所以國統屢絶而幾不血食也焉得智
  齊寺人貂漏師僖二年秋齊寺人貂始漏師于多魚寺人貂立無虧僖十七年齊侯之夫人三王姬徐嬴蔡姬皆無子齊侯好内多内𠖥内嬖如夫人者六人長衛姬生武孟少衛姬生惠公鄭姬生孝公葛嬴生昭公密姬生懿公宋華子生公子雍公與管仲屬孝公於宋襄公以為太子雍巫有𠖥於衛共姬因寺人貂以薦羞於公亦有𠖥公許之立武孟管仲卒五公子皆求立冬十月乙亥齊桓公卒易牙入與寺人貂因内𠖥以殺羣吏而立公子無虧孝公奔宋宋襄伐齊立孝公僖十八年春宋襄公以諸侯伐齊三月齊人殺無虧齊人將立孝公不勝四公子之徒遂與宋人戰夏五月宋敗齊師于甗立孝公而還
  管仲始進說於桓公盤遊縱佚之屬皆曰不害伯其深戒痛絶以為害霸者獨參用小人而已仲之意謂有抑必有揚有拘必有縱故其得政之始首與齊公約中分齊國為二舉一國之樂皆歸君舉一國之權皆歸我我與君以樂君與我以權以是樂而市是權兩相貿易要約既定各守封疆截然如胡越之不可相犯自今日以後仲苟進苦言以阻桓公之樂耶則仲為負桓公桓公苟用小人以侵仲之權耶則桓公為負管仲其所以得君專持權久成功偉者恃此約也夫彼所謂寺人貂者苟崇臺榭盛狗馬侈聲色以奉桓公游宴之樂是固仲所許也今乃恃𠖥干政漏泄軍事則正犯仲之約矣兵事尚神密泄他人之軍事猶不免誅况霸國節制之師豈容人輒亂之乎為仲者盍質桓公以素約尸貂於軍門可也顧乃隱忍坐視而不爭意者闇而不知爭乎則仲非闇人也意者懦而不敢爭乎則仲非懦人也其所以不爭者殆必有說矣奕者舉棊纔三四斂手而甘敗者國棊也倒奩空枰大敗塗地爭猶不止則棊之下者耳仲國棊也先自見不勝之兆於㝠㝠之中安得不知難而止乎是故智者之敗在心愚者之敗在事智者之敗在神愚者之敗在形智者之敗同室不知愚者之敗國人皆知使仲必待舌𡚁力屈然後始肯處於不勝之地亦何以管仲為哉仲與桓公要約如此之明桓公首負約而使貂亂軍政自常情論之仲之理甚直桓公之理甚曲仲之爭必勝桓公之爭必不勝仲何反自處於不勝而遽不爭也曰仲始與桓公約既以佚樂與桓公矣資人君浮靡淫麗之樂者屬之君子乎屬之小人乎名曰佚樂未有不資小人者名曰小人未有不貪權勢者已許其縱佚樂而禁其近小人是授人以田而奪其耒耜也已容其近小人而禁其奪吾權是與盜者同處而惡其攘竊也世寧有是理耶仲急於功利亟欲得齊國之柄不暇長顧却慮而為是約至於漏師多魚之時仲固已黙然隂悔初約之謬矣失之於初不能救之於末此仲之所以吞聲而不敢較也若他人居仲之地必不度事勢而爭之雖使桓公或勉聽其言而逐貂然逐貂之後誰與桓公供耳目之娱誰與桓公極心志之欲苟復求如貂者繼之耶則盜權猶自若也苟求不盜權者置之君則必擁腫鞅掌然後可耳輿臺閹寺輩能希君之意者必能盜君之權不能盜君之權者亦必不能希君之意桓公左右誠皆擁腫鞅掌之徒則塊然宮中無以自適必反責管仲曰爾所以許我者享為君之樂也我所以與爾權者亦以易吾之樂也今吾蹙迫槁乾曽不能少享為君之樂豈非爾欺我耶是則用貂之初仲固可持左劵而責桓公之負約逐貂之後桓公亦將持右劵責管仲之負約也君臣相咎必至相睽仲之身將不得安於齊國矣管仲桓公君臣之交聞天下一旦相責至此豈不貽笑後世耶仲之隱忍而不爭者畏此辱也况自貂始進之時言之桓公所以敢用貂者以仲許之也當是時仲為主而貂為客自貂嬖𠖥之時言之桓公所以未疎仲者以不害貂也當是時貂為主而仲為客君臣之歡潛移客主之勢互變昔也貂為仲所容今也仲為貂所容方且取容之不暇矧曰逐之乎逮仲之將死始明數貂之姦列於易牙開方之間欲併逐之平時則不敢排擊以為保身之計將死則盡言不諱以取知人之名其自為謀亦巧矣仲之謀雖巧然既開禍亂之原雖彌縫障蔽終不能遏庶孽交爭國統殆絶天下之事信非巧者所能辦也嗚呼仲之輔桓公而自期何如耶蓋將混文軌一統類雖山戎孤竹之屬皆入封略猶以為褊也晚節末路至使桓公不能自定其子區區偕仲屬之於宋襄焉仲始欲致桓公於何地今反不能保一子而託之他人想仲𤼵言屬宋襄之際顔忸怩而口囁嚅跼天蹐地無措身之所矣吾讀書至此未嘗不憐其衰而哀其窮也世之詆伯者必曰尚功利五伯桓公為盛諸子相屠身死不殯禍且不能避豈功利之敢望乎是知王道之外無坦塗舉皆荆棘仁義之外無功利舉皆禍殃彼詆伯以功利者何其借譽之深也



  左氏博議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
  宋 呂祖謙 撰
  㑹陽榖謀伐楚僖三年秋㑹于陽榖謀伐楚也齊侯為陽榖之㑹來尋盟冬公子友如齊涖盟齊歸蔡姬僖三年齊侯與蔡姬乘舟于囿蕩公公懼變色禁之不可公怒歸之未之絶也蔡人嫁之齊侵蔡伐楚僖四年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惟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徴昭王南征不復寡人是問對曰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濵師進次于陘夏楚子使屈完如師師退次于召陵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乗而觀之齊侯曰豈不榖是為先君之好是繼與不榖同好如何對曰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願也齊侯曰以此衆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衆無所用之屈完及諸侯盟
  甚小人之惡者寛小人之惡者也多小人之罪者薄小人之罪者也小人之懷惡負罪者其心未嘗一日安也一旦為人所發情得計露手足失墜何辭之敢争其所以旅拒不服者抑有由矣是非小人之罪也治小人者之罪也治小人者疾之太過求之太深謂正指其罪惡無所附益未足以深陷小人由是於本惡之外復増其惡以甚之於本罪之外復増其罪以多之小人始悻然不服雖旁觀者亦撫然有不直君子之心矣所謂小人者方患無以自解也日夜幸吾一言之誤一字之差乘隙以破吾之說今吾乃故為溢毁無實之辭使彼得以藉口是遺小人以自解之資也彼之惡本實因吾増之反變實惡為虛惡彼之罪本實因吾増之反變實罪為虛罪則為小人者惟恐君子増加之不多耳嗚呼君子何苦坐一偽而喪百真小人亦何幸借一誣而解百讁乎大商坐肆持權衡而售物銖而銖焉兩而兩焉鈞而鈞焉石而石焉人交手授物無敢出一語者苟隂加權衡而罔利所贏者僅若毫髪衆皆競棄之將立為溝中瘠矣權衡已定加則為貪罪惡已定加則為濫是故取貨財者取所不當取則當取者必反不能取治小人者治所不當治則當治者必反不能治但取所當取帑藏自不能容但治所當治姦宄自不能遯又何必曲取而過治也哉齊桓公與管仲為伐楚之役苟直指其不共貢職以討之則適投其病楚必稽首而歸罪矣而君臣過計以不共貢職之罪為不足遂逺求昭王不復之事欲張楚之罪大吾出師之名以蓋侵蔡之私抑不知膠舟之禍年踰數百荒忽茫昧不可考質楚安肯坐受其責乎此所以來水濵之侮也使桓公管仲苟止以包茅責楚而不加以昭王之問則言出而楚服矣尚何待進師至陘而僅得其請盟乎影者形之報也響者聲之報也刑者罰之報也髙下輕重咸其自取豈有一形而兩影一聲而兩響者哉君子之用刑當聽其自犯而不置我於其間多與之為多寡與之為寡苟不勝其忿而以私意増之是我之刑而非刑之刑也伐人國覆人族殘人身而參之以我吁危哉以小人而謗君子謂之誣以君子而増小人之罪亦謂之誣小人之誣君子全體之誣也君子之誣小人一事之誣也小大雖殊然終同歸於誣而已矣君子方疾小人之為誣而復効其為誣亦何以責彼哉惜乎伐楚之際無以是語桓公者也然則楚之罪果止於不共王祭而已乎曰否楚聞周之衰竊王號以自娛淫名掩於天子罪未有先焉者也桓公管仲方求出師之名尚逺取數百年之罪以加楚使知其僣王必無反為楚隱之理今恬不加問是必不之見楚之僣王天下知之何為齊之君臣獨不見乎此無他惟有意求出師之名所以愈求而愈不見也人之求墜簮者簮横吾之前或瞀亂而不能見簮曷嘗自匿哉心切於求則目眩於視也桓公管仲之不見楚罪其以是哉楚伐鄭僖三年楚人伐鄭鄭伯欲成孔叔不可曰齊方勤我棄德不祥齊執陳轅濤塗僖四年陳轅濤塗謂鄭申侯曰師出陳鄭之間國必甚病若出於東方觀兵於東夷循海而歸其可也申侯曰善濤塗以告齊侯許之申侯見曰師老矣若出於東方而遇敵懼不可用也若出於陳鄭之間共其資糧屝屨其可也齊侯說與之虎牢執陳轅濤塗秋伐陳討不忠也冬陳成歸轅濤塗申侯城賜邑鄭伯逃歸僖五年陳轅宣仲怨鄭申侯之反已於召陵故勸之城其賜邑曰美城之大名也子孫不忘吾助子請乃為請於諸侯而城之美遂譛諸鄭伯曰美城其賜邑將以叛也申侯由是得罪秋諸侯盟王使周公召鄭伯曰吾撫汝以從楚輔之以晉可以少安鄭伯喜於王命而懼其不朝於齊也故逃歸不盟孔叔止之曰君不可以輕輕則失親失親患必至病而乞盟所喪多矣君必悔之弗聽逃其師而歸鄭殺申侯以說齊僖七年春齊人伐鄭孔叔言於鄭伯曰諺有之曰心則不競何憚於病既不能强又不能弱所以斃也國危矣請下齊以救國公曰吾知其所由來矣姑少待我對曰朝不及夕何以待君夏鄭殺申侯以說于齊且用陳轅濤塗之譖也初申侯申出也有𠖥於楚文王文王將死與之璧使行曰唯我知女女專利而不厭予取予求不女疵瑕也後之人將求多於女女必不免我死女必速行無適小國將不女容焉既葬出奔鄭又有𠖥於厲公子文聞其死也曰古人有言曰知臣莫若君弗可改也已
  怠善而長姦者莫如徇時之說是說之行於世不知其幾年矣持之有故也舉之有證也辨之有理也無惑乎傾天下而從之也其說曰徇時者通忤時者窮天下堯舜而我獨共鯀是以有放殛之刑天下桀紂而我獨湯文是以有幽縶之禍故崇山幽州之竄宜也見尚書夏臺羑里之囚亦宜也見史記亂世之不利為善猶治世之不利為惡也子欲為善於亂世盍先自省能飢乎能寒乎能傲炎荒而輕髠鉗乎能嗜刀鋸而親碪質乎能也固可忤時而獨行其志也如曰未能盍亦隨時上下以徼𠖥保身哉是說之行風靡而波蕩者十人而九矣噫嘻世之君子果何道而排之乎春秋之時澆偽蠭起之時也徇時而生者吾見其人矣忤時而死者吾見其人矣祭仲潘崇之顯榮祭仲見桓十一年潘崇文元年洩冶伯宗之戮辱洩冶見宣元年伯宗成十五年皆世俗所指以藉口者也蓋嘗以齊楚争鄭之際觀之鄭伯之臣終始主齊不變其說者孔叔也反覆趨利且齊且楚者申侯也格之以世俗之說則孔叔之樸固膠滯殆難免乎今之世申侯持詭譎之術遇澆偽之時所謂卉之春而稼之秋也然孔叔卒無纎芥之禍而申侯反以殺其身則世俗之說果可盡信耶附丁傅者皆貴於哀帝之朝而朱博以丁傅敗初哀帝祖母定陶太后欲求稱尊號傅喜孔光共持正議傅晏亦太后弟諂諛欲順指㑹傅新徴為京兆尹相與交結謀成尊號由是罷喜就國免光為庶人以傅代光為丞相太后使晏風令奏免喜侯博與御史趙𤣥并奏喜無益於治請免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常怨喜疑博𤣥承旨詔彭宣雜問宣等劾奏博執左道虧損上恩以結信貴戚附下罔上為臣不忠不道請召博等詣廷尉詔獄博遂自殺獻符命者皆侯於王莽之世而劉棻以符命誅王莽簒位時争為符命封侯其不為者相戲曰獨無天帝除書乎司命陳崇白莽曰此開姦臣作福之路而亂天命宜絶其源莾亦厭之遂使趙並驗治非五威將帥所班皆下獄甄豐及其子尋皆敗豐自殺尋隨方士入華山嵗餘捕得辭連隆威侯劉棻及公卿親黨列侯以下死者數百人昔之君子介然自守忤時不悔者其知之矣嗚呼治世者小人失志之時也亂世者小人得志之時也為小人禱者必祝其遇亂世而毋遇治世抑不知事有大繆不然者小人之在治世片言犯義則鐫譙至跬步觸法則譴責來含毒蓄險欝不得吐信乎其不得志也然抑其惡所以全其身愛小人者孰有加於治世乎嚴師之箠楚慈母之呵叱吾見其恩而不見其讎也亂世則反是矣貪大者家亦大詐髙者位亦髙羣讙軰囂競於為惡不至於覆宗絶祀不止也有餌焉以馨其鈎有錦焉以華其阱安得不誘而納之死地乎此申侯所以狃為惡之利而至斯極也嗚呼小人者毋以遇亂世為幸哉楚滅弦僖五年楚鬭榖於莬滅弦弦子奔黄於是江黄道栢方睦於齊皆弦姻也弦子恃之而不事楚又不設備故亡黄不歸楚貢僖十一年黄人不歸楚貢冬楚人伐黄楚滅黄僖十一年黄人恃諸侯之睦于齊也不共楚職曰自郢及我九百里焉能害我夏楚滅黄
  天下之禍恃人而不自戒者居其最天下之辱為人所恃而不能保者居其最恃人而受禍者固可責也所恃者不足恃而納人於禍庸非可責之尤者乎齊桓公尊周室以安中國弦也黄也僻處江漢慕中國之義自附於齊恃齊忽楚相繼覆亡左氏以恃人而忘備責之抑不知一國之所以忘備者深信中國以為可恃也終至於翦滅者豈非誤信中國而至於此極乎為中國者誤人於死地曽不自咎尚忍隨其後譏之甚矣愧而不知恥也人之汎舟者恃舟師而不戒酣寢沈醉以溺於水是人固有罪矣然岸傍之人罪之可也舟師罪之不可也彼由誰致禍而猶敢罪之耶是溺人者非水也舟師也滅二國者非楚也齊也二國之滅未足深恨吾獨有所深恨者焉中國之不競久矣蠻夷肆行莫之敢遏齊桓獨斐然欲扶衰振廢弦黄又奮然自拔於荆蠻而從之四方諸侯皆將占弦黄之禍福以為進退是幾也中國外裔勝負之決也使弦黄既附中國而社稷奠安人民豐阜則皆歆艷棄楚即齊楚雖倔强江漢間誰與同惡者今齊桓坐視二國之亡而不能救附中國者未有福背荆蠻者立有禍人情非病風喪心豈肯辭福而就禍耶是驅天下之人而歸荆蠻也向若桓公倡義之初外裔皆不知慕中國之義漠然不應其害猶淺是何也彼雖未知從中國之有利亦未知從中國之有害也不幸弦黄首恃中國而得禍雕題文身之俗必指以相語曰吾始所以慕中國者圭璧黼繡之華也干戚羽旄之美也豆籩彞鼎之肅也磬筦鐘鼓之和也謂可托吾國而無後憂而今而後乃知中國之不足恃彼聲明文物亦徒有其表耳焉可為所誘而自投於禍哉是則二國之滅猶未足深恨因二國之滅而絶外裔向中國之心為可深恨也嗚呼中國猶君子外裔猶小人小人為君子之害猶外裔為中國之害也世之名君子者招小人而誘之曰汝術甚危我道甚安汝盍去故而就新乎間有聞風而來者實無以與之既奪其小人謀身之術而不授之以君子藩身之具未入於仁而先入於愚未入於義而先入於迂恃其徒善曽不隄防輕犯世忌以陷於禍向之儕輩交責而争尤之曰汝不用吾言捨便利之舊術而就緩儒之迂計今禍福果如何也向之鄙夷吾黨而自附於彼吾謂汝朝升君子之門暮收君子之利顧乃顛頓困辱反不若吾黨循常守故之安則翦翦拘拘者果足恃耶一犬吠形百犬吠聲而仁義之道荒矣是皆以君子自名者之罪也以君子自名者誠不足恃矣天下安可以此人之不可恃而遂疑此道之不可恃耶將之覆軍者相繼天下不疑兵書之難行醫之殺人者相望天下不疑醫書之難用世未有因罪其人而并罪其書者也萬古六經反坐腐儒曲士輩而廢耶楚文王寵申侯僖七年齊人伐鄭鄭殺申侯以說于齊註見前篇題
  愛而知其惡者天下之至善也亦天下之至不善也凡人之情有所愛則有所蔽有所蔽則有所忘不蔽不忘卓然知其惡於深愛之中唯天下至公者能之何以反謂之大不善乎知而逺之善之善也知而近之不善之不善也明皇之於李林甫李林甫柔佞多狡數深結宦官及妃嬪家伺候上動靜無不知之由是奏對常稱旨上悅之上欲以為相問於張九齡九齡對曰宰相係國家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廟社之憂上不從卒使禄山傾覆天下皆出於林甫専𠖥固位之謀也德宗之於盧𣏌德宗建中二年用盧𣏌為相杞隂狡欲樹威立勢小不附者欲置之死地上嘗與李泌曰盧𣏌忠清强介人言𣏌姦邪朕殊不覺其然泌曰人言杞姦邪而陛下獨不覺此乃𣏌之所以為姦邪儻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同用小人者也同以小人而致亂者也彼善於此則德宗猶愈焉德宗之言曰人皆以盧杞為姦邪朕獨不覺其姦邪是德宗之用𣏌者愛而不知其惡者也不知其惡而用之猶人情也若明皇則既知其惡矣其目林甫以妬賢嫉能品題之妙雖借辭於張九齡之徒殆不過是所謂臨亂之君各賢其臣者惟不知其惡是以不能一朝捨也如使知其惡亦必不能一朝居也今明皇既明知林甫之惡不能減其毫髮之愛尊𠖥信任至十九年之久豈復近於人情乎意在於用賢而不知其惡者德宗也誤也意在於用姦而不恤其惡者明皇也故也誤者猶可恕既知其姦而用之者可勝誅乎受欺者其罪小自欺者其罪大德宗不過為杞所欺耳是杞之罪大而德宗之罪小也明皇洞視林甫之惡如見肺肝是林甫本不能欺明皇而明皇自欺之罪豈在於林甫乎楚文之嬖申侯也猶明皇之嬖林甫也明皇知林甫之妬賢嫉能楚文王亦知申侯之専利不厭一則終彼之身任之不替一則終我之身𠖥之不衰二君之罪吾未知其孰輕孰重也彼子文不知楚文之失反追誦其明亦惑矣古今以郭公惡惡不能去為大譏齊桓公之郭問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為其善善惡惡公曰若子所言乃賢君也父老曰善善不能用惡惡不能去此所以亡也然郭公非愛其惡而不忍去也實惡其惡而不能去也郭公雖懦而惡惡之本心猶未失也豈若楚文與明皇既知其惡而猶愛之乎聲之不可並者哭與笑也貌之不可並者愠與喜也愛其人必不知其惡知其惡必不愛其人異哉楚文明皇之心既知其惡又愛其人二者並處於胸中不相陵奪獨何歟蓋有說也善有力惡亦有力不見可欲而不亂者善力尚淺也他日見可欲安知其不亂也不見其姦而不怒者惡力尚淺也他日見其姦安知其不怒也見可欲而不亂則其心深入於善善之力已堅矣見其姦而不怒則其心深入於惡惡之力已堅矣二君知二臣之姦乃良知之猶未泯者至於知其姦而尚愛之是為惡所持其力既堅雖良知不能奪也吾故論而發之以為善惡淺深之驗
  齊桓公辭鄭太子華僖七年秋盟于甯母謀鄭故也鄭使太子華聽命於會言於齊侯曰洩氏孔氏子人氏三族實違君命君若去之以為成我以鄭為内臣君亦無所不利焉齊侯將許之管仲曰君以禮與信屬諸侯而以姦終之無乃不可乎子父不奸之謂禮守命共時之謂信違此二者姦莫大焉公曰諸侯有討於鄭未捷今苟有釁從之不亦可乎對曰君若綏之以德加之以訓辭而帥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若摠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何懼且夫合諸侯以崇德也㑹而列姦何以示後嗣夫諸侯之㑹其德刑禮義無國不記記姦之位君盟替矣作而不記非盛德也君其勿許鄭必受盟夫子華既為太子而求介於大國以弱其國亦必不免鄭有叔詹堵叔師叔三良為政未可間也齊侯辭焉子華由是得罪於鄭冬鄭伯使請盟于齊
  道無待而有待非道也待之名烏乎生以彼待此曰待以此待彼亦曰待一彼一此而待之名生焉未有彼待彼者也未有此待此者也雨在天稼在田判然二物也語人以稼待雨可信也帛在機衣在身判然二物也語人以衣待帛可信也若語人曰吾待目而視待耳而聽則世固已疑而不信矣是何也目我之目非借他人之視也耳我之耳非借他人之聽也我視則視我聽則聽本非有待也雖然是固非有待之待猶未免無待之待也目雖離婁不能自保其不瞽耳雖師曠不能自保其不聵是雖無待於他人而猶待於血氣尚非我之所得專也舉天下之物我之所獨專而無待於外者其心之於道乎心外有道非心也道外有心非道也心苟待道既已離於道矣待道且不可況欲待於外哉古之學者為已非以人不足為也通天下無非已不見有人之可為也其動其静其語其黙未有由乎人者飭躬厲行非以揚名也别嫌明微非以避謗也簡賦省刑非以求民也深謀逺慮非以防患也本無所待而作亦豈有待而止哉有所慕而作者外無慕則不作也有所畏而止者外無畏則不止也曰作曰止皆待於外而不出於我則吾之為善既無本矣無本之水朝滿夕除無本之善朝銳夕墮是烏可恃耶鄭子華以世子而賣其國齊桓公貪其利而將受之從管仲之諫而止世莫不誦管仲之言以為當以吾觀仲之言何其不知本也其言曰諸侯之㑹其德刑禮義無國不記記姦之位君盟替矣作而不記非盛德也仲不能以道格君之心使自為善反待簡冊之毁譽以制之噫為善果待於外使自古無史官諸侯無史籍將放意而不復為善耶不導其君以心制物而反以物制心是以外而制内也幸而桓公以好名之心易好利之心僅從管仲之諫若桓公好利之心勝好名之心則殘編腐竹何足以制桓公耶仲之說至是而窮矣信如是則聖人立左右以記言動者亦豈以外制内耶非然也恃史冊以自制者固待外也視史冊為外物者亦未免有外也至理無外藩以私情蔀以私智始限其一身為内而盡棄其餘為外物乃若聖人之心萬物皆備尚不見有内又安得有外耶史心史也記心記也推而至於盤盂之銘几杖之戒未有一物居心外者也嗚呼此豈管仲所及哉
  宋太子兹父請立子魚僖八年宋公疾太子兹父固請曰目夷長且仁君其立之公命子魚子魚辭曰能以國讓仁孰大焉臣不及也且又不順遂走而退九年襄公即位以公子目夷為仁使為左師以聽政於是宋治故魚氏世為左師
  無故而為駭世之行求名之尤者也宋襄公之遜於子魚是也以統則正以親則嫡以勢則順無故而欲推之他人非求名果何說也然求名之罪人所共指不足深責乃若不明乎善則學者所同病所當先論也宋襄所以無故而遜國者吾知之矣其心急欲自表見於世悒然恨無善之可為故振竒以駭世耳築山於平地者以其無山也使居泰華之傍必不築也鑿沼於平地者以其無沼也使居江海之傍必不鑿也平地無山故版築而强為山平地無沼故疏鑿而强為沼彼矯激而强為駭世之行者豈非平居自視無善之可為不得不出此耶人之言曰天下之善遇之不可不為不遇不可强為其視宋襄進一等矣亦未免五十歩笑百歩也一歳之間自春至冬一日之間自朝至暮一國之間自君至民一身之間自頂至踵無時非善無物非善周流充塞隨在隨滿今乃謂遇善則可為不遇善則不可為吾不知擇何物為善棄何物為不善耶吉人為善惟日不足世俗乃嘆善之難遇何其反也以魯遇宋謂之遇以齊遇陳謂之遇以子路遇荷蓧謂之遇為善而欲遇善善豈在外耶君子明乎善者天理混然生生不息不知有善之可擇也不知有不善之可棄也尚不見精何者為粗尚不見純何者為駁雖極世所謂至髙之節如堯舜之揖遜亦世俗自為之名耳歩趨也言語也飲食也寢息也皆人日用之常也而兀者獨羡人之歩趨以為不可及豈步趨果難於言語食息之屬哉自兀者觀之則然也堯舜之事布在天下若禮樂若法度若征伐若巡狩若厯試若揖遜皆因理之固然本未嘗置輕重於其間也則所謂揖遜者特堯舜萬事中一事耳世俗指其一事為髙而忽其餘事為常者無他焉彼自見其捐一金之難而駭堯舜忘天下之易遂誇大以為至髙之節矯情而效之此宋襄之徒所以毎不絶於世也噫堯舜之揖遜堯舜曷嘗自知其髙哉以世俗之心度之則髙耳然則非特幽囚野死之毁為以利心量聖人也誦堯舜揖遜以為髙者正所謂以利心量聖人也

  左氏博議卷十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一
  宋 呂祖謙 撰
  㑹于葵丘尋盟僖九年夏㑹于葵丘尋盟且修好禮也王使宰孔賜齊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賜伯舅胙齊侯將下拜孔曰且有後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勞賜一級無下拜對曰天威不違顔咫尺小白余敢貪天子之命無下拜恐隕越于下以貽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秋齊侯盟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于好宰孔先歸遇晉侯曰可無㑹也齊侯不務徳而勤逺畧故北伐山戎南伐楚西為此㑹也東畧之不知西則否矣其在亂乎君務靖亂無勤於行晉侯乃還
  天下之為治者未嘗無所期也王期於王伯期於伯强期於强不有以的之孰得而射之不有以望之孰得而趨之志也者所以立是期也動也者所以赴是期也効也者所以應是期也汎然而議卒然而行忽然而罷汗漫荒忽無所歸宿者是豈足與為治哉故期者聖君賢臣所以先天下之治者也期固為治之先亦或為治之害自期於强者至强則止欲挽之使進於伯不可得也自期於伯者至伯則止欲挽之使進於王不可得也何則其素所期者止於如是也强而止於强伯而止於伯是特安於小耳雖不足肩盛世而追遐軌然下視弱國陋邦所獲不既多矣乎謂之無志則可謂之有害則不可也抑不知天下之勢不盛則衰天下之治不進則退强而止於强者必不能保其强也伯而止於伯者必不能保其伯也驅駿馬而馳峻坂中間豈有駐足之地乎齊桓公拔管仲於縲紲桎梏之中屬之國政立談之間遽以伯功相期何其壯也所期既立左國右髙前鮑後隰下逮比閭族黨之民夙興夜寐淬厲奮發以赴吾君之所期至於葵丘之㑹威加諸侯名震四海天子致胙王人下臨環以旌旄崇以壇陛幕張燎舉有司戒期駢圭交舄抑首就位弁冕秩秩穆然無聲於是桓公降戺遵廷下拜王命興俯跪起之容翼如也環佩衝牙之音鏘如也隆寵榮光焜燿在列申以五命之嚴示以載書之信明約顯命若掞河漢而轟雷霆區區曹許之君出於䑕壤蟻封之中驟見曠古駭俗之偉觀目眩氣奪莫敢仰視雖平日跋扈倔强不受控御如晉侯者猶膏車秣馬奔走道路恐干後至之誅五伯莫髙於桓公而桓公九合之盟葵丘之㑹實居其最一時文物之盛騷人墨客誇談矜語至于今不衰嗚呼桓公素所期者及葵丘之㑹悉償所願滿足無餘種之累年而穫之於今日信可謂不負所期矣所期既滿其心亦滿滿則驕驕則怠怠則衰近以來宰孔之譏逺以召五公子之亂僖十七年孰知盛之極乃衰之始乎吾嘗譬桓公之功業葵丘未㑹之前猶自旦至望之月也浸長而浸盈葵丘既㑹之後猶自望至晦之月也浸缺而浸盡蓋未滿則有増既滿則招損而已尚安能復増乎甚矣人心之不可滿也桓公非不知滿之可戒也所期既滿其心不得不滿也使桓公所自期者不止於伯詎肯至伯而滿哉桓公之罪在於自期之時而不在於既滿之時也雨驟而沼溢非雨之罪鑿沼者之罪也酒暴而巵翻非酒之罪造巵者之罪也沼之所受有常限巵之所容有常量人之所期有常願踰其限過其量塞其願雖不欲滿而不自知其滿矣我不為沼何憂乎十日之霖我不為巵何憂乎千釀之醴桓公素不以伯自期則下視伯功亦蚊虻之過前耳吾是以知自期之不可小也進伯而至於王極天下之所期無在其上者其亦可以息乎曰王道果可息則禹之孜孜湯之汲汲文之純亦不已何為者耶晉獻公使荀息傅奚齊僖九年初獻公使荀息傅奚齊公疾召之曰以是藐諸孤辱在大夫其若之何稽首而對曰臣竭其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其濟君之靈也不濟則以死繼之及里克將殺奚齊先告荀息曰三怨將作秦晉輔之子將何如荀息曰將死之里克曰無益也荀叔曰吾與先君言矣不可以貳冬十月里克殺奚齊于次荀息將死之人曰不如立卓子而輔之荀息立公子卓十一月里克殺公子卓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詩所謂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荀息有焉秦伯納晉惠僖九年晉郤芮使夷吾重賂秦以求入齊隰朋帥師㑹秦師納晉惠公秦伯謂郤芮曰公子誰恃對曰臣聞亡人無黨有黨必有讎夷吾弱不好弄能鬭不過長亦不改不識其他公謂公孫枝曰夷吾其定乎對曰臣聞之唯則定國詩曰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又曰不僣不賊鮮不為則無好無惡不忌不克之謂也今其言多忌克難哉公曰忌則多怨又焉能克是吾利也晉侯殺里克㔻鄭僖十年夏四月周公忌父王子黨㑹齊隰朋立晉侯晉侯殺里克以說將殺里克公使謂之曰微子則不及此雖然子弑二君與一大夫為子君者不亦難乎對曰不有廢也君何以興欲加之罪其無辭乎臣聞命矣伏劍而死於是㔻鄭聘于秦且謝緩賂故不及㔻鄭如秦言於秦伯曰吕甥郤稱兾芮實為不從若重問以召之臣出晉君君納重耳蔑不濟矣冬秦伯使泠至報問且召三子郤芮曰幣重而言甘誘我也遂殺㔻鄭祁舉及七輿大夫㔻豹奔秦言於秦伯曰晉侯背大主而忌小怨民弗與也伐之必出公曰失衆焉能殺違禍誰能出君晉乞糴于秦僖十三年冬晉荐飢使乞糴于秦秦伯謂子桑與諸乎對曰重施而報君將何求重施而不報其民必攜攜而討焉無衆必敗謂百里與諸乎對曰天災流行國家代有救災恤鄰道也行道有福㔻鄭之子豹在秦請伐晉秦伯曰其君是惡其民何罪秦於是乎輸粟於晉自雍及絳相繼命之曰汎舟之役秦乞糴于晉僖十四年冬秦飢使乞糴于晉晉人弗與慶鄭曰背施無親幸災不仁貪愛不祥怒鄰不義四德皆失何以守國虢射曰皮之不存毛將安傅慶鄭曰棄信背鄰患孰恤之無信患作失援必斃是則然矣虢射曰無損於怨而厚於冦不如勿與慶鄭曰背施幸災民所棄也近猶讎之況怨敵乎弗聽退曰君其悔是哉秦晉戰韓原僖十五年晉侯之入也許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既而不與晉飢秦輸之粟秦飢晉閉之糴故秦伯伐晉九月晉侯逆秦師壬戌戰于韓原秦獲晉侯以歸
  正始者萬事之本也始其始而不終其始者蓋有之矣不始其始而能終其始者理之所必無也吾未聞種稗而得榖者也吾未聞植棘而得檟者也吾未聞造醯而得醪者也吾未聞網魚而得禽者也吾未聞學墨而得儒者也吾未聞圖伯而得王者也失其始而求其終理之所必無也自古及今失於始而蹈禍釁者豈惟一人耶荀息受獻公不正之託國危身死死無所名失之於始也秦穆公不置德而置服親被晉惠反噬之辱失之於始也晉惠公攬一國之利不見輕諾之害竟被内外之賂自取囚縶失之於始也失之於始良平不能為之謀儀秦不能為之辨孫吳不能為之戰墨翟田單不能為之守百補千營終亦必敗而已矣雖然是說也為始謀者言之可也不幸而已失其始者雖聞吾言不過拊膺搏髀為無益之悔果何術而救之乎曰見其無始而絶之者君子之正也見其無始尚欲扶持之者君子之恕也父母之於子雖其始不遵教戒已在憲網已在縲紲自非甚不可救父母之心豈遽已乎經度赴援使得末減其罪降重為輕亦父母之所屑為也君子視天下猶父母之視子也雖見其已失於始苟未至於勢窮理絶亦豈惜一舉手之力乎荀息以孤身而當衆怨之衝其禍大而不可救秦穆公雖受侮而終能取償於晉其禍小而不必救惟晉惠公之事在二者之間猶君子之所當論也惠公始以甘言重賂誘秦既得國而盡食其言秦穆公之心未嘗一日忘晉也至晉饑而秦輸之粟非憂晉也積我之厚形彼之薄所以怒其衆而將使之也斯怨也豈禱請所可謝言語所可回乎幸而秦饑乞糴於晉此天錫晉以釋怨之資也使君子為晉謀必曰吾久負秦約常患無以自解苟因其乞糴亟如其請而振其急則秦將見今日之恩而忘前日之怨政使怨不盡解亦可以殺其怒而緩其毒雖鋒刃相向其致死於我必不力矣彼虢射乃謂無損於怨而厚於冦吁是何言歟虢公徒知與粟之無損於怨不知閉糴之増其怨也擇禍莫若輕擇怨亦莫若輕雖使果如虢公之言無損於怨亦猶愈於増其怨况與之粟乃所以損其怨乎慶鄭雖欲救之然其氣暴其辭悍適所以起晉惠之怒而已惜乎慶鄭有救之之心而未得救之之道也使君子為晉謀則失之於始豈不可收之於終乎吾嘗攷論秦晉交争之際益知天下之理不可有毫髮之過焉晉之負秦理當怨也秦之伐晉理當報也韓原之戰忿晉惠者豈特秦人哉雖晉之衆亦忿然有不直其君之心矣逮至秦穆執晉侯而歸囚之靈臺則是奪蹊田之牛見宣十一年報之亦已甚矣惟其報之稍過於理於是晉人反哀其君之窮而怨秦之酷移不直其君之心為不直秦之心奮怒踊躍征繕以輔孺子有不與秦俱生之意嗚呼天下之理果可有毫髮之過耶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信矣哉
  沙麓崩僖十四年秋沙麓崩晉卜偃曰期年將有大咎幾亡國隕石鷁退飛僖十六年隕石于宋五隕星也六鷁退飛過宋都風也周内史叔興聘于宋宋襄公問焉曰是何祥也吉凶焉在對曰今兹魯多大喪明年齊有亂君將得諸侯而不終退而告人曰君失問是隂陽之事非吉凶所生也吉凶由人吾不敢逆君故也星孛北斗文十四年有星孛入于北斗周内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齊晉之君皆將死亂梁山崩成五年梁山崩晉侯以傳召伯宗伯宗辟重曰辟傳重人曰待我不如捷之速也問其所曰絳人也問絳事焉曰梁山崩將召伯宗謀之問將若之何曰山有朽壤而崩可若何國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為之不舉降服乘縵徹樂出次祝幣史辭以禮焉其如此而已雖伯宗若之何伯宗請見之不可遂以告而從之晉侯論宋災襄九年宋災樂喜為司城以為政晉侯問於士弱曰吾聞之宋災於是乎知有天道何故對曰古之火正或食於心或食於咮以出内火故咮為鶉火心為大火陶唐氏之火正閼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紀時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閱其禍敗之釁必始於火是以日知其有天道也公曰可必乎對曰在道國亂無象不可知也梓慎論無冰襄二十八年春無氷梓慎曰今兹宋鄭其飢乎嵗在星紀而淫於𤣥枵以有時災隂不堪陽蛇乗龍龍宋鄭之星也宋鄭必飢𤣥枵虚中也枵耗名也土虚而民耗不飢何為禆竈論楚襄二十八年禆竈曰今兹周王及楚子皆將死嵗棄其次而旅於明年之次以害烏帑周楚惡之子産論參商事在昭元年注見八卷首大雨雹昭四年大雨雹季武子問於申豊曰雹可禦乎對曰聖人在上無雹雖有不為災古者日在北陸而藏氷西陸朝覿而出之其藏氷也深山窮谷涸隂沍寒於是乎取之其出之也朝之禄位賔食喪祭於是乎用之其藏之也黒牡秬黍以享司寒其出之也桃弧棘矢以除其災其出入也時食肉之禄氷皆與焉大夫命婦喪浴用氷祭寒而藏之獻羔而啓之公始用之火出而畢賦自命夫命婦至於老疾無不受氷山人取之縣人傳之輿人納之𨽻人藏之夫氷以風壯而以風出其藏之也周其用之也徧則冬無愆陽夏無伏隂春無凄風秋無苦雨雷出不震無災霜雹癘疾不降民不夭札今藏川池之氷棄而不用風不越而殺雷不𤼵而震雹之為災誰能禦之七月之卒章藏氷之道也士文伯論火見昭六年士文伯曰火見鄭其火乎火未出而作火以鑄刑器藏争辟焉火如象之不火何為六月丙戌鄭果災晉侯問日食昭七年夏四月甲辰朔日有食之晉侯問於士文伯曰誰將當日食對曰魯衞惡之衞大魯小公曰何故對曰去衞地如魯地於是有災魯實受之其大咎其衞君乎鲁將上卿公曰詩所謂彼日而食于何不臧者何也對曰不善政之謂也國無政不用善則自取謫于日月之災故政不可不慎也務三而已一曰擇人二曰因民三曰從時也十一月季武子卒晉侯謂伯瑕曰吾所問日食從矣可常乎對曰不可六物不同民心不一事序不類官職不則同始異終胡可常也公曰何謂六物對曰嵗時日月星辰是謂也公曰多語寡人辰而莫同何謂辰對曰日月之㑹是謂辰故以配日晉侯問史趙昭八年楚公子棄疾使穿封戍為陳公晉侯問於史趙曰陳其遂亡乎對曰未也公曰何故對曰陳顓頊之族也嵗在鶉火是以卒滅陳將如之今在析木之津猶將復由且陳氏得政于齊而後陳卒亡自幕至于瞽瞍無違命舜重之以明德寘德於遂遂世守之及胡公不淫故周賜之姓使祀虞帝臣聞盛德必百世祀虞之世數未也繼守將在齊其兆既存矣禆竈論陳災昭九年夏四月陳災鄭禆竈曰五年陳將復封封五十二年而遂亡子産問其故對曰陳水屬也火水妃也而楚所相也今火出而火陳逐楚而建陳也妃以五成故曰五年嵗五及鶉火而後陳卒亡楚克有之天之道也故曰五十二年星出婺女昭十年春王正月有星出于婺女鄭禆竈言於子産曰七月戊子晉君將死今兹嵗在顓頊之虛姜氏任氏實守其地居其維首而有妖星焉告邑姜也邑姜晉之妣也天以七紀戊子逢公以登星斯於是乎出吾是以譏之景王問萇𢎞昭十一年景王問於萇𢎞曰今兹諸侯何實吉何實凶對曰蔡凶此蔡侯般弑其君之嵗也嵗在豕韋弗過此矣楚將有之然壅也嵗在大梁蔡復楚凶天之道也楚子在申召蔡靈侯靈侯將往蔡大夫曰王貪而無信唯蔡於憾今幣重而言廿誘我也不如無往蔡侯不可三月丙申楚子伏甲而享蔡侯於申醉而執之夏四月丁巳殺之刑其士七十人梓慎論禘昭十五年春將禘於武公戒百官梓慎曰禘之日其有咎乎吾見赤黒之祲非祭祥也喪氛也其在涖事乎二月癸酉禘叔弓涖事籥入而卒去樂卒事禮也星孛大辰昭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漢申須曰彗所以除舊布新也天事恒象今除於火火出必布焉諸侯其有火災乎梓慎曰往年吾見之是其徴也火出而見今兹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與不然乎火出於夏為三月於商為四月於周為五月夏數得天若火作其四國當之在宋衞陳鄭乎鄭禆竈言於子産曰宋衞陳鄭將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瓉鄭必不火子産弗與火始昏見昭十八年夏五月火始昏見丙子風梓慎曰是謂融風火之始也七日其火作乎戊寅風甚壬午大甚宋衞陳鄭皆火梓慎登大庭氏之庫以望之曰宋衞陳鄭數日皆來告火禆竈曰不用吾言鄭又將火鄭人請用之子産不可子太叔曰寳以保民也若有火國幾亡可以救亡子何愛焉子産曰天道逺人道邇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竈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豈不或信遂不與亦不復火梓慎望氣昭二十年二月己丑日南至梓慎望氛曰今兹宋有亂國幾亡三年而後弭蔡有大喪叔孫昭子曰然則戴桓也汰侈無禮已甚亂所在也梓慎對日食昭二十一年七月壬午朔日有食之公問於梓慎曰是何物也禍福何為對曰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為災日月之行也分同道也至相過也其他月則為災陽不克也故常為水於是叔輒哭日食昭子曰子叔將死非所哭也八月叔輒卒梓慎論日食昭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梓慎曰將水昭子曰旱也日過分而陽猶不克克必甚能無旱乎陽不克莫將積聚也秋八月大雩旱齊有彗星昭二十六年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天道不謟不貳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穢也君無穢德又何禳焉若徳之穢禳之何損公說乃止史墨占日食昭三十一年十二月辛亥朔日有食之是夜也趙簡子夢童子臝而轉以歌旦占諸史墨曰吾夢如是今而日食何也對曰六年及此月也吳其入郢乎終亦弗克入郢必以庚辰日月在辰尾庚午之日日始有謫火勝金故弗克楚雲如赤鳥哀六年吳伐陳楚子救陳將戰王有疾庚寅卒于城父是嵗也有雲如衆赤鳥夾日以飛三日楚子使問周太史周太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諸股肱何益不榖不有大過天其夭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遂弗禜
  一氣運行乎天地之間災祥祲兆未始不以其類應也麗於上峙於下羣於中同本同生同體同流未有一物之不類未有一物之不應類乎類乎其天地萬物之樞乎有明類有晦類有旁類有互類有逺類有反類肅雨又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謀寒哲燠晷儀之不可測數術之不可推者明類也昆侖旁薄恍惚杳㝠相與於無相與相求於無相求者晦類也盪而相侵迫而相陵指其影而射其形動於室而兆於鄰者旁類也經緯羅絡參錯四薄其應復為感其感復為應者互類也悶悶其遲恢恢其容形若疎而實密近若差而實精者逺類也憂喜聚門吉凶同域或順來而逆往或咎終而休始者反類也類與不類相與為類類之中復分其類焉毫而析之縷而陳之雖合天下之人皆為研桑空渭濵之竹皆為籌筭亦有所不能計貫之以理則一而已矣千妍萬醜無二鏡也千柯萬葉無二木也千殊萬别無二類也一而萬萬而一者也貫一理而通之者聖人也名一說而執一類者瞽史也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災眚之見視前世為多一時為瞽史之學者占候推步時合時舛時得時失瑣碎繳繞聽者益厭之則為說以攻之曰星墜木鳴川竭谷堙彼之咎也德薄道虧政荒民散我之咎也彼為彼我為我我不能預彼事彼亦安能預我事哉是說既出又有為說以攻之者曰居天下之上者君也居人君之上者天地也聖人患人君在人上肆情任意無物可制故復假在君之上者以制之此災眚變異之說所以興也苟明言其無預於人則聖人之機一旦𤼵露為君者不復有所畏矣是說既出又有為說以攻之者曰天地人未有不相通也聖人非虛假災眚以脅人君也召瑞者德召妖者暴昭然不可誣但不當如瞽史之苛細耳災眚之來修吾政省吾過以敬天怒可也指某災謂由某事修某事以應某災不可也說至於此天下之論其定已乎未定也天地之應未嘗不以其類也汎謂之災而不知其所由災汎謂之怒而不知其所由怒何其汗漫而無統也一人之身痛𤼵於股則知其在股痛𤼵於肱則知其在肱痛𤼵於腹則知其在腹痛𤼵於心則知其在心詎有蹙頞呻吟而不知痛之所在者乎天地萬物皆吾體也惟聖人不為私意小智所間全體混然大而無際一星一雲之祲一川一阜之變歴然如疾痛之在身無不知其所自起錙錙銖銖不紊不亂豈若世之汗漫者哉是聖人厯象在身而不待羲和之厯象璣衡在身而不待璿玉之璣衡也然堯不信己而信厯象舜不信己而信璣衡豈所謂制行以人不以己耶非也身有厯象而不廢羲和之厯象堯之所以為堯也身有璣衡而不廢璿玉之璣衡舜之所以為舜也彼謂制行以人不以己者果足以知堯舜哉見堯典及舜典
  楚子賜鄭伯金僖十八年鄭伯始朝于楚楚子賜之金既而悔之與之盟曰無以鑄兵故以鑄三鐘趙姬請逆叔隗僖二十四年狄人歸季隗于晉而請其二子文公妻趙衰生原同屏括樓嬰趙姬請逆盾與其母子餘辭姬曰得寵而忘舊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請許之來以盾為才固請于公以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為内子而已下之楚子討鄭宣十一年冬楚子為陳夏氏亂故伐陳謂陳人無動將討於少西氏遂入陳殺夏徴舒轘諸栗門因縣陳陳侯在晉申叔時使於齊反復命而退王使讓之曰夏徴舒為不道弑其君寡人以諸侯討而戮之諸侯縣公皆慶寡人女獨不慶寡人何故對曰猶可辭乎王曰可哉曰夏徴舒弑其君其罪大矣討而戮之君之義也抑人亦有言曰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牽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奪之牛罰已重矣諸侯之從也曰討有罪也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召諸侯而以貪歸之無乃不可乎王曰吾未之聞也反之可乎對曰可哉吾儕小人所謂取諸其懐而與之也乃復封陳鄉取一人焉以歸謂之夏州故書曰楚子入陳納公孫寜儀行父于陳書有禮也晉使魯歸汶陽田成八年春晉侯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于齊季文子餞之私焉曰大國制義以為盟主是以諸侯懐德畏討無有二心謂汶陽之田敝邑之舊也而用師於齊使歸諸敝邑今有二命曰歸諸齊信以行義義以成命小國所望而懐也信不可知義無所立四方諸侯其誰不解體詩曰女也不爽士二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七年之中一與一奪二三孰甚焉士之二三猶喪妃耦而況霸主霸主將德是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長有諸侯乎詩曰猶之未逺是用大簡行父懼晉之不逺猶而失諸侯也是以敢私言之鄭伯石辭卿襄三十年鄭伯有既死使太史命伯石為卿辭太史退則請命焉復命之又辭如是三乃受策入拜子産是以惡其為人也使次己位楚復取魯大屈昭七年楚子享公于新臺使長鬛者相好以大屈既而悔之薳啓疆聞之見公公語之拜賀公曰何賀對曰齊與晉越欲此久矣寡君無適與也而傳諸君君其備禦三鄰慎守寳矣敢不賀公懼反之
  予奪之際猶辭受之際也已受者可辭己辭者不可受已奪者可予己予者不可奪趙姬既為内子復推以與叔隗而身下之已受者可辭也鄭伯石為卿既辭而復請命子産是以惡其為人已辭者不可受也楚莊王已縣陳從申叔時之諫而續其封已奪者可與也晉景公剖齊汶陽之田以畀魯七年之中一予一奪以納季文子之侮已予者不可奪也君子無苟辭知其不可復受也君子無苟與知其不可復奪也理不當辭在我何愧始辭而卒受之則愧心生焉理不當予在彼何怨始予之而卒奪之則怨心生焉吾尚欲釋有愧為無愧豈可反使無愧為有愧乎吾尚欲平有怨為無怨豈可反使無怨為有怨乎王述之未嘗辭官不察者固疑其貪也晉哀帝興寧三年以揚州刺史王述為尚書令述每受職不為虛讓其所辭必於所不受及為尚書令子坦之諫以為故事當讓述曰汝謂我不堪耶坦之曰非也但克讓自美事耳述曰既謂堪之何為復讓人言汝勝我定不及也伊尹之一介不以與人不察者固疑其吝也萬章問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湯有諸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焉非其義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顧也繫馬千駟弗視也非其義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與人一介不以取諸人觀其辭受未定之初人競自處於亷而處王述以貪王述固不辨也及觀其終則人皆不免於愧超然居衆愧之外者王述一人而已矣觀其予奪未定之初人皆競自處於義而處伊尹以吝伊尹固不辨也及觀其終則人皆不免於怨泰然居衆怨之外者伊尹一人而已矣是故賢王述於後者貪王述於先者也聖伊尹於後者吝伊尹於先者也聖賢之辭受予奪非衆人所能識也物在彼則謂之辭受物在我則謂之予奪一名而二實者也辭受既不可中悔予奪其可中悔乎予奪固不可中悔若土地廣輪之博爵秩印韍之崇猶人情之所重者不能堅決尚有說也彼楚成之金楚靈之弓淺心狹量拳拳於一物何其愈下耶世俗猶以鑄兵之盟薳啓疆之說為楚之得計抑不知楚成與鄭以金而禁其鑄兵則鄭忘楚之賜而怨楚之猜是雖不奪鄭之金而實奪鄭之心也在楚失有寳之用在鄭得無用之具我有所損而彼無所益計無拙於此矣魯侯懼薳啓疆之說而反楚之弓者非果懼三鄰之窺也懼楚靈之怒也不壓以全楚之威則區區兒戲之說豈足以動魯侯耶以堂堂六千里之楚而下臨蕞爾之魯令出於正何索不獲乃以一弓之故卑體巧說惟恐魯之不從想啓疆之膝一屈而楚國之威索然矣信哉予奪之不可輕也予奪不可輕猶衆人事耳聖人之視予奪初未嘗有輕重也舜視天下如棄弊屣豈舜真輕天下如弊屣哉孟子特為桃應言之耳見孟子天下者桃應之所重也敝屣者桃應之所輕也以其所輕而明其所重欲使知舜之等視輕重而已孟子止言舜之無所重而人遂疑舜之有所輕誤矣吾將因孟子之言而附益之曰舜當其可與視天下如敝屣當其不可與視敝屣如天下
  邢人狄人伐衞僖十八年邢人狄人伐衞圍菟圃衞侯以國讓父兄子弟及朝衆曰苟能治之燬請從焉衆不可而後師于訾婁狄師還衞叛晉定八年衞侯欲叛晉而患諸大夫王孫賈使次于郊大夫問故公以晉詬語之且曰寡人辱社稷其改卜嗣寡人從焉大夫曰是衞之禍豈君之過也公曰又有患焉謂寡人必以而子與大夫之子為質大夫曰苟有益也公子則往羣臣之子敢不負羈絏以從將行王孫賈曰苟衞國有難工商未嘗不為患使皆行而後可公以告大夫乃皆將行之行有日公朝國人使賈問焉曰若衞叛晉晉五伐我病何如矣皆曰五伐我猶可以能戰賈曰然則如叛之病而後質焉何遲之有乃叛晉晉人請改盟弗許公孫文子拒衞侯哀二十五年夏五月庚辰衞侯出奔宋衞侯為靈臺於藉圃與諸大夫飲酒焉禇師聲子韈而登席公怒辭曰臣有疾是以不敢公愈怒褚師出公㦸其手曰必斷而足公之入也奪南氏邑而奪司冦亥政公使侍人納公文懿子之車于池初衞人剪夏丁氏以其帑賜彭封彌子彌子飲公酒納夏戊之女嬖以為夫人其弟期太叔疾之從孫甥也少畜於公以為司徒夫人𠖥衰期得罪公使三匠久公使優狡盟拳彌而甚近信之故禇師比公孫彌牟公文要司冦亥司徒期因三匠與拳彌作亂乃出適蒲彌曰晉無信不可將適鄄彌曰齊晉爭我不可將適泠曰魯不足與請適城鉏以鈎越越有君乃適城鉏彌曰衞盜不可知也請速自我始載寳以歸
  天下之物有置之則不可見動之則不可禦者殆非人力之能為也機之𤼵於天者也兄弟䦧于墻鬬狠忿詈手足之歡無復存矣他日俱出塗人毆其兄為弟者忘向之怨勃然往救之是心安從生耶兄弟之愛天也鬬䦧之時其機伏而不見初未嘗忘也一旦遇塗人之辱以動吾之機是機一𤼵奮厲勁烈海可倒山可移金石可貫豈薄忿細怨所能遏耶君臣也父子也夫婦也兄弟也朋友也五者天下之大機也私欲梏之小智藩之封縶固密其機若不可復還也或叩焉或觸焉其機立應目不容瞬掣其梏決其藩千封萬縶剥落解散固有破百年之人偽於一息之間者矣唐代宗何如君也德宗何如君也昬庸猜虐民困其暴固已不復知有君臣之義也及在播遷流離之中用栁伉陸䞇之言貶損自責以感𤼵天下君臣之機見唐栁伉陸贄傳真機既生森不可禦向日之抑塞向日之殘酷向日之横斂向日之征徭後機一衝前怨咸息愛君之外舉無餘念疾首痛心爭先赴敵不越月踰時而歸二君於故都祀唐配天不失舊物蹔動其機效已若此況其機素明者耶衞國之君兩用此機文公以邢狄之侵避位而激其民動是機於前而終能滅邢靈公以晉之侮亦避位以激其民動是機於後而終能亢晉是非樂於自屈也不屈已於此則無以𤼵機於彼也文公固賢主若靈公之淫縱侈慢豈素拊循其民者耶民之所以畢力拒晉者非為靈公也靈公之言適動其愛君之機而不能己也雖然動天之機者不可雜之以人邢狄之侵與晉之侮非有陜郊之危奉天之急也而文公靈公張大其事遽自避位甚己之辱而起民之怒其動民之本既雜而不純矣故衞國之民天機雖動人機亦隨馴致其患公孫彌牟反竊是機以拒出公非文靈動其機者不端詎至是耶以人蔽天猶可也以人亂天不可也蔽者其天尚存方開之以天而遽投之以人匿邪於根浹毒於髓本原之地為所汨亂吾不知何時而能去也心不受病受病則其狂不可制真不受偽受偽則其惡不可除制心之狂除真之惡果終無術而不可解耶吁
  秦取梁新里僖十八年梁伯益其國而不能實也命曰新里秦取之梁亡僖十九年梁亡不書其主自取之也初梁伯好土功亟城而弗處民罷而弗堪則曰某冦將至乃溝公宫曰秦將襲我民懼而潰秦遂取梁
  觀治不若觀亂觀美不若觀惡自古及今蹂踐殘賊而終不可亡者乃天理之真在也登唐虞之朝者舉目皆德政陪洙泗之席者入耳皆德音縱横交錯無非此理左顧右盼應接不暇果何自以窺天理之真在哉至於居亂世遇惡人所見者莫匪横逆所聞者莫匪詖淫所謂天理疑若殄滅而靡有孑遺矣然横逆詖淫之中天理間𤼵時見一班豈非是理之真在歟我生不有命在天紂之所以拒祖伊也書西伯戡黎人皆知其託辭也託則託矣然天之一言胡為而忽出於紂之口哉何適而無道跖之所以荅其徒也莊子胠篋人皆知其託辭也託則託矣然道之一言胡為而忽出於跖之口哉紂身與天違而口忽言天跖身與道違而口忽言道噫不如是何以知是理之果不可亡歟善觀理者於此所以深致其觀也梁伯溺於土功無故勞民底於滅亡議者莫不指罔民以冦自致駭潰定梁伯之罪是則然矣吾獨於罪之中而知天理之所在焉人皆以罔民為梁伯之詐心吾獨以為梁伯之良心世之論良心者歸之仁歸之義歸之禮歸之信未有敢以詐為良心者也名詐以良心豈有說乎曰詐非良心也所以詐者良心也梁伯之版築其自以為是乎自以為非乎如自以為是必不待罔民以某冦將至也必不待罔民以秦將襲我也惟其心慊然以為非恐民之不我從故虛張外冦以脅之耳嗜版築而不已者心之私也慊版築而不安者心之正也詐固非良心慊獨非良心乎吾是以知天理常在人欲中未嘗須臾離也梁伯欲心方熾而慊心遽生孰導之而孰𤼵之乎嗚呼梁伯一念之慊此改過之門也此復禮之基也此堯舜禹湯文武之路也聖人迎其善端而推之而廣之而大之沛然若決江河莫之能禦梁伯一慊方生而遽繼之以詐是猶隕雪霜以摧始萌之草羣鷹隼以擊未翼之雛良心安得而獨勝乎與生俱生者謂之良心毁之不能消背之不能逺雖甚無道之人是心或一日而數起也是心既起有以繼之則為君子無以繼之則為小人繼與不繼而君子小人分焉故學者不憂良心之不生而憂良心之不繼






  左氏博議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二
  宋 呂祖謙 撰
  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僖十九年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屬東夷司馬子魚曰古者六畜不相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祭祀以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誰饗之齊桓公存三亡國以屬諸侯義士猶曰薄德今一㑹而虐二國之君又用諸淫昬之鬼將以求伯不亦難乎季平子用人于亳社昭十年秋平子伐莒取郠獻俘始用人于亳社臧武仲在齊聞之曰周公其不享魯祭乎周公享義魯無義詩曰德音孔昭視民不佻佻之謂甚矣而壹用之將誰福哉楚子用隱太子昭十一年冬十一月楚子滅蔡用隱太子于岡山申無宇曰不祥五牲不相為用况用諸侯乎王必悔之
  無間則仁有間則暴無間則天下皆吾體烏得而不仁有間則獨私其身烏得而不暴幽明也物我也混混同流而無間者也喜同一喜喜觸於心則幽明物我不約而皆喜怒同一怒怒觸於心則幽明物我不約而皆怒判而為慘舒休戚愛憎哀樂之情别而為盈虚予奪損益是非之理㪚而為禍福利害安危死生之變彼動則此應彼發則此知未嘗有間也昔之仁人所以視民如傷者豈以㝠㝠之不可欺昭昭之不可犯哉幽明物我通為一體不見有可傷之地也既傷於民亦傷於身既傷於身復傷於神噫知此者其知仁之方乎不仁則不覺不覺則不合幽明不合而有人與物之間焉物我不合而有人與己之間焉遂以為苟便於身何恥乎媚神苟媚於神何恤乎害人以妄傳妄以偽傳偽然後囂淫怪誕之説興然後焄蒿悽愴之妖作然後隂詭側僻之祀起然後釁塗刳剔之亂生如宋襄楚靈季平子之事蓋有禽獸異類之所不忍為者非天獨賦以酷戾狠逆之性也私已深畏神甚淪惑其心而至此極也一時之君子隨而議之是猶詆蚩尤之殘哂盜跖之貪適為贅爾曷若求其為暴之原而滌之乎天下之理有通有塞其通耶八荒之外六合之内幽明物我上際下蟠不見其間孰非吾仁者哉其塞耶雖汲汲以愛人利物為志朝三省而日九思然在此有毫芒之塞則在彼有尋丈之間發於其身害於其事發於其事害於其政民有不得其死者矣一念之毒流金鑠石一念之駃奔電走霆雖未嘗以兵殺人實以心殺人雖未嘗用人以祭社之神而實用人以祭心之神也其視宋襄輩何以大相過乎通者仁之門也塞者暴之門也是故欲仁者不於其仁於其通去暴者不於其暴於其塞
  衞旱伐邢僖十九年秋衞大旱卜有事於山川不吉甯莊子曰昔周饑克商而年豐今邢無道諸侯無伯天其或者欲使衛討邢乎從之師興而雨
  昔之善用兵者託於怪神以使其衆雖苟收一時之勝其患有遂流於後世而不可解者矣然所託者出於人之所共疑則其患淺出於人之所共信則其患深卜偃之牛聲僖三十二年田單之禽翔見史記陳勝之書帛見漢書陳勝傳樊崇之探符見後漢劉盆子傳皆託神怪以譎衆者也是其説妖誕不經可以欺愚者而不可以欺智士可以欺小人而不可以欺君子可以欺一時而不可以欺後世亦何足與深辨哉乃若衛之伐邢其所托者有不得不辨者焉天者人之所大也聖人者人之所尊也以天為辭人孰敢違以聖人為辭人孰敢議衞方欲伐邢而患無以使其衆甯莊子乃因歲旱之災為動民之具其言曰昔周饑克商而年豐今邢方無道天其或者使衞討邢乎甯荘子之意不過欲假天之神借武王之重取衆人之所共信者誑脅其民而使之戰耳滹沱之濟非果能前知其冰也濟適與冰㑹也漢光武起兵至下曲陽傳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至滹沱河候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使王霸往視之霸恐驚衆欲且前阻水還即詭曰冰堅可渡官屬皆喜光武笑曰候吏果妄語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護渡未畢數騎而冰解伐邢之役非果能前知其雨也師適與雨㑹也逢其適然而人遂以為必然甯莊子之説遂行於後世矣是役也雖衞國之幸實後世之不幸也後世徒見伐邢之役言脫於口師出於境雨降於天三者相隨如枹如鼓如影如響不約而俱應遂以為天道果可以意窺天變果可以術移歸亢旱於乾封漢武帝封泰山改元封元年明年夏旱公孫卿曰黄帝時封則天旱乾封三年乃下詔曰天意欲乾封乎歸星變於輔弼漢成帝綏和二年熒惑守心時翟方進為相憂之㑹郎賁麗善為星言大臣宜當之上乃詔見方進責以政事不治災害日臻百姓窮困方進即日自殺歸火災於丁傅傅太后哀帝祖母也丁太后哀帝母也哀帝即位暴興尤盛帝崩王莽秉政使有司舉奏丁傅罪惡奏貶傅太后號為定陶共王母丁太后號曰丁姬莽復言請發冢太后以為既己之事不湏復發莽固爭之太后詔曰因故棺為致椁作冢既𤼵傅太后冢崩壓殺數百人開丁姫椁户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滅乃得入燒燔椁中器物莽復奏言前共王母生僣居桂宫皇天震怒災其正殿丁姫死葬踰制度今火焚其椁此天見變以告當改如媵妾也矯誣上天文飾六經傲然無所忌憚導其源而遺其毒者庸非甯莊子乎噫甯荘子欲僥倖一勝尚有他塗也勢可以使人氣可以使人賞罰可以使人激揚奮發豈患無術何為輕取古今之所共信者一朝而墮壊之耶雖然不知天則壓以天之大而不敢辨不知聖人則壓以聖人之尊而不敢爭虚服其名而實闇其理此甯荘輩所以毎得行其説也真知天與聖人者異是矣親見憲貧回夭而不疑天之禍善見家語及史記親見慶富跖夀而不疑天之利淫齊慶封事見襄二十八年盜跖事見莊子雖聞速貧速朽之言而斷然知其不出於夫子見禮記雖聞血流標杵之言而斷然知其不出於武王孟子盡心蓋其所知者在理不在事在實不在名也政使百甯莊子亦豈能眩之哉
  子魚宋公圍曹僖十九年宋人圍曹討不服也子魚言於宋公曰文王聞崇德亂而伐之軍三旬而不降退修徳教而復伐之因壘而降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今君德無乃猶有所闕而以伐人若之何盍姑内省徳乎無闕而後動
  天下之情不見其速未有見其遲者也浴焉而食食焉而繭繭焉而繅繅焉而織厯數月而後得帛凡蠶者皆以為固然不聞厭其遲也耕焉而種種焉而耘耘焉而穫穫焉而舂歴一歲而後得粟凡農者皆以為固然不聞厭其遲也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是猶自浴而至織自耕而至舂一階一戺豈可妄躐哉由三代以前亦未聞有厭其遲者也見倚市門者得帛於一笑之頃則回視蠶婦數月之勞不勝其遲矣見坐賈區者得粟於一日之間則回視農夫終歲之勞不勝其遲矣功利之説興變詐之風起棄本徇末忘内事外競欲收富强之效於立談之餘反顧王道豈不甚遲而可厭哉是宜子魚舉文王之事而終不能正宋襄之師也儒者之論曰蠶而帛農而粟身而治正也不以蠶不以農不以身雖得利如不正何嗚呼小人之情惟利是嗜既衣其帛何恤乎不蠶之名既食其粟何恤乎不農之名既享其治何恤乎不身之名為是論者豈足以柅小人之心而閉之哉則盍反其本矣天下之所以有僥倖而得帛者以蠶婦隂為之織也天下之所以有僥倖而得粟者以農夫隂為之耕也如使天下盡厭耕織焚其機斧其耒則雖有巧術何從而得帛雖有巧計何從而得粟皆將凍於冬而餒於塗矣彼僥倖而收功利豈真其力哉亦聖人之遺澤三綱五常之猶未亡者隂有以扶持之也向若聖人皆效後世之欲速蹷其根涸其源以爭旦暮之利則大經大法殄滅無遺人之類不能自立於中國久矣當是時城皆他人之城吾亦無城之可爭地皆他人之地吾亦無地之可奪雖有欲速之心果何所用其速哉然則後世共詆薄以為遲鈍迂闊者乃其所恃以生者也無賢者則不肖者不能獨立無智者則愚者不能獨存彼其相戕相賊嵗消月爍而戴髮含齒之屬終不可盡者意者其中必有所恃也所恃者果專在於聖人乎曰否
  隨叛楚僖二十年隨以漢東諸侯叛楚冬楚鬬榖於菟帥師伐隨取成而還君子曰隨之見伐不量力也量力而動其過鮮矣善敗由已而由人乎哉詩曰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君子憂我之弱而不憂敵之强憂我之愚而不憂敵之智國為敵所陵而不能勝者非敵之果强也罪在於我之弱也為敵所陷而不能知者非敵之果智也罪在於我之愚也强者弱之對也我苟不弱則天下無强兵智者愚之對也我苟不愚則天下無智術後之為國者終歲憂敵之强而未嘗一日憂我之弱終歲憂敵之智而未嘗一日憂我之愚使其移憂敵之心而自憂則誰敢侮之哉以隨之陋而隣於楚以隨之君臣與楚成子文抗其强弱智愚判然矣隨非惟不知自憂而又且不知自量怒臂以當轍亟蹈禍敗左氏以不量力譏之允矣其言曰隨之見伐不量力也量力而動其過鮮矣善敗由已而由人乎哉左氏之論以謂楚雖强暴終不敢無故加兵於隨使隨自知力不如楚甘處於退怯則禍何由至哉伐隨者楚也召楚者隨也是隨之敗由己之敗而不由人也見伐者雖在人無致伐之端者顧不在我耶嗚呼信如是説乃所謂由人而不由已也畏楚而不敢先動者固出於隨矣所以制隨而使之不動者非楚耶是其不動者名由於我而實由於人也有宗廟有社稷有民人而寄存亡之命於他國惴惴自保惟幸不見侵陋矣漢陽諸姬楚實盡之彼豈皆先犯楚者也隨雖量力自守恪遵信約疆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有釁楚之執事豈其顧盟然則隨雖自守不能禁楚之吞噬存亡之權固由楚而不由隨也左氏能誦善敗由己之言而止耳孰知夫善敗由己之理乎天下之事未有不由己者善者已也極其善則為堯為舜為禹為湯者亦已也敗者已也極其敗則為桀為紂為幽為厲者亦已也前無禦者欲聖則聖後無挽者欲狂則狂隨侯果知此理則位天地育萬物無不由已況區區之楚何足畏耶而左氏不知己之尤反以畏楚為量力抑不知適所以墮人之力也古之所謂量力者蓋有説矣養而未充也為而未成也修而未備也於是量力而未敢輕動焉吾之所以未動者非憂彼之强憂我之弱也非憂彼之智憂我之愚也所憂固在於已而不在於人也養已充為已成修已備則有所不動動而無敵今之伸豈不由向之屈乎苟以齷齪自保為量力則人將自安於弱而終於弱矣自安於愚而終於愚矣噫墮天下之力者獨非量力之論歟
  宋襄公欲合諸侯僖二十年宋襄公欲合諸侯臧文仲聞之曰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宋為鹿上之盟僖二十一年春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於楚楚人許之公子目夷曰小國爭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後敗楚執宋公秋諸侯㑹宋公于孟子魚曰禍其在此乎君欲已甚其何以堪之於是楚執宋公以伐宋宋公伐鄭僖二十二年夏宋公伐鄭子魚曰所謂禍在此矣楚宋戰于泓僖二十二年秋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乆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弗聽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曰彼衆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股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公曰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吉之為軍也不以阻隘也寡人雖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賛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耈獲則取之何有於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也傷未及死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以利用也金鼓以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宋襄公卒僖二十三年夏五月宋襄公卒傷於泓故也
  由涿鹿而至牧野舉帝王之兵更數十戰由六經而至諸子談帝王之兵踰數萬言効非不明而説非不詳也及宋襄公為泓之役而以帝王之兵自許反至喪敗後世指其一戰之失盡疑數十戰之功為不可信指其一言之謬盡廢數萬言之理為不可行果哉説之遽也是説既行帝王之兵人共視以為迂闊遲鈍之具儒者相與力挽而極辨之終莫能勝意者未知爭之之説乎輿薪之不見而自謂能見秋毫者愚也責其不見者亦愚也撞鐘之不聞而自謂能聞蚋飛者愚也責其不聞者亦愚也信之在前責之在後不見輿薪者方自譽其目之明人固已不信之矣豈待其真不見秋毫而始責之乎不聞撞鐘者方自譽其耳之聰人固已不信之矣豈待其真不聞蚋飛而後責之乎古之難知秋毫也蚋飛也今之易知輿薪也撞鐘也欲驗宋襄言古道之是非當先觀宋襄料今事之中否宋襄生於宋豈不知宋之弱迫於楚豈不知楚之强乃不量宋之力偃然自為盟主欲屈强楚之君於㑹其愚而不能料事一矣齊桓之霸宋襄公耳目所接也宋襄自觀信義與齊桓孰愈壤地與齊桓孰愈兵甲與齊桓孰愈齊桓九合諸侯終不能屈致楚子而宋襄乃驟欲致之其愚而不能料事二矣盂之會宋襄身見執於楚幾不免虎口僅能縱釋曽未閱時忘前日之辱忘前日之懼忘前日之禍尚敢稱兵與楚爭鄭自取傷敗其愚而不能料事三矣是三者皆匹夫匹婦之共曉宋襄尚不能知况所謂帝王之兵制逺在千百年之外斷編遺簡若滅若沒若存若亡是豈宋襄之所能知乎觀其料今事之踈即可驗其談古道之謬雖未交鋒之前固預知其必敗也説者乃以宋襄之敗為古道之累是猶見瞶者之誤評宫角遂欲并廢大樂豈不過甚矣哉或者又謂宋襄無帝王之徳而欲效帝王之兵所以致敗亦非也使帝王之世人皆服其德則固不待於用兵矣徳不能服是以有兵則兵者生於人之不服也彼既不服矣豨縱豕突亦何所不至我乃欲從容揖遜以待之適遺之禽耳吾恐帝王之兵不如是之拙也古之誓師者曰殄殱乃讎曰取彼凶殘凛然未嘗有毫髮貸其所寛者惟弗迓克奔而已奔而歸我所以弗擊苟推鋒而與争一旦之命胡為而縱之哉是縱降者帝王之兵縱敵者宋襄之兵也烏可置之一域耶公羊子以宋襄之戰為文王之過嗚呼宋襄何足以知文王若子魚乃真知文王者也子魚諫宋襄之伐曹曰文王聞崇徳亂而伐之軍三旬而不降退修教而復伐之因壘而降僖十九年其言薰然而不傷退然而不伐妙得文王之本心至於泓之戰其諫宋襄之辭發揚激厲奮起勁悍驟與前日異若與文王不相似與變推移不主故常此真學文王者也知子魚之善學文王則知宋襄之不善學文王矣
  魯饑而不害僖二十一年夏大旱公欲焚巫尫臧文仲曰非旱備也修城郭貶食省用務穡勸分此其務也巫尫何為天欲殺之則如勿生若能為旱焚之滋甚公從之是歲也饑而不害
  天者人之所不能外也信者固信不信者亦信從者固從不從者亦從使不信者果能不信是可外也可外非天也使不從者果能不從是可外也可外非天也嗚呼世之論天者何其小耶日月星辰之運則付之天災祥妖孽之變則付之天豐歉疫癘之數則付之天若是者皆非人之所能為吾知崇吾德修吾政而已彼蒼蒼者吾烏知其意之所在哉以湯之時而旱天與湯未嘗相參也湯大旱七年太史占之當以人禱湯曰吾所為請雨者民也若以人禱吾請自當遂禱于桑林之野而以六事自責言未已而雨當是時天亂而湯治以秦之暴而稔天與秦未嘗相參也秦自孝公用商鞅之説變法修刑始皇用李斯之言焚書坑儒至趙髙相二世復勸其嚴法刻令於是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天下咸怨陳渉一唱而秦遂以亡當是時天治而秦亂天自旱之湯自養之天自稔之秦自暴之天與人曷嘗相預耶自世俗之説行天人始離而不合矣魯僖公遇旱而欲焚尫其陋已甚頼從臧文仲之諫亟修旱備是歲饑而不害詳考左氏之所載殆未免世俗之見也左氏之意以謂旱在天備在人泉枯石燥土焦金流人固無如天何修城節費務穡勸分天亦無如人何饑者天之所為也而不害者人之所為也果如是説則所見者不過覆物之天而已矣抑不知天大無外人或順或違或向或背或取或捨徒為紛紛實未嘗有出天之外者也順中有天違中有天向中有天背中有天取中有天捨中有天果何適而非天耶左氏意以修旱備為無預於天抑不知臧文仲之諫自何而發魯僖公之悔自何而生旱備之修自何而出人言之發即天理之發也人心之悔即天意之悔也人事之修即天道之修也無動非天而反謂無預於天可不為大哀耶善觀天者觀其精不善觀天者觀其形成王之方疑周公其天固嘗蔽也及天大雷電以風成王肅然祗懼與召公太公共啓金縢之書執書以泣始信周公之勤勞尚書金縢是成王胷中之天已回於執書以泣之時矣豈必待天雨反風禾則盡起然後知天意之回耶待天雨反風而知天意者周人之知天也非召公太公之知天也
  成風請封湏句僖二十一年任宿須句顓叟風姓也實司太皥與有濟之祀以服事諸夏邾人滅須句須句子来奔因成風也成風為之言於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禮也蠻夷猾夏周禍也若封須句是崇皥濟而修祀紓禍也
  先王之澤入人之深雖至於世降道㪚猶相與誦説歌詠而不衰出於學士大夫之談者教之餘也出於故家遺老之傳者俗之餘也出於田夫野父之口者治之餘也習其教漸其俗思其治向望懷想而不能自己亦其勢之當然乃若所謂婦人女子者足不踰於墻屏視不下於堂奥組織是供脯脩是職其視先王之道果何物耶盖嘗觀詩之變風往往多出於婦人女子之手綠衣莊姜之詩也泉水衛女之詩也並見邶國風柏舟共姜之詩也載馳許穆夫人之詩也並見鄘國風其辭忠厚雅馴憂而不傷勁而不怒藹然文武周公之遺澤在焉是孰開之而孰誘之耶吾是以知文武周公之化固有黙行乎禮教風俗致治之外者矣不然則婦人女子豈告語之所可及防範之所可率哉成周之澤至於使婦人女子不能忘則文武周公之用功深矣逺矣是豈一朝一夕之故哉成風請救須句特以親昵而發盖人情之常不足深道然其言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禮也蠻夷猾夏周禍也成風以一女子而造次發言不捨周室非文武周公之遺化潜中其心隂致其意詎能至是乎逺矣周澤之長也吾嘗紬繹成風周禮之説如仲孫湫閔元年如韓宣子輩其知之者代不乏人至周禍之説則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諸侯皆不能知知之者成風一人而已平王之東降於列國國異政家殊俗各私其私各戚其戚燕不謀楚之難齊不預秦之憂曰天禍晉國者晉人自言晉禍也未聞在晉而言周禍者也曰是衞之禍者衞人自言衛禍也未聞在衛而言周禍者也成風請救湏句自常情言之必以邾既滅湏句勢將逼魯實魯之禍庶幾可動僖公之聽今乃置魯而專言周禍周自有禍何預於魯耶成風之意則有在矣通天下皆周也魯非魯之魯乃周之魯也湏句非湏句之湏句乃周之湏句也邾為不道翦滅周之湏句則為周之魯者安得不被髮纓冠而亟救之耶諸侯視王室如家而國則其身也以家禍為不切於身者是謂大不孝以國禍為不切於身者是謂大不忠成風之言孰謂其緩而不切哉嗚呼文武周公既没數百年而一女子之所見猶非周時諸侯之所能及吾是以知周之所以盛晉楚齊秦以降數十國合諸侯之所見反出一女子之下吾是以知周之所以衰君子未嘗不歎息於斯焉
  子圉逃歸僖二十二年晉太子圉為質於秦將逃歸謂嬴氏曰與子歸乎對曰子晉太子而辱於秦子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之使婢子侍執巾櫛以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也不敢從亦不敢言遂逃歸
  謀於塗者不若謀於隣謀於隣者不若謀於家非逺則愚而近則智也愛淺者其慮畧愛深者其慮詳理也亦勢也四海九州之人卒然相遇倐然相遭猶斷梗枯槎偶相值於大澤之陂恩何從而生愛何從而𤼵哉問焉而不對者有矣間有對者謾封也非真對也叩焉而不應者有矣間有應者謾應也非真應也操兩可之論近足以免我之累逺足以逃彼之責則自以為得計矣其為人謀而忠者葢千萬而一遇耳乃若家人父子則不然同分義均休戚其反覆謀議於家庭者非相為賜也如手足之赴頭目不知其然而然也内無所隠故其情真外無所飾故其語真以真逼真懇欵惻怛往往得利害之真焉彼家人婦人之智非果踰於他人也智者之畧固不如愚者之詳也故家人婦子之謀智慮有所不及聰明有所不逮則付之無可如何而已矣豈肯僥倖苟免而懐不盡如塗人之為耶異哉嬴氏之於子圉何其親則同室而情則塗人也當子圉逃秦而歸嬴氏曾不為之反覆計議遽告之宜歸以順其意又不與之俱以脱其身又自詭不泄以解其疑意之所主特欲自為僥倖苟免之計而子圉之利害未嘗過而問焉苟免固賤行也然世人之苟免者猶曰姑以免吾身焉父子一體也兄弟一體也害於彼則傷於此矣此嬴氏所以始欲苟免而終不免於二嬖之辱也昔之烈女不幸而處不可兩全之地固有殺身以致吾義者矣况子圉之事未至於不可兩全耶使嬴氏當子圉之謀歸易辭以對曰子淹䘏於秦者非他所以合秦晉之交也今不忍數年之不燕而蔑棄敝邑若二國何寡君有社稷之事不得以身服役而使賤妾得侍巾櫛子介然有他志是寡君不得事子也妾將復於寡君嬴氏苟能為此言則子圉憚嬴氏之告必不敢興遁逃之謀嬴氏席秦伯之勢必不至為子圉之害秦伯顧嬴氏之愛必不入重耳之策父子夫婦之間顧不兩全乎嗚呼嬴氏果出於此則可以成父之志可以解夫之禍可以盡婦之道可以全己之節可以續惠公廢絶之祀可以解秦伯戎狄之議一舉而數利附使嬴氏少致思焉則何憚不出於此也思之苟生於情之踈情之踈生於義之薄土薄則無豐殖雲薄則無甘霖鐘薄則無震聲味薄則無珍膳未有薄其誠於先而厚其謀於後者也然則嬴氏之不能謀豈在於子圉逃秦之時哉






  左氏博議卷十二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三
  宋 吕祖謙 撰
  邾敗魯于升陘僖二十二年邾人以須句故出師公卑邾不設備而禦之臧文仲曰國無小不可易也無備雖衆不可恃也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維顯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猶無不難也無不懼也況我小國乎君其無謂邾小蠭蠆有毒而況國乎弗聽公及邾師戰于升陘我師敗績邾人獲公冑縣諸魚門
  天下有常勝之道大勝小强勝弱多勝寡此兵家之定論也大有時而敗於小强有時而敗於弱多有時而敗於寡豈所謂常勝者或不可常耶非然也用兵以力相加也使各極其力則小終無勝大之理弱終無勝强之理寡終無勝多之理惟恃大恃强恃多墮廢其力而不能用則與無力者同顧不如小者弱者寡者猶有毫末之力也以吞舟之魚而俯視螻蟻其小大之相去豈止相什百而相千萬哉碭而失水反為螻蟻之食人以為小勝大也抑不知得水則魚大而蟻小失水則魚小而蟻大置其形而論其力則是大勝小而非小勝大也强弱衆寡之相勝皆此類也故曰大勝小强勝弱多勝寡兵家之定論也魯與邾戰兵未接之前人皆意魯之必勝矣然升陘之役僖公卑邾而不設備雖有衆與無衆等爾曽不若邾猶有一旅之兵一割之用是魯無魯而邾有邾也以有對無勝安得不在邾敗安得不在魯乎吾嘗論僖公之為君納莒拏之俘事在元年受介葛盧之朝事在二十九年謷然軒然自處於衆人之上是亦一僖公也奔走於葵丘之會事在九年周章於踐土之盟事在二十八年惴然眇然自處於衆人之下是亦一僖公也彼一僖公耳昨勇今怯朝盛夕衰何其多變而無特操耶殆非專僖公之罪其居使之然也僖公所居者魯以魯而臨介莒則自大視細心不期驕而驕以魯而望齊晉則自細視大心不期畏而畏既見大國之可尊必見小國之可忽斯其所以禍生所忽而召魚門之辱與臧文仲之諫忠矣惜其能箴僖公之病而未知僖公受病之源也僖公受病之源安在哉使僖公易地而居齊晉則將變畏為驕易地而居介莒則將變驕為畏吾是以知尊大國者非僖公也魯也忽小國者非僖公也魯也僖公不以己為已而以魯為已故大於魯者吾亦大之小於魯者吾亦小之豈非為居之所移乎昔者舜自側微而登至尊木石不能使之愚鹿豕不能使之野耕稼不能使之勞陶漁不能使之辱袗衣鼓琴不能使之逸牛羊倉廪不能使之奢事見孟子盖居為舜所移而舜未嘗為居所移也噫當僖公之時有能誦舜之事以起僖公之病庶幾其有瘳乎
  鄭文夫人勞楚子入享于鄭僖二十二年鄭文夫人芊氏勞楚子於柯澤楚子使師縉示之俘馘君子曰非禮也婦人送迎不出門見兄弟不踰閾戎事不邇女器楚子入享于鄭九獻庭實旅百加籩豆六品享畢夜出文芊送于軍取鄭二姫以歸叔詹曰楚王其不没乎為禮卒於無别無别不可謂禮將何以没諸侯是以知其不遂霸也
  見奔而謂之敗見間而謂之讎見憊而謂之疾何其見之晚也未奔之前有先敗焉未間之前有先讎焉未憊之前有先疾焉㝠㝠之中其先固已瞭然而不可揜豈必待見形而後悟哉楚子帥師過鄭納文夫人之勞受享祀之僣又取鄭二姬以歸固蠻夷之常態不足以汚簡册吾獨怪叔詹之言何其見之晚也叔詹譏楚子取鄭之二姬曰為禮卒於無别無别不可謂禮是叔詹徒知無别之非禮而不知受享之非禮也使楚子不取二姬則叔詹將遂以受享為禮之正矣孰知夫受享之際乃無别之先乎當鄭之享楚子也陳其鼎爼肅其罇彛蠲其巾冪豐其腵修威儀可則進退可度宜叔詹不悟其非禮也抑不知生天下之善者出於敬生天下之惡者出於慢一籩一豆之相去其為禮也微矣嚴之而不敢犯者敬心存也是心苟存將無所不敬推而上之至於守君臣父子夫婦之分為世大法者同一敬也忽之而無所顧者慢心生也是心苟生將無所不慢推而下之至於亂君臣父子夫婦之分為世大戒者同一慢也是故今日謹一籩一豆者即他日謹君臣父子夫婦之分者也今日易一籩一豆者即他日易君臣父子夫婦之分者也楚爵則子而輒當上公九獻之儀庭實旅百之盛加籩豆六品之侈其於燕享之禮固已無别矣燕享之無别即男女之無别也均為無别耳始之罪不為輕而後之罪不為重始之罪不為小而後之罪不為大豈可立等於其間哉燕享之禮無别其罪隱二姬之無别其罪彰叔詹捨其隱而譏其彰噫何其見之晚也吏必先明法然後可以責人之踰法士必先明禮然後可以責人之踰禮叔詹猶以鄭之享楚為禮則既不知禮之為禮矣又何責楚子之踰禮哉
  楚子文使成得臣為令尹僖二十三年楚成得臣帥師伐陳遂取焦夷城頓而還子文以為之功使為令尹叔伯曰子若國何對曰吾以靖國也夫有大功而無貴仕其人能靖者與有幾范武子請老宣十七年春晉侯使郤克徵㑹于齊齊頃公帷婦人使觀之郤子登婦人笑於房獻子怒出而誓曰所不此報無能涉河獻子先歸使欒京廬待命於齊曰不得齊事無復命矣郤子至請伐齊范武子將老召文子曰夑乎吾聞之喜怒以類者鮮易者實多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之喜怒以已亂也弗已者必益之郤子其或者欲已亂於齊乎不然余懼其益之也余將老使郤子逞其志庶有豸乎爾從二三子唯敬乃請老郤獻子為政
  多而不可滿者慾也鋭而不可極者忿也治慾之法有窒而無開治忿之法有懲而無肆處已是法也處人亦是法也或者之論曰饑者得食則止渴者得飲則止寒者得衣則止熱者得濯則止慾者得求則止忿者得報則止我慾可窒我忿可懲乃若他人之忿慾不有以少償之彼亦安肯遽止乎嗚呼此非忿慾之譬也忿慾譬則火然畏火之怒而投薪以濟之則其勢隨投而隨熾忿慾譬則盜然畏盜之怒而授刃以濟之則其勢隨授而隨増薪者火之資也刃者盜之資也權位者忿慾之資也假其資而望其止天下寧有是也先王尊權位以示天下所以嚴萬世之巨防也何人而無慾何人而無忿忿慾方興局於無權無位而不得展足將行而復駐手將舉而復斂口將言而復黙念將生而復消有谿壑貪惏之慾欝勃炮燔之忿莫不限於權位之巨防而止止則回回則有趨於善者矣天下方馳騖於忿慾而不知反也先王固未嘗與之争也嚴吾權位之巨防使忿慾者窘於無資氣衰力怠道窮塗絶倀倀然而無所歸雖吾不使之趨於善而彼自不得不趨於善然則權位者真先王閉忿慾之巨防也歟先王以是為忿慾之防後世以是為忿慾之資何其反也楚成得臣有功於陳子文推令尹之位與之以塞其慾齊侯既辱郤克范武子遽請老而授郤克政使逞忿於齊噫令尹豈賞功之物而晉數百年之社稷亦豈二三臣逞憾之具歟楚非置兩令尹也幸而一成得臣有功耳如使數人者並立大功吾不知子文復何以與之春秋之時行人見辱者何國蔑有姑以晉言之若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見執於宋圍宣十五年韓起羊舌肹之見挫於楚靈昭五年是數事者如與郤克之辱並發於一時則晉師亦將車敝馬汗東馳西逐徧遶天下盡報諸臣之怨而後已歟甚矣子文武子之不思也將以飽其慾適以滋其慾將以㪚其忿適以張其忿故得臣之慾與位俱長成師而出服陳服蔡服魯服鄭服曹服衛嗜勝不止貪以遇大敵迄至城濮之敗僖二十八年軍覆身殞為天下笑向若子文不畀以大柄雖驕縱怨望不過湏司敗之刀鋸耳楚必不至於不競晉必不至於獨霸西廣東宫若敖之卒亦必不至於偕死也至於郤克鞌之戰成二年雖曰幸勝然忿不思難至欲質齊侯之母苟無魯衛之諫則以晉之驕當齊之怒背城借一之際吾未知齊晉雌雄之所在也不幸而敗於垂成則亂原禍端武子安得不任其咎乎得臣之慾得子文之位而盛郤克之忿得武子之位而伸君子視人之忿慾不能救則已矣安可假其資而成其惡乎吾嘗攷論二子之言武子誦已亂之詩而誤領已亂之意猶未足深責彼子文之語叔伯者一何悖耶曰吾以靖國也夫有大功而無貴仕其人能靖者有幾凡人爵不足酬功慊之者固多矣若遽作不靖危其國家自非盗賊小人未必皆有是心也子文之為是言將槩以盗賊小人待天下耶自子文之言出人臣之立大功者人君或懼其不靖反加屠戮是功者身之賊也以是位而荅是功不復問其材之能否使播其惡於民是功者位之賊也既立大功自謂居危疑不賞之地而姦謀始生是功者國之賊也一有大功則為身之不幸位之不幸國之不幸孰敢以功業自奮者耶詩曰誰生厲階至今為梗晉懷公殺狐突僖二十三年晉惠公卒懷公命無從亡人期期而不至無赦狐突之子毛及偃從重耳在秦弗召冬懷公執狐突曰子來則免對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策名委質貳乃辟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數矣若又召之教之貳也父敎子貳何以事君刑之不濫君之明也臣之願也淫刑以逞誰則無罪臣聞命矣乃殺之卜偃稱疾不出曰周書有之乃大明服已則不明而殺人以逞不亦難乎民不見德而唯戮是聞其何後之有
  明於觀人暗於觀已此天下之公患也見秋毫之末者不能自見其睫舉千鈞之重者不能自舉其身甚矣己之難觀也人皆以已觀己之難而不知以人觀己之易同是言也彼言之則從我言之則違其必有故矣同是事也彼為之則是我為之則非其必有故矣因人之善見己之惡因人之惡見己之善觀孰切於此者乎晉懐公不知己之無以致人徒責人之不從已殆未嘗以人而觀已也懷公晉國之君彼重耳特一亡公子耳狐趙之徒出從重耳陷狄困衛逃齊脫楚人有不堪其憂者矣乞食投塊觀浴操戈人有不堪其辱者矣風覊雨絏過都歴邑人有不堪其勞者矣註見後篇使其一日捨重耳而從懷公則里閭歡迎姻族畢至擊鮮釃酒舒發故情此天下之至樂也髙軒華轂豹飾羔裘前趨後陪光生徒馭此天下之至榮也堂宇靚深自公退食體胖心廣四顧無虞此天下之至安也懷公盍亦以人觀已乎從彼者憂如是辱如是勞如是而狐趙輩乃就之而不辭從我者樂如是榮如是安如是而狐趙輩乃棄之而不顧則德之優劣厚薄不待言而可見矣懷公盍亦因此自反曰樂也榮也安也人之所同嗜也狐趙之徒而以﨑嶇從重耳者豈與人異情哉其棄樂而就憂者必重耳之德有以勝其憂也其棄榮而就辱者必重耳之德有以勝其辱也其棄安而就勞者必重耳之德有以勝其勞也况吾以晉國之大而増修其德則人之從我者既有道德之樂又有名位之樂既有道德之榮又有名位之榮既有道德之安又有名位之安重耳無我之所有而我有重耳之所無有無之相形人將不待招而至矣此猶為懷公而言非論之至者也德之休明冰天桂海荒區絶漢將奉琛重譯而皆来臣何至下與一亡公子争數僕役哉陋矣懷公之褊也懷公肆其褊心不知反已徒殺人以逞使在外者絶向我之意而堅事讎之志計無失於此矣雖重耳苟安於外彼毛偃挾不戴天之讎思欲一逞豈容重耳之安於外乎是則納重耳於晉者非秦伯也非狐趙也懷公也
  晉重耳奔狄降服而囚僖二十三年公子重耳之及於難也晉人伐諸蒲城蒲城人欲戰重耳不可曰保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於是乎得人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從者狐偃趙衰顛頡魏武子司空季子狄人伐廧咎如獲其二女叔隗季隗納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劉以叔隗妻趙衰生盾将適齊謂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來而後嫁對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則就木焉過衛衛文公不禮焉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野人與之塊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賜也稽首受而載之及齊齊桓公妻之公子安之從君以為不可將行謀於桑下蠶妾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殺之而謂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聞之者吾殺之矣公子曰無之姜曰行也懐與安實敗名公子不可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及曹曹共公聞其駢脅欲觀其裸浴薄而觀之僖負覊之妻曰吾觀晉公子之從君皆足以相國若以相夫子必反其國反其國必得志於諸侯得志於諸侯而誅無禮曹其首也子盍蚤自貳焉乃饋盤飱寘璧焉公子受飱反璧及宋宋襄公贈之以馬二十乗及鄭鄭文公亦不禮焉及楚楚子享之曰公子若反晉國則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羽毛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其何以報君曰雖然何以報我對曰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若不獲命其左執鞭弭右屬櫜鞬以與君周旋子玉請殺之楚子曰晉公子廣而儉文而有禮其從者肅而寛忠而能力晉侯無親外内惡之吾聞姫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其將由晉公子乎天將興之誰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乃送諸秦秦伯納女五人懐嬴與焉奉匜沃盥既而揮之怒曰秦晉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懼降服而囚秦伯納重耳頭湏求見僖二十四年春秦伯納之及河子犯以璧授公子曰臣負覊絏從君廵於天下臣之罪甚多矣請由此亡公子曰所不與舅氏同心者有如白水投其璧於河濟河圍令狐入桑泉取臼衰晉師軍於廬柳秦伯使公子縶如晉師師退軍於郇狐偃及秦晉之大夫盟於郇公子入於晉師丙午入於曲沃丁未朝於武宫戊申使殺懷公於髙梁寺人披請見公使讓之且辭焉曰蒲城之役君命一宿女即至其後余從狄君以田渭濵女為惠公来求殺余命女三宿女中宿至雖有君命何其速也夫袪猶在女其行乎對曰臣謂君之入也其知之矣若猶未也又將及難君命無二古之制也除君之惡惟力是視蒲人狄人余何有焉今君即位其無蒲狄乎齊桓公置射鉤而使管仲相君若易之何辱命焉行者甚衆豈唯刑臣公見之以難告初晉侯之豎頭湏守藏者也其出也竊藏以逃盡用以求納之及入求見公辭焉以沐謂僕人曰沐則心覆心履則圗反宜吾不得見也居者為社稷之守行者為覊絏之僕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國君而讎匹夫懼者甚衆矣僕人以告公遽見之
  晉文公自出亡至於霸天下拔身流離阨困之中而成閎大豐顯之業一時諸臣狐趙胥郤推挽翊賛之功居多焉疇諸臣之功次者文公未入之前必以反晉之謀為冠文公既入之後必以城濮之戰為冠吾獨以為反晉之功不若去齊而城濮之諸將序績論勲曽未及寺人披頭湏之萬一也天之生物自蘖而條自華而實特造化之小者耳霜焉雪焉勁烈刻厲翦擊其枝葉剝傷其膚理然後能反膏收液鬱積磅礴發而為陽春之滋榮此天下之大造化也必有大彫落然後有大發生必有大摧折然後有大成就文公安齊之富無復四方之志苟從行諸臣亦徇其欲則終身營丘一布衣耳幸而從行者識髙慮逺謀於桑下載而去齊奪其燕安之雨露而壓以禍患之雪霜激之觀浴沃盥以起其憤激之鄭文子玉以作其憂乃切乃磋乃琢乃磨向來弛墮驕怠之氣掃除咸盡伯心勃然而生朝於武宫不失舊物向非奪其安齊亦安能進文公之志而霸之耶文公始所以眷眷於齊者屬意於二十乗之馬耳從者奪文公二十乗之馬而與文公全晉四千乗之賦使之棄鴻毛而得泰山可謂知取予矣苟不去齊烏能入晉然則䇿復國之勲安得不以去齊為首乎文公既入晉席未及煖已忘其初於寺人披頭湏之見忿然有不平之心若肆行忿戮則懼者甚衆雖幸免焚宫之變安知他日無蒯聵戎州之釁乎哀二年頼披與須力抗危言以警之文公一聞其警忿戾俱消變淺陋褊急之襟量為廣大易直之規模隆寛盡下人皆思奮以取城濮之勝豈非披與須一警之力乎回萬里之迷途者一呼之力也瘳十年之廢疾者一鍼之力也登五霸之盛烈者一警之力也自披須而視城濮諸將之功則我源而彼流我根而彼榦其小大輕重判然矣此吾所以髙披湏而下城濮也文公方安其小遽奪之而使不得安於小文公方驕其大遽警之而使不敢驕於大奪於前而警於後置文公於不得不霸之地信矣諸臣之功也雖然此非專諸臣之功也其本實在於文公焉文公當出亡之初不校君父之命既有君人之資矣其未安齊之前危於渭濵餓於五鹿所以動心忍性増益其所不能者亦非一日也雖時有所蔽一奪一警初心遽還遷移改悔速不容瞬若文公先無所資二三臣者雖有幹旋之妙用亦安所施乎其君有如是之資其臣有如是之用反僅成霸業而止此吾所以為文公恨也洙泗之濵席間函丈聖化天運奪子貢之學而一貫自通奪顔淵之才而卓爾自見並論語或謦或咳或顧或盼或語或笑一警之下萬慮消亡吾未嘗不恨文公生夫子之前而又自恨今之學者生夫子之後也嗚呼夫子則逺矣乃若夫子之神化盖通萬世古今為一爐冶初未嘗息也孰謂吾生之晚乎
  晉文公秦穆公賦詩僖二十三年晉重耳奔秦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公賦六月趙衰曰重耳拜賜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晉侯享公賦詩文三年公如晉及晉侯盟晉侯享公賦菁菁者莪莊叔以公降拜曰小國受命於大國敢不慎儀君貺之以大禮何樂如之抑小國之樂大國之惠也晉侯降辭登成拜公賦嘉樂甯武子來聘公賦詩文四年衛甯武子來聘公與之宴為賦湛露及彤弓不辭又不荅賦使行人私焉對曰臣以為肄業及之也昔諸侯朝正於王王宴樂之於是乎賦湛露則天子當陽諸侯用命也諸侯敵王所愾而獻其功王於是乎賜之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以覺報宴今陪臣來繼舊好君辱貺之其敢干大禮以自取戾荀林父賦詩文七年先蔑之使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太子猶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子以疾辭若何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為寮吾嘗同寮敢不盡心乎弗聽為賦板之三章又弗聽及亡荀伯盡送其帑及其器用財賄於秦曰為同竂故也鄭伯宴公賦詩文十三年鄭伯㑹公于棐亦請平于晉公皆成之鄭伯與公宴于棐子家賦鴻鴈季文子曰寡君未免於此文子賦四月子家賦載馳之四章文子賦采薇之四章鄭伯拜公荅拜公享季文子賦詩成九年伯姫歸于宋夏季文子如宋致女復命公享之賦韓奕之五章穆姜出于房再拜曰大夫勤辱不忘先君以及嗣君施及未亡人先君猶有望也敢拜大夫之重勤又賦緑衣之卒章而入公享范宣子賦詩襄八年晉范宣子來聘且拜公之辱告將用師于鄭公享之宣子賦摽有梅季武子曰誰敢哉今譬於草木寡君在君君之臭味也歡以承命何時之有武子賦角弓賔將出武子賦彤弓宣子曰城濮之役我先君文公獻功于衡雍受彤弓于襄王以為子孫藏匄也先君守官之嗣也敢不承命君子以為知禮叔孫穆子賦詩襄十四年諸侯大夫從晉侯伐秦晉侯待于竟使六卿帥諸侯之師以進及涇不濟叔向見叔孫穆子穆子賦匏有苦葉叔向退而具舟魯人莒人先濟髙厚賦詩襄十六年晉平公即位與諸侯宴于温使諸大夫舞曰歌詩必類齊髙厚之詩不類荀偃怒且曰諸侯有異志矣使諸大夫盟髙厚髙厚逃歸穆叔賦詩襄十六年冬穆叔如晉聘且言齊故晉人曰以寡君之未禘祀與民之未息不然不敢忘穆叔曰以齊人之朝夕釋憾於敝邑之地是以大請敝邑之急朝不及夕引領西望曰庶幾乎比執事之間恐無及也見中行獻子賦圻父獻子曰偃知罪矣敢不從執事以同恤社稷而使魯及此見范宣子賦鴻鴈之卒章宣子曰匄在此敢使魯無鳩乎晉享季武子賦詩襄十九年季武子如晉拜師晉侯享之范宣子為政賦黍苗季武子興再拜稽首曰小國之仰大國也如百穀之仰膏雨焉若常膏之其天下輯睦豈惟敝邑賦六月晉侯鄭伯賦詩襄二十六年衛侯如晉晉人執而囚之於士弱氏秋七月齊侯鄭伯為衛侯故如晉晉侯兼享之晉侯賦嘉樂國景子相齊侯賦蓼蕭子展相鄭伯賦緇衣叔向命晉侯拜二君曰寡君敢拜齊君之安我先君之宗祧也敢拜鄭君之不貳也國子使晏平仲私於叔向曰晉君宣其明德於諸侯恤其患而補其闕正其違而治其煩所以為盟主也令為臣執君若之何叔向告趙文子文子以告晉侯晉侯言衛侯之罪使叔向告二君國子賦轡之柔矣子展賦將仲子兮晉侯乃許歸衛侯叔向曰鄭七穆罕氏其後亡者也子展儉而壹慶封賦詩襄二十七年齊慶封來聘叔孫與食不敬為賦相䑕亦不知也鄭七子賦詩襄二十七年鄭伯享趙孟于垂隴子展伯有子西子産子太叔二子石從趙孟曰七子從君以寵武也請皆賦以卒君貺武亦以觀七子之志子展賦草蟲趙孟曰善哉民之主也抑武也不足以當之伯有賦鶉之賁賁趙孟曰牀第之言不踰閾况在野乎非使人之所得聞也子西賦黍苗之四章趙孟曰寡君在武何能焉子産賦隰桑趙孟曰武請受其卒章子太叔賦野有蔓草趙孟曰吾子之惠也印段賦蟋蟀趙孟曰善哉保家之主也吾有望矣公孫段賦桑扈趙孟曰匪交匪敖福將焉往若保是言也欲辭福禄得乎卒享文子告叔向曰伯有將為戮矣詩以言志志誣其上而公怨之以為賓榮其能久乎幸而後亡叔向曰然已侈所謂不及五稔者夫子之謂矣文子曰其餘皆數世之主也子展其後亡者也在上不忘降印氏其次也樂而不荒樂以安民不淫以使之後亡不亦可乎薳罷賦詩襄二十七年楚薳罷如晉涖盟晉侯享之將出賦既醉叔向曰薳氏之有後於楚國也宜哉承君命不忘敏子蕩將知政矣敏以事君必能飬民政其焉往穆叔食慶封誦詩襄二十八年叔孫穆子食慶封慶封汜祭穆子不説使工為之誦茅鴟亦不知令尹趙孟賦詩昭元年令尹享趙孟賦大明之首章趙孟賦小宛之二章事畢趙孟謂叔向曰令尹自以為王矣何如對曰王弱令尹强其可哉不終趙孟曰何故對曰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義也不義而强其斃必速穆叔子皮賦詩昭元年夏四月趙孟叔孫豹曹大夫入於鄭鄭伯兼享之子皮戒趙孟禮終趙孟賦匏葉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穆叔曰趙孟欲一獻子其從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獻之籩豆於幕下趙孟辭私於子産曰武請於冢宰矣乃用一獻趙孟為客禮終乃宴穆叔賦鵲巢趙孟曰武不堪也又賦采蘩曰小國為蘩大國省穡而用之其何實非命子皮賦野有死麕之卒章趙孟賦常棣且曰吾兄弟比以安尨也可使無吠穆叔子皮及曹大夫興拜舉兕爵曰小國頼子知免於戾矣飲酒樂趙孟出曰吾不復此矣季武子韓宣子賦詩昭二年春晉侯使韓宣子來聘公享之季武子賦綿之卒章韓子賦角弓季武子拜曰敢拜子之彌縫敝邑寡君有望矣武子賦節之卒章既享宴于季氏有嘉樹焉宣子譽之武子曰宿敢不封殖此樹以無忘角弓遂賦甘棠宣子曰起不堪也無以及召公楚子賦詩昭三年十月鄭伯如楚子産相楚子享之賦吉日既享子産乃具田備王以田江南之夣鄭六卿賦詩昭十六年晉韓起聘於鄭鄭六卿餞宣子於郊宣子曰二三君子請皆賦起亦以知鄭志子齹賦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産賦鄭之羔裘宣子曰起不堪也子太叔賦褰裳宣子曰起在此敢勤子至於他人乎子太叔拜宣子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終乎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栁賦蘀兮宣子喜曰鄭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貺起賦不出鄭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數世之主也可以無懼矣小邾穆公季平子賦詩眧十七年小邾穆公來朝公與之燕季平子賦采菽穆公賦菁菁者莪昭子曰不有以國其能久乎宋公賦詩昭二十五年宋公享昭子賦車轄明日宴飲酒樂宋公使昭子右坐語相泣也樂祁佐退而告人曰今兹君與叔孫其皆死乎吾聞之哀樂而樂哀皆䘮心也心之精爽是謂魂魄魂魄去之何以能久
  至理之所在可以心遇而不可以力求斷編遺簡呻吟諷誦越宿已有遺落至於塗歌里詠偶入吾耳則雖終身而不忘天下之理固眩於求而真於遇也理有觸於吾心無意而相遭無約而相會油然自生雖吾不能以語人况可以力求乎一渉於求雖有見非其正矣日用飲食之間無非至理惟吾退而求之則隨迫而隨失研精極思日入於鑿曾不知是理交發於吾前而吾自不遇是非不用力之罪也乃用力之罪也天下之學者皆知不用力之害而不知用力之害苟知力之不足恃盡黜其力而至於無所用力之地則幾矣二帝三王之書犧文孔子之易禮之儀章樂之節奏春秋之褒貶皆所以形天下之理者也天下之人不以理視經而以經視經刳剔離析彫繢疏鑿之變多而天下無全經矣聖人有憂之汎觀天壤之間蟲鳴於夏鳥鳴於春而匹夫匹婦懽愉勞佚悲怒舒𢡖動於天機不能已而自泄其鳴於詩謡歌詠之間於是釋然喜曰天理之未鑿者尚有此存是固匹夫匹婦胷中之全經也遽取而列諸書易禮樂春秋之間并數而謂之六經羈臣賤妾之辭與堯舜禹湯文武之格言大訓並列而無所輕重聖人之意盖將舉匹夫匹婦胷中之全經以救天下破裂不全之經使學者知所謂詩者本發乎閭巷草野之間衝口而𤼵舉筆而成非可格以義例而局以訓詁也義例訓詁之學至詩而盡廢是學既廢則無研索擾雜之私以累其心一吟一諷聲轉機回虚徐容與至理自遇片言有味而五經皆冰釋矣是聖人欲以詩之平易而救五經之支離也孰知後世反以五經之支離而變詩之平易乎盖嘗觀春秋之時列國朝聘皆賦詩以相命詩因於事不遷事而就詩事寓於詩不遷詩而就事意傳於肯綮毫釐之中跡異於牝牡驪黄之外斷章取義可以神遇而不可以言求區區陋儒之義例訓詁至是皆敗春秋之時善用詩盖如此當是時先王之經浸墜于地易降於卜筮禮墜於僣樂流於淫史病於舛雖多聞諸侯如左史倚相者亦不過以誦説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為能獨賦詩尚未入於陋儒之學是先王之教未經踐躪巋然獨全者惟風雅頌而止耳此孔子所以既論之六經而又以首過庭之問也火於秦雜於漢别之以齊魯汨之以䜟緯亂之以五際狹之以専門銖銖而析之寸寸而較之豈復有詩噫安得春秋賦詩之説語之














  左氏博議卷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四
  宋 吕祖謙 撰
  介之推不言祿僖二十四年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子九人惟君在矣惠懐無親外内棄之天未絶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况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姦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緜上為之田曰以忘吾過且旌善人
  居爭奪奔競之中而見曠逸髙世之舉囂塵滯慮一掃而空心開目明頓還舊觀暑風旱雨不足以喻其快也渴漿饑炙不足以喻其美也沂浴雩游不足以喻其清也晉文公反國之初從行諸臣駢首爭功子犯之受璧顛頡魏犫之縱爇要切狼戾有市人之所不忍為者而介之推獨超然處衆紛之外孰謂此時而有此人乎是宜百世之後聞其風者猶咨嗟歎頌而不能已也雖然盜跖之風不足以誤後世而伯夷之風反可以誤後世魯桓之風不足以誤後世而季札之風反可以誤後世凡人之情既惡之則必戒之其所以陷溺而不知非者皆移於所慕也然則介之推之失其可不别白以警後世乎推尤諸臣之貪功其言未必非也其言之所自發則非也使晉文賦之以祿推以此為辭祿之言雖不盡中理猶不失為狷介也今既不得祿而為此言則是借正義以泄私怨耳向若晉文位定之後首行推之賞置之狐趙之間吾不知推之發是言乎不發是言乎竊意斯言之未必發也推之言不在於祿方賦之初而在於祿不及之後吾固疑推之不主於理而主於怨也怨而忿詈未足多責惟不明言其怨而借理以逞怨者君子疾之時不我用必曰此時不可進也未嘗肯明言吾怨時之遺我也始若見用則必不為此言矣人不我舉必曰此人不足附也未嘗肯明言吾怨人之棄我也始若見舉則必不為此言矣同是時也用我則為治不用我則為亂同是人也舉我則為賢不舉我則為愚何其無特操耶此君子所甚疾也吾固疑推之未免乎借理以逞怨也推髙士也未易以凡心窺利心量也事固有外似而中實相逺者安知推之果出於怨也推吾所敬也因其似而加推之罪非惟不忍亦不敢也以怨斷推之罪非吾之言也乃推之言也非推之言也推母之言也推自謂既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亦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母子之間真實底藴舉皆披露推安所逃情乎推若果以從亡之臣為不當賞則狐趙從亡之臣也已亦從亡之臣也其不賞均也文公之賞狐趙固濫而可責也賞者為濫則不賞者乃理之正也是文公失之於狐趙而得之於我也君待我以常我自安其常怨何為而生身何為而隠乎是非無兩立之理賞者是則不賞者非賞者非則不賞者是今推既咎文公之濫賞又咎文公之不賞此近於人情乎吾是以知推之言特借理而逞怨也天下固有迹髙而心卑形清而神濁者矣如推之徒是也聚争名者於朝聚争利者於市山之巔水之涯忽遇如推者焉非不蕭然可喜也怨心内積則林麓未必非幽縶之網澗溪未必非忿激之聲也吾未見此之果勝彼也
  鄭伯使盜殺子臧僖二十四年鄭子臧出奔宋好聚鷸冠鄭伯聞而惡之使盜誘殺之于陳宋之間君子曰服之不𠂻身之災也詩曰彼己之子不稱其服子臧之服不稱也夫詩曰自詒伊慼其子臧之謂矣
  物之有是根者遇物必發一粒之穀投倉窖歴嵗月混埃塵焦槁頽敗若無復有生意矣偶得半犁之土則芃芃覆塊無信宿之淹根在焉故也是根苟存倉窖所不能腐嵗月所不能隔埃塵所不能淹使與土相遇其生意盖森然而不可禦矣生藏於一粒之中無久無近遇物則必榮惡藏於一念之中無久無近遇物則必𤼵鄭世子華以賣國誅其弟子臧出奔宋竟坐聚鷸冠而為鄭伯所殺當見殺之時去子華之誅殆將十年而宋鄭之封疆亦不啻數百里也風聲不相接利害不相及鄭伯之視子臧與塗人等耳鷸冠之侈第得於道路之傳其在鄭伯初無損益以常情揆之不過付之一笑耳聞之非所怒也怒之非所殺也今鄭伯一聞鷸冠之侈隂謀詭計必置之死地而後止何其喜怒之不類耶盖鄭伯之怒本不在冠也特遇冠而𤼵之鄭伯殺子臧之根固已萌於朋附於子華之時矣以國君而誅一亡公子如狐豚腐䑕何所不可乃淹遲而不發者非有所待也時移地移鄭伯固已忘其怒也怒則忘而怒之根不忘未與物遇之時固伏匿而不見及鷸冠之傳忽動其根前日之積忿宿憾一旦如新非翦滅其身不足以逞其毒此所以罪之小而怒之大也雖鄭伯亦自不能言其所以怒况他人耶自他人視之則雞冠未必不附於孔門見家語貂蟬未必不貴於漢室步搖之冠飛翮之纓未必不見竒於武帝也江充傳聚鷸為冠豈有可怒之實耶隣人之笛懷舊者感之晉向秀傳斜谷之鈴愛溺者悲之明皇雜録感在人而不在笛悲在人而不在鈴怒在人而不在冠也以我之不怒笑彼之怒則過矣嗚呼鄭伯之怒子臧本於一念而子臧朋附子華之邪志亦根一念間耳根於一念遇物而發雖事在十年之前身居數百里之外終不能免其亦可畏矣哉十年之久也數百里之逺也而忿怒之根終不去吾是以知怒之不可藏也十年之久也數百里之逺也而邪慝之根終不忘吾是以知邪之不可萌也嗚呼去惡者其務去其根也哉子臧雖欲遷善改過以去邪慝之根然鄭伯之怒已根於胷中其能保其遇物而不發耶曰鄭伯何為而怒也以子臧而𤼵也過在子臧而怒在鄭伯吾是以知人心固通而無間也子臧之過既可以動鄭伯之怒則子臧之改獨不可以動鄭伯之喜乎想子臧意方回於睢陽之野而鄭伯顔已解於溱洧之濵矣心之相通胡越無間况父子間耶
  衞禮至殺邢國子僖二十五年春衛人伐邢二禮從國子巡城掖以赴外殺之正月丙午衛侯燬滅邢同姓也故名禮至為銘曰余掖殺國子莫余敢止
  物莫夀於金石言於千載之上而傳於千載之下者皆託金石以不朽然金有時而銷石有時而泐其所託者未必真可恃也一得其託不銷不泐視古今如旦暮者果何物曰君子之論是也天下不見湯之盤而能誦日新之銘者託於大學也天下不見周之量而能誦文思之銘者託於周官也是則銘託於湯盤者反不如託於大學之堅銘託於周量者反不如託於周官之固君子之論其可恃豈金石比耶善託於君子之論固不朽惡託於君子之論亦不朽衛禮至行險僥倖而取其國恬不知恥反勒其功於銘以章示後世人皆以禮至之惡因金石而遺臭萬世也抑不知禮至之惡雖因金石而傳不因金石而逺自今而求禮至之所銘者鼎耶鍾耶敦耶鉶耶而已滅已沒化為飛塵蕩為太虚無絲髮之存矣物不存則銘不存銘不存則惡不存然禮至之惡播在人口初不隨物而朽吾是以知禮至之所以遺臭萬世者非金石也君子之論也使幸而不為左氏所載財銘亡而惡亦亡矣豈至於今日猶為人詆訶而不已耶見辱於市人越宿而已忘見辱於君子萬世而不泯君子所以筆誅口伐於蓽門圭竇之間而老姦巨猾心喪膽落者恃此權也遇伯樂者駑駘之不幸遇匠石者樗櫟之不幸遇左氏者禮至之不幸向若禮至之事偶逃左氏之紀錄其辱亦必有時而止矣是舉衛國之嘲哂不如左氏一字之辱也禮至之辱雖他人為之汗顔泚顙然至曷嘗自以為辱哉想其顯書深刻之時未必不願君子之紀録也以辱為榮其無愧而不知恥盖不足多責吾切怪戰國秦漢以來用兵者反覆狙詐大率皆禮至之比不特其人自矜其功而作史者亦從而咨美頌嘆之以誇示來世甚矣風俗之日薄也春秋之時有一禮至人固已指為異特書之以為笑端孰知後世為禮至者將千百而未已耶又孰知後世執筆而記之者亦禮至之徒耶甚矣風俗之日薄也抑吾有所深懼焉讀左氏之書者夫人而能笑禮至之妄也戰國秦漢以來為將者其視禮至相去幾何然史之所載閎麗雄偉可喜可愕讀史者奪於其辭而眩於其實未必不快然慕之矣同是事也讀左氏之書則隨左氏而輕之讀後世之史則隨史官而重之吾心之真輕重安在耶今日之游於書他日之游於世一也游衆正之間則見貪冒者賤之而不為游衆邪之間則見貪冒者慕之而欲為人正亦正人邪亦邪正者難見而邪者易逢終必為小人之歸而已矣吁可畏哉
  晉文請隧 啓南陽 圍陽樊 圍原 問原守僖二十五年晉侯辭秦師而下三月甲辰次于陽樊右師圍温左師逆王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取大叔于温殺之于隰城戊午晉侯朝王王享醴命之宥請隧弗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徳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與之陽樊温原櫕茅之田晉於是始啓南陽陽樊不服圍之倉葛呼曰徳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宜吾不敢服也此誰非王之親姻其俘之也乃出其民冬晉侯圍原命三日之糧原不降命去之諜出曰原將降矣軍吏曰請待之公曰信國之寳也民之所庇也得原失信何以庇之所亡滋多退一舍而原降遷原伯貫于冀趙衰為原大夫晉侯問原守於寺人勃鞮對曰昔趙衰以壺飱從徑餒而弗食故使處原
  言周秦之强弱者必歸之形勢其説盖始於婁敬敬之言曰周公營成周都雒以為有徳易以興無徳易以亡不欲阻險令後世驕奢以虐民也及周之衰天下莫朝周不能制非徳薄形勢弱也秦地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此所謂天府見髙帝紀論周秦之形勢者皆宗於敬吾獨謂敬所見者特平王之周耳曷嘗見文武成康之周哉敬以周之形勢為弱秦之形勢為强抑不知敬之所謂秦乃文武成康之周也文武成康之世岐豐乃周之都如敬之言被山帶河四塞以為固者盖皆周之形勢當是時安得有所謂秦者耶迨至平王東遷輕捐岐豐之地以封秦遂成秦之强是秦非能自强也得周之形勢而强也秦得周之形勢以無道行之猶足以雄視諸侯幷吞天下况文武成康本之以盛徳輔之以形勢其孰能禦之耶是天下形勢之强者莫周若也敬何所見而遽以弱名周耶吾故曰敬所見者平王之周而未見文武成康之周也敬論周之形勢既謬其論周之徳益謬形勢與徳夫豈二物形勢猶身也徳猶氣也人未有恃氣之充而置身於易死之地者亦未有恃徳之盛而置國於易亡之地者王者之興其徳必有以先天下其形勢亦必有以先天下文武成康之徳天下莫如也岐豐伊雒之形勢天下亦莫如也兩盡其極而未嘗有所隆殺也君子無所不用其極者隆其徳而殺其形勢是有時而不用其極矣烏得為王者之道耶陋矣哉敬之論也非特敬為然雖周之子孫莫不皆然晉文公既定子帶之難請隧以自寵襄王弗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徳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與之陽樊温原櫕茅之田襄王之意以謂吾周之為周在徳而不在形勢典章文物之制子孫當世守之不可一毫之假人至於區區土壤吾何愛而以犯强國之怒耶抑不知隧固王章也千里之畿甸亦王章也襄王惜禮文不以與晉自謂能守王章抑不知割地自削則畿甸之王章既不全矣惜其一而墮其一烏在其能守王章耶形勢猶身也徳猶氣也披其肩背斷其手足自謂能守氣者吾不信也嗚呼周自平王捐岐豐以封秦既失周之半矣以破裂不全之周兢兢自保猶恐難立豈容復有所侵削耶奈何子孫猶不知惜今日割虎牢畀鄭明日割酒泉畀虢文武境土嵗脧月耗至襄王之時隣於亡矣又頓捐數邑於晉猶棄糧於陳蔡之間揮金於原曽之室果何以堪乎周之堙替至此見之者皆為之憫惻晉文乃忍於此時多取其地以自肥亦猶奪糧於陳蔡之間攫金於原曽之室其亦不仁甚矣噫晉文獨非周之苗裔耶坐視宗國之危蹙不能附益反從而漁奪之是而可忍孰不可忍議者反屑屑然論其伐原之信問守之非何其捨本而求末也晉文之不仁至是固自不可以人理責向使為襄王者知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以與人以正義大法明告於晉晉雖强暴未必敢遽加無道於周也雖然仲叔于奚有功於衛賞之繁纓夫子以為不如多與之邑隧之與繁纓不亦大乎襄王重隧而輕邑適合夫子之訓夫子是則襄王亦是襄王非則夫子亦非必居一於此矣曰不類仲叔于奚内臣也雖多與之邑猶衛地也晉文公外臣也朝受圖而夕設版矣是不同
  展喜犒齊師僖二十六年齊孝公伐我北鄙公使展喜犒師使受命于展禽齊侯未入竟展喜從之曰寡君聞君親舉玉趾將辱於敝邑使下臣犒執事齊侯曰魯人恐乎封曰小人恐矣君子則否齊侯曰室如縣罄野無青草何恃而不恐對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太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成王勞之而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載在盟府太師職之桓公是以糾合諸侯而謀其不協彌縫其闕而匡救其災昭舊職也及君即位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曰豈其嗣世九年而棄命廢職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齊侯乃還魯如楚乞師僖二十六年東門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師臧孫見子玉而道之以伐齊宋以其不臣也楚伐宋齊僖二十六年宋以其善於晉侯也叛楚即晉冬楚令尹子玉司馬子西帥師伐宋圍緡公以楚師伐齊取穀凡師能左右之曰以
  緩則信急則詐安則信危則詐習俗之情皆然也公卿大夫平居佚豫侃侃正論視儀秦代厲為何等物一旦羽檄雷動邊聲四起搶攘怵迫不知所出有能拾儀秦代厲之遺䇿以排難解紛者則皆欣然恨聞之晚彼非遽忘前日之論也苟以濟一時之難不暇顧一時之詐也故無事則為君子有事則為小人在國則為君子在敵則為小人彼其心以謂誠信者國家閒暇用之以厚風俗則可耳四郊多壘此何時也兩陣相向此何地也區區之小謀豈當施於此耶可以為吾利雖置敵於害勿恤也可以為吾福雖置敵於禍勿恤也彼孰知君子之道行乎兵革之間固有兩全而不傷者耶聞其語未必信有其人也聞其名未必信有其實也吾請舉其人指其實以曉之齊孝公親帥師伐魯北鄙魯使展喜犒師其行也實受辭於栁下惠焉他人為之辭必捭闔詭辨期於誤齊而全魯吾觀栁下惠之辭何其温厚誠篤守約而施博也首告之以先王之命以𤼵其尊周之心繼告之以周公太公之睦以𤼵其親魯之心終告之以桓公之盛以𤼵其圖霸之心既為魯慮之又為齊慮之初無一語之欺想展喜致命之際齊侯一聞王命之重必肅然而敬再聞齊魯之舊必驩然而和三聞霸業之盛必慨然而奮向來憤毒怨憾之氣隂銷潛鑠不知所在是宜還轅反斾不待其辭之畢也栁下惠之辭命無儀秦代厲之詐而有儀秦代厲之功然則排難解紛者變詐之外豈無術耶吾今而後知存魯亂吳破齊强晉霸越者决不出於孔子之徒也子貢見史記雖然栁下惠之辭命則善魯所以用其辭命則不善齊孝公成師以出既臨魯境在常情論之豈有聞一言而遽還者乎孝公度越常情樂於從善不憚三軍之暴露徒手而還是有大造於魯也魯曽不知報齊之施反以徳為怨與楚連兵而伐齊是栁下惠之辭命適為魯欵敵之具耳古語有之栁下惠見飴曰可以養老盜跖見飴曰可以黏牡此言非為盜跖也為魯也盜跖得栁下惠之飴而為盜跖魯得栁下惠之辭而為詐一物而兩用一言而兩心隨人之所見何如耳飴與辭何罪焉然則魯之君臣是一盜跖也
  楚滅䕫僖二十六年夔子不祀祝融與鬻熊楚人讓之對曰我先王熊摯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竄于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秋楚成得臣鬬宜申帥師滅夔以䕫子歸
  以君子之言借小人之口𤼵之則天下見其邪而不見其正以小人之言借君子之口𤼵之則天下見其正而不見其邪是故大誥之篇入於王莽之筆則為姦説王莽嘗作大誥以告諭羣下陽虎之語編於孟氏之書則為格言孟子曰陽虎曰為富不仁矣為仁不富矣是非變其言也氣變則言隨之變也於此有木焉柯榦固未嘗改也春氣至則枯者榮衰者盛陳者新悴者澤秋氣至則榮者枯盛者衰新者陳澤者悴氣也者潛乎柯榦之中而浮乎柯榦之外者也惟言亦然温厚之氣加焉凡勁暴粗厲之言皆變而為温厚忿戾之氣加焉凡温醇和易之言皆變而為忿戾不動一辭不移一字而善惡相去若天淵然是孰使之然哉氣也氣可以奪言言不可以奪氣故君子之學治氣而不治言䕫子之對楚問正也其激楚怒而見滅者以氣之忿而奪言之正也䕫子不祀祝融與鬻熊禮也衛祖康叔不敢祀后稷魯祖周公不敢祀公劉非所以為罪也此固先儒之所已論也然䕫子言之所守則是言之所出則非治言而不治氣雖有正禮大義反為忿戾之所敗不足以解紛而反以速禍豈不甚可惜哉䕫之不當祀祝融鬻熊楚固知之知之而且問者特假以為𤼵兵之端耳在常情不得不忿也忿心既生言亦隨厲故其對楚之辭則曰我先王熊摯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竄於䕫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忿戾之氣殆如矛㦸傷人至今讀者猶為之變容况仇敵乎使䕫有君子亦必以不當祀為對然其言之所自出則異矣惟其空國無君子故蔽於私忿徒能為不當祀之對而弗暇思不當祀之由反追咎失楚讎鬼神之不祐何其悖耶嗚呼祖可讎是天可讎也果如䕫子之言則石厚之子可以廢碏之祀事見隠四年而日磾之孫盖有不入敬侯之廟者矣事見本傳䕫之始所以不祀者曷嘗有是意耶人情固有自譽而以惡為美者矣未有自誣而以美為惡者也䕫之祀典本出於禮今務快其忿甘自處於悖逆而忘其守禮之初心忿戾之移人可畏哉忿楚子而上及吾祖何怒之遷也怒止於楚其可自附於不遷怒乎曰未也所謂𨗇怒者非待怒室及市然後謂之遷也非待怒甲及乙然後謂之𨗇也怒在於彼𨗇之於我是之謂𨗇怒在於彼而𨗇之於我是猶奪人之酖而自飲其不裂腹潰腸者幾希彼顔子之不𨗇怒果何以異於人哉亦不奪酖者之智而已矣








  左氏博議卷十四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五
  宋 吕祖謙 撰
  宋叛楚即晉僖二十六年秋宋以善於晉也叛楚即晉楚令尹子玉司馬子西帥師伐宋圍緡楚子將圍宋文之教也僖二十七年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於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於蒍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皆賀子文子文飲之酒蒍賈尚幼後至不賀子文問之對曰不知所賀子之傳政於子玉曰以靖國也靖諸内而敗諸外所獲幾何子玉之敗子之舉也舉以敗國將何賀焉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乗其不能以入矣苟入而賀何後之有冬楚子及諸侯圍宋宋公孫固如晉告急先軫曰報施救患取威定霸於是乎在矣狐偃曰楚始得曹而新昏於衛若伐曹衛楚必救之則齊宋免矣於是乎蒐于被廬作三軍謀元帥趙衰曰郤縠可乃使將中軍郤溱佐之使狐偃將上軍讓於狐毛而佐之命趙衰為卿讓於欒枝先軫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為右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於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懐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於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㳄貝者不求豐焉明徴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於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聴不惑而後用之出榖戍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晉侯將伐曹㑹諸侯于許僖二十八年晉侯將伐曹假道于衛衛人弗許還自南河濟侵曹伐衛取五鹿晉侯齊侯盟于歛孟衛侯請盟晉人弗許晉侯圍曹三月丙午入曹令無入僖負羈之宫而免其族報施也執曹伯分曹衛之田以畀宋人楚子入居于申使申叔去穀使子玉去宋曰無從晉師晉侯在外十九年矣而果得晉國險阻艱難備嘗之矣民之情偽盡知之矣天假之年而除其害天之所置其可廢乎子玉使伯棼請戰曰非敢必有功也願以間執讒慝之口王怒少與之師公乃拘宛春於衛且私許復曹衛曹衛告絶於楚于玉怒從晉師晉師退軍吏曰以君辟臣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子犯曰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辟之所以報也退三舍楚衆欲止子玉不可四月晉侯次于城濮楚師背酅而舍子玉使鬬勃請戰晉侯登有莘之虛以觀師曰少長有禮其可用也遂伐木以益其兵己巳晉師陳于莘北楚師敗績晉師三日館穀及癸酉而還甲午至于衡雍作王宮于踐土丁未獻楚俘于王己酉王享醴命晉侯宥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興父䇿命晉侯為侯伯賜之大輅之服戎輅之服彤弓一彤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虎賁三百人曰王謂叔父敬服王命以綏四國糾逖玉慝晉侯三辭從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受䇿以出出入三覲衛侯聞楚師敗懼出奔楚遂適陳使元咺奉叔武以受盟癸亥王子虎盟諸侯于王庭要言曰皆奬王室無相害也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隊其師無克祚國及其𤣥孫無有老幼君子謂是盟也信謂晉於是役也能以徳攻城濮之戰晉中軍風于澤亡大斾之左旃祁瞞奸命司馬殺之以徇于諸侯使茅茷代之師還濟河舟之僑先歸士㑹攝右七月振旅愷以入于晉獻俘授馘飲至大賞徴㑹討貳殺舟之僑以徇于國民於是大服君子謂文公其能刑矣三罪而民服冬㑹于温討不服也是㑹也晉侯召王以諸侯見且使王狩仲尼曰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書曰天王狩于河陽言非其地也且明徳也晉侯有疾豎侯獳貨筮史使曰以曹為解齊桓公為㑹而封異姓今君為㑹而滅同姓曹叔振鐸文之昭也先君唐叔武之穆也且合諸侯而滅兄弟非禮也與衛偕命而不與偕復非信也同罪異罰非刑也禮以行義信以守禮刑以正邪舍此三者君將若之何公説復曹伯遂㑹諸侯于許
  户有樞言亦有樞射有的言亦有的屠有㑹言亦有㑹一得其樞萬户皆開一破其的萬矢皆廢一中其㑹萬理皆解千世之所不能决百家之所不能定羣説之所不能該聖人折之以一字而包羅交結舉無所遺是果何術耶盖所運者樞所貫者的所據者㑹也晉文公之霸諸侯其謀畫其政刑其征伐其盟㑹使後世學者定其是非必條陳縷數之曰此臧也彼否也此優也彼劣也此工也彼拙也雖累牘聫簡猶未能盡其是非而吾夫子斷之一字曰譎而已味譎之一字而觀晉文之平生千源萬派滔滔汨汨皆赴於一字之内動容周旋横斜曲直無往非譎如拔其尤者論之楚與宋皆有徳於文公者也兼受二國之施則當兼報二國之徳豈當有所偏助哉文公之心則以宋弱國也因前日之徳而親我者也楚强國也挾前日之徳而陵我者也今楚伐宋為吾計者固當助宋以厚其親我之心挫楚以奪其陵我之氣不寧惟是吾方圖霸業坐視楚横行而不敢較則霸權在楚不在晉矣然遽加兵於楚則天下必以我為背惠食言其誰與我於是不攻楚而攻楚之所必救伐曹伐衛皆楚親暱外無背楚之名而内有怒楚之實使兵端𤼵於楚而不𤼵於我待楚之先動而後徐起而應之則雖破楚而無背惠之名其為謀可謂譎矣此猶非其譎之尤者也文公名雖救宋而意實在於勝楚時天下之强國惟晉與楚必先摧楚之鋒然後晉可以專霸於天下楚子固倦於兵其很戾而好戰者獨子玉耳儻不深激楚之怒則楚將知難而退晉楚之雌雄不决矣於是因執曹伯分曹衛之田賜宋所以深激楚之怒而趣之戰也苟文公意止於救宋則當宛春之使必欣然而從矣何者始伐曹衛本所以救宋也今楚果以愛曹衛之故將釋宋圍是適投吾欲也我復曹衛彼釋宋圍兩得其欲何為不許之乎文公非惟不許乃執宛春以辱之又私許復曹衛以挑之惟恐激而不怒怒而不戰是其心果在於勝楚而不在於救宋也人知文公救宋而止耳孰知其譎之尤一至於此乎至於退舍之事則其譎又深矣楚本無與晉競之心文公多方以怒之迫而使戰雖子玉不勝一朝之忿然上則楚子下則士卒皆不欲也自常情論之雖車馳卒奔猶懼失楚師况退舍避之使子玉得假以為班師之名乎盖文公固己料子玉於度内明知子玉内懷蒍賈之謗急於立功以刷其恥見吾之退避必謂幸遇脆敵功業易取無若此時雖吾退十舍猶將來追况三舍乎文公之所以肯退者先有以必楚之不退也心欲戰而形若不欲戰用以報徳用以驕敵用以惑諸侯之心用以作三軍之憤一世為其所眩惑而不自知雖明智如左氏者猶信其我退楚還我將何求之語載之於書信矣文公之善譎也文公之譎夫豈一端而已哉三日而去原若欲自附於王者之師然毁丘墓以脅曹果王者之師耶利小則用信利大則用暴吾是以知文公之譎也三罪而民服顛頡祁瞞舟之僑若欲自附於王者之刑矣然後魏犫而屈法果王者之刑耶疎者則用法愛者則用私吾是以知文公之譎也統而論之大則如託狩以召王小則如曵柴以誤敵殆未易徧舉要皆不能出夫子一字之外聖人之言可畏也嗚呼文公之譎所就者區區之霸業耳其師一動而子叢死於魯子玉死於楚叔武𤟮犬士榮元咺子適子儀死於衛鄉若晉師不出則是皆無罪之人也至於若偏若禆若輿若臺膏潤原野名不登於簡冊者抑不知其百耶千耶萬耶忍哉文公之不仁也雖然文公始欲譎人而終不免為人所譎曹伯之當執當復衛侯之當殺當釋出於文公可也顧乃為巫所譎而還曹伯為醫所譎而生衛侯至於反衛侯於國則為魯所餌而使恩歸於魯僖二十八年晉人執衛侯歸之于京師三十年晉侯使醫衍酖衛侯甯俞貨醫使薄其酖不死公為之請納玉於王與晉侯皆十瑴王許之秋乃釋衛侯魯諸侯也受其譎猶不足深愧孰謂巫醫下流其譎又有在文公之上者耶吾所以深為文公愧而益知譎之果不足恃也晉文夢與楚子搏僖二十八年四月晉侯夢與楚子搏楚子伏已而盬其腦是以懼子犯曰吉我得天楚伏其罪吾且柔之矣楚師敗績楚子玉夢河神求瓊弁玉纓僖二十八年初楚子玉自為瓊弁玉纓未之服也先戰夢河神謂已曰畀余余賜汝孟諸之麋燕姞夢天與已蘭宣三年冬鄭穆公卒初鄭文公有賤妾曰燕姞夢天使與已蘭曰余為伯鯈余而祖也以是為而子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既而文公見之與之蘭而御之辭曰妾不才幸而有子將不信敢徴蘭乎公曰諾生穆公名之曰蘭穆公有疾曰蘭死吾其死乎吾所以生也刈蘭而卒魏顆夢結草之老人宣十五年秋秦桓公伐晉次于輔氏壬午魏顆敗秦師獲杜回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有疾命顆曰必嫁是疾病則曰必以為殉及卒顆嫁之曰疾病則亂吾從其治也及輔氏之役顆見老人結草以亢杜回杜回躓而顛故獲之夜夢之曰余而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報韓厥夢子輿成二年韓厥夢子輿謂己曰且辟左右故中御而從齊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謂之君子而射之非禮也射其左越于車下射其右斃于車中趙嬰夢天使成五年原屛放趙嬰於齊嬰曰我在故欒氏不作我亡吾二昆其憂哉且人各有能有不能舍我何害弗聴嬰夢天使謂己祭余余福女使問諸士貞伯貞伯曰不識也既而告其人曰神福仁而禍淫淫而無罰福也祭其得亡乎祭之之明日而亡晉侯夢大厲 夢疾為二豎子 小臣夢負公登天成十年晉侯夢大厲被髮及地搏膺而踊曰殺余孫不義余得請於帝矣壊大門及寢門而入公懼入于室又壞户公覺召桑田巫巫言如夢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醫于秦秦伯使醫緩為之未至公夢疾為二豎子曰彼良醫也懼傷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醫至曰疾不可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達之不及藥不至焉不可為也公曰良醫也厚為之禮而歸之六月晉侯欲麥使甸人獻麥饋人為之召桑田巫示而殺之將食張如厠陷而卒小臣有晨夢負公以登天及日中負晉侯出諸厠遂以為殉吕錡夢射月成十六年吕錡夢射月中之退入於泥占之曰姫姓日也異姓月也必楚王也射而中之退入於泥亦必死矣及戰射共王中目聲伯夢瓊瑰成十七年初聲伯夢涉洹或與巳瓊瑰食之泣而為瓊瑰盈其懐從而歌之曰濟洹之水贈我以瓊瑰歸乎歸乎瓊瑰盈吾懐乎懼不敢占也還自鄭壬申至于貍脤而占之曰余恐死故不敢占也今衆繁而從余三年矣無傷也言之之莫而卒中行獻子夢與厲公訟襄十八年中行獻子將伐齊夢與厲公訟弗勝公以戈擊之首隊於前跪而戴之奉之以走見梗陽之巫臯他日見諸道與之言同巫曰今兹主必死若有事於東方則可以逞獻子許諾叔孫穆子夢天壓巳昭四年初穆子去叔孫氏及庚宗遇婦人使私為食而宿焉問其行告之故哭而送之適齊娶于國氏生孟丙仲壬夢天壓已弗勝顧而見人黑而上僂深目而豭喙號之曰牛助余乃勝之旦而皆召其徒無之且曰志之宣伯曰魯以先子之故將存吾宗必召女召女何如對曰願之久矣魯人召之不告而歸既立所宿庚宗之婦人獻以雉問其姓對曰余子長矣能奉雉而從我矣召而見之則所夢也未問其名號之曰牛曰唯皆召其徒使視之遂使為豎云云魯昭夢襄公祖昭七年楚子成章華之臺願與諸侯落之太宰薳啓疆來召公公將往夢襄公祖梓慎曰君不果行襄公之適楚也夢周公祖而行今襄公實祖君其不行子服惠伯曰行先君未甞適楚故周公祖以道之襄公適楚矣而祖以道君不行何之三月公如楚晉侯夢黄熊昭七年鄭子産聘于晉晉侯有疾韓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寢疾於今三月矣並走羣望有加而無瘳今夢黄熊入於寢門其何厲鬼也對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昔堯殛鯀于羽山其神化為黄熊以入于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賜子産莒之二方鼎孔成子夢康叔昭七年衛襄公夫人姜氏無子嬖人婤姶生孟縶孔成子夢康叔謂已立元余使羈之孫圉與史苟相之史朝亦夢康叔謂已余將命而子苟與孔烝鉏之曽孫圉相元史朝見成子告之夢夢協故立靈公泉丘人有女夢以其帷幕孟氏之廟昭十一年泉丘人有女夢以其帷幕孟氏之廟遂奔僖子其僚從之盟于清丘之社曰有子無相棄也僖子使助薳氏之簉反自祲祥宿於薳氏生懿子及南宫敬叔於泉丘人其僚無子使字敬叔趙宣子夢文公授之陸渾昭十七年九月丁夘晉荀吳帥師渉自𣗥津使祭史先用牲于雒陸渾人弗知師從之遂滅陸渾宣子夢文公攜荀吳而授之陸渾故使穆子帥師獻俘于文宫宋元公夢太子欒即位昭二十五年宋元公將為公故如晉夢太子欒即位於廟已與平公服而相之且召六卿公曰寡人不佞不能事父兄以為二三子憂寡人之罪也若以羣子之靈獲保首領以没唯是楄柎所以藉幹者請無及先君仲幾對曰君若以社稷之故私降昵宴羣臣弗敢知若夫宋國之法死生之度先君有命矣羣臣以死守之弗敢失隊臣之失職常刑不赦臣不忍其死君命祇辱宋公遂行己亥卒于曲𣗥曹人夢衆君子立于社宫哀七年初曹人或夢衆君子立于社宫而謀亡曹曹叔振鐸請待公孫强許之旦而求之曹無之戒其子曰我死爾聞公孫强為政必去之及曹伯陽即位好田弋曹鄙人公孫强好弋獲白鴈獻之有寵使為司城以聴政夢者之子乃行强言伯説於曹伯曹伯從之乃背晉而奸宋宋人伐之衛侯夢渾良夫哀十七年衛侯夢于北宫見人登昆吾之觀被髮北面而譟曰登此昆吾之虚緜緜生之𤓰余為渾良夫叫天無辜公親筮之胥彌赦占之曰不害與之邑寘之而逃奔宋衛侯貞卜其繇曰如魚竀尾衡流而方羊裔焉大國滅之將亡闔門塞竇乃自後踰冬十月晉復伐衛入其郛宋得夢已為烏哀二十六年宋得夢啓北首而寢於盧門之外已為烏而集於上咮加於南門尾加於桐門曰余夢美必立大尹奉啓以奔楚乃立得
  形神相接而夢者世歸之想形神不接而夢者世歸之因因之説曰因羊而念馬因馬而念車因車而念盖固有牧羊而夢鼓吹曲盖者矣是雖非今日之想實因於前日之想也故因與想一説也信如是説無想則無因無因則無夢舉天下之夢不出於想而已矣鳴呼萬物皆備於我萬理皆備於心豈以想而有豈以不想而無哉耳之所聞者有限也然天下之聲皆具於吾耳之中非可以聞不聞限也目之所見者有限也然天下之色皆具於吾目之中非可以見不見限也心之所想者有限也然天下之理皆具於吾心之中非可以想不想限也上天下澤内華外夷往古來今其鉅其細其晦其明皆與吾心同流而無間或感於志氣或動於四體或發於夢寐層見錯出軸運機旋豈待想而後有因待因而後有夢耶苟必謂因想而後有夢則是未想之前胷中本無是物因想而後有是物也未想之前胷中本無是理因想而後有是理也抑不知心猶地而想特其一塵耳心猶海而想特其一漚耳以想為心何異指塵為地指漚為海乎是其為論淺狹潰亂猶未離乎夢中語反欲證他人之夢甚矣其惑也厯舉左氏所載之夢自晉文公至於宋得無慮於數十名之以想可也名之以因亦可也至於叔孫穆子夢童牛之貌於牛未至之前曹人夢公孫强之名於强未生之前是果出於想乎果出於因乎雖起樂廣於九原吾知其未必能判是義也以有窮之說而欲盡無窮之理以有外之見而欲測無外之心難矣哉嗚呼理本無窮而人自窮之心本無外而人自外之故左氏之所謂夢出於所因所想之外盖無幾其餘未有不局於區區念慮之間者也持樂廣之論以揆之事見本傳固已十中其八九矣然醫不至於神治常疾則精治非常之疾則疎論不至於極談常夢則合談非常之夢則敗魯襄公之夢周公固子服惠伯之所能辨也如使論孔子之夢周公吾不知其何辭以對晉侯作三行僖公二十八年晉侯作三行以禦狄荀林父將中行屠擊將右行先蔑將左行
  事固有當責而不可責者奢者可責也多與之財而責其奢不可也醉者可責也多飲之酒而責其醉不可也晉自武公始受一軍啓封繼以獻公之强衍其一軍為二繼以文公之伯衍其二軍為三猶以為未足復割為三行之制外避天子六軍之名而内僣天子之實議者並以文公為可責也吾獨以為當責而不可責也亦嘗聞周室軍旅之制乎五人為伍五伍為兩四兩為卒五卒為旅五旅為師五師為軍一軍之制為人萬二千五百司馬法損一人則不足増一人則有餘大國之三軍也地方百里而其人僅足以具三軍也次國之二軍也地方七十里而其人僅足以具二軍也小國之一軍也地方五十里而其人僅足以具一軍也地有限則人有限人有限則軍有限雖欲僣侈其軍亦窘於無人而不得騁矣王者之於諸侯典祀陵節所當問也車服亂常所當問也宫室改度所當問也樂舞踰數所當問也獨軍旅之制有所不必問焉非軍旅果輕於典祀車服宫室樂舞也蹙之以地束之以人雖使僣之亦不能僣也王綱上舉侯度下修大不侵小强不犯弱則地有常地人有常人軍有常軍雖欲如晉之僣豈可得哉晉之所以能僣六軍者適當周室失政之時南吞北噬東攘西畧以斥大其國増地必増人増人必増軍野曠則風勁川漲則舟髙國大則兵衆矣夫何疑耶既已容其兼并而反責其軍制之僣是猶多與之財而責其奢多飲之酒而責其醉也此吾所謂事有當責而不可責者也為周室計者當深絶其晉兼并之原至於軍數之多寡則在周室初無損益焉周果能治晉兼并之罪披其地奮其人則善矣不然則合為一軍者是衆也晉之强自若也分為六軍者是衆也晉之强自若也是一軍者未分之六軍而六軍者既分之一軍也吾何為喜其一而怒其六哉軍數之多寡不足為損益則先王之制禮銖兩毫髪至嚴而不可踰者果非耶曰賈人不得衣綺縠者政也盜賊不得衣綺縠非政也盜賊非剽掠不能具綺縠晉侯非兼并不能具六軍舍其剽掠而責其服之侈儉舍其兼并而責其軍之多寡可不可耶
  周公閱聘魯僖三十年冬王使周公閱來聘饗有昌歜白黑形鹽辭曰國君文足昭也武可畏也則有備物之饗以象其徳薦五味羞嘉穀鹽虎形以獻其功吾何以堪之
  身首𭔃也軒冕者身之寄也是道家者流之論也人自送丞相長史而張君嗣厭其勞見本傳魯自待宰周公而姬閱辭其享認而有之非惑耶信如是言則有宰周公而又有姬閱是身與位為二也蘇孺文視身與位為二故指飲故人按故人者為兩事見本傳荀道將視身與位為二故指殺弟哭弟者為兩人見本傳傷恩敗教其禍有不可勝言者非二之罪耶儒者之論則進是矣居其位而無其徳為身之羞居其位而黜其禮為位之羞身者一夫之私也位者萬世之公也周公閱以徳薄自愧不敢受魯之享抑不思所居者上宰之官所持者天子之節所享者先王之禮今徒以一夫之無徳而廢萬世之常尊是避身之羞而為位之羞也是知身之當其禮而不知身之不足當其位也如愧之莫若亟去其位位則受之禮則辭之受其大而辭其細豈不甚可責耶以儒者之論而責周公閱固無所逃罪然吾竊有所矜焉周公之位自周文公之没居其位者不知其幾人也使于四方享昌歜白黑形鹽之享者又不知其幾人也彼豈皆徳與禮稱受之而無愧耶晏然居之欣然樂之未聞有一人以徳薄辭者至周公閱之居此官受此享怵惕内愧對大賔大客之前痛自羞薄不敢少安其不能辭位固可責吾未嘗不獨矜其愧心之猶在也其視前後數公既不辭位又不辭禮驕泰奢侈者豈不賢耶其視道家者流傲誕荒唐視身與位為二物者豈不賢耶范鞅一陪臣猶索十牢於禮之外昭二十三年周公閱以天子之宰乃肯辭備物於禮之内儒者不矜其愧心而責其迹吾竊恨儒者之不恕也然既曰知愧矣不愧其大而愧其細獨何歟吾又未見儒者之不恕也
  臧文仲如晉分曹田僖三十一年春取濟西田分曹地也使臧文仲往宿於重館重館人告曰晉新得諸侯必親其共不速行將無及也從之分曹地自洮以南東傅于濟盡曹地也
  利則居後害則居先此君子處利害之常法也是故見利而先謂之貪見利而後謂之亷見害而先謂之義見害而後謂之怯皆古今之定名未有知其所由始者也人之於利憂其鋭而不憂其怠憂其急而不憂其緩憂其溺而不憂其忘天下豈有憂蟻之避羶憂蚋之捨醯者耶晉文公私有討於曹披裂其地為諸侯者坐視不能救則亦已矣乃乗其危而共取其利是誠何心也臧文仲所以遲遲其行者其亦忸怩而有所不安歟異哉重館人之論也曰晉新得諸侯必親其共不速行將無及也重館之人所謂共其諸異乎聖人之共歟信如是説則狡商庸賈趨利如風雨者皆重館人之所謂共也世之共者何其多耶彼逡巡推揖恥於冒私之君子格以重館人之言皆不共之大者其説陋甚雖始學者猶知謝而郤之孰知以臧文仲之賢反為其説之所動乎昔萬章與石顯善顯免官歸留物數百萬與章章不受曰吾以布衣見哀於石君石君家破不能有以安也而受其財物此為石氏之禍萭氏反當以為福耶見漢游俠傳魯與曹同出姬姓並列諸侯其恩義信誓之重非如石顯萭章一時之私交也魯坐視曹之翦覆不惟不能辭其地又奔走而趨之以曹之禍為魯之福曽謂臧文仲之賢不如萭章乎使臧文仲緩轡徐驅徘⿰彳囬 -- 徊不進以致吾不忍之意雖後諸侯之期不得尺土以歸吾親親之義已盡矣今冒利競進雖得地之多吾恐文仲所喪者之多於地也前日魯僖之請復衛侯文仲嘗為謀主矣其言曰諸侯之患諸侯恤之所以訓民也君盍請衛侯以示親於諸侯且以動晉夫晉新得諸侯使亦曰魯不棄其親其亦不可以惡於是納玉於晉以免衛侯見魯語曹衛一體也免衛之難其義既可以動晉辭曹之田其義獨不可以動晉乎文仲於衛則割我之所有棄之而不惜於曹則奪彼之所有受之而不疑是非恩衛而仇曹也本心易失而利心易昏也吁可畏哉雖然太公之就封道宿行遲逆旅人曰客寢甚安殆非就國者也太公聞之夜衣而行黎明至國則萊侯既與之争營丘矣史記齊世家太公聴逆旅之言其亦未免於趨利歟非也君子固不以利自凂亦不以利自嫌也一國之重有民人焉有社稷焉吾其可避趨利之小嫌濡滯逗留使為姦冦之所伺乎故太公之不可遲猶臧文仲之不可速也然受封分地之事逆旅重館之言其同其異其是其非相去間不容髮若之何而辨之曰在明善
  晉作五軍以禦狄僖三十一年秋晉蒐于清原作五軍以禦狄趙衰為卿
  為善未盡猶愈不為改過未盡猶愈不改堯舜之善非可一日為也桀紂之惡非可一日改也百善而有其一固可漸自附於堯舜矣百過而去其一固可漸自離於桀紂矣雖然為善未盡者君子固矜而進之也寛而待之也徐而誘之也至於人之改過者君子必用其察焉改過而未盡者在所恕改過而不盡者在所誅始𤼵之善端新而未固已染之惡習舊而難除是改過未盡者也是力不足者也鐫其毫末以盖丘山之愆去其一二以塞衆多之議是改過不盡者也是誠不足者也力不足者猶有時而足焉誠不足者前過未盡今偽已生是益其過耳何改過之云乎曽不如不改之為愈也瞑眩之藥不可再投背城之戰不可再接藥未投雖危疾猶有望其瘳戰未接雖危國猶有望其勝一𤼵而不中則其望窮矣過而不改者雖元惡大憝君子猶不忍輕絶何也所恃者改過之術存也乃若改過而不肯盡略爾裁抑苟以欺人則是改過之術既試而不効矣夫復何所望耶積昏所以致明也積蔽所以致通也積迷所以致悟也人心至神雖懵懵罔罔不知過之當改久閉斯開乆鬱斯𤼵是惟無改改則若决江河而莫能禦矣三年鐘鼓之間乃所以隂養其一日之修省也今既知過之當改反毛舉細故公為欺誕以竊改過之名是既累其心於不誠矣心既不誠則善端何時而復𤼵耶本無昏安得明本無蔽安得通本無迷安得悟吾是以知改過不盡者終無改過之路也晉文公始兼三行三軍之制以擬天子之六軍曽未數年知僣侈之過復蒐於清原損其一而為五軍焉晉文公果知過之當改則亟出令盡復諸侯之舊可矣乃於改過之時而為文過之事創立軍制上則異於天子下則尊於諸侯明知其過而不能盡改外邀恭順之名内享泰侈之實其機不可謂不巧其謀不可謂不譎矣巧如是譎如是其良心乎偽心乎良心無巧巧者偽心也良心無譎譎者偽心也軍雖損其一而偽心之増者不知其幾矣嗚呼易則易于則于易于雜者未之有也天下之分非君則臣天下之俗非夷則夏天下之事非善則惡天下之説非正則邪出臣則入君出夷則入夏出善則入惡出正則入邪天下豈有出乎此而不入乎彼者耶宜晉文之心勞日拙也










  左氏博議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六
  宋 吕祖謙 撰
  先軫死狄師僖三十三年狄伐晉及箕晉侯敗狄于箕郤缺獲白狄子先軫曰匹夫逞志於君而無討敢不自討乎免胄入狄師死焉狄人歸其元面如生
  至難𤼵者悔心也至難持者亦悔心也凡人之過狠者遂之詐者文之愚者蔽之吝者執之誇者諱之怠者安之孰能盡出數累之外而悔心獨𤼵者乎是悔也未𤼵則憂其難𤼵既𤼵則憂其難持曷為其難持也悔心初𤼵自厭自愧自怨自咎戚然焦然不能一日安苟無以持之則自厭者苟且弛縱必入於自肆矣自愧者退縮羞赧必入於自棄矣自怨者鬰積繳繞必入於自懟矣自咎者憂憤感激必入於自殘矣是悔固可以生善亦可以生不善也萬斛之舟放乎滄海非遇大風則不回苟操舟者無以持之固有因風力之勁而反致覆溺者矣舟之所以回者風也舟之所以溺者亦風也一念之悔其勁烈盖甚於風烏可不知所以持之耶吾讀左氏至先軫之死未嘗不嘉其悔而又傷其無以持悔也軫以晉襄公之縱秦囚不顧而唾僖三十二年夏晉敗秦師于殽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文嬴請三帥使歸公舍之先軫怒曰武夫力而拘諸原婦人暫而免諸國墮軍實而長寇讎亡無日矣不顧而唾無禮於君甚矣及箕之役深悔前過免胄而死於狄師其一念之勁烈如此使有以持之固可以一日而収克已復禮之功矣惟其無以持之不用是力於禮義而用是力於血氣身為元帥揔三軍之重而輕棄其身身死無名驕敵辱國没有餘責殆與自經於溝壑者等耳先軫所犯者晉君也所死者狄師也前日犯君者謂之悖今日死狄者謂之狂聞以義掩利矣聞以善掩惡矣曰悖曰狂其過惟均豈聞有為狂而能掩悖者乎先軫未能改前日之過而適所以生今日之過也先軫意在於改過而反至於生過失不在於悔而在於不能持其悔也風之無力者不能囘舟至於風勁者惟善操舟者為能持之悔之無力者不能遷善至於悔力之勁者惟善治心者為能持之如使人之有過者不自厭自愧自怨自咎則終始如此而已矣厭愧怨咎正吾入徳之門然毫𨤲之差復陷於過果何以持之乎曰負擔而趍家者不勝其勞弛擔而至家者不勝其逸負擔之勞乃所以為弛擔之逸也悔過之初厭愧怨咎改過之後舒泰恬愉先軫悔過而至于殺其身意者徒知悔而未知改乎使果能持其悔亟改而歸之善則舒泰恬愉之地自有真樂必不肯輕殺其身也既歸家則忘其勞既改過則忘其悔豈有既歸而猶勞既改而猶悔者乎是則勞獨當改也悔亦當改也
  臼季舉郤缺僖三十三年初臼季使過冀見冀缺耨其妻饁之敬相待如賔與之歸言諸文公曰敬徳之聚也能敬必有徳徳以治民君請用之臣聞之出門如賔承事如祭仁之則也公曰其父有罪可乎對曰舜之罪也殛鯀其舉也興禹管敬仲桓之賊也實相以濟康誥曰父不慈子不祇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詩曰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君取節焉文公以為下軍大夫反自箕襄公以三命命先且居將中軍以再命命先茅之縣賞胥臣曰舉郤缺子之功也以一命命郤缺為卿復與之冀
  人之觀隨所遇而變過朝廷則觀政過障戍則觀備過營壘則觀兵過㕓市則觀貨所觀未嘗不隨所遇也惟因所遇而觀故將求士者必之庠焉序焉校焉塾焉捨庠序校塾而適野則所見畎𤱔而已矣稼穡而己矣農夫而己矣於此而求士是猶求魚於山求獸於海果何從而得之哉彼臼季出使而得兾缺於耕饁之間其亦異於人之觀矣臼季文公之近臣也居則華屋出則雕軒方其奉君命而使佩玉長裾光麗溢目麾幢旌節貴震一時使他人居之則意必滿氣必揚下視農夫霑體塗足之勞將顰蹙嘔噦而不肯觀矣况東阡西陌不知其幾𤱔也前耘後耕不知其幾人也婦饁子餉不知其幾家也棼棼闐闐往來如織何以辨其孰肅孰慢孰莊孰肆孰敬孰怠耶臼季於道路駐足之頃驟㧞兾缺於千鎛萬笠之間舉之於君列之於卿大夫之間迄為名臣不負所舉吾不知臼季且何術以觀之也盖嘗聞之昔之在公卿之位者未嘗不以求士為首務旦之所思者士也暮之所思者士也在朝退朝出疆入疆未嘗須㬰忘士思之既深故雖田野之間莽蒼之外寸長片善未有不投吾之意而動吾之目者吾非數數然求見之也吾心在於求士則士自見於吾心也鑑以照物為職吾眀既徹則物自入其照公卿以求士為職吾誠既立則士自入其求如使本無求士之誠則雖左顧右盼見一人而問之又見一人而質之體煩目眩精耗神竭而所謂眞賢實能者未必不失之交臂之間矣觀茅容之避雨者未有知容之賢者也而郭泰獨知之者非泰之觀異於衆人泰求士之心異於衆人也後漢茅容耕於野時與等輩避雨樹下衆皆夷踞相對容獨危坐愈恭林宗行見之而竒其異遂與共言因勸令學卒以成德過兾缺之耕饁未有知缺之敬者也而臼季獨知之者非季之見異於衆人季求士之心異於衆人也苟所觀者以目而不以心則見避雨而偶不箕踞者遽謂之茅容見耕饁而偶不嫚侮者遽謂之兾缺可邪吾嘗攷臼季兾缺之事而知古今風俗之變有大不同者焉古者公卿有不遇之歎而布衣無不遇之歎後世布衣有不遇之歎而公卿無不遇之歎古者公卿以求士為己責故常以不遇賢者為憂至於布衣外無責内無憂囂囂然何往而不遇哉故臼季惟恐不遇冀缺而兾缺不恐不遇臼季也後世之公卿以得位為遇後世之布衣以無位為不遇下求之愈急上應之愈緩而風俗日以薄矣非自㧞於汙俗之中殆未足與論遇不遇之眞在也
  晉陽處父侵蔡楚子上救之與晉師夾道汦水而軍僖三十三年晉陽處父侵蔡楚子上救之與晉夾汦而軍陽子患之使謂子上曰吾聞之文不犯順武不違敵子若欲戰則吾退舍子濟而陳遲速唯命不然紓我老師費財亦無益也乃駕以待子上欲渉大孫伯曰不可晉人無信半涉而薄我悔敗何及不如紓之乃退舍陽子宣言曰楚師遁矣遂歸楚師亦歸太子商臣譛子上曰受晉賂而辟之楚之耻也罪莫大焉王殺子上
  國毁當辨身毁當容國辱當争身辱當受是固不可格以一律也昔夫子能忍匡人之圍見論語而不能忍萊夷之兵見家語能忍南子之見見論語而不能忍優施之舞見家語聖人之心何其多變也繞指之柔忽變而為撃柱之剛緩帶之和忽變而為奮髯之怒迭弛迭張迭弱迭強闔闢推移不主故常是非聖人樂於多變也處身之與處國其法固不相叅也毁辱在身聖人納之而不校也此匡人之圍南子之見夫子所以未嘗一動念也毁辱在國聖人競之而不置也此萊夷之兵優施之舞夫子所以未嘗一毫貸也楚子上為陽處父所薄而退舍加以遁逃之謗為子上者盍思是謗其身之謗乎其國之謗乎使所謗止於子上之身則不與之校者盛徳也閎量也大度也今遁逃之謗不專及其身而且及其師不專及其師而且及其國為子上者安可嘿嘿受謗遽帥師而歸乎楚與晉争衡乆矣一旦為陽處父而被以逃遁之名子上曽不出一語與之競天下必以為楚師之眞遁皆將雄晉而雌楚吾不知而今而後幾戰幾勝而後可洗此耻耶然則為子上者將奈何曰夾泜之師兩軍相望先濟不可也先退亦不可也先濟則晉將乗之逞邀擊之計先退則晉將藉之為班師之名子上盍當退舍之際遣一介之使以告晉師曰大國有命敝邑不敢違是以在此為大國退既成列矣使人敢請濟期彼陽處父無辭以對然後卷甲而趨之雖使不及晉師然遁逃之名將在晉而不在楚矣處父何自駕其謗商臣何自入其譛哉大扺君子勇於公而怯於私在家庭在鄉黨在田野含垢忍耻見侮不校恂恂愉愉人百欺之而不以為忤在廟堂在軍旅在官府燭奸擿𨼆洞見肺肝凛凛冽冽雖人一欺之亦未嘗容其所以不移朝廷軍旅官府之勇而變家庭鄉黨田野之怯非嫌於私己也一己之尊萬物無對其所以不與人校者非不敢校也不見有可校者也舉梃擊空適以自勞舉刀斷水適以自困彼之來毁譽者適所以自損耳吾從容無為而置彼於不足校之地勇不既大矣乎至於國家之事則存亡安危繫焉不得已而出力與之校校而以力則其威䙝矣是知怯於私者衆人以為怯而君子則以為勇之大也
  周叔服相公孫敖二子文元年王使内史叔服來㑹葬公孫敖聞其能相人也見其二子焉叔服曰榖也食子難也収子榖也豊下必有後於魯國越椒生而文子知其滅若敖氏宣四年初楚司馬子良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殺之是子也熊虎之狀而豺狼之聲弗殺必滅若敖氏矣諺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子良不可子文以為大慼及將死聚其族曰椒也知政乃速行矣無及於難且泣曰鬼猶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餒而及令尹子文卒鬭般為令尹子越為司馬蒍賈為工正譛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殺之子越為令尹已為司馬子越又惡之乃以若敖氏之族圄伯嬴於轑陽而殺之遂處烝野將攻王師于漳澨秋七月楚子與若敖氏戰于臯滸遂滅若敖氏伯石生而叔向之母知其喪羊舌氏昭二十八年初叔向欲娶於申公巫臣氏其母欲娶其黨叔向曰吾母多而庶鮮吾懲舅氏矣其母曰子靈之妻殺三夫一君一子而亡一國兩卿矣可無懲乎向懼不敢取平公強使取之生伯石伯石始生子容之母走謁諸姑曰長叔姒生男姑視之及堂聞其聲而還曰是豺狼之聲也狼子野心非是莫喪羊舌氏矣遂弗視
  勢相敵而後訟未有非其敵而訟焉則大者喪其為大矣公卿之於皂𨽻也巨室之於窶民也儒者之於卜祝也邈乎其勢之不相敵也親屈公卿之貴而與皂𨽻訟親屈巨室之富而與窶人訟親屈儒者之重而與卜祝訟勝之不武不勝為笑適以自卑而已矣荀卿以大儒而著非相之篇荀非相篇下與卜祝較何其不自愛也彼挾相術以苟衣食者卑冗凡賤厠迹於巫醫優伶之間仰視儒者如斥鷃望大鵬於羊角扶摇之上敢有一毫争衡之心乎荀卿忽降尊貶重譊譊然與相師辨連簡累牘而不已是書一出相師之氣坐増十倍互相告語以謂我何人也卜祝也彼何人也儒者也我何足以致彼之争彼亦何苦於我争也今彼乃眀目張膽極其辨而與我争曲直恐不勝者是必我之道可以與彼抗也由是卜祝之流人相勸家相勉支分𣲖别相形之術遂蔓延於天下矣然則荀卿之於相術將以排之適以助之將以抑之適以揚之非相之篇吾恐未免為是相之篇也自孔子以前相術固已㮣見於世矣若周叔服相公孫敖之二子一言其必食子一言其必収子是以相而預言人之福也子文及叔向母見越椒伯石之始生一言其必滅若敖氏一言其必喪羊舌氏是以相而預言人之禍也數十年之後福焉而福禍焉而禍無一不合誇於口者有之筆於書者有之孔子未嘗過而問焉豈孔子衛道之心反緩於荀卿耶孔子以謂天下之曲伎小術雜焉而不可縷數如蜩蟬蛙蠅自鳴自止本不足為吾道之輕重苟獨取其一而辨焉則天下必以是為術也至勞聖人與之辨必其道可與聖人抗殆將有陷溺而從之矣是不能為吾道損一異端反為吾道増一異端也天下本未嘗以異端待相術荀卿強斥以為異端而與之辨無故而為吾道増一異端非卿之罪耶吾觀孔子周遊於天下鄙夫陋人每以區區相術而窺之有曰顙類堯也有曰項類臯陶也有曰肩類子産也見家語孔子與門弟子聞之不過付之一笑耳豈非曲伎小術初不足與論是非耶乃若吾夫子之門自有相書殆非卜祝所誦之相書也申申夭夭即孔門相容貌之術誾誾侃侃即孔門相言語之術躩如翼如即孔門相步趨之術勃如怡如即孔門相顔色之術並論語鄉黨一部一位一占一候毫𨤲不差季咸康舉許負之術至是皆敗矣曽子傳此相書以相人故𤼵而為動容貌之論子思傳此相書以相人故𤼵而為動乎四體之論孟子傳此相書以相人故𤼵而為眸子瞭眊之論苟荀卿得孔門之相書將心醉服膺之不暇何暇非他人之相書耶閏三月非禮文元年於是閏三月非禮也先王之正時也履端於始舉正於中歸餘於終履端於始序則不愆舉正於中民則不惑歸餘於終事則不悖閏不告朔文六年閏月不告朔非禮也閠以正時時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於是乎在矣不告閏朔棄時政也何以為民辰在申再失閏襄二十七年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厯過也再失閏矣火西流司厯過哀十二年冬十一月螽季孫問諸仲尼仲尼曰丘聞之火伏而後蟄者畢今火猶西流司厯過也
  天下之事有若贅而實不可損者君子之所當察也三月而春三月而夏三月而秋三月而冬孟其始也仲其中也季其終也孟仲季之月具而始中終之序全殆不可一毫加益彼所謂閏者果何為者耶閏在春則春之贅也閏在夏則夏之贅也閏在秋則秋之贅也閏在冬則冬之贅也閏之附於四時若附贅然聖人果何為置之耶及問諸知厯者然後知閏者實厯數之基本四時之所待而正者也太極運三辰五星於上而元氣轉三統五行於下上下經緯而天下至變生焉苟不置閏以通其變則周天之餘度誰與受之朞年之餘日誰與受之以有常之厯而追無常之天日踈日逺日舛日差積而至於乆將見厯在震而時已夏矣厯在離而時已秋矣此魯厯之差仲尼之譏左氏之論未嘗不本於置閏也閏定則厯定厯定則時定孰知吾向日視為贅物者乃厯數之大本乎因厯數而例其餘則吾平居嗤笑以為贅而無用者未必非至理之所在也一揖可矣三揖則贅再拜可矣百拜則贅終日恪誠足以格鬼神乃贅為七日之齋終年勤苦足以通倫類乃贅為九年之學是皆吾平日之甚不快猶是閏之贅也以閏為贅而損之則所差者特寒暑之節耳至於以揖為贅者損之又損必至於不揖以拜為贅者損之又損必至於不拜以齋為贅者損之又損必至於不齋以學為贅者損之又損必至於不學然則聖人之教凡世指為苛細繁委贅而無用者皆可以隂養天下之有用也豈止一閏法而已哉雖然斗指兩辰謂之閏是閏非辰之正也後漢律厯志月無専建謂之閏是閏非月之正也公羊傳中氣不在謂之閏是閏非氣之正也後漢律厯志如是則人非特以為贅天固以為贅矣曰非也閏者厯之樞也使斗杓可得而指月建可得而名中氣可得而攝則是亦四時之一耳何以定四時而成嵗乎惟閏也非辰之辰而斗杓所不能指非月之月而月建所不能名非氣之氣而中氣所不能攝居章㑹統元之間視之若贅而千載之日繋焉為厯官者安可棄而不考耶天下之理固有手之所不能指口之所不能名說之所不能攝古今共棄而不攷者矣此又非厯官之責也
  楚太子商臣弑成王文元年初楚子將以商臣為太子訪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愛黜乃亂也楚國之舉恒在少者且是人也蠭目而豺聲忍人也不可立也弗聽既又欲立王子職而黜太子商臣商臣聞之而未察告其師潘崇曰若之何而察之潘崇曰享江芊而勿敬也從之江芊怒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殺女而立職也告潘崇曰信矣潘崇曰能事諸乎曰不能能行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以宫甲圍成王王請食熊蹯而死弗聽丁未王縊諡之曰靈不瞑曰成乃瞑焉
  天下之言察於利害未驗之前人皆以為難察於利害既驗之後人皆以為易鯀能欺四嶽於九載之初而不能欺比屋於九載之後見尚書非比屋果智於四岳也未驗之與已驗其難易固不同也少正卯能欺子貢於兩觀方誅之始而不能欺市人於兩觀既誅之餘見家語非市人果智於子貢也未驗之與已驗其難易固不同也未見汨陳之禍而能察鯀之䇿則天下皆堯矣未見偽辨之慝而能察少正卯之言則天下皆孔子矣如必待既驗而後察之特比屋市人之智耳是故出夏癸於南巢則必思伊尹不可再留起商辛於牧野則必思祖伊不可再用並見尚書脫夫差於姑蘇則必思子胥不可再生史記吳世家當利害既驗之後雖至愚極暴之人猶知其可從而悔其不從也然則天下之言當利害未驗之時察之安得不謂之難乎自利害既驗之後察之安得不謂之易乎吾獨以為利害之未驗察言者若難而實易利害之既驗察言者若易而實難吾非樂與說者反也所謂正言似反者也利害未驗之前利未見利害未見害吾心未為利害之所分則所用以察言者皆心之正也以吾心之正而察天下之言其善其惡其邪其正畢陳于前而莫能遁非難而易耶至於利害既驗之後吾見其言之驗則竊意其言之可從是以事信之而非以心信之也吾見其言之不驗則竊意其言之不可從是以事疑之而非以心疑之也信與疑不出於心而出於事其弊可勝既耶人臣之以是諌非者君從之則有利君不從之則有害後世因其事之驗而信其言之驗可也抑不知天下固有以非諌非者雖能知君之過而已之諌亦不免於過雖能舉君之失而己之諌亦不免於失君不從其言固有害也君從其言亦有害也後世徒見其君不從其言之害而不見從其言之害溺其事之驗而忘其理之差争拾其遺說而襲之盖有亂亡相尋而不悟者矣此吾所謂若易而實難者也楚子上之事是己子上諌楚成王之立商臣既中楚成之非矣而子上之所以諌者亦未免於非也既曰君之齒未也而又多愛黜乃亂也又曰楚國之舉常在少者此二説者實萬世禍亂之權輿使楚成從其前之説則國本不建儲位乆虛得無起覬覦之姦乎使楚成從其後之說則嫡庶不眀長幼失序得無開簒奪之萌乎此二禍者吾未知與熊蹯之變孰先孰後也後世徒見子上料商臣之驗遂信其言而納於禍有以立嗣為諱如唐宣宗者見本紀實子上齒未之言誤之也有以庶孽奪宗如隋文帝者見本紀實子上舉少之言誤之也其餘以此隊命隕姓者未易枚舉豈非樂已驗之言而蹈未見之禍乎彼商臣之惡有非梟䲭其心者皆知疾趨而避之其禍後世殆未若子上之烈也張角不足為漢禍而討張角者乃為漢禍魏曹操盧循不足為晉禍而滅盧循者乃為晉禍宋劉裕商臣不足為萬世禍而排商臣者乃為萬世禍天下之禍固有機於此而動於彼者矣夫豈始慮所及耶晉襄公朝王先且居胥臣伐衛文元年晉文公之季年諸侯朝晉衛成公不朝晉襄公既祥使告于諸侯而伐衛及南陽先且居曰效尤禍也諸君朝王臣從師晉侯朝王于温先且居胥臣伐衛
  因人而有過者君子不謂之過因人而有善者君子不謂之善周公之過因管叔而過也過在管叔而周公何與焉孟子公孫丑下陳賈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曰古之聖人也曰使管叔監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諸曰然曰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然則聖人且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孔子之過因昭公而過也過在昭公而孔子何與焉論語述而陳司敗問昭公知禮子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取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過端𤼵於人而不𤼵於已是安得為周孔累哉漢髙帝因傾項籍而為義帝服非眞悲也為服所以挫羽也見漢髙帝本紀劉裕因傾桓𤣥而興復晉祚非真忠也復晉所以滅𤣥也南史宋髙祖紀時無項籍則髙帝必不為服義帝之喪時無桓𤣥則劉裕必不唱復晉祚之師其為善果出於已耶因人而過者猶鑑遇嫫母而醜本非鑑之醜也因人而善者猶木託於岳而髙本非木之髙也是故因人而有過者雖百過不足尤因人而有善者雖百善不足喜為善由已而由人乎哉晉襄公即位而朝王于温人皆善其尊周也及考其朝王之由盖將討衛之不朝故身先朝周以責之其意曰周王也晉霸也衛小侯也晉獨朝周而衛不朝晉可乎故朝王之事名為尊周而實則討衛也因討衛而後朝周非因朝周而後討衛也然則尊王之善豈襄公之本心哉特因衛而𤼵耳向若衛侯之車先叩於晉闗則吾知晉襄公之斾未必入於周境矣彼因人而有善者果足以為善耶臣之於君猶子之於父也子必因責人而始敬父則父得子之敬寡矣臣必因責人而始朝君則君得臣之朝寡矣周之諸侯苟皆若晉襄之用心則是父無故終不得子之敬君無故終不得臣之朝也又况子之敬父自敬汝父耳於人何有臣之朝君自朝汝君耳亦於人何有挾敬父之孝而辱人者必反為人所辱挾朝君之忠而陵人者必反為人所陵使晉襄之事周春朝秋覲史不絶書亦昏定晨省之常耳猶不足以自髙况甫陟周之庭⿺辶䖏傲然自足鳴鐘擊皷峻責他人之無禮安得不納孔達之侮哉孔達衛大夫世有妄人嘗拜其父者他日執塗人而責之曰我常拜父汝何為不拜我天下未有不笑其狂者晉襄之責衛非此類耶雖然無諸己而後非諸人大學之道也大學古之遺言也晉襄先朝王而後責衛似合於大學之㫖庸可毁耶非也觀書要當忘言而得意大學之意在於無諸己而不在於非諸人也欲學者將非人之時常思無諸己之戒不欲學者持無諸己之論用為非人之資也故先曰無諸己次曰非諸人其意主於攻己過而不主攻人過明矣黠吏姦民將與人訟必痛自刻削不入文法鄉閭未有以修飾許之者以其身之治而心之險也豈有士君子而嘗懷非人之心者耶吾恐說經者以文害辭浸入黠吏姦民之用心故力辨之以告吾黨之士云












  左氏博議卷十六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七
  宋 吕祖謙 撰
  禘太廟僖公文二年秋八月丁邜大事于太廟躋僖公逆祀也夏父弗忌為宗伯尊僖公且眀見曰吾見新鬼大故鬼小先大後小順也躋聖賢眀也眀順禮也君子以為失禮禮無不順祀國之大事也而逆之可謂禮乎子雖齊聖不先父食乆矣故禹不先鯀湯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宋祖帝乙鄭祖厲王猶上祖也是以魯頌曰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君子曰禮謂其后稷親而先帝也詩曰問我諸姑遂及伯姊君子曰禮謂其姊親而先姑也順祀先公定八年冬十月順祀先公而祈焉辛夘禘于僖公
  議禮如聚訟斷禮如聽訟競禘争祫駁郊難社大訴牒也据章守句執文秉法大劵契也棟充宇積帙千簡萬大案牘也前師後儒乃禮中之證佐黨同伐異乃禮中之讎敵析言曲辨乃禮中之姦氓斷禮者苟欲隨事而析之隨説而應之彼以經來我以經對彼以傳來我以傳對彼以史來我以史對是猶聽訟者欲與珥筆之民争長於律令質劑之間終必反為所困而已矣善聽訟者出於律令質劑之外折以人情一言而訟可息善斷禮者出於詁訓箋釋之外折以人情一言而禮可眀人情者訟之所由生亦禮之所由來也吾先得其所由生者而制之自綱觀條自源觀𣲖物迥縷解氷釋露晞雖老於議禮者墜筆失簡莫敢支梧苟舎其本𤨏𤨏然下與彼角逐於詁訓箋釋之間是固彼之所長而我之所短也以我之所短而遇彼之所長其受侮也則宜此古今斷禮者所以毎為人屈而鮮有能屈人者也魯祀僖公始逆終順禮家之説互有從違其論篤而義精者固多矣未有折之以人情者也吾請悉置禮家之説而專以人情眀之人之情欲尊其親者將欲為親榮也尊吾父而坐之吾伯父之上則人必以吾父為不弟矣尊吾父而置之吾君之上則人必以吾父為不忠矣不弟大惡也不忠大刑也本欲尊吾父而納之於大惡本欲尊吾父而納之於大刑為人之子無故而納父於大惡陷父於大刑非不孝之尤者乎生與死一理寢與廟一制宴與祀一儀也文公溺於夏父弗忌之諂躋僖公於閔公之右以尊其父胡不以人情推之若使閔公僖公俱無恙一旦忽使僖公以弟躐兄以臣躐君則謗讟之集刑戮之加不旋踵矣是則愛僖公者乃所以辱僖公也人情自非大不孝未有忍辱其親者亦未有見辱其親而不怒者苟文公誠不為枝辭蔓説所蔽獨斷以常情則知夏父弗忌者乃吾父之讎將奮戈之不暇豈有反聽其説者乎躋僖公於閔殆百餘祀想僖公有神震慄惶灼蹵然不寜日望一日嵗望一嵗庶幾人或正之得還昭穆之舊而魯之臣子例皆蒙蔽不能度以人情因謬承誤迄莫能正反使順祀之舉出於陽虎之手是可羞也定八年陽虎將作大事欲以順祀取媚噫唐不能還魏徵之宅反使強藩請之白居易傳魯不能序僖公之廟反使賊臣正之國尚為有人乎吾以為魯失寳玉大弓之辱定八年未如順祀之為大辱也
  出姜貴聘而賤逆文四年逆婦姜于齊卿不行非禮也君子是以知出姜之不允於魯也曰貴聘而賤逆之君而卑之立而廢之棄信而壊其主在國必亂在家必亡不允宜哉詩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敬主之謂也襄仲殺惡及視立宣公出姜歸齊文十八年文公二妃敬嬴生宣公敬嬴嬖而私事襄仲宣公長而屬諸襄仲欲孟之叔仲不可仲見于齊侯而請之齊侯新立而欲親魯許之冬十月仲殺惡及視而立宣公書曰子卒諱之也仲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務人止之曰入必死叔仲曰死君命可也公冉務人曰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聽乃入殺而埋之馬矢之中公冉務人奉其帑以奔蔡既而復叔仲氏夫人姜氏歸于齊大歸也將行哭而過市曰天乎仲為不道殺適立庶市人皆哭魯人謂之哀姜
  義之所責民略而士詳法之所禁市寛而軍急士吾所厚也責之不當如民之薄也軍吾所重也治之不當如市之輕也此説者之所共守者也君子之意果出於是乎君子以同天下為心者也厚士而薄民重軍而輕市非所以同天下也待之同而治之異者稱物平施而歸之同也為士者身處於籩豆絃歌之間視禮義如寢食而愚鄙之民盖有不聞禮義之名者矣是士宜不犯義而民宜犯義者也在軍者身處乎旗鼓鈇龯之間視法律如寢食而市㕓之氓盖有不聞法律之名者矣是軍宜不犯法而市宜犯法者也宜不犯義者責之詳宜犯義者責之略宜不犯法者治之急宜犯法者治之寛其不同乃所以為同也是所謂稱物平施者也抑又有説焉居於義之中而犯義居於法之中而犯法非盡滅棄義法而不顧必不赦也其法雖小而蔑棄義法之心則大也彼其處於義與法之外者雖過惡暴著特未知義法而然耳身過雖大而心過則小矣天下之過有衆人以為大而君子以為小者必身過也有衆以為小而君子以為大者必心過也魯文公迎姜氏於齊命使差輕是衆人之所謂小過耳而君子視之若大惡然論姜氏之逐魯國之禍皆本之於一使之不備驗襄仲之難其言無不讎者其所觀者在心不在事也魯人之於禮猶越人之漁胡人之獵也晝與禮俱作夜與禮俱息不見異物而遷者也失禮之愆在他國則可在魯國則不可盖越人不能獵非耻也胡人不能漁非耻也在越而不能漁在胡而不能獵則舉國笑之矣盖生漁獵之俗而不能者必天下之至拙生禮義之俗而不守者必天下之至慢也一使之不備他國之所謂小過而魯之所謂大過也一使之不備其事固小至於蔑棄周公數百年之禮法其心則大也履堯舜之朝而為欺者真欺也欺一言重於他時之欺萬言者也入夷齊之里而為盜眞盜也盜一金重於他時之盜萬金者也見堯舜而敢欺事夷齊而敢盜居魯國而敢犯禮推是心以往何所不至耶惡𤼵於心者大則禍應於心者亦大是非報其事也報其心也非報其人也報其天也晉楚齊秦聘娶之際其犯禮盖有大於出姜者矣而其得禍不皆若桓公之烈者桓公遭彭生之禍以其冒禮而非侮禮事雖醜而心則未如桓公之縱也不然則桓公一過而得譴他君百過而無尤天何私於晉楚齊秦而獨讎魯耶
  楚滅六蓼文五年六人叛楚即東夷秋楚成大心仲歸帥師滅六冬楚子爕滅蓼臧文仲聞六與蓼滅曰臯陶庭堅不祀忽諸徳之不建民之无援哀哉
  物莫不惡傷其類桃僵而李仆若樗若櫟必不為之仆何也非其類也芝焚而蕙歎若蕭若艾必不為之歎何也非其類也楚人滅江而秦穆為之憂文四年君子未嘗疑焉秦之與江同諸侯也同盟㑹也同利害也類同則憂同固其所也臧文仲魯國一大夫耳大夫束脩之問不出境其視他國之休戚固非職所當憂况六與蓼邈然在江淮之間自魯視之盖風馬牛不相及其存與亡何與於魯大夫事哉而臧文仲一聞其滅蹙頞深憂且逺傷臯陶之不祀此世之所以共疑其闊於事情也見故人之子顚頓困阨則惻怛流涕解衣推食之不暇他日遇塗人之子則是心衰焉必厚其父祖然後憐其子孫者人之常也臯陶之没下竟春秋千有餘年矣臧文仲生千有餘年之後吾初不識臯陶於何地友臯陶於何時而視其子孫之亡憫惜痛悼不啻數十年膠漆之契是心安從生哉類之同者移千嵗為一朝類之異者暌一朝為千載臯陶之所與同朝者曰共曰鯀曰兠曰苗禮貌非不相際也言語非不相接也然一則在雲天之上一則在沮洳之下一則在風塵之表一則在膏火之中對席而分胡越接步而判古今想共鯀兠苗之心其視臯陶如寇讎然日夜伺隙惟恐害臯陶之無路耳矧有閔惜其子孫之意哉是所謂時同而類異者也天下之理未嘗無對既有時同而類異者亦有時異而類同者故臯陶近不與共鯀兠苗為類於唐虞之朝而逺與臧文仲為類於春秋之世想文仲之心仰不知臯陶之在唐虞俯不知身之在春秋無形之中自相拜酬無聲之中自相賡載跡逺而心近跡踈而心親此所以見臯陶之不祀慨嘆憫惜不能自己殆甚於合堂同席之交大抵君子必與君子合小人必與小人合學者欲自驗其心盍以是觀之吾見君子失志而憂見君子之子孫衰替而憂則是吾心與君子合也吾見君子失志而不憂見君子之子孫衰替而不憂則是吾心不與君子合也憂人之憂本未足稱然吾心與君子合則大可喜不憂人之憂本未足貶然吾心不與君子合則大可懼欲占吾心於君子合與不合當察吾心於君子憂與不憂自省之術孰要於此哉
  秦穆公以子車氏之三子為殉文六年秦伯任好卒以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為殉皆秦之良也國人哀之為之賦黄鳥君子曰秦穆之不為盟主宜哉死而棄民先王違世猶貽之法而况奪之善人乎詩曰人之云亡邦國殄瘁無善人之謂若之何奪之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長是以並建聖哲樹之風聲分之采物著之話言為之律度陳之藝極引之表儀予之法制告之訓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道之以禮則使无失其士宜衆𨽻頼之而后即命聖王同之今縱无法以遺後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難以在上矣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復東征也
  三良之殉君古今之論是者半非者半是之者壯其忘身之勇也非之者議其忘身之輕也是非之論雖不一至論其忘身則一而已矣吾獨以謂三良惟不能忘其身然後殉君使其果能忘身必不至於殉君也殺身以殉其君非忘身者不能今反謂不能忘身者獨何歟殉葬非厚也是從君於昏也是納君於邪也是䧟君於過也以三良之眀非不知也知之而不敢辭者為其嫌於愛身也以愛身自嫌者未能忘其身者也使三子果能忘其身則視人如己視己如人君欲以他人為殉吾固争之所争者殉葬之失也不知其在人也君欲以我為殉吾亦争之所争者殉葬之失也不知其在已也吾尚不知有吾身又安有愛身之嫌哉身天下之身理天下之理苟強認其身而有之凡事之渉於吾身眀知天下之正理避嫌而不敢言是横私天下之身而横私天下之理也吾方欲救吾君萬世之惡名豈暇置一身之嫌於其間哉三子果不置嫌於一身之胷中則論己事如論人事居之不疑言之不怍必不至黽勉而受秦穆之命矣其所以寧殺身而不忍犯愛身之嫌者惟其未能忘身也人徒見三子奮然捐󠄂軀駢首就死共指之為忘身孰知其所以死實生於不能忘身也歟或曰三子之不能忘身則信要不可謂之不厚其君也吾又以為不然為君計者厚其君者也為其身者厚其身者也三子若為君計必思殉葬為吾君無窮之累吾身縱不自惜豈不為吾君惜乎惟其専為身計而不為君計故當秦穆命殉葬之際謂不從則受偷生之責從之則君受害賢之責吾知免吾責耳彼君之責吾何預焉是心也果厚於君乎果厚於身乎然則三子之厚其君乃所以薄其君也
  季文子如晉求遭喪之禮行文六年秋季文子將聘於晉使求遭喪之禮以行其人曰將焉用之文子曰備豫不虞古之善教也求而无之實難過求何害八月晉衮公卒
  天下之患不𤼵於人之所備而𤼵於人之所不備十事而記其九來問者必其一之不記者也六經而習其五來難者必其一之不習者也四封而守其三來攻者必其一之不守者也十而九焉六而五焉四而三焉所備者不為不多矣然吾敵者置其九而問其一置其五而難其一置其三而攻其一縁間投隙專擇吾之不備而徑犯之何其逆料隂揣如是之巧邪此世所以共憂為備之難也然為備而不盡則難為備而既盡則易人之㳺於世罕與所長遇多與所短遇罕與所精遇多與所略遇雖左隄右防朝戒暮警偶有毫芒之不盡則禍必𤼵於此而不𤼵於其他信矣為備之難也是非為備之難也為備不盡之難也必猶有短然後人得而乗之必猶有略然後人得而困之無所不長彼孰得以乗吾短無所不精彼孰得以困吾略苟無所不備禍雖欲𤼵無所𤼵之地矣是故君子之為備也人以為無我以為有人以為後我以為先蚤正素定使胷中無一之不備及與事物接此來則與此應彼來則與彼應從容談笑各就條理吾是以知為備既盡者如此其易也季文子聘晉求遭喪之禮而行且卿大夫之出聘所備者郊勞贈賄之儀耳張旜展幣之節耳專對荅賦之辭耳至於遭喪之事衆人以為必無後其禮而不講者也魯使如晉者冠盖相望而輪蹄相躡豈有他人皆不遭喪而文子獨遭喪者乎文子獨以為時無止變無常墻數年而一頽固有適遇其頽者矣人百年而一死固有適遇其死者矣安可恃他人之不遭而必己之不遭者乎於是屬意衆人之所無博講衆人之所後當暇豫之時而汲汲然扣遭喪之禮吾意魯國之人切笑文子之迂闊者多矣噫當暇豫之時而求遭喪之禮文子固迂闊也至晉而果遭襄公之喪使未嘗講䘮者處之其搶攘為如何其顛錯為如何及是時回視文子之問禮果迂闊乎果不迂闊乎始笑文子之迂闊者未必不反服文子之精審也嗚呼晝者夜之對未有常晝而不夜生者死之對未有常生而不死當晝而謀寢息之具者人未嘗有以為怪文子當晉侯之存而問遭喪之禮亦何足怪乎矧文子所問者文子之遭喪耳儻如當生而問死則世愈不勝其怪駭矣雖然文子猶有所未盡也聘與喪無二禮而文子獨問喪是猶以喪為異也生與死無二理而子路獨問死是猶以死為異也異聘於喪故欲備喪異生於死故欲備死合聘喪為一本貫生死為一條者夫何備不備之足言哉
  趙孟立公子雍文六年八月晉襄公卒靈公少晉人以難故欲立長君趙孟曰立公子雍好善而長先君愛之且近於秦秦舊好也置善則固事長則順立愛則孝結舊則安為難故故欲立長君有此四徳者難必抒矣賈季曰不如立公子樂辰嬴嬖於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趙孟曰辰嬴賤班在九人其子何震之有且為二嬖淫也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國辟也母淫子辟無威陳小而逺無援將何安焉杜祁以君故讓偪姞而上之以狄故讓季隗而已次之故班在四先君是以愛其子而仕諸秦為亞卿焉秦大而近足以為援母義子愛足以威民立之不亦可乎使先蔑士㑹如秦逆公子雍趙孟背先蔑而立靈公文七年秦康公送公子雍于晉曰文公之入也無衛故有吕郤之難乃多與之徒衛穆嬴日抱太子以啼于朝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舎適嗣不立而外求君將焉寘此出朝則抱以適趙氏頓首于宣子曰先君奉此子也而属諸子曰此子也才吾受子之賜不才吾唯子之怨今君雖終言猶在耳而棄之若何宣子與諸大夫皆患穆嬴且畏偪乃背先蔑而立靈公以禦秦師齊景公使國惠子髙昭子立荼哀五年齊燕姬生子不成而死諸子鬻姒之子荼嬖諸大夫恐其為太子也言於公曰君之齒長矣未有太子若之何公曰二三子間於憂虞則有疾疢亦姑謀樂何憂於無君公疾使國惠子髙昭子立荼寘羣公子於萊秋齊景公卒冬十月公子嘉公子駒公子黔奔衛公子鉏公子陽生來奔萊人歌之曰景公死乎不與埋三軍之事乎不與謀師乎師乎何黨之乎陳乞逐髙國哀六年齊陳乞偽事髙國者每朝必驂乗焉所從必言諸大夫曰彼皆偃蹇將棄子之命皆曰髙國得君必偪我盍去諸固將謀子子早圖之圖之莫如盡滅之需事之下也及朝則曰彼虎狼也見我在子之側殺我無日矣請就之位又謂諸大夫曰二子者禍矣恃得君而欲謀二三子曰國之多難貴寵之由盡去之而後君定既成謀矣盍及其未作也先諸作而後悔亦無及也大夫從之夏六月戊辰陳乞鮑牧及諸大夫以甲入于公宫昭子聞之與惠子乗如公戰于莊敗國人追之國夏奔莒陳僖子立公子陽生哀六年八月陳僖子使召公子陽生陽生駕而見南郭且于曰嘗獻馬於季孫不入於上乗故又獻此請與子乗之出萊門而告之故闞止知之先待諸外公子曰事未可知反與壬也處戒之遂行逮夜至於齊國人知之僖子使子士之母養之與饋者皆入冬十月丁卯立之
  一國之惡易以義奪一夫之惡難以義争一國至衆也一夫至寡也義可以勝衆而不可以勝寡何也公與私之異也有公惡有私惡惡出於公雖衆易奪惡出於私雖寡難争故君子之論難易不施諸衆寡之間而施諸公私之際廢立大惡也晉人欲立長君捨靈公而迎公子雍齊陳乞欲立長君廢荼而召陽生其惡同也然公子雍之謀一國之所共宜若難奪而穆嬴之弱反能以義奪之陽生之謀一夫之所專宜若易争而鮑牧之強反不能以義争之障稽天之浸而不能遏畎澮之流掃燎原之焰而不能息束緼之火抑有由矣晉人之迎公子雍舍家嗣而外求君視置君如奕棋其為惡固不待言然其情非以私已也非以求利也非以危國也惟欲得長君以靖難耳是固晉人之所同欲也事則惡而心則公也其心既公故迎子雍其事未嘗不出於公焉卿士合謀公之也支庶並擇公之也兩使如秦公之也三軍並迎公之也舉國之人雖陷於惡逆其心猶誤以為公一言一動皆眀白簡直未嘗有纎毫覆匿掩蔽之意豈非公心尚存雖一國銳欲立雍有排山倒海之勢穆嬴一女子動之以義而一國之人怵迫焦灼如負芒刺如中刀槊如臥薄氷不畏秦師之銳𨦟而畏穆嬴之涕泣亟棄雍而立靈公不啻如反掌之速吾是以知惡出於公者雖衆而易奪也至於陳乞之立陽生雖以齊國有憂少君不可訪為名自附於晉人之義然其意實貪䇿立之功以為簒齊之資耳心私則事私故其援立陽生自始至末無非相與為私焉偽參乗而事髙國者乞以私而除陽生之害也託習馬而出魯境者陽生以私而應乞之召也乞之召陽生其始固已相與為私故投暮夜之隙以𨼆其歸混饋者之中以匿其迹惴惴然若狗偷䑕竊之為者其擅置廢立雖與晉人同然陳乞則畏人之知晉人則不畏人之知陳乞畏事之泄晉人則不畏事之泄是晉人以公自處而陳乞以私自處也陳乞先以私自處故雖聞鮑牧至公之義邈然如風之厯耳盖乞之心自絶於義乆矣故使百人揺之猶不能少槩其心况一鮑牧哉大扺惡出於公則其根淺而易揺故雖一國之勢弱女子勝之而有餘惡出於私則其根深而難㧞故雖一夫之謀強大夫排之而不足百圍之木根不附土未終朝而可仆拱把樸樕蟠根繞蔓於九泉之下雖千夫未易動也故君子能受萬人之公毁而不願受一人之私讎寧救萬人之公過而不能救一人之私慝













  左氏博議卷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八
  宋 吕祖謙 撰
  陽處父改蒐賈季殺陽處父文六年晉蒐于夷舍二軍使狐射姑將中軍趙盾佐之陽處父至自温改蒐于董易中軍陽子成季之屬也故黨於趙氏八月乙亥襄公卒靈公少趙孟立公子雍賈季曰不如立公子樂趙孟使先蔑士㑹如秦逆公子雍賈季亦使召公子樂于陳趙孟使殺諸陴賈季怨陽子之易其班也而知其無援於晉也九月賈季使續鞫居殺陽處父書曰晉殺其大夫侵官也冬十月襄仲如晉𦵏襄公十一月丙寅晉殺續簡伯賈季奔狄宣子使㬰駢送其帑夷之蒐賈季戮㬰㬰駢之人欲盡殺賈氏以報焉㬰駢曰不可吾聞前志有之曰敵惠敵怨不在後嗣忠之道也夫子禮于賈季我以其寵報私怨無乃不可乎介人之寵非勇也損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釋此三者何以事夫子盡具其帑與其噐用財賄親帥扞之送致諸竟
  私者人之所惡也立乎人之朝相結以私情相交以私利相報以私恩不復知公義之所在固人之所共惡也是其為私雖人之所共惡亦人之所共知猶非可惡之尤者也天下之尤可惡者其惟私之私乎受私而矯情以示公示公而匿機以行私私中有公公中有私深閟險譎舉世皆莫能窺此所謂私之私也君子之所尤惡也陽處父私於趙盾犯君命墮國法擅蒐于董奪賈季之位以畀盾其私於盾者深矣使盾果公存心必思命當出於君而不當出於臣君命既定而臣擅易之是無國法也竊財者謂之盜受其財者亦謂之盜擅命者謂之叛受其命者亦謂之叛其可貪一時之寵而自納於叛乎苟盾持此義以固拒陽處父之命吾始信盾之真公也今盾安受處父之擅命恬處正卿之位受其利而欲逃其名背惠棄㤙踈絶處父自示其公以避受私之謗盾之用心可畏也哉何以知盾踈絶處父以示公也以賈季殺處父而知之也賈季所以敢殺處父者以其無援於晉也晉國之權專出於盾而盾之權專出於處父有盾以為處父援天下之援豈有強於此者乎而賈季反謂處父無援於晉者是必盾既得位之後視處父如路人利害不相闗患難不相救此賈季所以知其無援也盾之不援處父者豈不知處父之恩不可負哉其矯情以示公者急於自解而不暇顧人耳然其示公之中未嘗不匿機以行其私焉賈季既殺陽處父盾歸其獄於續簡伯不探其情而誅賈季者盖以賈季之所以殺處父者不平其私於我也是處父之死由我也處父由我而死我為處父復讎而殺賈季則未免於私之嫌也故宥賈季於逺又送其帑以致勤厚之意皆矯情以示公也孰知其示公之中隂匿其至私而不悟乎盾之所使送賈季之帑者臾駢臾駢賈季之讎送帑而使其讎實欲臾駢盡殺賈氏以逞吾憾也苟盾果出於善意則舉晉國之人豈無可任以送帑之責者今不付之他人而獨付諸其讎則盾之情可見矣若臾駢從其黨之言盡殺賈氏則全賈氏之㤙歸於盾滅賈氏之惡歸於駢外示公義内復私怨其機可謂險矣臾駢不悟其機反謂盾行禮於賈季抑忿釋憾衛之出竟其事雖善吾恐未必投盾之機也衛瓘將殺鄧艾知田續有憾於艾使田續追之曰可以報江由之辱矣晉衛瓘傳續果殺艾瓘使仇讎追鄧艾盾使仇讎送賈氏其機本同然衛瓘之機淺故田續悟其機而殺之盾之機藏故㬰駢不悟其機而生之是全賈季者雖㬰駢之美而本非盾之意也盾示之惡而駢誤以為善盾示之邪而駢誤以為正人之誤毎如此亦何患於誤乎惡機可以感善邪機可以感正是善常在於惡之中而正常在於邪之中也善在惡之中是天下本無惡正在邪之中是天下本無邪也是言也是理也微矣哉
  宋昭公將去羣公子文七年昭公將去羣公子樂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葉也若去之則本根無所庇廕矣葛藟猶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為比况國君乎此諺所謂庇焉而縱尋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圖之親之以徳皆股肱也誰敢𢹂貳若之何去之不聽穆襄之族率國人以攻公六卿和公室樂豫舍司馬以讓公子卬
  見怒於人為吾解者必與吾親者也見疑於人為吾辨者亦必與吾親者也抑不知怒可使踈者解不可使親者解疑可使踈者辨不可使親者辨人之方怒也人之方疑也望其親厚者來固逆以游説待之矣先持游説之心以待其至則雖有公言亦視以為私雖有正論亦視以為黨豈特塞耳而不聽哉解其怒而甚其怒者有矣辨其疑而増其疑者有矣嗚呼親者猶不可解况於自解乎親者猶不可辨况於自辨乎苟不審勢不見機不察言不觀色身往辨解徑犯其疑怒之鋒則一顧而生百忿一詰而生百猜辭多則謂之争辭寡則謂之險貌莊則謂之傲貌和則謂之侮進退周旋無非罪者束手而赴讐家其見殺者非讎之過也我自送其死於讎也裸裎而投虎穴其見噬者非虎之暴也我自送其死於虎也彼方蓄怒積疑欲致毒於我而未得逞我乃委身其前以投之其得全也難哉宋昭之無道嗣位之初欲盡去羣公子其志銳甚吾意為羣公子所親者皆將逺嫌退縮而不敢預其禍獨樂豫拳拳亹亹力進諌而止之意者豫之視羣公子聲迹不相聞休戚不相及居無嫌之地可以肆言而不忌乎及詳考之於傳豫實戴公之裔乃所謂羣公子之一也身在羣公子之數不以自嫌獨敢辨解於昭公之前昭公雖不從亦安其言而不以為憾也豫不以嫌自處可耳至於使無道之君亦安其言而不憾是豈一朝一夕之故哉切意豫平居暇日處羣公子間身廊廟而心山林身軒冕而心布褐身鐘鼎而心簞瓢和而不同羣而不黨豫固不以公子自處而人亦未嘗敢以公子處豫也惟其素不以公子自處故雖在利害之中實出利害之外從容進諌忠誠懇惻專悟於君物莫能間當是時豫豈自知身之為公子哉何獨豫不自知為公子雖昭公亦豈知豫之為公子哉儻豫自知為公子則嫌心生而不敢言儻昭公知豫之為公子則忿心生而不能忍將見諌語未終先羣公子而賜絶命之書矣惟兩出於不知此所以兩相安而不相忌也昭公雖能安豫之言而不能從豫之言迄至羣公子之亂刃交矢接公室如綴旒豫復與六卿和公室舍其司馬以畀昭公之弟卬使昭公知公族之中固有視富貴如鴻毛者以深釋昭公之疑怒是昔以言諌而今以身諌也非心無富貴其能勇退如此之决乎豫心無富貴故始不以公子自嫌而進言忘嬰鱗之危終不以司馬自累而棄位過脫屣之速苟藏於心者有毫芒之顧惜則𤼵於口者有丘山之畏怯矣故棄人之所不能棄然後能言人之所不能言
  士㑹不見先蔑文七年趙宣子背先蔑而立靈公己丑先蔑奔秦士㑹從之士㑹在秦三年不見士伯其人曰能亡人於國不能見於此焉用之士季曰吾與之同罪非義之也將何見焉及歸遂不見
  物之易合者莫如居患難之時同川之魚鱣不知鮪鮪不知鱣游泳不相顧也及失水則相沫相濡驩然而相親豈得水則不仁失水則仁耶居患難之地不得不合也同舟之人胡不知越越不知胡語言不相入也及遇風則相赴相救慨然而協力豈無風則不義有風則義耶居患難之地不得不合也隨㑹之與先蔑並立於晉朝其游居周旋之乆豈如胡越之無情哉及以公子雍之故俱得罪而奔秦此政涸澤之魚相濡沫之時㑹之視蔑乃漠然無情嵗律三改而曽不與之一面居患難之地而反落落難合何耶人知患難之易合而未知其所以合也憂同則易合怨同則易合忿同則易合同憂相遇必相親以謀其憂同怨相遇必相親以毁其怨同忿相遇必相親以逞其忿其朝夕聚㑹握手而語促膝而議者豈復有善意哉非咎人則訾人也非私計則詭計也以憂濟憂以怨濟怨交日深而惡日長矣其所以易合者果正耶果不正耶竇嬰灌夫父子歡於廢退之時見本傳淮南衡山昆弟語於怨望之日見本傳其終之為何如耶是宜隨㑹之所不忍為也吾嘗聞君子處患難矣内省不疚者也反求諸已者也素其位而行者也本未嘗憂何必與人共其憂本未嘗怨何必與人共其怨本未嘗忿何必與人共其忿使其人道義可慕忠信可友樂易可近慈仁可依則未有患難之始吾固與之合矣豈必待有患難而與之合耶待患難而始合則其合者非吾本心也驅於患難苟合以濟事也是宜隨㑹之所不忍為也貧者不肯與富者狎而與貧者狎是何也富者其所忌兩貧則無所忌也愚者不肯與賢者狎而與愚者狎是何也賢者其所忌兩愚則無所忌也人居患難之時以己之在難而疾人之無難其視優豫愉怢之人且憎且忌望望然去之惟其同在難者欵宻親狎而無間其心豈不甚淺狹而可憐耶是宜隨㑹之所不忍為也或曰趙盾實執晉柄背先蔑而立靈公則盾之所讎者惟蔑爾至隨㑹雖以累而俱出本非盾所怒也㑹眀絶蔑於秦乃所以隂結盾於晉僥倖歸國不顧賣友以市恩非險薄之尤者乎吾應之曰此後世之心而非隨㑹之心也以後世之利心而量君子之公心則其舉其措其語其黙無不可名以利豈獨先蔑一事哉㑹果出於利心則其險譎僅足以欺一夫耳不動聲色而羣盜自奔是亦可以利心感之耶光輔五君而名聞諸侯是亦可以利心圖之耶固不可以後世之利心量君子之公心也雖然㑹之公心吾猶有憾焉㑹不以同患而親蔑可也至於絶迹不見則矯枉過直矣吾不知㑹在晉之時於朝廷於官府於衢路果能避蔑而不見耶在晉則見之在秦則不見是不免以罪自嫌而非公之盡也以公自處則去國如在國有難如無難雖不加親亦不加踈豈以晉秦二其心哉吾固疑㑹公心之未盡也吾固以公心責之而不以利心量之也
  穆伯取己氏文七年穆伯娶于莒曰戴已生文伯其娣聲已生惠叔戴已卒又聘于莒莒人以聲已辭則為襄仲聘焉冬徐伐莒莒人來請盟穆伯如莒涖盟且為仲逆及鄢陵登城見之美自為娶之仲請攻之公將許之叔仲惠伯諫曰臣聞之兵作於内為亂於外為寇寇猶及人亂自及也今臣作亂而君不禁以啟寇讎若之何公止之惠伯成之使仲舍之公孫敖反之復為兄弟如初從之穆伯以幣奔莒文八年穆伯如周弔喪不至以幣奔莒從己氏焉穆伯歸魯復適莒文十四年穆伯之從己氏也魯人立文伯穆伯生二子於莒而求復文伯以為請襄仲使無朝聽命復而不出三年而盡室以復適莒文伯疾而請曰糓之子弱請立難也許之文伯卒立惠叔穆伯請重賂以求復惠叔以為請許之將來卒于齊告喪請葬弗許齊人歸公孫喪聲已不視文十五年齊人或為孟氏謀曰魯爾親也飾棺寘諸堂阜魯必取之從之卞人以告惠叔猶毁以為請立於朝以待命許之取而殯之齊人送之書曰齊人歸公孫敖之䘮為孟氏且國故也葬視共仲聲己不視惟堂而哭襄仲欲勿哭惠伯曰䘮親之終也雖不能始善終可也史佚有言曰兄弟致美救乏賀善弔災祭敬䘮哀情雖不同母絶其愛親之道也子無失道何怨於人襄仲説帥兄弟以哭之
  問脩怨於君子必以為非問脩怨於小人必以為是二者皆未為定論也專於報怨者商鞅氏之徒耳范睢氏之徒耳見本傳格之以聖人之門在所擯也專於忘怨者老聃氏之徒耳莊周氏之徒耳並本書格之以聖人之言亦在所擯也吾聖人之門未嘗脩怨未嘗不脩怨權其小大輕重而中持衡焉小者忘之大者報之輕者忘之重者報之未嘗𠋣一偏而主一説也穆伯為襄仲聘婦于莒中道而奪之夫豈細怨也哉而惠伯區區其間委曲調䕶始則釋其憾終則全其恩彼非不知輕重小大之所在也盖穆伯之於襄仲兄弟也怨之小大在他人可言耳兄弟之間非較小大之地也怨之輕重在他人可言耳兄弟之間非較輕重之地也合以人者有時而離合以天者無時而離兄弟之屬天也人怨不足以害之襄仲之怨穆伯以人觀之則固大矣重矣以天視之則兄弟之親與生俱生而不可離豈以恩而加豈以怨而損哉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變於前太虗之真體未嘗動也恩怨交於前兄弟之眞情未嘗動也曰雨曰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眞體之中本不知有雨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自恩自怨而真情之中本不知有㤙怨襄仲向者之怨私情之怨耳今者之解私情之解耳乃若胷中之天則向無怨而今無解也不然則豈惠伯立談之頃所能回耶焚廪捐󠄂階之虐治棲入宫之侮見孟子萬章上百世之後讀其書者猶為舜切齒而舜之恩意源源不絶者非以徳而報怨也以弟待象而不以象待象也以天觀象而不以人觀象也盖鬱陶而思舜者乃象之天彼傲而害舜者特象之人耳舜之胷中純乎天故見象之天而不見象之人也使惠伯立於舜之朝將化於舜之天而不自知矣雖有喙三尺焉攸用
  酆舒問趙衰趙盾於賈季文七年狄侵我西鄙公使告于晉趙宣子使因賈季問酆舒且讓之酆舒問于賈季曰趙衰趙盾孰賢對曰趙衰冬日之日也趙盾夏日之日也注云冬日可愛夏日可畏
  天下之物不可以疑心觀也萬物錯陳於吾前鳬短鶴長繩直鈎曲堯仁桀暴夷廉跖貪區别彚分本無可惑疑心一加則視鳬如鶴視繩如鈎視堯如桀視夷如跖是非物之罪也以疑先物所見固非其正也内疑未解外觀必蔽不求之於心而求之於目難矣哉此猶非其難也物未嘗眩吾而吾則疑物也吾先以疑待物而物之似復適投吾之所疑以我之疑觀物之似此天下之至難辨也賈季之仇趙盾古今莫不聞言𤼵於仇讎之口人固先以疑心聽之矣使季譽盾之清耶人必曰陽譽其清而隂譏其陋也使季譽盾之剛耶人必曰陽譽其剛而隂譏其狠也季以公心譽之人以疑心聽之言在此而意亦在彼雖其辭坦眀易直無疑可指且猶揣摩猜度靡所不至况所譽之言未免於可疑耶冬日人所愛也夏日人所畏也季目衰以冬而目盾以夏吾不知季以衰勝盾也抑以盾勝衰耶是殆未可知也以盾之威為可畏耶抑以盾之虐為可畏耶是殆未可知也一言而挾勝負之兩意一字而具威虐之兩端苟季素與盾無間然之隙則人固未敢以毁盾疑也今季與盾其仇若此其語又若此以前之仇驗後之語雖有知者觀之亦必斷然謂之毁盾矣信如是則季之毁似非也真也人之觀季非疑也眀也吾何以知季之非毁盾耶幽囚野死之謗不出於康衢之間而出於秦漢之後記檀弓盖以秦漢之心而量唐虞之心信乎其可疑也癰疽瘠環之謗不出於洙泗之濵而出於戰國之末孟子萬章盖以戰國之心而量仲尼之心信乎其可疑也持後世之心而觀古人之迹盖無適而非可疑者豈獨賈季事哉兄弟鬩於墻外禦其侮古之人未嘗以私鬪忘其家也自後世之心而量之未必不疑其匿怨也人之行不以所惡廢鄉古之人未嘗以私惡忘其鄉也自後世之心量之未必不疑其矯情也季盾易班之仇私仇耳百年父母之邦豈以一盾而大棄之耶盾所以敢使季責酆舒者知其怨盾而不怨晉也季所以肯對酆舒而譽盾者亦主晉而不主盾也盾以晉使之而不以盾使之季子亦為晉言之而不為盾言之烏可以後世淺心量之乎以冬擬衰以夏擬盾其迹似優衰而劣盾也其心則為戎狄難以愛懐易以威服欲酆舒知盾之威不可犯非如衰之猶可狎也張盾之威所以張晉之威所謂實與而文不與也馬援未嘗尊髙帝而卑光武激言之者所以使隗囂知光武細謹之不可欺見本傳賈季未嘗優趙衰而劣趙盾激言之者所以使酆舒知趙盾威靈之不可犯馬援嘗與光武有睚眦之隙則世又抑以疑季者疑援矣心未古而遽欲觀古人之書其疑可勝既耶晉郤缺言於趙宣子歸衛地文七年晉郤缺言於趙宣子曰日衛不睦故取其地今已睦矣可以歸之叛而不討何以示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懷非威非懷何以示徳無徳何以主盟子為正卿以主諸侯而不務徳將若之何夏書曰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勿使壞九功之徳皆可歌也謂之九歌六府三事謂之九功水火金木土榖謂之六府正徳利用厚生謂之三事義而行之謂之徳禮无禮不樂所由叛也若吾子之徳莫可歌也其誰來之盍使睦者歌吾子乎宣子說晉歸衛田文八年春晉侯使解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歸匡戚之田于衛且復致公壻池之封自申至于虎牢之境
  急人之聽者必以言之緩為大戒然其所以終不合者非傷於緩也傷於急也大其聲疾其呼而聽者猶若不聞危其言激其論而聽者猶謂不切檻可折墀可丹冠可免笏可還而聽者之心終不可移忠臣義士感慨憤悱自尤其言之猶未急更相激揚更相摩厲言愈迫而効愈踈他日聞有一言悟意囘難囘之聽者意其言必剴切的近出於吾平日所慮之外及徐問其說乃吾異時所共訕侮以為迂闊者也言者急而聽者緩言者緩而聼者急豈聽者樂與言者相反覆耶覆觴推盎不能止人之飲而談笑諷詠可以使人終身視酒如仇讎閉門投轄不能挽人之留而邂逅遇合可以使人終身從我如父子強人之聽者固不若使人之自聽也以衛之弱而取怒於晉壤地侵削鄰於危亡君臣側席朝不謀夕勢可謂至急矣為衛謀者必亟問亟禱急自解於晉可也今郤缺為衛請侵地於趙宣子乃取古人之陳言所謂六府三事九歌者諄諄而誦之此何時而為此言耶然言出而地歸曽不旋踵持斷編腐簡熟爛之語而速於辨士說客捭闔之功吾是以知世人之所謂急者未始不為緩世人之所謂緩者未始不為急也嗚呼以此之利害而解彼之利害是同游乎利害之内者也以此之是非而攻彼之是非是同游乎是非之内者也晉既以壤地為急為衛請者復以壤地為急言者聽者俱墮於是非利害之内是猶兩人之角其勝其負安可預必乎故郤缺之進說綽約容與不與宣子争於是非利害之内而置宣子於是非利害之外彼方𤨏屑猥細滯心壤地尺寸之末而吾忽以聖人之法語大訓仁聲正樂投於其耳心融神釋如朝舜禹而陪䕫龍胷中洞然曠無畛域至此豈復知有晉疆衛界之辨乎此其所以不用力不費辭而平兩國之憾於片言還數年之侵於一日也雖然舜之琴不若舜自鼓記樂記禹之樂不若禹自歌琴存而操已變樂是而人已非郤缺追誦六府三事九歌之語於春秋争奪之中豈能動物悟人如此之速乎盖樂有作輟而至音無存亡世有乆近而至理無今古九叙之歌在唐虞聽之不為新在晚周聽之不為舊愈言愈深愈聽愈感一念警𤼵固可以再還唐虞之天地於几席之間又奚止戚田之還耶







  左氏博議卷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九
  宋 吕祖謙 撰
  宋襄夫人殺昭公之黨文公八年宋襄夫人襄王之姊也昭公不禮焉夫人因戴氏之族以殺襄公之孫孔叔公孫鍾離及大司馬公子卬皆昭公之黨也司馬握節以死故書以官司城蕩意諸來奔效節於府人而出公以其官逆之皆復之亦書以官皆貴之也宋襄夫人殺昭公文十六年昭公無道國人奉公子鮑以因夫人夫人將使公田孟諸而殺之公知之盡以寶行蕩意諸曰盍適諸侯公曰不能其大夫至于君祖母以及國人諸侯誰納我且既為人君而又為人臣不如死盡以其寶賜左右而使行夫人使謂司城去公對曰臣之而𨓱其難若後君何冬十一月甲寅宋昭公將田孟諸未至夫人王姬使帥甸攻而殺之蕩意諸死之書曰宋人弑其君杵臼君無道也
  待人欲寛論人欲盡待人而不寛君子不謂之恕論人而不盡君子不謂之明善待人者不以百非没一善善論人者不以百善畧一非善待人者如天地如江海如藪澤恢恢乎無所不容善論人者如日月如權衡如水鑑昭昭乎無所不察二者要不可錯處也待人當寛世固已知之矣至於論人當盡學者每疑其近於刻而不敢盡焉抑不知論人者借人之短以攻我之短借人之失以攻我之失主於自為而非為人也品題之髙下所以驗吾識之髙下與奪之公私所以驗吾心之公私苟𤼵於言者畧而不盡則藏於心者必有昏而未明者矣吾夫子譏賜也之方人言未絶口而自操春秋之筆善善惡惡無毫髪貸是豈⿺辶䖏忘前日之語哉待人與論人固自有體也宋襄夫人之亂蕩意諸始則出奔終則致死大浸稽天而砥柱不移風雨如晦而雞鳴不已凛然亂臣賊子之大閑也雖使有一行之未當一善之未全君子尚忍復議之乎當是時奔走於夫人之宫者冠盖相望受施於公子鮑之室者蹄踵相躡至於安受昭公之賜橐珍囊寶散而之四方者又不知其㡬人也不思議此而惟意諸之是責吾不知與逆徒何親與公室何讎乎與小人何厚與君子何薄乎讎公室而親逆徒厚小人而薄君子雖鄉黨自好者猶恥為之未有名為學者而反不恥者也然立論之際先則譽意諸之忠後則責意諸之過變譽為責夫豈得已哉盖將假意諸既往之過為吾身將來之戒也言𤼵於意諸而心主於吾身也意諸效節之去義當去也意諸從田之死義當死也是皆不可毁也然意諸親則公族官則司城坐視昭公之失道襄夫人之蓄怒公子鮑之隂謀㓙徳參會待釁而𤼵上則不聞有正救之諫中則不聞有調護之功下則不聞有擊斷之勇見亂而始去去何晚也見弑而始死死何補也想夫亂機之將兆弑械之將成通國之内外舉知曾謂意諸之賢獨不知耶其所以徘徊濡滯不能飜然髙舉者盖懐其父去官則族無所庇之言顧位苟禄日復一日其意以謂無難則忍恥以庇宗有難則捐󠄂身以刷恥以後之節贖前之非後世君子要必有哀吾之用心者殊不知君子不忍一日置其身於可愧之地今日為善尚恐他日為惡詎有身居可愧之中豫指他日之節以贖今日之非乎他日之節未至今日之非方增斯心也君子乎小人乎此吾所以為意諸懼也此吾所以不為意諸懼而為吾身懼也
  箕鄭父殺先克文八年夷之蒐晉侯将登箕鄭父先都而使士縠梁益耳将中軍先克曰狐趙之勲不可廢也從之先克奪蒯得田于堇隂故箕鄭父先都士縠梁益耳蒯得作亂九年春王正月己酉使賊殺先克
  見人之禍必思求其得禍之道古今之通蔽也人之得禍果皆以其道是天下無不幸而遇禍者也天下固有得禍而非不幸者矣四裔之囚流共工於幽州放驩兜於崇山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見者不嗟非不幸也兩觀之僵孔子誅少正𫑗於兩觀之下過者不憫非不幸也得禍而非不幸惟此時為然爾時非虞也君非舜也國非魯也相非丘也流竄相望安可槩以㐫族待之乎刀鋸相尋安可槩以少正𫑗待之乎吾恐四裔之逺未必無如稷無如契如垂如益者也吾恐兩觀之下未必無如參無如騫如由如賜者也王綱殞絶忿慾横流以私讎公以邪𢦤正得禍而不以其道者夫豈一人耶左氏所録公卿大夫之遇禍者必求其召禍之由信如是説則春秋之時無一人不幸而受禍者也使左氏移此筆以書虞之典續魯之論則雖曰無一人不幸受禍吾孰敢以為非哉今記載春秋衰亂之世見人之遇禍者則吹毛求疵捃摭其過以證成其罪不憫君子受禍之不幸而惜小人殺人之無名此吾所以深為左氏惜也姑以先克一事明之左氏將書先克之死以謀帥之事列其前以奪田之事⿰糹⿱𢆶匹 -- 繼其後積二事以為先克召禍之由欲後世知箕鄭父軰之作亂不為無說先克之致死不為無罪其為箕鄭父軰謀則忠矣吾不知先克何負於左氏而謀帥大事也國之興衰民之死生所由繫者也先克身為近臣親見晉侯謀帥之未當詎肯坐視耶匿情而不言不可也畏禍而不言大不可也於是上不敢順主欲下不敢恤衆仇奮然請於晉侯而更之可謂不負其君矣至於堇隂之役以軍事奪蒯得之田此又晉之軍政而非先克之家政也大而謀帥小而奪田為先克者知致吾義而守吾職而已人怨耶不暇問也人不怨耶亦不暇問也苟豫憂人之怨畏首畏尾則在朝必不敢𤼵一言在軍必不敢舉一罰矣人皆持此心社稷何頼焉國家何頼焉先克所以明知他日之禍而不敢避也為左氏者盍亦深嘉先克之忠毁斥箕鄭父輩之罪俾當官而行者有所勸覆出為惡者有所懲則庻可自附於春秋褒貶之義矣既乃無一言直先克之枉屑屑然若為箕鄭父軰解殺人之謗者此吾所以深為左氏惜也或曰陽處父易狐射姑趙盾之班終以見殺文六年其事適與先克類然則左氏所載者亦非歟曰不然陽處父易中軍之帥在晉侯命既出之後先克謀中軍之帥在晉侯命未出之前命既出而擅更之逆也命未出而亟救之忠也處父之逆司冦不誅至使狐射姑不勝其忿而自𢦤之襄公於是失刑矣至於先克之忠猶當十世宥之以勸其事君孰謂堂堂晉國不能保一臣而使盗賊竊𤼵之謀敢行於朝乎君子是以知晉之不競也處父之事在所戒先克之事非所戒處父之禍在所懲先克之禍非所懲名則魯衛實則胡越烏得均之處於一域耶
  范山說楚子圖北方文九年范山言於楚子曰晉君少不在諸侯北方可圖也楚子師于狼淵以伐鄭囚公子堅公子尨及樂耳鄭及楚平
  觀人之道自近者始一言之誤一行之愆同室者知之同里者未及知也同里者知之同國者未及知也國踈於里里疎於室地愈踈則知愈晚理也亦勢也自鄒視魯有踰日而不知者矣自燕視齊有踰月而不知者矣自越視胡有踰嵗而不知者矣是近者之舊聞即逺者之新聞近者之飫見即逺者之創見庸有近未知而逺先知者乎晉靈公即位之初其失徳未有聞於人也内而欒郤胥原日陪日侍傳不載其諷諫之辭外而宋衛陳鄭時聘時覲傳不載其怨誹之語彼范山者邈然介居漢水方城之間顧瞻汾澮如在絶域果何自而知靈公之可輕北方之可圗乎是非道聴塗説之誤必臆度意料之妄也然楚師一出諸夏披靡莫敢枝梧果不出山之所料豈觀於近反不若觀於逺耶吾知其説矣以地以勢則近者詳而逺者畧以情以理則近者蔽而逺者明問官府之政於鈴下馬走甲是乙非嘈嘈嘵嘵迄無定説至大山之隈絶澗之曲農夫樵父相與畫地而譏長吏之能否若辨黑白若數一二較然而不可欺彼豈常識刺史之屏而望縣令之舄哉其言堅定精審反勝於左右前後擁篲奉轡之人盖爱憎絶於耳目之前則毁譽公於郊野之外近者之蔽固不如逺者之明也靈公之不君基於始而成於終當其嗣服之初雖無萌芽之可尋豈無兆朕之可卜舉世不知而范山獨知之豈合衆人之智不如一范山乎亦有所蔽焉耳嬖幸者靈公恩賞之所及也故蔽於愛而不知卿大夫者靈公政令之所及也故蔽於尊而不知列於齊盟者靈公兵威之所及也故蔽於畏而不知惟范山立楚之朝食楚之禄其視靈公若風馬牛非恩賞之所及故不為愛所蔽非政令之所及故不為尊所蔽非兵威之所及故不為畏所蔽三蔽既盡一心自明此其所以雖身居萬里之表而揣摩靈公之巧揆之趙盾隨㑹之諫反在於十年之先也孰謂近者難揜而逺之易欺耶吾嘗深味范山晉君不在諸侯之一語有所深感焉晉主憂盟自文至靈三君矣靈公即位之始其拊循諸侯必未敢⿺辶䖏改先世之舊玉帛瑞節猶文襄也芻粟牲牢猶文襄也物采辭令猶文襄也盟約要束猶文襄也惟其心不在諸侯故幣雖厚而人自見其薄禮雖備而人自見其畧儀雖華而人自見其瘁令雖嚴而人自見其慢猶人之将疾百骸九竅物物備具然而神不主體耳目鼻口手足肩背解散而不屬弛縱而不隨形雖在而其精華英靈之氣枵然無復存矣范山之論晉置其形而索其神遺其跡而察其心其亦妙於觀國哉
  楚范巫矞似謂成王子玉子西皆强死文十年初楚范巫矞似謂成王子玉子西曰三君皆将强死城濮之役王思之故使止子玉曰母死不及止子西子西縊而縣絶王使適至遂止之使為商公㳂漢泝江将入郢王在渚宫下見之懼而辭曰臣免於死又有讒言謂臣將逃臣歸死於司敗也王使為工尹又與子家謀弑穆王穆王聞之五月殺闗宜申及仲歸
  凡人之情厭常而嗜恠駭正而從偽此古今之通病也奮臂大呼不足以動一旅而狐鳴魚腹之詐不移晷而成軍見陳勝傳徒步獻書不足以取一官而祭竈闘棊之誕不終朝而胙土漢郊祀志乆矣夫人之嗜怪而從偽也天下之常道惟恐人之不嗜至於怪則惟恐嗜之太深天下之正理惟恐人之不從至於偽則惟恐從之太過巫覡之説怪偽之尤者也楚巫矞似謂成王子玉子西皆将强死三人者銘其説於心至於城濮之敗成王汲汲赦子西子玉之罪惟恐巫言之或驗既而子玉果不及止而死僖二十八年是巫言既一中矣有神妖之説誘之於前有子玉之死堅之於後為成王者尚不知戒溺愛奪嫡取熊蹯之禍文元年是巫言既再中矣巫言其三而中其二惟子西惸然孑立顧影獨存是宜朝警夕戒擇地而行深圖自免之術乃顯行逆亂以殺其身巫者人之所甚信死者人之所甚畏不信人之所信不畏人之所畏子西豈與人異情哉盖所以信巫者𥝠心也所以作亂者亦私心也私心之生乍𤼵乍止上無所蔕下無所根烏能持乆而不變耶始怵於妖而信之終怵於利而忘之以私奪𥝠互為消長無惑乎子西之⿺辶䖏忽其所信也世衰道微邪説暴行有作張詭幻禍福之説以誑脅愚俗是亦巫覡類耳儒者或以隂助教化許之⿺辶䖏謂蘂宫金地之説未必真有要可以引人為善酆都泥犁之説未必真有要可以止人為惡所示者虛所得者實亦何負於天下耶抑不知牆之始築有一臿之虛則其頺敗必見於風雨之時念之始𤼵有一毫之虚則其渝毁必見於事變之日人之始信禍福之説固已失其本心矣以誑而趨善非本欲為善也以脅而避惡非本不為惡也是心本無特暫為禍福虛説之所誑脅爾他日復為利害所誑脅安得不變而之他耶此亦一誑脅也彼亦一誑脅也亦何分輕重於其間哉有實理然後有實心有實心然後有實事豈有借虚説而能收實效者耶如成王子西其始信矞似之説至堅至篤曾未㡬何蔑棄而不顧則詭幻禍福之説不能乆使人信明矣其始之說固可以占知其終之怠其始之執固可以占知其終之移本心不堅事物攻之者四靣而至固可以拱手而俟其敗何必親與之角哉故吾始憂異端之難攻而終知異端之不足攻也
  楚文無畏戮宋公僕文十年陳侯鄭伯㑹楚子于息冬遂及蔡侯次于厥貉将以伐宋宋乃逆楚子勞且聴命遂道以田孟諸宋公為右盂鄭伯為左盂期思公復遂為右司馬子朱及文之無畏為左司馬命夙駕載燧宋公違命無畏扶其僕以狥或謂子舟曰國君不可戮也子舟曰當官而行何强之有敢愛死以亂官乎宋殺申舟宣十四年楚子使申舟聘于齊曰无假道于宋亦使公子馮聘于晉不假道于鄭申舟以孟諸之役惡宋曰鄭昭宋聾晉使不害我則必死王曰殺女我伐之見犀而行及宋宋人止之華元曰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殺其死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殺之楚子聞之投袂而起屨及於窒皇劒及扵寝門之外車及於蒲胥之市秋九月楚子圍宋
  名不可以幸取也天下之事固有外似而中實不然者幸其似而竊其名非不可以欺一時然他日人即其似而求其真則情見實吐無不立敗名果可以幸取耶幸雖在前憂實在後人見其似而信其真幸之大者也人見其似而責其真憂之大者也以一朝之幸易終身之憂智者其肯易之耶馬之外彊中乾者濫得騏𩦸之名幸則幸矣馳陵谷而責以騏𩦸之足憂將若之何士之色厲内荏者濫得逢干之名幸則幸矣臨刀鋸而責以逢干之節憂將若之何是故求名易保名難取名易辭名難受名之始乃受責之始也昔之君子内未有其實則避名如避謗畏名如畏辱方逡廵却走之不暇况敢乗其似而邀其名乎孟諸之役文之無畏席强楚之威而窘戮宋公本無足稱者然宋公國雖弱而位則君也文之無畏國雖强而位則臣也論其實則以楚加宋以强凌弱人之所甚易論其跡則以卑犯尊以弱擊强人之所甚難居甚易之地而坐得至難之名人情誰不樂此哉此無畏所以因其似而竊其名也必嘗揮金𤼵粟然後人許其豪必嘗赴敵突圍然後人許其勇今無畏挾六千里之楚而折一與國之君前無權勢之可懼後無憂患之可虞從容談笑而冒不畏强禦之名天下之所謂幸者有過於此乎想無畏正色莊語以荅或人之問必謂名固可以幸取人固可以名欺雖吾君亦以勁正見期孰知吾之有所挾哉捘衛侯之腕人知涉他之直而不知其借晉之威也定八年晉師将盟衛侯于鄟澤趙簡子曰羣臣誰敢盟衛君者涉他曰我能盟之将㰱涉他捘衛侯之手及捥衛侯怒乃叛晉晉人請改盟弗許没太子之車人知江充之直而不知其借漢之威也江充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使人謝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教敕亡素者惟江君寛之充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威震京師戮宋公之僕人知無畏之直而不知其借楚之威也無畏借楚之威以為己名無毫末之勞而有丘山之譽使如是而後無憂則誠不如詐直不如曲君子不如小人矣抑不知人既以直期之亦必以直使之故楚子異日遣使過宋而不假道置他人而推無畏豈不以直辭勁氣固可以横身犯難而張强楚之大聲乎無畏始知前日之偽名適所以招今日之實禍畏縮惶惑言於楚子曰鄭昭宋聾晉使不害我則必死哀鳴乞憐一至於此向來之直辭勁氣安在耶始則曰敢愛死以亂官今則曰我則必死始一何壯今一何怯耶無事則為不畏死之言有事則為畏死之語真情本態至是盡露矣名之不可苟得如是哉嗚呼躄者命在杖失杖則顛渡者命在壺失壺則溺挾外以為重者失其所挾未有不危者也無畏之所挾者楚耳一旦身出方城之境宋人豈懼失楚之無畏哉宜其甘心而不顧也吾故表而出之以為挾外物者之戒叔孫得臣獲長狄僑如文十一年冬十月甲午敗狄于鹹獲長狄僑如富父終甥摏其喉以戈殺之埋其首于子駒之門以命宣伯初宋武公之世鄋瞞伐宋司徒皇父帥師禦之耏班御皇父充石公子榖甥為右司冦牛父駟乗以敗狄于長丘獲長狄縁斯晉之滅潞也獲僑如之弟焚如齊㐮公之二年鄋瞞伐齊齊王子成父獲其弟榮如埋其首於周首之北門衛人獲其季弟簡如鄋瞞由是遂亡
  防風氏身横九畝不能免於會稽之誅昔禹致羣臣於㑹稽之山防風後至禹殺而戮之身横九畝巨無霸身大十圍不能免於昆陽之戮光武與尋邑戰尋邑兵盛時有長人巨無霸長一丈大十圍以為壘尉光武乃與敢死者三千人破之久矣形之不足恃也造化一機坯冶一陶隂翕陽張萬形並賦遇川澤則黒而津遇墳衍則晳而瘠遇原隰則豐而痺遇山林則毛而方予其形者無愛憎受其形者無恩怨是故鵾鵬不以大自夸蜩鷃不以小自慊㝠靈不以長自喜蟪蛄不以短自憂私天地之形以為已有固已得罪於鑪錘况敢恃之為暴耶衣不勝而成霸晉之功者無所恃也趙文子其中退然如不勝衣其言呐呐然如不出諸其口所舉於晉國管庫之士七十有餘家人以為知人晉之復伯文子之力也貎不稱而擅佐漢之謀者無足恃也賛曰聞張良之智勇以為其貎魁梧竒偉反若婦人女子故孔子稱以貎取人失之子羽形不長而專伐蔡之勛者無足恃也裴度退然𦆵中人而神觀邁爽操守堅正平蔡既有功名震四夷使外國者其君長必問度年今㡬狀貎孰似其自賛云爾形不長爾貎不揚胡為將胡為相一㸃靈臺丹青莫狀事見唐史以是知無恃者存有恃者亡尫弱么麽未必非福魁梧壯偉未必非殃有形不能使而反見使於形可不為大哀耶長狄之種其軀幹絶異於人是亦偶得一氣之偏者耳自縁斯以來負其軀幹暴蔑上國毎出輙敗一出而斃於長丘再出而斃於周首三出而斃於鹹四出而斃於潞種殱族殄靡有孑遺豈非形為之累耶東方之夷被髪文身自古及今其族類自若也西方之戎被髪衣皮自古及今其族類自若也使長狄之種所賦之形與四夷等彼將安其氊毳甘其湩酪未必敢與上國抗衡縱使蟊賊邊鄙亦將知難而退詎至若此極耶惟其偉岸自伐故飛揚跋扈陵跨中國塊視泰華垤視城郭蟻視甲兵兄踣於前而不悛弟仆於後而不止挫愈奮敗愈張非覆宗絶祀蕩無吹火未有晏然而不為諸華之害者也防風専車形實驅之僬僥三尺形實束之長狄族類豈皆為暴哉一受長狄之形雖欲已而有所不能自已也心為君則形為臣形為君則心為臣同是貎也仲尼聖而陽貨狂仲尼貎與陽虎相類故有匡人之圍同是目也大舜仁而項籍暴周生云舜目盖重瞳子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耶何興之暴也賦其形者非有異特制其形者不同耳苟長狄能制其形則必能保其形矣豈至身首異處而為萬世戒哉小心翼翼徽柔懿恭見者忘其十尺之髙是亦西夷之人也議者勿謂狄無人














  左氏博議卷十九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十
  宋 吕祖謙 撰
  秦伯使西乞術來聘文十二年秦伯使西乞術來聘且言将伐晉㐮仲辭玉曰君不忘先君之好照臨魯國鎮撫其社稷重之以大器寡君敢辭玉對曰不腆敝器不足辭也主人三辭賔荅曰寡君願邀福于周公魯公以事君不腆先君之敝器使下臣致諸執事以為瑞節要結好命所以藉寡君之命結二國之好是以敢致之襄仲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國無陋矣厚賄之
  天下之情待之厚者責之厚待之薄者責之薄厚責難勝謗之所集薄責易塞譽之所歸是故名大於實者先榮而後辱實大於名者先辱而後榮非人情之多變也失所期則怒過所期則喜喜怒之變即榮辱之變也總角之童一拜一起粗中儀節不中朝而譽滿州閭至於成人則正冠束袵終日兢兢少有惰容鐫譙四起天下之情夫豈難見耶秦之為秦介在西戎聲教文物闕如也至於魯則習周公伯禽之教世秉周禮爼豆羽籥弁冕鼎鉶蔚然先王之遺風在焉雖宋衛陳鄭號為諸華者猶且下視之况如秦之僻陋在夷者乎當西乞術入境之時魯人固豫以戎狄待之矣入粤者不敢言鎛入胡者不敢言弓入燕者不敢言函入魯者不敢言禮孰謂西乞術出於戎狄下國乃不量其力欲與魯之君臣周旋酬酢於玉帛鐘鼓之間乎四方將命而來至於雉門兩觀之下者鮮不失禮受辱而退孫文子有同登之辱襄七年范獻子有歸費之辱昭二十一年徐容居有進含之辱襄十八年齊慶封有茅鴟之辱襄二十八年矧區區西乞術詎能免此辱耶想術奉璋薦瑞之際公卿環列輿隷堵觀俟其步武之蹉跌以為嘲伺其辭令之舛差以為哂今術俯仰音吐丰容華暢出於魯人之意表始以為烏鳶今乃為鸞鳯始以為蓬蒿今乃為梧檟此襄仲所以失聲嘆息而繼之以重賄也觀其儀固魯人之常見聴其言亦魯人之常聞襄仲所以變色而稱揚之者庸非以夷狄遇之耶曰不有君子其能國乎者駭而疑之也曰國無陋矣者矜而進之也前之倨適所以為後之恭前之輕適所以為後之重其視鄭人之璞稱頌未已而唾罵隨至者亦有間矣名逐我則逸我逐名則勞甚智而居以愚甚辯而居以訥他日㣲見端倪少出鋒頴一談而人一警一動而人一服雖欲逃名名亦將逐之而不置矣未智而先得智之名未辨而先得辨之名終日矻矻追逐以求副其實一不稱而萬有餘喪矣昔之智者所以寧使名負我而不使我負名也名負我則責在名我負名則責在我二者之勞逸相去亦逺矣雖然此猶未免名與我之對也形不知有影而影未嘗離形聲不知有響而響未嘗離聲聖人不知有名而名未嘗離聖人嗚呼豈春秋之士所及哉
  隨㑹料晉帥文十二年秦為令狐之役故冬秦伯伐晉取羈馬晉人禦之以從秦師于河曲㬰駢曰秦不能乆請深壘固軍以待之從之秦人欲戰秦伯謂士㑹曰若何而戰對曰趙氏新出其屬曰㬰駢必實為此謀将以老我師也趙有側室曰穿晉君之婿也有寵而弱不在軍事好勇而狂且惡㬰駢之佐上軍也若使輕者肆焉其可秦伯以璧祈戰于河秦軍掩晉上軍趙穿追之不及反怒曰裏糧坐甲固敵是求敵至不擊将何俟焉軍吏曰将有待也穿曰我不知謀将獨出乃以其屬出宣子曰秦𫉬穿也𫉬一卿矣秦以勝歸我何以報乃皆出戰交綏秦行人夜戒晉師曰兩軍之士皆未憗也明日請相見也㬰駢曰使者目動而言肆懼我也将遁矣薄諸河必敗之胥甲趙穿當軍門呼曰死傷未𭣣而棄之不惠也不待期而薄人於險無勇也乃止秦師夜遁復侵晉入瑕吳將伐魯問叔孫輙公山不狃哀八年吳為邾故将伐魯問於叔孫輙叔孫輙對曰魯有名而無情伐之必得志焉退而告公山不狃公山不狃曰非禮也君子違不適讎國未臣而有伐之奔命焉死之可也所託也則𨼆且夫人之行也不以所惡廢鄉今子以小惡而欲覆宗國不亦難乎
  見一事而得一理非善觀事者也聞一語而得一意非善聴語者也理本無間一事通則萬事皆通意本無窮一意解則千語皆解圯上之書一編耳尺簡寸牘所載㡬何豈能盡括車壘輿地之形豫數嬴項韓彭之難哉然子房得之則問羊知馬覘影知形迎閲而羣策鋒起隨諷而衆機叢生此所以能用有限之書對無窮之變也如使子房見一事而滯於一事聞一語而滯於一語則雖盡納九州之圖於胸中倉卒造次亦必有書之所不能該者矣書已盡變方出書已陳變方新非告徃知來者殆未足與議也盖嘗以左氏所載論之隨㑹自晉奔秦文六年而為秦謀晉說者秪以為隨㑹之過耳公山不狃自魯奔吳定十二年而不為吳謀魯説者祗以為公山不狃之善耳過在隨會於我何損善在不狃於我何加政使能體之於身則所懲者特謀宗國之一過天下之過果盡於此乎所法者特全宗國之一善天下之善果盡於此乎惟舉一隅而反三隅則因二子得失之跡固可為吾身無窮之用焉隨㑹有謀晉之過而不失為良大夫吾是以知素行之不可無公山不狃有全魯之善而不免為叛人吾是以知小節之不足恃以隨㑹之賢而忽有謀晉之過吾是以知惡念之難防以不狃之不肖而忽有全魯之善吾是以知善念之易𤼵使隨㑹事事皆若謀晉則隨㑹將轉而為不狃使不狃事事皆若全魯則不狃將轉而為隨㑹吾是以知治己者必長其善而絶其過以終身論則隨㑹為君子不狃為小人以一事論則隨㑹為小人不狃為君子吾是以知論人者必畧其暫而待其終自兩端而推之可慕可懲可遵可戒舉集其中然其用猶未窮也抑又有大可論者焉隨會晉之良也其言於晉國無隠情其祝史陳信於鬼神無愧辭也必非賣宗國以求和者也其意以謂一心可以事百君百心不可以事一君在晉則當忠於晉在秦則當忠於秦苟於秦伯之問而不以實對明則有𨼆於秦伯幽則有愧於鬼神矣抑不知子為父隠臣為君隠在他人則以直為直在君父則以隠為直今隨㑹視君父如他人盡𤼵宗國之情以資寇讎是攘羊之徒耳惜夫隨㑹後太公而生不聞反𦵏之義史記先夫子而没不見遅行之風孟子故其視父母之國恝然無情意在為直卒䧟於不直吾是以知善之難擇而是之難審也至於公山不狃所以眷眷宗國藹然忠厚盖以剽聞闕里洙泗之餘教而然耳然自隨㑹而觀不狃則厚薄有間若格之以吾聖人之法則不狃之所自處者亦未得為盡善也不狃對叔孫之辭正矣至於使之為帥乃導而之險以困吳師惜其始正而終入於詐也魯國當隱吳亦不當欺不狃苟未忘宗國則辭於吳子弗與伐魯之役既不負於舊君亦不負於新主義聲將徹於吳魯之間矣今身為吳帥而心為魯用懐二心而事人庸非聖門之罪人乎吾是以益知善未易擇愈擇愈差是未易審愈審愈謬君子之於學其可以易心處之哉讀隨㑹不狃之事者不過以為兩事而止耳類而通之區而别之直而推之曲而暢之間見層出衆理輻湊此陳亢之所以問一得三也此顔子所以聞一知十也此大舜所以聞一善言見一善行若决江河莫之能禦也
  晉使魏夀餘偽以魏叛以誘士會文十三年晉人患秦之用士㑹也六卿相見於諸浮趙宣子曰隨㑹在秦賈季在狄難日至矣若之何中行桓子曰請復賈季能外事且由舊勲郤成子曰賈季亂且罪大不如隨㑹能賤而有恥柔而不犯其知足使也且無罪乃使魏夀餘偽以魏叛者以誘士㑹執其帑於晉使夜逸請自歸於秦秦伯許之履士㑹之足於朝
  忍棄其所不可棄者必有大不可棄者也刃在頭目斷指不顧病在腹心灼膚不辭彼豈以為不足愛而棄之哉是必有大不可棄者而奪其愛也君子之於信義與生俱生猶手足體膚之不可湏臾捨也一旦幡然棄之自處於信義之外豈得已哉其必有說矣隨㑹之信義歴數晉之公卿未能或之先也至於詐秦歸晉之際雖借辭於髠衍問策於儀秦殆不過如此㑹果何所見而忍於自棄耶盖夀餘之來㑹之終身通塞决於俄頃歸亦今日否亦今日此時不反後將無時此䇿不行後將無䇿此其所以忍棄平昔之所不可棄者也嗚呼使㑹知自古皆有死之説則歸與不歸固有命矣不然身將歸晉吾恐其心放而不知歸也為身謀則工為心謀則拙㑹也亦不善處輕重之間矣雖然為身謀而棄信義夫人知其不可矣為國謀而棄信義可乎哉温嶠為王敦所留敦遣歸建鄴嶠實欲歸晉外懼敦之疑乃陽不欲行既辭復入至於再三嶠之所以詐敦者即㑹之所以詐秦伯也㑹為身謀固不逃君子之論矣嶠為國謀獨不可諒其心而許其權乎晉祚存亡一嶠是繫使嶠幸逃虎口則危可平難可解亡可存豈惟江左是頼其自宣景而下實寵嘉之義存君親庸非不信之信乎曰信義不可湏㬰棄也君子平居暇日尚不忍以不信不義自處况敢以浼君親乎吾平居暇日未嘗為詐因君父之難而為之是我之詐由君父而生也詐由君父而生亦是君父之詐也免君父於難而納君父於詐有忠孝之心者忍為之乎此吾之所以罪嶠也危晉者王敦耳使嶠力竭不能救社稷而繼之以死是亡晉者王敦也非嶠也今嶠苟為詐謀雖幸存社稷然以不正之名累君父是危晉者王敦而累晉者温嶠以五十步笑百步相去㡬何哉世俗之説以為君父在難若可圖全詼譎邪枉靡所不可皆指嶠輩為法抑不知吾身在難知自愛者必不敢設詐以自免至於君父在難則為之豈不謂以詐免身則無以自解以詐免君父則可以歸之君父以自解耶是君父乃吾歸惡之地也是以所賤事君父也薄莫甚焉隨㑹之過冠圓冠者舉知之至於温嶠之事吾恐意在於忠孝而未嘗學者不幸而蹈其失故論之以待後世君子
  魏夀餘履士會之足於朝註見上篇
  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靣命之言提其耳乆矣夫喻人之難也我以為羊腸而彼方以為衢道我以為烏喙而彼方以為稻粱主涇賔渭分騖背馳奚適而能相喻哉言者不知聽者之心而每恨其悟之遅聴者不知言者之心而毎駭其談之⿺辶䖏攻愈力閉愈堅叩愈煩應愈怠南靣而君北靣而臣東靣而師西靣而徒所以百諫而不從屢告而不入者職此之由也盖嘗觀魏夀餘之誘隨㑹一履其足而歸晉之機已傳是獨何術而動物悟人如此其㨗耶殆非夀餘術之工乃隨㑹聴之切也㑹思晉之念如獸思壙鳥思林魚思淵蹙閼拘繫而不得騁一旦夀餘以歸晉之機動之㣲見其端心領神受舄交踵接閟䇿已通庸非聽之切則得之速耶使㑹歸晉之念不切則夀餘雖刺其股搏其膺亦將撫機而不喻矣歜職相感以一抶而商人𢦤文十八年齊懿公之為公子也與邴歜之父爭田弗勝及即位掘而刖之而使歜僕納閻職之妻而使職驂乗夏五月公㳺于申池二人浴于池歜以扑抶職職怒歜曰人奪女妻而不怒一抶女庸何傷職曰與刖其父而弗能病者何如乃謀殺懿公納諸竹中歸舍爵而行蓄憾之切者也魏韓相警以一肘而智伯滅貞定十三年智伯求蔡臯狼之地於趙襄子襄子弗與智伯怒帥韓魏之甲以攻趙氏襄子乃走晉陽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智伯行水曰吾乃知水可以亡人國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也趙襄子使張孟談潜出見二子二子乃隂與張孟談約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殺主隄之吏而决水灌智伯軍智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遂殺智伯盡滅其族慮患之切者也餘㑹相悟以一履而去計定謀歸之切者也使數子者移蓄憾為蓄徳移慮患為慮善移謀歸為謀道則皆將黙㑹至理於交臂目擊之間豈有告諄諄而聴藐藐者耶信矣切之一字誠入道之門也自孔孟後而感𤼵轉移之機不復見於天下盖數千年于此矣學者慨誦塵編浩然歎息以為没身不可復遇也抑不知道不可離理不可忘孔孟雖徃感𤼵轉移之機豈隨孔孟而往哉前觀之古後觀之今仰觀之朝俯觀之野利害相激事㑹相投此機此理隨遇而𤼵下至於龍斷罔利之徒萬貨錯陳五方畢會低昻盈縮出沒變出一瞬未終彼此咸喻相語不以口而以形相視不以迹而以神是㕓肆市區皆處洙泗之濱工賈商旅皆具游夏之用也舉目皆妙用而吾自不觀盈耳皆至言而吾自不聴終日與理遇而反有不遇之嘆噫理不遇人耶人不遇理耶趙盾納㨗菑于邾文十四年邾文公元妃齊姜生定公二妃晉姬生㨗菑文公卒邾人立定公㨗菑奔晉趙盾以諸侯之師八百乘納㨗菑于邾邾人辭曰齊出貜且長宣子曰辭順而弗從不祥乃還
  物固有不可並者一事而是非並擇一焉可也一人而褒貶並擇一焉可也叅是於非等褒於貶則其論闘䦧陵奪無以自立於天下信矣説之不可並也並其不可並豈君子樂為異論哉天下之言固有相反而不可相無者殆未易以前説律也是非有時而並存褒貶有時而並立異而同舛而合戾而順睽而逆惟君子為能言之君子為能一之晉趙盾以諸侯之師納捷菑于邾鳴鐘擊鼓至其城下屈於邾人長少之義徒手而還責之者咎其知之晚奨之者歎其改之勇論者莫能並也吾以為二説要當兩行然後可治疾欲速愈乆愈侵知非欲蚤愈乆愈謬由是説則盾可責遇過之尚淺者盍以此警之已成之疚難望其瘳已成之非難望其革由是説則盾可奨遇過之既深者盍以此誘之用前説警過之淺者使不敢自堅用後説誘過之深者使不至自棄缺一焉可乎哉苟徒執一説没其奨而專其責以謂盾也受愬之時弗詢弗考發命之時弗慮弗圖内興車甲外勤諸侯䟦履山川傅其國都而後反盾意雖回而既憊之力既費之財終不可回也悔於邾不若悔於晉悔於郊不若悔於都悔於朝不若悔於室其悔彌逺其失彌多改過雖美豈如無過之可改為快哉嗚呼無疾則不必毉無過則不必論醫為病設論為過設使盾審之於初師不出過不形則亦何論之有惟其䧟而能㧞迷而能反棄前日之勞成今日之决此奨之之説所以不可偏廢也一言之尤一筆之誤或者猶諱其短而遂成之况盾以明主之令八百乘之賦反見阻於蕞爾小國驅馳暴露之疲餫饋屝屦之耗侯甸男邦之訾勇於從義皆不暇顧是豈碌碌凡子所能辦乎戱之代括突之攘忽以强脅弱自古而然盾若挾晉之威援周宋之比邾將覆亡之不暇何力之敢抗今見義之大而忘邾之小不念前功之可惜惟知今失之當除盾之大過人者此也盖嘗觀戰國之際諸子蠭起終身蔽蒙者置不足議至若宋牼淳于髠之徒皆親嘗為孟子之所折壘摧陣衂矣終不肯幡然儒服竟自名其家是非不知操術之誤反顧平生肄習之勤未能决然捨也彼於呻吟佔畢間尚戀戀不肯棄况輿師之衆征伐之重乎奬盾之義冝吾之不敢廢也吾嘗歴考世變冐甚厚之名必就甚厚之實辭甚厚之實必避甚厚之名其避其就不出名實之兩端而已盾之退師將以避名耶則有輕率之譏將以就實耶則無錙銖之𫉬所避非名則避者果何事所就非實則就者果何物學者嘗試思之
  周公王孫蘓訟于晉文十四年周公將與王孫蘓訟于晉王叛王孫蘓而使尹氏與聃啓訟周公于晉趙宣子平王室而復之
  昔者文王聴虞芮之訟而商道始衰史記周紀聴訟非文王之心也東冰西炭凍者不得不西左淵右陸溺者不得不右虞芮之訟文王未嘗招之使來盖麾之不能去也文王雖不與虞芮期而虞芮自至故議者以二國之向背筮商周之興亡也舜避朱禹避均益避啟見孟子其辭其受未嘗不視獄訟之所歸以為决虞芮之訟近捨朝歌而逺趍豐鎬彼紂雖屈强於酒池肉林間直𭔃坐焉耳吾嘗持是而觀後世隆替之由權在則昌權出則亡未有失其權而國不隨亡者也周道既降孱王僕臣不能主方夏之柄儕於列國至匡王之世則殆甚焉周公大臣也王孫蘓卿士也二臣有訟不之王而之晉君天下者尚將照臨萬國大明淑慝外薄海表咸得其職今至不能尸堦戺之訟則國之置王果何用乎虞芮介然逺國矣其質成於周議者尚為商危之向若飛亷惡來内相忿競棄紂而即文紂雖無道亦未必能堪也匡王怡然坐視不惟不駭反使人於晉助所厚者之訟惴惴然恐其不伸巍然被衮號稱天子顧乃企足矯首待晉之予奪以為輕重何其衰也是周之危過於商而匡王之無恥甚於紂也周之頺敝甚於周季何為當亡而不亡晉侯之小心不及於文王何為可取而不取盖嘗思其故矣紂之末年雖三分失其二然威令尚行境内凶虐尚能及人故民不堪其暴而共亡之晚周之㣲門内小訟猶不得專雖欲淫侈誰聽其掊克雖欲殘酷誰受其指令其起其仆近不係斯民之休戚逺不係諸侯之强弱晉雖陽尊貎敬實不過以邾莒遇之耳何嫌何疑而⿺辶䖏欲𭏟之哉故周非不亡無可亡也晉非不取不足取也大抵能害人者必能利人能殺人者必能生人紂雖下愚不移然操柄猶未盡失使其移比干之戮於崇侯比干諌而死移崇侯之寵於比干崇侯虎有寵於紂朝𤼵鹿臺之財暮𤼵鉅橋之粟武王伐紂散鹿臺之財𤼵鉅橋之粟烏知其不祈天永命編名六七君之列乎至於匡王枵然建空名於六服之上禮樂刑政舉不在已雖欲自奮其道何由是將僨之商猶有復起之望未墜之周已如既隕之時也左支廢右支緩奄奄餘息綿百世而閱千齡樂乎哉周過其厯之言吾未敢信







  左氏博議卷二十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十一
  宋 吕祖謙 撰
  晉侯秦伯圍鄭僖三十年秋晉侯秦伯圍鄭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為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夜縋而出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冇益於君敢以煩執事越國以鄙逺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為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困乏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為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秦伯説與鄭人盟使𣏌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子犯請擊之公曰不可㣲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
  天下之事有非出於人情之常者其終必不能安受施者致其報施者享其報人情之常也居施者之地而為報者之事非人情之常也矯也其所以矯情而為之者抑有説矣彼徒見夫有徳於人者責報則兩傷忘報則兩全也遂以謂忘報者猶足以全其恩况吾度越常情之外居施者之地而為報者之事其恩厚豈有涯哉抑不知君子不盡人之歡亦不盡己之歡不竭人之忠亦不竭己之忠人與己無二情也人受施於我其報猶有時而厭况我有施於人反僕僕然為報者之事是果人情之所安乎惟其不出於吾情之所安雖矯而行之激而為之矯者怠激者衰則吾情終有時而不能繼矣恩之而不能繼則釁隙生焉曾不如相忘者之為安也常理之外不可加一毫之理常情之外不可加一毫之情是故過厚者必薄過親者必踈過愛者必憎過喜者必怒情豈有過而不反者哉盖嘗觀秦穆晉文之爭端然後知常情之果不可加也晉文以一亡公子而列於五霸揆厥本原果誰之力耶流離之時使無秦穆則為尫為瘠為僵為殍吕郤之難使無秦穆則為灰為燼為煙為埃始拔之於尫瘠僵殍之中終脫之於灰燼煙埃之外使襲先祀使君萬民使專土疆使擅利勢一身之間自冕及舄皆秦穆所致也有丘山之施而不受涓滴之報在秦穆既為盛徳矣今秦穆非特不責報於晉乃反致其報於晉務欲加於常情以結晉之歡焉嗚呼情果可加則聖人已先加之矣聖人所不能加而秦穆則欲加之豈自以為勝於聖人耶秦穆始欲加聖人之所不能加終則自不能繼而怨随之隙開於鄭之圍而成於殽之役吾是以知始之加乃終之損也或者咎秦穆與晉俱圍鄭反背晉而成之吾謂是固秦穆之罪然其禍源正不在是一室之人同盤而食辛甘酸鹹所嗜猶雜然而不齊况二國並立形異勢異利異害異秦穆乃以秦狥晉無役不㑹無盟不同挾未報之徳矯情屈意反若受役於晉者是安可乆耶釁隙不發於今必𤼵於後燭之武之説三大夫之戍特釁隙之迹而非其端也噫晉人初受秦穆生全之際懐恩未報方以為我負秦習見秦穆服從之乆少有不合遽以為秦負我是秦穆之以恩召怨固可責晉人之以恩為怨尤可責也以恩為怨少知自愛者皆恥之獨秦穆之失不得不𤼵之以告學者焉露之濡根莖苗節無不沾雨之降丘陵原隰無不被天之恩物至矣然日出陽升則天不知有露也雲歸空霽則天不知有雨也種一草植一木幸而滋榮則朝環夕繞認以為己恩爬搔培壅未必不反為物之害者其秦穆類耶
  秦穆出師襲鄭僖三十二年𣏌子自鄭使告於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潜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逺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逺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知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夀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禦師必於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臯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秦師過周北門僖三十三年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胄而下超乗者三百乗王孫滿尚幼觀之言於王曰秦師輕而無禮必敗輕則寡謀無禮則脫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及滑鄭商人弦髙將市於周遇之以乗韋先牛十二犒師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於敝邑敢犒從者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兾也攻之不克圍之不繼吾其還也㓕滑而還晉原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天奉我也奉不可失敵不可縱縱敵患生違天不祥必伐秦師欒枝曰未報秦施而伐其師其為死君乎先軫曰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秦則無禮何施之為吾聞之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謀及子孫可謂死君乎遂𤼵命夏四月敗秦師于殽𫉬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文嬴請三帥公舍之秦伯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過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𤯝掩大徳秦使孟明為政文元年殽之役晉人既歸秦帥秦大夫及左右皆言於秦伯曰是敗也孟明之罪也必殺之秦伯曰是孤之罪也周芮良夫之詩曰大風有隧貪人敗類聽言則對誦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是貪故也孤之謂矣孤實貪以禍夫子夫子何罪復使為政晉秦戰彭衙復用孟明文二年秦孟明視帥師伐晉以報殽之役二月晉侯禦之甲子及秦師戰于彭衙秦師敗績秦伯猶用孟明孟明增修國政重施於民趙成子言於諸大夫曰秦師又至將必辟之懼而増徳不可當也詩曰毋念爾祖聿修厥徳孟明念之矣念徳不怠其可敵乎秦濟河焚舟文三年秦伯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晉人不出遂自茅津濟封殽尸而還遂霸西戎用孟明也君子是以知秦穆公之為君也舉人之周也與人之壹也孟明之臣也其不解也能懼思也子桑之忠也其知人也能舉善也詩曰于以采蘩于沼于沚于以用之公侯之事秦穆有焉夙夜匪解以事一人孟明有焉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子桑有焉
  天下之事以利而合者亦必以利而離秦晉連兵而伐鄭鄭將亡矣燭之武出説秦穆公立談之間存鄭於將亡不惟退秦師而又得秦置戍而去僖三十年何移之速也燭之武一言使秦穆背晉親鄭棄强援附弱國棄舊恩召新怨棄成功犯危難非利害深中秦穆之心詎能若是乎秦穆之於晉相與之乆也相信之深也相結之厚也一怵於燭之武之利棄晉如涕唾亦何有於鄭乎他日利有大於燭之武者吾知晉穆必飜然從之矣是則𣏌子襲鄭之謀實燭之武有以開之也舉鄭國之人咸誦燭之武退兩國之師續百年之祀於頰舌之間孰知危亡之釁亦已牙於武之頰舌乎秦穆從燭之武之言而戍鄭者非愛鄭也利在焉故也從𣏌子之言而襲鄭者非憎鄭也利在焉故也心無晉鄭惟利之趨豈有輕絶數十年締交之晉而反重結數年始附之鄭者乎燭之武以利始之𣏌子以利終之使外無弦髙之謀内有三子之應豈復有鄭乎是燭之武之留戍乃所以留禍雖免國於晉而輸國於秦也君子之重言利其以是哉秦穆既以利輕絶晉亦必以利輕絶鄭利心一開不能自窒宜其蔑蹇叔之諫而取殽之敗也殽之役説者或歸其曲於晉以謂秦所襲者鄭所滅者滑於晉未有朝夕之急乃冒喪而邀之吾以為晉固可責秦穆亦不得無罪焉孫權與劉備約同伐劉璋備方𤼵𬒳髪入山之辭以拒權不旋踵而自取之此權所以深怨而有荆州之師也見三國志晉與秦同圍鄭秦獨退師留戍以背晉不旋踵而自襲之此晉所以深怨而有殽之師也前則恐人分其利後則以己專其利最人情之所甚惡知權之怨備則知晉之怨秦矣安可獨歸曲於晉乎然秦穆懲殽之敗仍用孟明增修國政竟刷大恥夫子驟列其悔過之誓於二帝三王之後者抑有意焉一悔可以破百非一善可以滌百利秦穆在春秋中朝議暮貶左瑕右玷雖擢髪不足以數其罪及入於書則温然粹然不見㣲隙是典謨誥誓之秦穆而非復春秋之秦穆也聖人之勸深矣自時厥後晉有邲之敗宣十二年齊有鞌之敗成二年楚有鄢陵之敗成十六年其餘敗軍者未易槩舉如秦之懲敗而悔過者則無聞焉此書之所以止於秦也繼秦穆而有悔過自誓之舉則夫子之序書詎終於秦耶
  齊國莊子聘魯郊勞贈賄禮成而加之以敏僖三十三年齊國莊子來聘自郊勞至于贈賄禮成而加之以敏臧文仲言於公曰國子為政齊猶有禮君其朝焉臣聞之服於有禮社稷之衛也鄭公孫段相鄭伯禮無違昭三年夏四月鄭伯如晉公孫段相甚敬而卑禮無違者晉侯嘉焉授之以䇿曰子豐有勞於晉國余聞而弗忘賜女州田以胙乃舊勲伯石再拜稽首受䇿以出君子曰禮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汰也一為禮於晉猶荷其禄况以禮終始乎詩曰人而無禮胡不遄死其是之謂乎昭公如晉郊勞贈賄無失禮昭五年公如晉自郊勞至於贈賄無失禮晉侯謂女叔齊曰魯侯不亦善於禮乎對曰魯侯焉知禮公曰何為自郊勞至於贈賄禮無違者何故不知對曰是儀也不可謂禮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有子家羈不能用也奸大國之盟陵虐小國利人之難不知其𥝠公室四分民食於他思莫在公不圖其終為國君難將及身不恤其所禮之本末將於此乎在而屑屑焉習儀以亟言善於禮不亦逺乎君子謂叔侯於是乎知禮孟僖子不能荅郊勞昭七年三月公如楚鄭伯勞于師之梁孟僖子為介不能相儀及楚不能荅郊勞孟僖子病不能相禮乃講學之昭七年九月公至自楚孟僖子病不能相禮乃講學之苟能禮者從之及其將死也召其大夫曰禮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將有逹者曰孔丘聖人之後也我若𫉬没必屬説與何忌於夫子使事之而學禮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與南宫敬叔師事仲尼趙簡子問子太叔揖讓周旋之禮昭二十五年夏㑹于黄父謀王室也趙簡子令諸侯之大夫輸王粟具戍人曰明年将納王子太叔見趙簡子簡子問揖遜周旋之禮焉對曰是儀也非禮也簡子曰敢問何謂禮對曰吉也聞諸先大夫子産曰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經而民實則之云云
  同言者權之以事同事者權之以人國荘子聘魯郊勞贈賄禮成加敏而臧文仲稱之魯昭公朝晉郊勞贈賄無失禮而晉平公稱之至於趙簡子之問禮亦止於揖遜周旋之間焉是三者其言同也其事同也因其同而同之則女叔齊之對平公子太叔之對簡子既皆以為儀而不以為禮彼臧文仲其亦知儀而不知禮者歟是殆未嘗權之以人也臧文仲何如人也其身死其言凛然在春秋中如砥柱之屹横流非女叔齊子太叔軰所敢仰望也臧文仲之所知女叔齊子太叔所不能知者多矣未有女叔齊子太叔之所知臧文仲反不能知者也今女叔齊子太叔尚識其為儀而臧文仲乃指以為禮其必有説矣道無精粗無本末未嘗有禮外之儀亦未嘗有儀外之禮也升降裼襲與窮神知化者本無二塗掃灑應對與存心養性者本無二説未有析禮與儀為兩物者也禮與儀既不可離故古者言禮與儀亦未嘗有所擇專言禮者如曰大禮如曰有禮非謂禮中無儀也專言儀者如曰多儀如曰威儀非謂儀中無禮也隨意而言隨言而足曷嘗聞指一物而為禮又指一物而為儀者哉春秋之初去古猶近是理未亡此臧文仲之論所以不數數然為之區别也徳又下衰禮與儀始判而不合見拜者止謂之拜見揖者止謂之揖見獻者止謂之獻見酬者止謂之酬遂以此為禮之極而至理精義漫不復知矣故女叔齊子太叔不得已而指之曰此儀也非禮也儀之外當知復有所謂禮也二人者夫豈不知言出而道離哉亦有所不得已焉耳使其居臧文仲之時肯判禮儀以開破裂之漸耶是非女叔齊子太叔之説變於臧文仲之説盖女叔齊子太叔之時薄於臧文仲之時也孔子不攻異端孔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而孟子則攻之孟子正人心息邪説距詖行放淫辭以承三聖豈樂異於孔子哉亦廹於時耳世俗乃謂因孟子之言而異端之害始出因女叔齊子太叔之言而禮儀之辨始明抑不知君子𩓑如孔子之不攻而不𩓑如孟子之攻願如臧文仲之不辨不願如女叔齊子太叔之辨昏昏之毁吾所甘受察察之名乃吾力辭而不可得者也此豈易與世士言耶魯昭公知郊勞贈賄之禮而不知乾侯之危二十九年孟僖子不知郊勞擯相之禮而反知孔子之聖當時之所謂禮者不足以定賢愚如此為君子者安得不力辨於毫釐之際耶苟尚如臧文仲之信國莊子則吾恐伯石之汰亦可以聲音笑貎取州田之賞矣吾是以知女叔齊子太叔之謂有所不得已也
  狼瞫死秦師文二年春秦孟明率師伐晉秦師敗績晉襄公縛秦囚使萊駒以戈斬之囚呼萊駒失戈狼瞫取戈以斬囚禽之以從公乘遂以為右箕之役先軫黜之而立續簡伯狼瞫怒其友曰盍死之瞫曰吾未獲死所其友曰吾與女為難瞫曰周志有之勇則害上不登於明堂死而不義非勇也共用之謂勇吾以勇求右無勇而黜亦其所也謂上不我知黜而宜乃知我矣子姑待之及彭衙既陳以其屬馳秦師死焉晉師從之大敗秦師君子謂狼瞫於是乎君子詩曰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又曰王赫斯怒爰整其旅怒不作亂而以從師可謂君子矣云云
  譽人之所毁者未必皆近厚也毁人之所譽者未必皆近薄也然君子常欲求善於衆毁之中而不忍求惡於衆譽之外是文毁為譽者君子之本心變譽為毁者要非君子之得已也狼瞫之死左氏之所譽也自左氏既譽之後更千百年大不見排於君子小不見嗤於衆人共相保持其名而至於今日我乃一旦抉其隱𤼵其匿墮毁其千百年所保持之名是豈君子之所忍邪瞫為戎右先軫不知其勇而黜之瞫不死於先軫而死於秦師抑其怒於𥝠讎𤼵其怒於公戰是固世所共譽也苟以正義責之則瞫在所毁不在所譽何也瞫怒先軫不知其勇其死於秦者所以彰先軫之不知人也名則忠晉而實愧先軫也嗚呼是誠瞫過也同於為過有輕重焉有小大焉陽處父易賈季之班文六年先軫黜狼瞫之右同是時也同是事也同是怨也賈季則積其忿而殺陽處父狼瞫則移其忿而死秦師觀賈季之狠則知狼瞫之賢矣雖曰不免於過焉其輕重大小非可以賈季並論也自子文之無愠而視狼瞫則可責自賈季之報怨而視狼瞫則可嘉君子之待狼瞫當恕而不當嚴也必嚴以正義責之奪其忠晉之譽而歸以愧先軫之毁何其責人無己耶抑不知春秋諸臣憾於黜免肆其悖逆因收秩而逐王者吾於石速見之矣莊十九年因奪政而逐君者吾於司宼亥見之矣昭二十五年孰肯如瞫死敵以愧人耶使當時之臣被黜免者皆如瞫死敵以愧人則為國者惟患愧人者之不多耳苟誠多焉鄰敵外宼將無容足之地矣論者盍奬其死敵之功而憐其愧人之情勿探其愧人之情而掩其死敵之功也吾故曰君子之待狼瞫當恕而不當嚴也然瞫烈士也回犯上之氣而為狥國之勇雖未中節要非常人之所能望也待常人當以常法待非常人不當以常法恕常法也所以待常人也拊摩戱狎所以待孩孺加之成人則為侮闊畧優容所以待鄉鄰加之益友則為踈苟以待常人之恕而待非常之人則恕之適所以辱之也以瞫之義烈豈僕僕乞憐而求人之恕者耶瞫雖往矣吾想其心必𩓑受人之責而不願受人之恕也請得而備責之人心當知所止職當戰則戰當守則守職當先則先當後則後心止於事事止於心非可出其位也惟各止其位故冉有之用戈不為讎齊家語顔回之後至不為懼匡論語子思之守國不為厚衛曾子之避宼不為畏越孟子皆止其所止而已矣狼瞫前日為右死敵可也既不為右固可以止今乃無職而侵在職者之憂輕進而死於敵則是心不止於事而思出其位矣思不出位出位則邪思之所𤼵既邪雖所成之功壯偉勁厲外為人之所歎譽而一心之間實忿懟怨恨之所集也當瞫赴敵之時忿懟怨恨交衝競起含毒而没雖得千百年之虛譽豈能救其心之擾哉我實清淵人以我為汙渠於我何損我實丘垤人以我為岱華於我何加君子當自觀之吾之所以為吾者如何耳人之毁譽何有焉九原可作吾意狼瞫樂聞吾之言未必不過於左氏之譽也
  楚人滅江秦伯降服文四年楚人滅江秦伯為之降服出次不舉大夫諫公曰同盟滅雖不能救敢不矜乎吾自懼也君子曰詩云惟彼二國其政不獲惟此四國爰究爰度其秦穆之謂矣
  天下之可懼者惟出乎利害之外乃能知之風濤浩蕩舟中之人不知懼也而舟外之人為之懼酣醉怒罵席上之人不知懼也而席外之人為之懼狂之既瘳追思方狂之時不知何以自容痛之既定追思方痛之時不知何以自處身㳺乎吉㓙禍福之塗志戰乎搶攘爭奪之境眩瞀顛錯昏惑舛逆未有知懼之為懼者也春秋之世王澤既竭反道敗徳亂倫悖理不可槩舉尊莫尊於王而有如子頽之出王莊十九年有如子帶之出王僖二十四年此天下之大變也此事之大可懼者也親莫親於父而有商臣之弑父文十四年有如蔡般之弑父襄三十年此天下之大變也此事之大可懼者也自是而降則如滅國之禍尤所謂慘烈而可懼者國於天地有與立焉封殖於唐虞長育於夏商溉灌潤澤於文武成康之際廟陳四代之鼎𢑱府藏百世之典籍朝有世臣野有世農肆有世工市有世賈雖蕞爾小國不知幾人之力幾日之功扶持保衛而至於斯也一旦忽為强暴之所陵滅係其君俘其臣墟其宫遷其社刋其木堙其井聖賢千餘年之所培養者芟滅無餘此豈小故也哉凶威虐熖可駭可愕可憫可傷而當時之君視之恬不以為懼赴告之車未反而金石之樂已淫簡册之墨未乾而淫虐之令已下此無他惟處於危亂之中而不知懼之可懼也秦穆公於江之滅獨怵然戒惕然悟避朝貶食不勝其憂非出於危亂之外豈能深見可懼之真者乎天下諸侯皆處於危亂之内而穆公獨出於危亂之外何也盖自殽函一悔之後僖三十三年虗氣俱盡正心徐還回視前日之所誇者今皆可慚回視前日之所安者今皆可怪股慄於衆人熟寢之時目眩於衆人交賀之際此避朝貶食之事秦之羣臣以為過而穆公猶以為不足也穆公信能推此懼心而充之視天下之諸侯國一滅則心一警心一警則政一新是傷彼所以藥此損彼所以増此也固可以離危亡之門而卜治安之基矣豈止西戎之霸耶
  隨會能賤而有恥註見前卷
  凡人之疾能仰而不能俯謂之籧篨能俯而不能仰謂之戚施二者均疾也彼之不能仰猶此之不能俯其疾豈有深淺之辨哉形而有疾心亦有疾可貴而不可賤者籧篨之類也厥疾之證有餘於節廉而不足於勞苦可賤而不可貴者戚施之類也厥疾之證有餘於勞苦而不足於節廉證雖不同同於為疾而已矣世俗乃喜其一而惡其一能貴而不能賤者則謂之髙能賤而不能貴者則謂之卑是説既行狷介之士競以髙亢自喜聞金糓米鹽之語則傲晲而不聽視鞭扑箠楚之事則嘔噦而不觀清逺閒曠夢寐於大庭尊廬之上周旋於浮丘洪崖之間方無事時非不可喜也一旦納之於浩攘叢劇之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投之於廹急顛頓之地則艴然駭怵然懼雖輿臺皂𨽻平昔屏息避道仰望之於泥塗之下者皆得而靳侮之前日之髙乃所以為今日之卑受豈非世俗之説誤之乎身有俯仰而疾無淺深疾有貴賤而名無髙卑以籧篨之所有易戚施之所無是謂無疾之人以貴者之所有易賤者之所無是謂無偏之士烏可喜其一而惡其一哉晉人之稱隨㑹者前後相望獨郤成子能賤而有恥一語非特可以見隨會之全徳亦可以起後世一偏之疾此吾所以三復其言而不厭也負於途販於肆耕於野泯泯棼棼所謂賤者天下豈少哉然彼皆當賤者也非能賤者也以隨㑹之雅量曠識乃不屑不厭下親勞苦之事冝廊廟而安閭閻是以謂之能賤宜圭組而安布韋是以謂之能賤宜鐘鼎而安簟瓢是以謂之能賤既甘賤者之勞苦而復去賤者之卑汚全人之所不能全斯其所以為全徳歟想隨㑹身親賤事之時趨則皆趨役則皆役焦焦然一庸保也至於臨之以利廹之以害則勁厲之節凛然於冒没争奪之中清微之風肅然於埃土氛翳之表昻屹湧溢挺㧞而出盖有不可得而掩者隨會無賤者之所短賤者無隨會之所長其獨稱全人於晉國有以也哉抑嘗深味郤成子之語能賤者固難於有恥然所以無恥者實由乎不能賤也公卿大臣出入禁門訏謨帝所一有失節則天下之責四靣而至彼豈不知為可恥哉其所以忍愧負辱徘徊而不敢𤼵者正所以能貴而不能賤也彼其心以謂一旦忤㫖譴責隨至冕服褫矣徒馭散矣賓客落矣一聞其語猶心悸而神泣況身履之耶此所以寧受恥而不顧也向使其貴而能賤則安能鬱鬱坐受天下之譙責耶故郤成子之語又當以馬文淵之説終之















  左氏博議卷二十一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十二
  宋 吕祖謙 撰
  甯嬴從陽處父文五年冬晉陽處父聘于衛反過甯甯嬴從之及温而還其妻問之嬴曰以剛商書曰沈漸剛克高明柔克夫子壹之其不沒乎天爲剛德猶不于時况在人乎且華而不實怨之所聚也犯而聚怨不可以定身余懼不獲其利而離其難是以去之六年賈季殺陽處父
  易喜者必易厭有書於此一讀而使人喜者屢讀必厭有樂於此一奏而使人喜者屢奏必厭葢是書是樂之味盡發於一讀一奏之間外雖可喜而中既無餘矣其初之喜乃所以爲終之厭也善著書者藏其趣於無趣之中非欲掩人之目也得趣於無趣則其趣無時而窮也善作樂者藏其聲於無聲之中非欲塞人之耳也得聲於無聲則其聲無時而窮也至書無恱人之淺效而有化人之深功至樂無娯人之近音而有感人之餘韻凡天下之理不能窺於未得味之前必不能捨於既得味之後也昔吾夫子設敎於洙泗之間子貢初見挾其智而傲之子路初見挾其勇而陵之並見家語夫以夫子之聖猶不能動物悟人於一日之速也彼陽處父何人耶甯嬴一見之於塗遽棄其妻子躡屩擔簦從之如不及自世俗觀之其移人之速若過於夫子矣然夫子雖不能服由賜於一見而能役由賜於終身陽處父雖能致甯嬴於一朝而不能留甯嬴於數日以一朝之功而較終身之效孰勝孰負孰優孰劣必有能辨之者矣抑嘗深考甯嬴之言然後知陽處父所以易使人喜易使人厭者抑有由也葢處父之剛盡𤼵之於外而中無留者溢於聲音浮於笑貌泛於歩趨流於寢食平生之神氣皆發露於衆人耳目之前外雖震厲而中無所蓄外雖暢茂而中無所根其始見也其美易見其德易親所以易使人喜也其既見也索之易窮探之易盡所以易使人厭也發之爲春華曽不能歛之爲秋實玩虚華而忘實味是豈爲腹不爲目者所肯留哉此甯嬴所以乍喜乍厭而不避徃來之煩也雖然甯嬴捨處父於數舍之邇伯宗慕處父於數世之下伯宗晉大夫是甯嬴棄處父之華於芳烈方盛之時伯宗拾處父之華於顦顇既落之日使伯宗居甯嬴之地得事處父於未有禍敗之前吾知其終身執鞭與之同戮而不悔矣嬴之知幾賢乎哉邾文公遷於繹文十三年邾文公卜遷於繹史曰利於民而不利於君邾子曰苟利於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樹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與焉左右曰命可長也君何弗爲邾子曰命在養民死之短長時也民苟利矣遷也吉莫如之遂遷于繹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
  理之未明君子責也置是責而不憂其責固不可逭惴惴然不勝其責而亟求理之明則天下之患必自此始自夫人之有亟心也始求說於理之外姑借世俗之所共信者以明吾理樂其說之易行忘其害之終及夫豈知今日之快乃所以召他日之患耶囂淫妖祥之說執左道以迷民者也辭而闢之不責之君子將誰責然君子任是責者不亟於明理而急於辨誣謂以理告人喻者十三以事告人喻者十九蚩蚩之氓難以是非動易以禍福囘於是俯取禍福之說即其共信者而曉之武王不避徃亡而勝商見北史明帝不避反支而隆漢見本紀太宗不避辰日而興唐見張公謹傳汝謂必凶我反得吉汝謂必否我反得亨借是事以明是理向之溺於囂淫妖祥之說者果何辭而對耶嗚呼是徒思其說之易而不思其害之及也說以事立亦以事隳人以事信亦以事疑君子所恃以闢囂淫妖祥之說者理在焉故也苟捨吾理而屑屑然較事之中否則人雖今日以事而信吾說他日亦必以事而攻吾說矣自古及今囂淫妖祥之說其不驗固衆然幸而偶合者亦不乏也我專舉其不驗者彼專舉其偶驗者萬一彼之事多於吾之事則吾不戰而自屈矣至正之理不與事對今吾以欲亟之故捨理就事下與異端並立於争奪之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僥倖於一勝危矣哉善夫左氏之論邾文公也文公卜遷于繹瞽史以爲不利文公不從其言賀遷者在門吊喪者在閭此固瞽史得以藉口而闢其說者之所諱避而不敢稱也今左氏不諱不避明著之書又從而以知命許之獨何歟葢左氏所主者在理不在事事之偶驗不足爲吾說之助其偶不驗亦不足爲吾語之疵也有是理然後有是驗布筭以歩星有是理也故驗不驗之說生焉測圭以視日有是理也故驗不驗之說生焉乃若夀夭死生之正命囂淫妖祥之邪說判爲二途邈不相渉安得以彼命之夀不夀爲此說之驗不驗哉當文公之既死指以爲瞽史之驗者固不足論當文公之未死指以爲瞽史之不驗者亦不免捨理就事也左氏所以發知命之言於文公既死之後者良以事雖偶合理本不然違卜而終既不足以損文公之明則言卜而驗者豈足以増瞽史之重哉吁瞽史所以能簧鼓一世者不過幸其事之驗耳自左氏知命之言立則事雖偶驗人不復言瞽史之技至是而窮矣伐其本塞其源信矣左氏之善爲論也
  齊公子商人驟施於國文十四年子叔姬妃齊昭公生舍叔姬無寵舍無威公子商人驟施於國而多聚士盡其家貸於公有司以繼之夏五月昭公卒舍即位秋七月乙夘夜齊商人弑舍而讓元元曰爾求之久矣我能事爾爾不可使多蓄憾將免我乎爾爲之
  自治之說古今論治者以爲根極然固有名似而實非者不可不深辨也自治之說曰木有蠧而風摧之隄有穴而水潰之國有隙而姦乘之無蠧之木視風如吷無穴之隄視水如陸無隙之國視姦如愚吾苟自治其國渾全堅密無間之可入則雖有老姦巨猾亦將歛手縮頸退就民伍何變之敢生此固世俗所謂自治之說也即不知木與風相拒故常防其蠧堤與水相拒故常防其穴苟有國者惴惴然深閉固守日與姧相拒則爲治者亦勞矣且彼未嘗察姧之所由生也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豈有生而惡者哉物有以動之矣匹夫掉臂而行於道未有爲盜之心也少焉見道旁之室珍貨溢目而藩㧞級夷莫適爲主然後寇攘之計始興未見是室則無是心既見是室則有是心是其爲盜不出於心而出於室明矣齊公子商人弑其君舍而簒其國議者皆追咎昭公嫡庶不嚴使商人乘隙以騁亂吾獨謂商人未嘗乘昭公之隙而昭公實開商人之隙也向若昭公之時國勢上尊民志下定則雖有悍戾過商人者亦曷嘗有覬覦之念哉惟其賤正妃而叔姬無寵輕冡嗣而舍無威邦本既揺商人始動其無君之心而聚施之計行矣施而謂之驟者見其昔未嘗施而今驟施也昔未施而今驟施是昔未嘗有此心而今始有之也商人本心無惡因昭公示之以利而動於惡然則簒弑之惡果生於商人耶果生於昭公耶尚論古人者當追咎昭公之生姦不當追勸昭公之防姦也物來攻我我則防之自我致亂將何所防耶以木憂風則可以蠧憂風則不可以堤憂水則可以沼憂水則不可未有己招之而已防之也不思己之生姦而反尤姦之攻己有見於人而無見於己其用心果如何耶此自治之論名似而實非不可不深察也雖然天下固有元惡大憝發釁端於無釁之中者矣殆未可專責人君之開隙也曰人君以天下爲一體萬物盈於天地間闔㪚盈虚徃來起伏皆君心之發見也後世果真有性惡之人則君固不任其責矣惟惡不出於性而出於物故雖君未嘗親誘之苟爲物所誘是亦君誘之也雖君未嘗親陷之苟爲物所陷是亦君陷之也將何地以逃其責故曰百姓有過在子一人
  楚鬬克公子爕作亂文十四年楚莊王立子孔潘崇将襲羣舒使公子爕與子儀守而伐舒蓼二子作亂城郢而使賊殺子孔不克而還八月二子以楚子出将如商密廬戢黎及叔麋誘之遂殺鬬克及公子爕初鬬克囚于秦秦有殽之敗而使歸求成成而不得志公子爕求令尹而不得故二子作亂
  理有常然而事有適然因適然之事而疑常然之理智者不由也歴數天下之事出於常然者十之九出於適然者百之一以一廢百奚可哉父子天性也父不以嘗有商般而疑其子商臣蔡般兄弟天倫也兄不以嘗有蔡霍而疑其弟蔡叔霍叔相雖有莽王莽而古今之廊廟未嘗無相將雖有卓董卓而古今邉閫未嘗無將苟持不必然之事而奪必然之理則物物可畏人人可防其心焦然無須臾寧矣君人者固有常體操至公以格天下合此者升戾此者黜向此者擢犯此者刑初未嘗容心於其間故有譴怒而無猜嫌有踈斥而無疑貳旦見其惡投之嶺海暮見其善列之朝廷上無永廢之人下無自絶之志此固君人者之常體也險薄之徒乃謂已踈者不可再親已逺者不可再近一經擯辱即為仇怨如鬬克公子爕之於楚特以結秦成而功不酬求令尹而請不遂伺間投隙卒成大變况於罹投放竄殛之刑者乎故吾不廢之則已既廢則使不能復興可也吾不退之則已既退則使不能復進可也是説既行世主之心術始蠱矣抑不知二子之變葢出常理之外南嚮而治一日萬機賞未直功爵未滿志者駢肩交蹠巧厯有所不能計苟皆如二子之爲則滔滔四顧孰非君之讎乎推而下之則嘗笞之僕不可荷囊槖嘗叱之狗不可衛門闌也世寧有是理耶自古及今挈於鼎鑊起於碪質釋於囹圄任股肱心膂之𭔃閎大博碩震耀彛鼎者代不乏人盍條陳彚舉以開廣主意不當獨摘二子之亂敗其君恢然之度也二子之亂固不可以常理論彼楚莊命之居守待以不疑無負於二子而二子則負之無乃有君人之度乎是不然守國重事也非臨大節不可奪者莫能也令尹非可求之官而臣之有勞於國亦豈當如市人計物取直哉二子之浮淺躁露如是雖守一障猶難之况委之空宫而授之鑰乎吾見楚莊無君人之明而未見其全君人之度也信如是説則人君號為度有餘而明實不足者必將濟之以察歟曰是非兩物也道學不講蔽者遂謂恢厚純誠不足以御末世之變於是揣摩以鈎人之𨼆臆度以料人之情日求而日踈曽不知天理洞然本無不燭而吾乃揣摩以汨之臆度以撓之溷亂方寸使之舛錯其所以自智者乃所以自昏也揣摩臆度之私盡則是非美惡之理彰至明之地本在恢厚純誠中世俗乃捨之而競求於譎詐辨慧之際何異賈楚而屠燕哉爾欲察毋厭昬爾欲巧毋厭拙
  單伯請子叔姬文十四年襄仲使告于王請以王寵求昭姬于齊曰殺其子焉用其母請受而罪之冬單伯如齊請子叔姬齊人執之又執子叔姬季文子如晉文十五年春季文子如晉為單伯與子叔姬故也註云因晉請齊齊人赦單伯歸子叔姬文十五年齊人來歸子叔姬王故也註云單伯雖見執能守節不移終逹王命使叔姬得歸
  前人未决之訟後人之責也前儒未判之疑後儒之責也吏職官府儒職簡牘官府有枉簡牘亦有枉辨今世之枉者屬之吏辨異世之枉者屬之儒人雖有去有來然同一官府也事雖有久有近然同一簡牘也吏不得以非己之時而却其訟儒者亦豈以非己之時置其疑而不辨哉單伯為魯請子叔姬於齊左氏無異辭公羊穀梁兩家以為單伯淫於叔姬是以見執從左氏耶則單伯無毫髪之愆從公穀耶則單伯有丘山之惡此千載未斷之獄待後儒之閱實也吾請以經為律以傳為按以同時之人為左驗平反而昭雪之今訴人之罪者所訴之諜其氏族爵位鄉土猶不能知則弗待訊鞠而知其為誣單伯實周臣而公穀乃以為魯之大夫周魯之辨且復倒置尚未辨其為何國人則所言之罪豈足信乎吾非據左氏而指單伯為周臣也公穀方與左氏訟左氏之言雖直焉能折二家之口哉吾之所以指單伯而為周臣者葢以經知之非以左氏知之畿内諸侯見於經者多矣祭伯之來隠元年凡伯之伐隠七年毛伯之錫命文元年召伯之㑹𦵏文五年考其書法與單伯无少異公穀何所據而以彼為周以此為魯乎自周之外經未有書諸侯之臣為伯者觕舉内大夫以明之翬挾柔溺豹婼意如之類不氏而名者也叔孫得臣仲孫何忌之類兼氏而名者也公子慶父公弟叔𦙝之類配親而名者也仲遂叔老叔弓叔𧨏之類配仲叔而名者也二百四十二年之間不書名者獨季子來歸一語而已曷嘗聞内大夫不名而書伯者乎公穀之誣瞭然矣政使如公穀之説以單伯為魯大夫則聖經不名而書伯亦當如季子之比季友有討亂之略有託孤之忠以身為一國之安危故春秋不名以貴之若單伯果魯大夫聖經不名而書伯必有大功大善居季子之右安得反負淫齊之罪乎負甚大之罪而得甚美之褒則何以爲孔子何以爲春秋孔子是則公穀非孔子非則公穀是持二説以詰二家雖秦儀代厲亦未必能置對也左公穀者曰單伯之列於經自請叔姬以前如逆王姬如伐宋如㑹鄄不絶於簡至請叔姬之後則載於策者有單子而無單伯庸詎知書伯者非魯書子者非周乎曰爵列升降各隨其時如滕前侯而後子不聞其兩滕也𨼆十一年滕侯卒桓二年滕子來朝杞前伯而後子不聞其有兩杞也僖十七年𣏌伯來朝僖二十三年𣏌子卒是何足以病吾説哉或者又曰前古枉直未辨者何可勝數單伯之事特牛一毛倉一粟耳浩浩塵編子能盡發而細辨之乎曰人無故負𡨚更百世而莫能雪後之人又以為瑣屑而不足問是終天地而無伸眉之日矣推是心以涖官臨政則攬山積之文書對𪊽至之黎庶必將厭其叢脞漫不復經意抑不知我視之甚㣲彼視之甚重我視之甚緩彼視之甚急亦何愛頃刻之勞而使彼賫没身之恨乎肄於塾聽於府執筆之際皆不可不思
  宋華耦辭宴文十五年宋華耦來盟其官皆從之書曰宋司馬華孫貴之也公與之宴辭曰君之先臣督得罪於宋殤公名在諸侯之策臣承其祀其敢辱君請承命於亞旅魯人以為敏
  君子之立言待天下甚尊期天下甚重雖至奥至邈之理未嘗敢輕視天下逆料其不能知故識雖在一世之先而心嘗處一世之後是非推遜不伐而自託於謙退也降衷在天秉彜在民凡具耳目鼻口號為人者罔不備叅賛化育之神經緯幽明之用吾其敢以淺心隘量大棄之於罷冗無能之地乎至於父母之邦尤君子之所祗畏而不敢忽者也維桑與梓必恭敬止於一草一木猶嚴如是况於人乎左氏世傳以為魯史則魯其父母之邦也其載華耦來聘無故揚其先人之惡以辭宴乃繫之曰魯人以為敏左氏之意豈不以耦之辭令魯人之所誇而非君子之貴乎耦之言少知禮義者皆知賤之雖當時二三浮薄輩妄相矜衒然曲阜龜蒙七百里之封寧無一人知其非者今槩稱魯人以為敏果哉左氏之論也概稱魯人以為敏是謂魯空國無君子抑不思所謂魯人者誰非爾之黨友乎誰非爾之姻戚乎誰非爾之師長乎一出言而盡置黨友姻戚師長於庸鄙之域倨傲暴慢之氣勃然可掬歸之以不孫不弟之名吾意左氏不能辭也昔吾夫子亦嘗稱魯矣曰魯無君子斯焉取斯論語是夫子一言而待魯為君子左氏一言而待魯為小人人心之不同如是哉魯一魯耳夫子以夫子之心觀之故見其可稱左氏以左氏之心觀之故見其可鄙所存易於内而所觀變於前也或謂左氏之言魯人特蚩蚩之流耳至於閎達博雅之君子敢名之以魯人哉曰閎達博雅之君子其材雖出人千百等然履魯地啜魯泉服魯藥食魯粟茍不名之以魯人豈九夷八蠻之人乎一為君子而背鄉閭蔑名教不以魯人自命是外父兄而耻與同類也夫豈君子之所敢安哉吾益見左氏之誤也雖然衆不可盡言也本不可忘也左氏之失固不可復蹈也迺若十人之聚三家之市凡鄙汚下皆無足取斷之一言不亦可乎曰至理均賦先覺者為聖為賢未覺者為庸為鄙彼雖未覺然是理洋溢徃來於眉睫歩趨間屈伸俯仰無非動人悟物者吾方左酬右酢之不暇慢心何自而生人見吾與庸鄙接而不知吾常與天理接也終日與天理接敢輕乎哉
  公孫敖二子文十五年齊人歸公孫敖之喪襄仲欲勿哭惠伯曰喪親之終也雖不能始善終可也史佚有言曰兄弟致美救乏賀善弔災祭敬喪哀情雖不同母絶其愛親之道也子無失道何怨於人襄仲説帥兄弟以哭之他年其二子來孟獻子愛之聞於國或譛之曰將殺子獻子以告季文子二子曰夫子以爱我聞我以將殺子聞不亦逺於禮乎逺禮不如死皆死
  物之移人者莫如權位仰視其冠昔鶡今貂俯視其服昔緼今貉饑視其食昔簞今鼎渇視其飲昔瓢今巵是孰使之然哉權位移之也其移有大者焉卑者可使踞重者可使浮樸者可使華恪者可使慢其移又有大者焉貴者自處於尊未足駭使尊者反安於卑可駭也尊者反安於卑未足駭使貴者併忘其尊可駭也吾是以知權位之移者不特其人而又且及他人不特移當時而又且及後世居權位之間者可輕乎哉始公孫敖生穀與難而出奔復生二子于莒孟獻子實穀之子其視公孫敖則祖廟也其視在莒之二子則叔父季父也二子還魯傳稱孟獻子愛之聞于國及有𢦤伐之譛二子則曰夫子以愛我聞我以將殺子聞不亦逺於禮乎乃皆犯冦而死味二子之言反視孟獻子若大父行自處於孺子之列左氏從而載之亦忘二子之為叔父也獻子雖地居宗主位列國卿然天屬尊卑要有常分愛而不敬固已非禮二子見人爵之尊而忘天屬之重後人之載筆者亦從而忘之權位之移人可畏哉本宗之親長幼高下雖牧圉皁𨽻甚戇而昏者猶能數之今一移於權位卑者自視若尊尊者自視若卑繆亂舛錯不復能記則他事遺落者可勝計乎父兄之所訓師友之所詔其廢忘者不知其幾也稚幼之所志壯大之所習其廢忘者不知其幾也邦國之所係朝廷之所紀其廢忘者不知其幾也凡吾前日之所學所聞所講所畫棊布𣲖别羅列胷次皆坐聲利而汨陳之可不深懼𫆀嗚呼孟獻子之没至于今將二千祀矣其聲華寵利蕩為太虛不可控搏焉有氣焰之能移人哉然讀其書者習其章句安其訓詁尚有不寤二子之為叔父獻子之為兄子者况於身處其時親當其地乃欲卓然自覺於沉酣膠擾之中難矣哉



  左氏博議卷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十三
  宋 吕祖謙 撰
  齊人侵我西鄙文十五年齊侯侵我西鄙謂諸侯不能也遂伐曹入其郛討其來朝也季文子曰齊侯其不免乎己則無禮而討於有禮者曰女何故行禮禮以順天天之道也已則反天而又以討人難以免矣詩曰胡不相畏不畏于天君子之不虐幼賤畏于天也在周頌曰畏天之威于時保之不畏于天將何能保以亂取國奉禮以守猶懼不終多行無禮弗能在矣
  言在此而觀在此者衆人之觀也言在此而觀在彼者君子之觀也兩訟在庭甲操劵契乙奉質劑聱牙撑拒健吏閣筆不能下他日偶視故府之牘適聽道路之言罅開節觧舉無遁情牘豈豫為此時設言豈特為此事發哉邈乎不相渉而其證甚的寥乎不相及而其諭甚親吾知其説矣無心之言其言真無心之見其見定是故觀言有術略其專而察其旁堅白乎求之惠鄧清浄乎求之老莊刑名乎求之申韓耕稼乎求之陳許規規然自局於簡冊之内而不敢騁君子謂之俗儒取守之論儒者之所争而未有知其所由始者也自叔孫通陸賈之徒進説於時而逆取順守之説賈時時前説稱詩書高帝罵之曰迺公居馬上得之安事詩書賈曰馬上得之寜可以馬上治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浸淫於天下後之人雖争之强辨之疾終莫能泝其源而拔其根殆觀其專而不觀其旁之病也盜發於秦盜獲於吳衆人不察之地可不少留意耶齊懿公伐曹入其郛季文子非之累數十言其辭雖不一大要皆為懿公發也吾讀其語至於以亂取國奉禮以守猶懼不終然後知秦漢取守之説其所從來逺矣文子之言本論伐曹偶及於取守寓意而非造意泛言而非立言從容遊談忽不自知判取守為兩事吾是知逆取順守之論濫觴於春秋而襄陵於秦漢也吾請置叔孫通陸賈之徒而獨與季文子辨取守一道也源涇而瀾渭根蕕而葉薫古無是論也取守之論其分於春秋之際乎吾於文子之言有見也百年禮法之家不幸而子弟欲敗其家猶必徘徊猶豫半出半入未敢奮然遽行其意彼其意禮法未逺其心猶有所畏也堯舜禹湯文武以來取以是守以是未嘗斯須去禮前聖後聖相付甚嚴至於春秋列國正其隙方開之時故文子之言猶若有所憚者既曰以亂取矣以禮守矣復繼之曰猶懼不終一語開之一語閉之一語招之一語麾之前語方脱口而遽汲汲於自贖豈非取守之論方分而文子之心猶有所未安者𫆀時寖逺論寖廣至於隋唐之際所謂逆取順守弄文墨者徃徃道之晏然不疑若誤記以為六籍語者尚奚言哉此吾所以獨與文子辨而切意取守之論起於春秋之時也唐太宗並緣此義手𢦤二昆殺太子建成齊王元吉臨朝而無愧色第貞觀之治前代鮮居其右者世俗遂謂文子之言猶信胠篋探囊而揖遜守之謂之工於守財則可謂之勇於改過則不可為盜者棄其所攘然後不謂之盜逆取者捨其所取然後不謂之逆安有身擁盜物而自名順守者乎吾是以知取守之無二道也
  楚大饑庸人帥羣蠻叛楚文十六年楚大饑庸人帥羣蠻以叛楚麇人率百濮聚於選將伐楚於是申息之北門不啓楚人謀徙於阪高蔿賈曰不可我能徃冦亦能徃不如伐庸夫麇與百濮謂我饑不能師故伐我也若我出師必懼而歸百濮離居將各走其邑誰暇謀人乃出師旬有五日百濮乃罷自廬以徃振廩同食次于句澨使廬戢黎侵庸及庸方城庸人逐之囚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䆫三宿而逸曰庸師衆羣蠻聚焉不如復大師且起王卒合而後進師叔曰不可姑又與之遇以驕之彼驕我怒而後可克先君蚡冒所以服陘隰也又與之遇七遇皆北唯禆鯈魚人實逐之庸人曰楚不足與戰矣遂不設備楚子乗馹㑹師于臨品分為二隊子越自石溪子貝自仭以伐庸秦人巴人從楚師羣蠻從楚子盟遂滅庸
  豐歉在人而不在天强弱在人而不在地歸豐歉於天閉口而俟死者也歸强弱於地束手而就亡者也是故天時雖歉以人而豐地勢雖強以人而弱强弱豐歉之權係於人而已楚地跨南服威令行於諸侯自蚡冒以來羈百蠻以長繩而鞭箠之雖輿臺隷人莫不氣吞鴃舌之君長歲小饑饉庸人率羣蠻而叛之正如蚊䖟撲緣何足介意而一國駭懼聚謀徙都仰視庸濮岌如泰山之將壓慄慄危懼朝不謀夕當是時楚國封疆豈削於前輿賦豈減於舊哉特主謀者弱雖封疆輿賦之盛不能使之強也及蔿賈之言一發大小老稚皆有奮心自廬以徃振廪同食見氣之盈而不見囷之竭見師之飽而不見歲之饑潰蠻滅庸四境如掃嗚呼不有君子其能國乎蔿賈未謀也則楚以強爲弱蔿賈既謀也則楚以歉爲豐無其人則山川形勢地雖與之而不能全有其人則運饋糧餉天雖奪之而不能病人之權重矣哉或曰楚之是役有廬戢黎之兵有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䆫之諜有師叔之謀有子越子貝之旅合衆智萃羣力用集大勛豈專蔿賈之功歟曰至難囘者天下之勢是勢一囘則風驅雷動雲飛川決雖僬僥戚施亦皆鳴劒抵掌赴功名之㑹故囘大勢號爲天下之至難有張良以決鴻溝之追則參勃信布之徒不可勝用也項羽自知少助食盡乃與漢王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羽解東歸漢王欲西歸張良諫遂用其計五年圍羽垓下楚地悉定有邳彤以決河北之留則弇異漢恂之徒不可勝用也世祖從薊還失軍欲至信都彤乃選精騎迎世祖與世祖㑹信都世祖雖得二郡之助而兵衆未合議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還長安彤曰今釋此而歸豈徒空失河北必更驚動三輔墮損威勢非計之得者也世祖善其言乃止天下患無張良而不患無參勃信布天下患無邳彤而不患無弇異漢恂當楚人䇿畫未定之際使無蔿賈之一言退自竄於版高之墟則雖有數子之智勇不過﨑嶇草莾間其有匹夫之決者不過先狗馬填溝壑耳賈也昌言於庭抉楚國頽仆之勢而起之徧國中勃勃皆有生意淬戈礪刃惟恐見敵之晚雖無數子豈無能辦此者乎戰於外鼓於中籌於上用力愈佚受賞愈醲昔之治兵葢未嘗无次第於其間也
  鄭子家爲書告趙宣子文十七年晉侯蒐于黃父遂復合諸侯于扈於是晉侯不見鄭伯以為貳於楚也鄭子家使執訊而與之書以告趙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與之事君十一月隨蔡侯以朝于執事十二年六月歸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請陳侯于楚而朝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蕆陳事十五年五月陳侯自敝邑徃朝于君徃年正月燭之武徃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徃朝以陳蔡之密邇於楚而不敢二焉則敝邑之故也雖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見于召夷與孤之二三臣相及於絳雖我小國則蔑以過之矣今大國曰爾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餘幾又曰鹿死不擇音小國之事大國也德則其人也不德則其鹿也鋋而走險急何能擇命之罔極亦知亡矣將悉敝賦以待於鯈唯執事命之晉鞏朔行成於鄭趙穿公婿池為質焉
  井有餘潤圃者不爲之増畦車有餘載馭者不為之増槖天下之理惟厚於養而薄於求然後可以相待而至於無窮先王之有天下也分地分民以建諸侯圭焉而朝鼎焉而食輅焉而趨鼐焉而燕臺其門觀其闕秋毫皆君賜也雖旦薦幣而暮奉籩猶不足以荅天地大德而先王制為五服六年一朝之典夫豈欲佚諸侯而驕之哉葢在我者常欲有餘在彼者常欲不足使諸侯養其忠而不得盡展蓄其力而不得盡施此所以傳百世而無不軌不物之患也晉於鄭何益哉嘗建置其社稷乎未嘗也嘗擁立其君長乎未嘗也雖時有涓滴之惠然干戈相尋德不償怨彼其所以龜塗蓍道君臣相望於晉之郊者豈得已哉特畏其力焉耳晉人猶不饜其多求於鄭鄭不勝其求移書以直之晉人氣禠神奪僕僕然行成遣質惟恐不及以大國之尊而下行小國之事甘受屈辱而不敢辭葢求之太盡固有以招之也周不能歲朝諸侯而晉則能之晉之拊循諸侯過於周則可乎然則執訊之辱不發於鄭亦必發於他國也過任之事父不能得之子無己之求君不能得之臣况俱號為諸侯者乎雖然晉楚俱大國也鄭介晉楚之間者也鄭之於晉其抗辭以對者葢非一端如瓌館登陴争承問後之類行行然每不肯為晉下至於事楚則異是矣飭車而朝走幣而使惟恐少忤其意敢抗辭以對者殆無幾何其勇於晉而怯於楚乎曰晉中國也可告語者也楚蠻夷也不可告語者也鄭有晉憾猶敢訴焉至於楚則不敢訴而敢叛二者孰為得失哉以迹而論則楚恭而晉倨以心而論則晉親而楚踈人徒見鄭之君臣入楚之境貌恭心肅遂以為畏楚入晉之境辭費説煩遂以為慢抑不知為晉楚謀者寧受其畏乎寧受其慢乎必知所去取矣諫䟽不至於朝訴諜不至於府晏然靖謐號為無事以晉楚之事格之無乃猶有可察者乎邴歜閻職弑齊懿公文十八年齊懿公之為公子也與邴歜之父争田弗勝及即位乃掘而刖之而使歜僕納閻職之妻而使職驂乘夏五月公游于申池二人浴于池乃謀弑懿公納諸竹中舍爵而行
  事有出於常情之外者非人之所不能及則必不能及人者也肘腋怨讎腹心仇敵曠懷大度高出於常情之外夫豈常人所及哉智不踰於常人而欲為非常人之事則必愚者也闇者也發褚以示盜者也決隄以俟溺者也跣足於雄虺之榛而裸身於餓虎之蹊者也至於姦雄凶猾之人每持寧我負人無人負我之語睚眦之怨必削株拔根無噍類乃止彼豈不知含洪光大為盛德事哉葢思其上者慨然以為不可學至其下者囅然以為不足學也齊懿公奪閻職之妻刖邴歜之父而復親近二人者與之狎昵卒屠其軀意者懿公豈不分菽麥者耶則戕君竊國機略初不在人後乃於人情易見之利害舛錯如此世未有知其説者抑不知懿公之事他人視之若不近人情而懿公實未嘗不用其情也彼懿公身為公族而弑其君於其父子親族之間亦已薄矣至於宗族殘忍鷙暴慹然無情推己之情而謂人皆然此其所以日親歜職而不料其果於復讎也人怪懿公之不近人情而不知懿公之禍正坐以己之情而度人之情也請以太子劭之事實之劭與弟濬俱謀逆潘妃者濬之母而劭之所欲殺也劭將殺其母而親其子疑若非人之情抑不知劭濬之情同於悖逆元嘉之變潘妃既戮而濬之附劭有加於前兄梟弟鏡何其異軀而同情也南史宋文帝紀商人之待歜職正如劭之待濬自謂人皆如已不復置疑此吾所以推懿公之禍正在於用情也吾考傳之所載二子既戕懿公舍爵而行略無所憚而又切有所感焉當懿公謀逆之時貸粟之際曲澤私德偽聲虛譽營丘之民奔走而歌舞之故能以支代宗而竊其國居位未幾以凶虐而殺其身向日之受其姑息者竟無一人仗戈以赴其急推刃之人緩歩出郊略無所憚至於是然後知區區之小惠果不足恃也齊懿公罪惡貫盈本無足責吾特表而出之以為好行小惠者之戒
  襄仲殺惡及視及叔孫惠伯立宣公註在十七卷
  天下之亂無形者不可討無志者不果討無助者不能討合是三無亂之所以成也匿機閉鍵覆阱韜戈城府高深不見纎隙是謂無形視國傳舍視君奕棋小冦不訶大冦不禦是謂無志膽壯形羸志强勢弱孑然孤立莫救危亡是謂無助發於彼者有形立於我者有志資於外者有助亦何姦之不消何難之不平哉宜消而長宜平而傾此君子之所以深嗟而屢歎也叔仲惠伯之禍吾嘗三復其事而悲之惠伯受遺輔政履危疑之朝固當蚤警暮戒大布耳目剪荆𣗥於萌芽之始殪虎兕於蠕動之初雖深譎沉隠之謀猶必鈎考而披抶之况襄仲親以殺嫡立庶之計顯語惠伯不訊而承不索而獲是天發其姦賜惠伯以討亂之機也惠伯撫機不發見亂之形恬不為備意者惠伯沉浮媕阿無狥國之志歟惡視之難殺身就義凜然不負其意謂惠伯無狥國之志者誣也有狥國之志而見逆國之形是宜忠憤俱發百舍一赴如注坡馬如縱壑魚如解縚鷹靡容晷刻之緩顧乃束手待斃噤無所為殆惠伯困於無助畏襄仲之多助而不敢發也襄仲所恃為助者獨齊耳出姜實齊女而子惡齊之自出也齊所以不顧其親而從其請者特以襄仲專政欲以親魯耳惠伯若亟遣使於齊援婣戚之義明利害之數以感動齊侯則齊未必不翻然改計葢棄至親之甥而即甚踈之人齊必不為也捨已立之君而待將簒之賊齊又不為也墮救患之名而取黨姦之謗齊又不為也惠伯儻如前所陳以曉齊侯則齊知子惡有惠伯為之内主又知襄仲不能專魯之權則安肯捨此而助彼乎襄仲既失齊助則塊然几上肉耳僑如倚晉傾魯氣葢一國晉人朝悔而僑如夕走成十六年惠伯誠能厚結齊驩以孤襄仲之援吾見臨淄之𭥆未反而東門之室已虛矣釋此不為乃捐身命甘與草木同腐此君子所以深為惠伯惜也嗚呼襄仲泄謀於人在法當敗公室連姻於齊在法當親惠伯可討不討而使襄仲轉敗為成可附不附而使齊侯變親為怨雖有區區之心何救龜玉之毁乎是以君子惡徒善
  季文子出莒僕文十八年莒紀公生太子僕又生季佗愛季佗而出僕且多行無禮於國僕因國人以弑紀公以其寳玉來奔納諸宣公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冦出諸竟曰今日必達公問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對曰先大夫臧文仲敎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隊曰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以觀德德以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盗盜器為姦主藏之名頼姦之用為大凶徳有常無赦在九刑不忘行父還觀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徳盜賊藏姦為凶德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弑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寳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姦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德是以去之
  魯道衰而權移於季氏議者徒見其專權之禍而不見其竊權之由吾讀左氏書至季文子出莒僕之事然後知季氏竊權之始葢在此也權君之所司也堂陛甚高扄鐍甚嚴操柄甚尊豈人臣能一旦徒手而奪其權哉必有隙焉然後能乘之必有名焉然後能假之必有術焉然後能攘之吾於莒僕之事未嘗不三嘆文子之險且譎也宣公簒立大臣未附國人未信其權未有所屬此千載一時之大隙也以季子之富强投其隙而攫取其權誰曰不克然取之太迫則君不安於上民不厭於下雖刼而留之其權終有時而還故因莒僕之事借其名閟其術嘿收一國之權於掌中而人不悟深矣哉文子之謀也莒僕弑君竊邑宣公不惟納之而又欲封之是固羣臣之所當争也文子託去惡之名改君命而使司冦斥僕於境外以嘗試宣公意以謂君苟怒我耶則吾固可自附於忠憤愛君之徒君苟聽我耶則魯之大柄自是歸我矣退不失譽進不失權君有從違我無増損其自為計乃如此自古之盜權者皆覬成而惡敗葢成則受大福敗則蹈大禍未有如文子之計不幸不成猶不失蹇諤之稱者其為計可謂高出古人之右矣既而宣公果惑於史克之對終莫能詰一時上下皆為所眩君嘉其直人誦其忠而不知國命已移於㝠㝠之中更千百載觀者猶以斥莒僕為文子之美莫有辨其為竊權之始者吁死諸葛可以走生仲達諸葛亮與司馬懿對壘渭南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卒于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領軍退不敢逼於是楊儀結陣而去入谷然後發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死姚崇可以筭生張説姚元崇將死戒其子曰疾果不救則以吾平生好玩所寳置於張丞相彼得之當為吾作神道碑既而張説果受其子獻而為之撰其碑後既覺乃曰死姚崇尚能以計中生張説孰謂既死之文子餘欺遺譎尚能欺千百歲之後乎至其後世子孫取卞城費舞佾設撥之類狼縱之迹若泥中之鬬獸葢得文子之粗者也吾詳考史克之對歴數莒僕之罪言雖指僕而意譏宣公宣公負簒弑之惡實魯之僕耳聞克之言其顙能無泚乎克内則陰中宣公之隠以脅之外則盛稱文子之功以誑之一脅一誑捭闔箝制真季氏徒也然克之辭浮麗夸靡學者或咀其華而忘其實吾請摘其妄以示之克首稱先大夫臧文仲敎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罔敢失墜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嗚呼行父尚記文仲之教乎前日襄仲之難嗣主受弑無禮於君孰大於是行父乃恬若不見者文仲之敎何在也不鷹鸇於襄仲而鷹鸇於莒僕可憐哉克之繆妄不情若此類甚衆姑發其一以告學者使無惑焉宋公殺母弟須及昭公子文十八年宋武氏道昭公子將奉司城須以作亂十二月宋公殺母弟須及昭公子使戴莊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遂出武穆之族使公孫師為司城公子朝卒使樂吕為司冦以靖國人武氏之族以曹師伐宋宣三年宋文公即位三年殺母弟須及昭公子武氏之謀也使戴桓之族攻武氏於司馬子伯之館盡逐武穆之族武穆之族以曹師伐宋秋宋師圍曹報武氏之亂也
  身後之愛憎可以驗身前之臧否聞其名而共慕之見其嗣而共恤之是人也必有遺愛在民者也聞其名而共詆之見其嗣而共疾之是人也必有遺釁在人者也故是非善惡之辨必至於子孫而後定以朱之淫而賓於虞見尚書以盈之材而亡於晉見晉語非尚論其先果何以致之哉宋昭公之無道也不能其大夫至于君祖母衆叛親離而殞其身者也人亡而虐不亡骨朽而惡不朽其平日之所踐歴猶將削其迹而去之况所謂子孫者豈有措足之地乎然武氏道昭公子而為亂雖不克成然餘殃流毒更三四年而後息使宋人果憾昭公則眇然弱息焉能搖民心傾國勢震盪讙動一至於此殆未有知其説者也生而向死而背者世固嘗有是矣曷嘗聞生則厭之死則懷之者乎彼昭公果何以得此於民哉君天也民之於君固有不可解於心者昭公雖無道然嘗託在君位矣君民之間葢自有不膠漆而固者前日之怨豈民之本心哉物有以迫之鈇焉龯焉則怨桁焉槢焉則怨畋焉游焉則怨臺焉囿焉則怨至於身沒之後鈇龯𡚁桁槢朽畋游弛臺囿荒前日之怨窅然空然墮於眇茫漫不見蹤跡氷泮則水生塵盡則鑑徹怨去則思來斯民始怵惻悽𢡖追惟疇昔君臣之義見其遺嗣惻怛興憐故姦宄乘之猶足疑誤羣聽此真民之本心也惜乎怨在身前思在身後昭公親當今日之怨而不及待他日之思此其所以履危亡而莫救歟當昭公將弑之際徬徨四顧無非仇敵塗窮勢極自赴阬阱抑不知民心本未嘗忘昭公特奪於殘虐不暇思耳使昭公奮發悔悟改前之爲則民將移其身後之思於身前向之鴟鴞皆鸞鳯也向之堇葛皆參术也向之碪質皆几席也向之仇敵皆姻婭也遷善之門飜手可闢適治之路舉足可登乃延頸待斃自謂無䇿愚矣哉






  左氏博議卷二十三
<經部,春秋類,左氏博議>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十四
  宋 吕祖謙 撰
  晉不競於楚宣元年晉荀林父以諸侯之師伐宋宋及晉平晉又㑹諸侯於扈將為魯討齊皆取賂而還鄭穆公曰晉不足與也遂受盟於楚晉侯侈趙宣子為政驟諫而不入故不競於楚
  下流固惡之所歸也舉夏之惡皆歸桀舉商之惡皆歸紂雖有龍逢比干之徒持一簣而障横流終莫能遏其歸也君子不幸而立暴君之朝蹙頞疾首坐視其君為惡之所歸而不能遏則有之矣怙亂肆行推惡於君忍以其君為歸惡之地者是誠何心哉晉靈公之不君固衆惡之所歸也侈以敗國貪以失隣皆靈公之實惡而非所謂歸惡也吾獨怪荀林父當時號賢大夫伐宋之役亦取賂而還浸失鄭之助而成楚之强意者迫於靈公之暴而不得騁邪則林父是役秉龯専征本非有所牽制也固宜指弑君之罪以明大義於天下顧乃怵於小利遷延退却林父非不自愛重者胡為而甘受貪惏之名也哉其心必謂靈公之貪侈聞於天下吾雖受賂而罪諸侯必以罪靈公而不罪我幸有靈公以為歸惡之地固可借靈公自解以逃巽懦苟得之責此其所以取賂而無所憚也不然則林父前嘗事襄公矣何為而不取賂邪後嘗事成公矣何為而不取賂邪不前不後而獨取賂於靈公之朝者蓋襄成失徳不聞於諸侯於是時受賂則惡名必歸於已至於靈公則素負貪侈之名宜林父得以嫁其惡也左氏載晉失諸侯不競於楚之由亦不過歸罪靈公之侈初無一言罪其臣果不出林父之所料則林父之為謀亦宻矣嗚呼莊蹻為盜於楚而楚之盜皆託之莊蹻莊蹻宜得此名者也已實為盜而歸莊蹻以盜名者是亦一莊蹻也莊蹻楚威王時為將靈公為惡於晉而晉之惡皆託之靈公靈公宜得此名者也已實為惡而歸靈公以惡名者是亦一靈公也況林父被服名教習知君臣之義而忍為此其惡殆甚於靈公矣鼯鼷昏出鴟鴞夜號乗闇妄動物多有之吾不意林父亦為此態也或曰君淫亦淫君奢亦奢古之人固有自毁而分謗者齊管仲安知林父之不為此邪曰謗可止而不可分分謗所以増謗也君有失猶望臣正之君有過猶望臣規之苟同君之惡自謂分謗上下相濟混然一體則復何望焉一君之侈縱民且告病諸臣又為侈縱以附益之民何以堪乎是其於謗不能分之使薄適以増之使多也一炬之火炎崗燎原鬰攸蓬勃或者乃分為數炬欲以殺火之勢有是理乎故曰分謗者所以増謗也
  鄭人獲狂狡宣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於楚伐宋戰於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狂狡賂鄭人鄭人入於井倒㦸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聴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
  君子之與邪說辨也不得已也矞宇嵬𤨏一世皆傾辨之則吾道存不辨則吾道喪此其勢不得不與之辨也世皆知其非而吾猶辨焉是得已而不已也然天下之患每自不辨始一粟在地有時而生一説在世有時而行彼其說雖淺謬狂僻夫人皆知其非然要有是說存於世今日棄之安知他日無取之者乎今日鄙之安知他日無慕之者乎君子徒見始之人不彼信也遂不復置之齒頰間抑不知是說在世自根而芽自芽而葉浸長浸興日以滋大百年之外數傳之餘終必誤人而後止吾是以知邪說果不可使有也宋襄公持不重傷不擒二毛之說以敗於泓僖二十二年舉國皆咎之其說不足以移人可知矣裹糧坐甲固敵是求非我殺彼則彼殺我當是之時反欲縱敵以為仁其迂暗至此尚足與之辨乎況國人皆知咎公必無肯蹈其覆轍者是襄公之說適以自誤而不足以誤人固君子之所不必辨也三四世之後乃有狂狡者生長於宋聞襄公之風而恱之大棘之役與鄭人戰不忍鄭人之入於井倒㦸而出之反為鄭人所獲祖襄公之餘論自取俘虜然則襄公之說近不能移當時之國人逺乃能誤後世之狂狡是知邪說不足以惑當時者未必不能惑後世君子之與邪說辨其可以當時之從違為斷乎凡天地之間有是物必有嗜之者有是說必有從之者動人之物不必真動人之說不必異昌歜羊𬃷品凡味劣更千百年未嘗得爼豆於柤梨橘柚之間忽有嗜之者至終身不能忘文王嗜昌歜曽晢嗜羊棗異端邪說之在天下固有鄙陋乖誤不足以欺愚眩衆者然安知世無偏好獨嚮若狂狡之於宋襄乎吾是以益知異端邪說果不可存於世也自道術既裂異端邪說起如蝟毛所聞者可得而攻所不聞者烏乎而攻之所見者可得而攻所不見者烏乎而攻之今欲禽獮草薙使無一說之存於世難矣哉曰是不難其本在正人心而已孟軻氏出與諸子辨獨觕舉楊墨一二家以例其餘同時如列禦冦莊周者未嘗問也同時如申不害商鞅者未嘗問也同時如鄒衍公孫龍者未嘗問也孟氏豈縱敵為吾道累哉蓋人心一正則詖淫邪遁之辭殱蕩無遺固不待歴詆而徧攻之也一日既升羣隂皆伏一雨既浹羣物皆濡牖牖而燭之畦畦而溉之則天之為天也蓋勞
  鄭伐宋囚華元宣二年春鄭公子歸生受命於楚伐宋宋華元樂吕御之二月壬子戰於大棘宋師敗績囚華元獲樂吕及甲車四百六十乗俘二百五十人馘百人狂狡輅鄭人鄭人入於井倒㦸而出之獲狂狡君子曰失禮違命宜其為禽也戎昭果毅以聴之之謂禮殺敵為果致果為毅易之戮也將戰華元殺羊食士其御羊斟不與及戰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故敗君子謂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敗國殄民於是刑孰大焉詩所謂人之無良者其羊斟之謂乎殘民以逞
  天下之情固有厚之而薄薄之而厚者不可不察也子弟與鄉人皆在席觴酒豆肉必先鄉人而後子弟豈人情固厚於踈而薄於親乎蓋踈則相責故不可不與親則相恕故可以不與其待鄉人物至而情不至所謂厚之而薄者也其待子弟物不至而情至所謂薄之而厚者也凡人情相與至於無間則用之不懌置之不愠予之不辭奪之不怨曠然相期於形骸之外夫豈以薄物細故而遽為向背哉華元殺羊食士而其御羊斟不與人皆以為待羊斟之薄吾獨以為待羊斟之厚焉元之意豈不以斟為吾御幾年矣左執鞭右奉轡旦則皆出暮則皆入險阻寒暑升降驟馳無不與吾俱相悉已深相信已熟今日饗士吾肘腋同體之人豈計一杯羮以為輕重姑及踈者逺者可也羊雖不及然親厚之意固已踰百牢而豐五鼎矣斟不知享其意而徒欲享其食忿戾勃興驅車趨敵投華元於死地覆喪師徒而不顧元待之以君子之心斟報之以小人之行非特負元乃負國也議者或謂元御下寡恩以起羊斟之怒吾觀元之為人樂易慈祥之氣温然可挹其免於囚虜而歸再與斟遇猶慰解勉勞若恐傷其意者下至𨽻役之嘲譙亦逡巡退避而不校則元豈寡恩者哉元尚能恕斟於既為變之後乃不能撫斟於未交兵之前無是理也此吾所以論元之待斟蓋厚而非薄也然元亦不能無罪焉日與斟周旋不知其肺腑猶以君子待之一罪也簞食豆羮見於色之人乃與共載託於死生二罪也情意未孚而遽忘彼我示無間三罪也明不足以燭姦誠不足以動物何適而不逢禍哉惜乎華元有君子之資而未嘗學也
  晉趙盾侵鄭宣二年秦師伐晉以報崇也遂圍焦夏晉趙盾救焦遂自隂地及諸侯之師侵鄭以報大棘之役楚鬭椒救鄭曰能欲諸侯而惡其難乎遂次於鄭以待晉師趙盾曰彼宗競於楚殆將斃矣姑益其疾乃去之楚滅若敖氏宣四年令尹子文卒鬭般為令尹子越為司馬蒍賈為工正譛子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而殺之子越為令尹已為司馬子越又惡之乃以若敖氏之族圄伯嬴於轑陽而殺之遂處烝野將攻王王以三王之子為質焉弗受師於漳澨秋七月戊戌楚子與若敖氏戰於臯滸伯棼射王汏輈及鼓跗著於丁寕又射汏輈以貫笠轂師懼退王使巡師日吾先君文王克息獲三矢焉伯棼竊其二盡於是矣鼓而進之遂滅若敖氏
  物以順至者必以逆觀天下之禍不生於逆而生於順劒楯戈㦸未必能敗敵而金繒玉帛每足以滅人之國霜雪霾霧未必能生疾而聲色畋游每足以殞人之軀久矣夫順之生禍也物方順吾意而吾又以順觀之則見其吉而不見其凶溺心縱欲蓋有陷於死亡而不悟者矣至於拔足紛華寓目昭曠彼以順至我以逆觀停筯於大嚼之時覆觴於劇飲之際惟天下之至明者能之鬭椒汰侈於楚帥兵救鄭晉趙盾乃退師示怯以順適其意而益其疾椒也遂謂趙盾真畏己者憑恃其强肆為悖逆親集矢於其君之車以覆其宗盾投之以順而椒不觀之以逆殆非盾之能誤椒蓋椒之不能察盾也然盾之為謀者難察之中猶有可察者焉豪奴悍婢嚚頑狠戾闔室之人皆畏避之出而詈市人則必奮臂與之鬭蓋其威行於家而不行於市此殆易曉也椒之跋扈楚人素畏之爾一出楚境與敵國遇則相視猶道路之人何為遽下之哉趙盾卷斾改轅未戰而却逡巡若有所懼者此理之不當然也理不當然而然其必有所以然矣椒於此曷不深致其觀乎謂晉封略不如楚則否謂晉謀臣不如楚則否謂晉甲兵不如楚則否反覆推考莫知其端是殆養我而納之於禍也牛羊犬豕醉於豢養身日腯而死日近椒趾方顱圓靈而為人乃坐受仇敵之豢養侈増貫盈自赴刀几亦愚矣向使椒獨肆其侈不遇趙盾以養其惡豈遽至於此極乎曰意在於善凡所遇者皆養吾善之物也意在於惡凡所遇者皆養吾惡之物也豈必遇趙盾之設謀者然後能養其惡哉一雨露也一寒暑也梧檟得之以養其柯條荆棘得之以養其芒刺造物者何嘗有心厚梧檟之材而稔荆棘之毒歟咸其自養而未有養之者也椒苟意於善盾雖示弱而養其惡未必不逆觀其詐悚然儆懼而啓改過之門矣盾本將以養其惡椒反資以養其善殆惟恐遇盾之不蚤也晉靈公不君宣二年晉靈公不君厚歛以彫牆從臺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將諌士季曰諌而不入則莫之繼也㑹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而後視之曰吾知所過矣將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羣臣賴之又曰衮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能補過也君能補過衮不廢矣猶不改宣子驟諌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寢門闢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歎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觸槐而死
  天下之亂常基於微而成於著知微者謂之君子知著者謂之衆人黍離之歎雖輿臺牧圉共悲之至若見銅駝荆棘於全盛之時則非知幾者莫能也晉靈公暴戾凶虐觴趙盾而伏甲攻焉人莫不以為駭君臣非敵國也殿陛非戰塲也長戈大㦸不用之於邉陲而用之於宴席弁冕毁裂爼豆搶攘是非可駭之尤者乎抑不知靈公素與争臣為敵彼其殿陛之間化為戰場亦已久矣特其迹未著人不能深察耳靈公失政之初固已外其臣而讎敵遇之竊取用兵之謀而為拒諌之計隨㑹將入諌屢進而屢不視是制之以静者也深溝髙壘以待敵者也其在兵法名曰形隨㑹將進說迎為悔過以塞其口是示之以弱者也甘言卑辭以誘敵者也其在兵法名曰聲形之而不能禦聲之而不能動兵法既窮則直搏戰而已此趙盾繼諌於隨㑹之後所以幽有鉏麑之賊明有嗾獒之舉也心攻不下始以力攻心戰不勝始以力戰人見其既動干戈方矍然駭懼自識者觀之則靈公肺腑之内念念舉兵樽爼之上日日流血方臣主相際都俞吁咈之時固已使之寒心矣盾也不知其君以仇敵遇已尚譊譊進說不止迄致伏甲之變何其見之晚也為盾謀者將奈何曰二國相怨一使可和二壘相持一𮪍可解豈有仇敵尚可通而君臣終不可通者乎情暌則君門萬里情通則萬里君門其相去一間耳君臣固有復通之理彼靈公之無道殆未易以常法論詎可責盾以必通哉是又不然靈公與盾本君臣特以疑阻而視之若仇敵耳若鉏麑與盾風馬牛不相及操刃而來是乃真仇敵也其入門伺隙之際豈復有善意哉一見其盛服假寐形神俱肅戢毒蠲忿寜斃其軀而不敢損盾之毫芒誠敬之動人也如是仇敵之真者猶可孚格況素號君臣暫為仇敵者乎使盾保養此敬立朝之際常如將朝之時未必靈公之意不囘也平旦之氣真粹清明如水未波如空未雲如玉未彫如琴未鼓當盾盛服將朝之頃此時此境前追唐虞於既往後借洙泗於方來豈復春秋爭奪之世哉惜其出與物接機械横生上不能救主失下不能免惡名囘視平旦真粹清明之地駟奔電逝而不可還矣雖然春敷秋槁者衆木之性也旦存晝亡者衆人之氣也喬松巨栢貫四時而柯葉不改其視春秋何有氣之得其養者昏晨晡昳混混同流亦安得旦晝之辨哉故出乎木之類者無春秋出乎人之類者無旦晝
  晉趙穿弑靈公宣二年九月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其右提彌明知之趨登曰臣侍君宴過三爵非禮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殺之盾曰棄人用犬雖猛何為鬭且出乙丑趙穿攻靈公於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太史書曰趙盾弑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為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嗚呼我之懐矣自詒伊感其我之謂矣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隠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許悼公飲太子止藥卒昭十九年夏許悼公瘧飲太子止之藥卒太子奔晉書曰弑其君君子曰盡心力以事君舍藥物可也
  手有髙下故委輕重於權目有憎愛故委妍媸於鏡心有偏黨故委是非於聖人天下之所以歸誠委已惟聖人之聴何也至公而可以裁天下之不公也至平而可以揆天下之不平也至正而可以服天下之不正也中天下而立並受萬世是非之訟天髙海澄衆理自見不為顔閔而損毫髮之過不為跖蹻而増錙銖之惡苟持衡不定軒輊靡常則何以為萬世公議之主哉左氏載趙盾之弑君託為仲尼之言曰為法受惡吾切意非仲尼之言也盾果有惡豈容其辭盾果無惡豈容其受操當罰之柄者但當核其有無耳豈論辭受之地哉今言為法受惡是盾本無弑君之惡作史者為法而强加之盾亦為法而勉受之耳寜有聖人肯許秉筆者輙加之以惡乎聖人果許秉筆者加人以惡則萬世是非之衡至是而撓矣法為罪設者也無疾則無方無罪則無法若謂盾非弑君特為法而受惡則罪與法豈兩物邪自斯言既出而趙盾之事始為後世所疑矣盾之弑君本無可疑靈公之殞雖假手於趙穿然桃園之難不作於盾未出奔之前而作於盾方出奔之後盾身朝出穿變夕興盾若不奔穿亦不弑是弑君之由實起於盾穿特為盾役耳使穿専弑君之謀則事捷之後當席其威而竊國靈何有於一亡大夫復推之秉大柄乎則穿之弑為盾而不為己明矣盾聞君弑而亟反不惟不能討穿又遣迎新君以固其寵是徳其為已用而隂報之也卒為將犯陣及其成功必曰將破敵而不曰卒破敵奴為主推刃及其論罪必曰主殺人而不曰奴殺人穿既為盾弑君盾雖欲辭弑君之名得乎既不可辭何名為受董狐書之仲尼因之皆以正法而治盾之實惡不聞有所謂為法受惡者也後世誤信左氏遂以為真仲尼之言迺謂聖人之筆固有名誅而實貸文抑而意揚者沿及許世子止之事亦意以其非親弑附之於為法受惡之義抑不知殺人之情有謀有故有戯有誤謂之殺則同也殺人之具有刃有梃有醪有藥謂之殺亦同也世有誤以藥殺人者等之於戕刼屠剥輩刑辟輕重固有間矣然不謂之殺人則不可許止誤進藥不幸而殺其君雖視商臣蔡般之惡相去不啻千萬至於弑君之名安得而不與之同乎書其弑君蓋法所當然亦非所謂為法受惡也左氏託為仲尼之言誤後世如此抑其間又有甚紕漏者益知其非聖人之語焉董狐責盾之兩言深中其肝膈之𨼆所謂亡不出竟者蓋責其遷延宿留潜有所待以為與謀之證耳曷常謂在竟内則有罪在竟外則無罪乎左氏不逹狐之意復託仲尼之言曰惜也越竟乃免審如是則後有姦臣賊子如盾者逆謀既定從近闗出候於竟外聞事克而徐歸遂可脱弑逆之名矣是為姦臣賊子畫逃罪之䇿也夫豈聖人語邪晉成公為公族宣二年初驪姬之亂詛無畜羣公子自是晉無公族及成公即位乃宦卿之適而為之田以為公族又宦其餘子亦為餘子其庶子為公行晉於是有公族餘子公行趙盾請以括為公族曰君姬氏之從子也㣲君姬氏則臣狄人也公許之冬趙盾為旄車之族使屏季以其故族為公族大夫
  興於治而廢於亂法之良者也興於亂而廢於治法之弊者也帝辛以暴侈毒天下炮烙刳剔之刑鉅橋鹿臺之賦叢然並起武王服事牧野首反商政還成湯太甲武丁之𢑱典於一日聞向者淫虐之法悉芟悉鋤本拔源塞曷嘗深毒遺害以諉後之人哉至於成康之世雖欲除弊固已無弊之可除矣後世有弊之可除必前世除弊之未盡其美在後其責在前吾見恵帝除挾書之律然後知髙帝之緩於儒術也吾見文帝除誹謗之令然後知髙帝之緩於忠言也髙帝代秦雖日不暇給他事縱未能盡革至於儒術之廢忠言之壅寜忍坐視没身而不問乎幸而恵文刋除其弊使亦如髙帝之不問則終四百年之業名漢而實秦矣後世因恵文之得而知髙帝之失吾亦因晉成之舉而知文公之闕焉晉自驪姬之難詛無蓄羣公子晉於是乎無公族至成公踐祚而始復之由成公上距驪姬之世所歴者幾君矣先文公而作者如恵如懐蓋不足責也後文公而繼者如襄如靈亦不足責也獨文公名列五覇號稱明君身受春秋賢者之責乃循驪姬之約宗族離析曽不知恤豈可舍此而他責乎況驪姬之難文公嘗親被之矣其所以顛頓奔走適狄適衛適齊適曹適鄭適楚齒髮老於道路者正坐驪姬之詛也幸而反國正位盍懲創是禍轉思公子公姓散在逺裔多歴嵗時豈無駭懼危慄如吾之斬袪者乎豈無空之餓憊如吾之乞食者乎豈無慢侮陵辱如吾之觀浴者乎以吾身前日之困悴度他人今日之艱勤是宜亟發號令鳩集撫摩以盡惇叙之義顧乃急於功利不暇更革時異事改雖其諸子如樂在陳雍在秦俱未免流離之患再三傳之後始克正之吾是以為文公恨也天下之弊法固有經千百年而不能廢者矣衛鞅之阡陌也漢武之鹽鐵也張滂之稅茗也唐食貨志劉守光之沮兵也是雖知其弊然或掣其前或牽其後未易以朝夕去至若公族之制復何所齟齬哉令出堂陛而法成有司矣文公之猶豫不變果何意也善為文公辭者吾將問之
  楚子問鼎宣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雒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徳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徳也逺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姦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螭魅罔兩莫能逢之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徳鼎遷於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徳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姦囘昏亂雖大輕也天祚明徳有所底止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徳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一夫而抗强敵一言而排大難此衆人之所喜而識者之所憂也楚為封豕長蛇荐食上國陳師鞠旅觀兵周郊問九鼎之輕重其勢岌岌若岱華嵩丘將覆而未壓王孫滿獨善為說辭引天援神折其狂僣使楚人卷甲韜戈逡巡自却文昭武穆鐘簴不移瀍水雒都城闕無改其再造周室之功實在社稷是固衆人之所同喜也夫何憂憂之云者非憂其一時之功也喜在今日而憂在他日也天下之禍不可狃而幸不可恃問鼎大變也國幾亡而祀幾絶王孫滿持辯口以禦之所以楚子退聴者亦幸焉耳周人遂以為强楚之凶燄如是尚畏吾之文告而不敢前異時復有跳梁畿甸者正煩一辯士足矣是狃寇難為常而真以三寸舌為可恃也由東遷以來周之君臣上恬下熙奄奄略無立志身不見驪彘之釁口不誦板蕩之詩玩於宴安浸以媮惰君子猶意儻遇禍變庶幾儆懼改前之為今三代所傳之大寶鎮蠻夷跋扈乃敢睥睨蕩揺欲以蠻夷汚漫之侈然有改玉改步之意禍變孰大於此使王公卿士怵惕祇畏懐覆亡之虞則后稷公劉之業猶有望也適王孫滿之說偶行其君臣相與髙枕遂謂吾舌尚存寇至何畏狃其禍而恃其幸開之者非滿歟自是之後相襲成俗問其治國則先文華而後徳政問其禦寇則先辯說而後甲兵問其撫邦則先酧對而後信義内觀其實日薄日頽外觀其辭日新日巧典冊絢麗尚如在成康之間形勢陵遲固已若夏商之季矣下逮戰國吞噬之際猶用滿之餘䇿虚張九九八十一萬之數以譎齊戰國䇿左欺右紿自矜得計一旦秦兵東出辯不能屈說不能下緩頰長喙噤無所施稽首歸罪甘為俘虜始知浮語虚辭果有時而不可恃也晚矣哉人有疾病者偶得刀匕之劑而𫉬瘳乃慿藉餘劑酣縱跌蕩以自投死地是瘉之於先所以殺之於後也故吾嘗謂王孫滿却楚之功不足償其怠周之罪












  左氏博議卷二十四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二十五
  宋 吕祖謙 撰
  鄭公子宋公子歸生弑靈公宣四年楚人獻黿於鄭靈公公子宋與子家將見子公之食指動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嘗異味及入宰夫將解黿相視而笑公問之子家以告召子公而弗與也子公怒染指於鼎嘗之而出公怒欲殺子公子公與子家謀先子家曰畜老猶憚殺之而況君乎反譛子家子家懼而從之夏弑靈公書曰鄭公子歸生弑其君夷權不足也鄭討幽公之亂宣十年鄭子家卒鄭人討幽公之亂斵子家之棺而逐其族改葬幽公謚之曰靈
  養生之與養心其同術而異效乎一息之差一啜之誤是其為病朝作而夕瘳者也養生者兢兢而畏之者非畏是病也畏其相之者也寒止於寒夫何足畏然自是而相之安知其不為瘵為痞為厥為癖乎熱止於熱夫何足畏然自是而相之安知其不為躁為渇為疽為瘍乎當其相之雖名醫不能前料其所往養生者其敢不謹其始哉養心亦猶是也喜怒哀樂稍失其正以邪傳邪轉而相之合散起伏出没低昻變千態萬莫知所終善養心者所以戒儆恐懼閑邪存誠不敢毫釐失正畏此故也鄭公子宋見宰夫解黿以指動之驗顧公子歸生而笑是特相與為戯耳戯止於戯不過抵朝儀不肅之罰其為愆也微矣然是心一失其正轉而相之因公子宋之戯而召靈公之戯獨不與食以謬其指動之占宋乃勃然愠怒染指於鼎嘗之而出此其心之一變也是心又轉而相之因公子宋之怒而召靈公之怒忿其傲很將以為大戮宋乃恐懼與公子歸生謀行弑逆為歸生所拒此其心之再變也是心又轉而相之因公子歸生之拒而生公子宋之謀反譛歸生於靈公以脅之歸生果墮其計懼禍之及卒相與共弑靈公此其心之三變也宋與歸生始相與戯豈自意其禍之至此極哉一笑之失誰能免此蓋公卿輿𨽻人人犯之而官府家庭日日有是也寜知是心三變之後竟陷大逆乎吾不特為往者懼切為來者懼也雖然水流於下而止於髙火傳於燥而止於濕宋也歸生也靈公也三人之中苟有一人者善養其心情性素治則向來惡念必有所止而不能之矣宋與歸生之竊笑靈公苟知君臣不可相與為謔則其禍必止靈公之不與宋食宋苟知區區口腹不足累吾心則其禍亦止宋之染指靈公苟稱罪薄譴不至欲殺之則其禍亦止宋之謀弑歸生苟義形於色亟正其辭則其禍亦止不幸三人者情性俱不治以亂易亂互相激發斯其所以同蹈於大禍也夫豈専一人之尤邪
  楚箴尹克黄不棄君命宣四年初若敖娶於䢵生鬬伯比若敖卒從其母畜於䢵淫於䢵子之女生子文焉䢵夫人使棄諸夢中虎乳之䢵子田見之懼而歸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謂乳榖謂虎於菟故命之曰鬬榖於莵以其女妻伯比實為令尹子文其孫箴尹克黄使於齊還及宋聞亂其人曰不可以入矣箴尹曰棄君之命獨誰受之君天也天可逃乎遂歸復命而自拘於司敗王思子文之治楚國也曰子文無後何以勸善使復其所改生曰生
  正其義而不謀其利明其道而不計其功此吾儒之本指也董仲舒傳自謀利計功之說行雖古人之事峻厲卓絶表表然出於常情俗慮之外者莫不以是心量之其為害豈淺淺哉楚之滅若敖氏也箴尹克黄實其族裔適出使於齊幸而漏網是宜委質諸侯以逃其死䇿無先於此者矣伍員在外聞伍奢之囚奔呉而免李廣利在外聞李氏之獄降胡而生與箴尹之事正相類也箴尹獨以君命為重明知死地而直赴之非審於義命一視死生者豈遽能辨此乎謀利計功者猶曰死地乃生地也若敖既滅歸則死而逃則生人之所共知也犯死以復君命君必以為輕其死而重吾命殆將赦之以勸事君者是陽以死結君而隂取生之利也吾固知死地之為生地也嗚呼是說也乃謀利計功者之心也人如箴尹尚可以汝之䑕肝蛙腹斟量之乎箴尹之言曰棄君之命獨誰受之君天也天可逃乎由其言以觀其心明粹端直固可對越在天而無媿使有一毫覬幸之心間之則心聲所發必有不可揜者矣箴尹知有君而不知有已知就義而不知就生雖不免於司敗之戮必以死得其所為幸固瞑目而無憾也豈預期楚子之宥哉死與不死在箴尹本無加損向若借箴尹一身之死以塞萬世謀利計功者之口身雖没而道則彰矣今適㑹楚子之寛宥箴尹之心有如白水固不待辨彼紛紛謀利計功之徒以已度箴尹者殆深可憐也吾又嘗深求其故矣楚子之宥箴尹也非嘉其復命也蓋思子文之治楚也憫子文之無後也箴尹非子文之後耶雖復命猶將殺之箴尹果子文之後耶雖在國猶將生之是箴尹之死生繫於為子文後與不為子文後初不繫於復命與不復命也然則箴尹之歸死豈求生之計邪吾故發以折謀利計功者之說
  赤狄伐晉圍懐宣六年秋赤狄伐晉圍懐及邢丘晉侯欲伐之中行桓子曰使疾其民以盈其貫將可殪也晉敗赤狄滅潞宣十五年潞子嬰兒之夫人晉景公之姊也酆舒為政而殺之又傷潞子之目晉侯將伐之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雋才不如待後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雋才雖多何補焉不祀一也嗜酒二也棄仲章而奪黎氏地三也虐我伯姬四也傷其君目五也怙其雋才而不以茂徳兹益罪也後之人或者將敬奉徳義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不討有罪曰將待後後冇辭而討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與衆亡之道也商紂由之故滅天反時為災地反物為妖民反徳為亂亂則妖災生故文反正為乏盡在狄矣晉侯從之六月癸夘晉荀林父敗赤狄於曲梁辛亥滅潞酆舒奔衛衛人歸諸晉晉人殺之
  世未有事非而心是者譽共兠者必非信朋跖蹻者必非廉入許史者必非正屠袁劉者必非忠見其事則其心固可不問而知也事非心是理所無有天下亦有事是而心非者乎曰有赤狄伐晉圍懐之際勢方强也晉侯欲犯其强荀林父欲待其衰林父之䇿是也赤狄酆舒殺伯姬之際惡已暴也晉大夫欲縱其暴伯宗欲討其罪伯宗之䇿是也人觀其前莫不非晉侯而是荀林父人觀其後莫不非晉大夫而是伯宗孰知二子䇿雖是而心則非乎圍懐之役林父堅忍以待其衰非怠也非怯也是固理之正也避邠卜岐雖聖賢亦有所屈信林父何媿焉事雖無愧至於所以設謀者則曰使疾其民以盈其貫將可殪也嗚呼是誠何心哉酆舒之事伯宗奮厲欲討其罪非狂也非輕也是亦理之正也征葛俘朡雖聖賢亦有所誅伐伯宗何媿焉事雖無媿至於所以設謀者則曰後之人或者將敬奉徳義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嗚呼是誠何心哉聞君子成人之美矣未聞成人之惡也聞君子懼人之亂矣未聞懼人之治也今林父則養人之惡惟恐其不盈伯宗則幸人之亂惟恐其或改處心積慮可謂忍矣此吾所謂事是而心非者也論者安可信其事而略其心哉人苟心不在於善凡所遇之事曲固曲也直亦曲也邪固邪也正亦邪也董仲舒公孫𢎞同事武帝矣仲舒治春秋𢎞亦治春秋世皆内仲舒而外𢎞何也劉向谷永同事成帝矣劉向奏諌疏谷永亦奏諌疏世皆右向而左永何也𢎞之春秋人之所以羞道之者心累其書也永之諌疏人之所以喜攻之者心累其言也井辱稜陵稜陵有辱井泉貪交廣交廣有貪泉果誰為之累者井邪泉邪人邪鄭公子曼滿欲為卿宣六年鄭公子曼滿與王子伯廖語欲為卿伯廖告人曰無徳而貪其在周易豐之離弗過之矣間一嵗鄭人殺之
  内闇則外求外求則内虚是理也樂内之君子不言而喻慕外之士所當深省而力戒也在易豐之離曰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户閴其無人三嵗不覿凶萬物皆備於我則吾室中之蔵豈不夥哉今歉然以其家為不足而屋是豐捨内而求外殆有蔀之者矣使其家不為物所蔀反視内觀洞徹明白必不卑吾道徳之尊而外求爵位之尊也必不貧吾禮樂之富而外求貨賄之富也必不薄吾仁義之味而外求膏粱之味也其所以皇皇求外之豐憂秩不髙憂權不専憂勢不隆憂禄不厚者特以其内闇耳内闇日深外求日急激水升陵其淵必涸傾資結客其禇必單吾耳吾目吾股吾肱吾心思吾神氣盡用於外以求其所大欲則其内安得不虚乎將見如腹之枵如壁之立如磬之垂枵然而空無所有矣此所以闚其户閴其無人至於三嵗之久猶無所覿也亦嘗聞夫子之繫乎曰豐其屋天際翔也闚其户閴其無人自蔵也外求之徒所以求非所求望非所望其心浮游猖狂至欲翔於天際者無他焉昏濛蔀塞不見其胷中之天而已矣有能發其蔀而還其胷中之天囘翔上下四顧無極安肯近捨吾天而思逺翔於天際乎闚其户閴其無人而釋之以自藏者此㣲言也人之胷中何所不有大與天地並明與日月俱峻與山嶽齊深與江海埒顧乃閴之而一無所覿向來之藴蓄運用皆安所往是豈他人之所能掩蔵乎馳鶩浮競以汨其真已有之而已蔽之自蔵而非有蔵之者也易之戒夫子之繫反覆切至得非深憫慕外之士將拔之於聲利之塗歟鳴呼室雖蔀未嘗隳也人雖無未嘗亡也士也苟歛豐屋之心人其明於内則徹其蔀而見前日之室矣闚其户而見前日之人矣内闇除則外求息外求息則内虚實是特一反掌間耳惜乎士終鮮能自避此爻之凶如鄭公子曼滿欲為卿者蓋項背相望也王子伯廖舉此爻以摘其失似中其病然玩其辭意不過取三嵗不覿之語以為曼滿將死之證殆未盡其義故吾本大易之指附著於末
  鄭伯敗楚宣九年晉郤缺救鄭鄭伯敗楚師於栁棼國人皆喜唯子良憂曰是國之災也吾死無日矣楚子伐鄭宣十一年春楚子伐鄭及櫟子良曰晉楚不務徳而兵争與其来者可也晉楚無信我焉得有信乃從楚夏盟於辰陵楚盟辰陵鄭徼事晉宣十一年厲之役鄭伯逃歸自是楚未得志焉鄭既受盟於辰陵又徼事於晉楚圍鄭楚敗晉於邲晉侯復荀林父宣十二年春楚子圍鄭旬有七日鄭人卜行成不吉卜臨於大宫且巷出車吉楚子退師鄭人修城進復圍之三月克之鄭伯肉袒牽羊以逆左右曰不可許也得國無赦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而許之平夏六月晉師救鄭荀林父將中軍云云至夫其敗也如日月之食焉何損於明晉侯使復其位赤狄伐晉晉殺先穀宣十三年秋赤狄伐晉及清先穀召之也冬晉人討邲之敗與清之師歸罪於先穀而殺之盡滅其族君子曰惡之來也已則取之其先穀之謂乎晉示鄭以整宣十四年夏晉侯伐鄭為邲故也告於諸侯蒐焉而還中行桓子之謀也曰示之以整使謀而來鄭人懼使子張代子良於楚鄭伯如楚謀晉故也鄭以子良為有禮故召之晉賞荀林父士伯宣十五年晉侯賞桓子狄臣千室亦賞士伯以𠇊 -- 瓜衍之縣曰吾獲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喪伯氏矣
  片言而判者議之易决者也晉楚争鄭載於史者詳矣是非曲直皆片言而可定也栁棼之勝鄭激楚也潁北之逐晉侵鄭也辰陵之盟鄭負晉也子良之言前智而後愚也圍鄭之役討其罪也哭陴之譎紓其死也皇門之退哀其窮也楚鄭之事小詐而大共也先縠愎也中行弱也㑹知彼也首知已也厥分惡也書察姦也原屏黨而錡旃賊也先濟之皷志不定也舟中之指軍無律也敖前之覆備有先也築軍汰而作宫遜也荀之宥徳掩責也彘之滅過作非也蒐之整弱示强也曲梁補過而𤓰衍導言也凡晉楚鄭三國之故無慮數十條皆可判於一言之下是故穉壯之所厭聞師生之所飫講曽何足深論乎吾請掇前人之未發者論之晉楚之相遇也孫叔敖不欲戰而伍參欲戰楚子違叔敖而聴伍參卒有邲之勝論者必將咎孫叔敖之無謀矣抑不知叔敖令尹也伍參嬖人也三軍之進退國政之大綱繫焉今不出於令尹而出於嬖人雖幸一時之勝而一國之大綱自是而亂矣以一勝而亂一國之綱是以鴻毛易泰山以敝屣易天下豈不甚可惜哉使叔敖之謀果非伍參之謀果是猶不可長况叔敖之謀未必不是乎晉楚不務徳而力爭收師而退免斯民暴骨之患所全者多矣纍俘振凱震威聲而示得意庸人之所誇而慮逺者之所憂也叔敖之謀其可厚非哉吾嘗深繹叔敖之心見其烱然之誠貫日月洞金石而後世莫或知焉叔敖主退者也伍參主戰者也楚子既黜叔敖之謀矣不忠者居叔敖之地必幸師之敗以實吾謀至於衆人亦將拱手熟視置軍旅之事而不問也及楚子之逐趙旃叔敖亟畫先入奪軍之䇿車馳卒奔以乗晉師惴惴然惟恐楚之不勝反若主戰之尤者獨何歟蓋當是時叔敖之忠誠奮發惟知有吾君而已已之勝與負不暇恤也參之中與否不暇恤也勝負中否皆不入於胷中獨吾君之是徇嗚呼此真事君者也此萬世為臣之大法也吾惜其叢立錯列於重編沓簡之間世不復異目視之故出之以與學者共
  晉㑹狄於攅函宣十一年晉郤成子求成於衆狄衆狄疾赤狄之役遂服於晉秋㑹於攅函衆狄服也是行也諸大夫欲召狄郤成子曰吾聞之非徳莫如勤非勤何以求人能勤有繼其從之也詩曰文王既勤止文王猶勤況寡徳乎
  已服之民不可過求已馴之冦不可過責流亡之未集也姦宄之未殄也搶攘之未定也為人上者懔懔乎憂民之未服手朽索而足淵水撫之摩之顧之復之游之泳之如䕶元氣如保赤子惟恐有一髪之傷至於㝢内清晏怨誹息而謳歌升為人上者遂謂民既服矣何令不從何索不獲既攫其雛又覆其巢既捋其葉又斧其榦民始不勝其求焦然思亂殆求之之過也匃奴之禍何莫由斯平城之弩甘泉之烽嫚書之侮尺牘之倨見匃奴傳猖狂陵縱驅引弓之民南面與漢天子爭為長雄當是時雖欲左右當户之羣解辮束袵猶或難之况欲屈單于之膝哉逮至渭橋受謁之後敵勢折矣元成哀平接於新莽主昬臣庸徒恃冦之已馴而責之無已阻其朝焉丐其壌焉制其條焉奪其璽焉彼不堪其責背叛侵掠故態復作是非彼之不馴殆中國虐之而不容其馴也先王之待外域急其悍而緩其馴故外域之困必託命中國以求息肩之地豈若後世為哉悍則奉之馴則責之是長欲其悍而不欲其馴也凡人之情寜為人所奉乎寜為人所責乎人雖至愚其亦知所擇矣利害相形彼安得不以稱兵窺塞為大利奉琛入貢為不祥哉晉郤成子之論其有見於此矣衆狄附晉之始諸大夫侈然驕溢諱一動之勞乃欲坐而召狄嗚呼諸大夫忘衆狄未附之時乎冐鋒鏑蒙甲胄面夷身創者未嘗絶也其未附則不敢避攻戰之苦其既附則遽欲憚行役之勤何其志之易變邪郤成子獨知馭衆狄之道不可恃其馴而煩其責遂以能勤有繼之說曉譬諸大夫次於攅函以㑹衆狄屈已而不勞彼終得衆狄之懽心向若從諸大夫之議則衆狄必謂吾附晉屬耳一之日已召我於㑹庸詎知二之日三之日不召我而征役之乎庸詎知四之日五之日不召我而剪剥之乎釁亂端兆未必不基於此時也或又曰狄之性陵之則懾柔之則驕諸大夫之召狄其或出於此歟曰陵之則懾柔之則驕固狄之性也晉國欲坐召之乎哉
  楚子從申叔時諫復封陳宣十一年冬楚子為陳夏氏之亂故伐陳謂陳人無動將討於少西氏遂入陳殺夏徵舒轘諸栗門因縣陳陳侯在晉申叔時使於齊反復命而退王使讓之日夏徵舒為不道弑其君寡人以諸侯討而戮之諸侯縣公皆慶寡人女獨不慶寡人何故對曰猶可辭乎王曰可哉曰夏徵舒弑其君其罪大矣討而戮之君之義也抑人亦有言曰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牽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奪之牛罰已重矣諸侯之從也曰討有罪也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召諸侯而以貪歸之無乃不可乎王曰善哉吾未之聞也反之可乎對曰可哉吾儕小人所謂取諸其懐而與之也乃復封陳鄉取一人焉以歸謂之夏州
  凡言必有端發端自我則我輕而彼重發端自彼則我重而彼輕臣之事君則無彼我之間亦非屑屑挾輕重之地也然自古善諌其君者未嘗肯自發其端必囘翔容與待其君之先發始徐起而收之是豈若戰國䇿士捭闔之為哉蓋發之自我而不自君則言者凟聴者慢吾懼其諌之無力也俯首而告人者百拒而一從仰首而答人者百從而一拒說豈有二哉勢隨地而改心隨聴而移也是故君子將進諫於君必自其𤼵言之端始楚子之縣陳也申叔時既知其非曷為入見而不亟諌哉入見亟諌是叔時自發其端而求楚子之聴也以卑而求尊之聴其聴其否皆付於不可知之中疇能自必乎於是不言縣陳之得計亦不言縣陳之失圖入見不賀以生楚子之疑以致楚子之詰推問端而使楚子自發之楚子果懐不能已遽詢不賀之由嗚呼楚子之口一啓而操縱予奪之柄已入叔時之掌握矣乃從容進蹊田奪牛之喻立談之間主意開悟而復陳之封用力省而成功速者無他焉蓋楚子渇聞叔時之言而非叔時企望楚子之聴也向使入見之初即進此喻則楚子之聴豈如是之捷哉同是喻也進之於楚子未問之前則如土芥進之於楚子既問之後則如鼎鐘毫釐之差用捨判焉吾是以知善進言者又不若善知時者也抑又有大者焉楚子悔悟將反陳之地又問於叔時使他人承此問必躍然慶欣然賀螽躍鰲抃不知措身之所矣叔時之處此何其甚暇而有餘也曰可哉吾儕小人所謂取諸其懐而與之也改如是之過成如是之善曽無一毫賛譽之辭質略簡易如家人父子相與語米鹽瑣事者則叔時方寸之地豈謭謭者所能窺哉大憂不慄大喜不摇閎量逺度雖委之六尺之孤投之百里之命殆未足為增損也後世之士豈無愛君憂國之志哉所養不堅為事所動其志先昏其神先沮倉惶喘汗顛倒弁冕奔走而告諸君氣竭語盡而其君纔以嘻笑遇之幸而君意稍囘則不勝其喜墮玉失舄君之言方一而奬之者已百君之言方十而奬之者已千淺中狹量驟諫倐喜非特其心易滿適所以驕其君而使之易滿也噫安得如申叔時者與之論事君哉
  楚子伐蕭宣十二年冬楚子伐蕭蕭人囚熊相宜僚及公子丙王曰勿殺吾退蕭人殺之王怒遂圍蕭蕭潰申公巫臣曰師人多寒王巡三軍拊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遂傅於蕭還無社與司馬卯言號申叔展叔展曰有麥麴乎曰無有山鞠窮乎曰無河魚腹疾奈何曰目於眢井而拯之若為茅絰哭井則已明日蕭潰
  以物為恵恵之粗以城為守守之下楚師之圍蕭也衣雖寒而三軍之士不寒蕭人之受圍也城未破而還無社之心先破蓋以卒伍之賤而得勞拊於其君固已不啻重蠒純綿之温至於士心内離則雖雉堞天立百倍於蕭之城亦將隨之而潰矣恵豈在物而守豈在城邪世儒習聞此説也遂以謂善言煖於布帛物皆可廢人心險於金湯城皆可隳審如是則武王大巡六師慰藉奬勉政煩泰牧二誓矣而爵之五土之三財之散粟之發胡為汲汲繼之書武成彼周家積徳累功夫豈不得人心者而詩雅所載城東方朔方之類果何謂也大抵恵有名有實不可偏勝守有本有末不可獨遺名實相資然後其恵孚本末並用然後其守固楚王之勞拊不待有實而人佩其恵者以其方在塗耳使其居國左府右庫坐視師人之寒扃鑰而不肯發徒欲以空言恱之堂堂三軍豈可如嬰兒孺子紿之乎蕭人既失心苟又無數仞之城則楚師一呼魚潰鳥散所以猶及明日而陷寛一夕之期者城之功也向使衆心成城與版築之城互相表裏雖如强楚豈能遽摇之哉物固不可恃也輔以誠意則聖人之恵也城固不可恃也輔以人和則聖人之守也君子之論止於中而已矣以誠為輕物為重者固不足責若曰我専任誠而廢物亦非中也以人為輕城為重者固不足責若曰我専任人而廢城亦非中也君子之論止於中而已矣唐徳宗之狩奉天嘗遣人諜賊寒而請袴求而不能得憫然而遣之見本紀士竟為之用蓋哀其窮而感其誠領憫然之意固踰於五袴之賜矣是人雖未有得袴之實而深體徳宗有無袴之實也世謂徳宗以名使人吾獨謂徳宗以實使人也方徳宗雄據都邑之時犒軍少糲遽致涇原之變食糲尚耳況無袴乎當其豐則有食猶足以生亂當其窮則無袴猶足以使人信矣人之不可欺也奉天之難雖渾瑊韓游瓌不二心之臣盡死以扞社稷當梯衝並進君臣相泣之際非前築奉天之城則忠臣義士亦何所致力邪吾又知得本果不可忘末也世儒之論可盡信哉昔孔門之論兵食必曰不得已而去未嘗得已而欲去之也論語其亦異於世儒之論矣
  公孫歸父言魯樂宣十四年冬公孫歸父㑹齊侯於榖見晏桓子與之言魯樂桓子告髙宣子曰子家其亡乎懐於魯矣懐必貪貪必謀人謀人人亦謀己一國謀之何以不亡
  舊國舊都望之悵然遲遲其行者亦聖人去父母國之道也土思者聖愚之所共公孫歸父懐於魯曷以獨為晏氏之所譏曰去國而懐者情之正也儀之琴居北而音南成九年舄之吟身楚而聲越戰國䇿是固情之不可解而仁人君子之所許也因去國之悲然後懐在國之樂曷有居其國而知其樂者乎獸在阱則思壙當其走壙未嘗知壙之樂也鳥在籠則思林當其棲林未嘗知林之樂也歸父方居魯而喋喋以魯樂告人自非不安其常而嗜其利何自而知其樂哉岱之山洙之水五父之衢大庭之庫城闕井邑物産土俗弧而育焉髫而嬉焉弁而㳺焉固非驟見而忽聞胡為而誇語於人哉日飯稻粱未嘗以告人一得熊蹯牛心之饌則譽其珍嵗衣布帛未嘗以告人一得霧縠文錦之服則譽其美吾是以知歸父之譽魯樂必棄常而嗜利也棄常嗜利乾没不已雖非晏氏固可指期而俟其亡矣至樂之地人皆有之惟不能有其樂而樂移於物故馳鶩而忌反權寵之樂勃如也詞華之樂驕如也聲色之樂昏如也畋遊之樂蕩如也是皆陋人之所樂君子之所哀哀之者豈預憂其禍之至哉鴟鵶嗜䑕即且甘帶何等臭腐而忻慕耽惑以身償而不悔此固逹者之所甚憐也歸父譽魯樂之時固已可悲奚必悲其將亡哉吾嘗聞孔顔之樂矣蓋樂其樂而未嘗倚於一物也請問孔子之樂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請問顔子之樂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並論語然則飯也飲也曲肱也非孔子之樂也特樂在其中而已簞也瓢也陋巷也非顔子之樂也特不改其樂而已即六物而求孔顔之樂邈不可得意者孔顔之樂果窅然而無物邪彼所謂樂在其中者在之一辭必有所居也彼所謂不改其樂者其之一辭必有所指也居何所居指何所指吾黨盍共繹之









  左氏博議卷二十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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