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塵天影/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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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回 海上塵天影
第四十一回
第四十二回 

第四十一回 開紅杜女學士及第 試氣球粉美人凌空[编辑]

  上章所說眾人散席之後,佩纕一面命人撤去殘宴,一面去招呼船隻,一排兒移到延秋榭北岸來。四隻船一色的彩篷都支撐好了,船中放著攢盒水果,荷蘭水、茶爐、茶杯等物。這裡姑娘們略坐一坐,吸了荷蘭水,雙瓊、韻蘭、柔仙、碧霄、珩堅、珊寶、秀蘭、湘君一班商議詩題。柔仙先說道:「若以眼前而論,自當出賞荷的即景題,但恐人預先想到,在家中已擬了一兩首,這回就不足奇了。」秀蘭道:「不知陽姑娘要出什麼題?」雙瓊道:「我也並無成見。但我想自己擬題,又怕人說我先做有弊。」湘君道:「今番的題,本來應該公議的,若用延秋榭賞荷的意,所說又恐人預先擬好。」珊寶道:「《紅樓夢》上的詩社有訪菊問菊菊夢等題,何不也用這個法子擬起來?」珩堅、素秋道:「我們現有幾個做詩,算一算再說。」雪貞道:「不過素秋、凌霄、馬利根、侍紅、玉憐、霞裳六個人,舜華、紉芳也可以做一首,共二十個人,每人一題,總要二十個題方好。若要做兩個題,須要四十個題呢。」韻蘭道:「我的意思,也不用我們擬題,寒碧的席不知散不散,就去請他們出題罷。一個題也好,各做各題也好。」碧霄、文玉大家說道:「此法極通,便去叫他們出罷。」

  韻蘭便叫過佩纕來,寫了一個字條兒,就叫一個小丫頭過去了。這裡二十六個人各占定坐一船,韻蘭、秀蘭、蓮因、珊寶、月仙、月紅、紉芳、玉憐坐了一隻,湘君、萱宜、柔仙、凌霄、素雯、舜華坐下一隻,碧霄、素秋、喜珍、珩堅、霞裳、雪貞坐了一隻,雙瓊、佩纕、文玉、馬利根、玉田生、幼青坐了一隻,方才占定。只見蘭生笑嘻嘻的送題目來說道:「這回是奉公差遣,你們若要罰我,我就過去。我們那邊只有秋鶴、蓮民、芝仙、知三同我五個人,這等著替你們當謄錄,其餘都到彩虹樓納涼去了。」佩纕道:「雖然不罰你,到底出的什麼題呢?」蘭生笑道:「是《紅樓夢》上的,我們五個人公擬呢。秋鶴說你們每人只許做一題,若要獻自己的才,就把這個題多做幾首也使得。」說著把一個翠玉筆筒取出來,說每一個題,一個紙拈兒,誰拈著什麼,就做什麼。佩纕笑道:「到底是什麼題?恐怕每人一個不夠。」蘭生道:「有二十八個題呢,誰來先拈?」幼青道:「我來拈。」說著就去拈了一個一看,是鴛鴦截髮。韻蘭笑道:「原來是這樣的題,可都是四個字麼?」蘭生道:「都是四字的。」湘君笑道:「倒也有趣,省得出了本事題,大家有成見了。」於是各人爭來拈了一個。素秋拈的是黛玉彈琴,蓮因是妙玉煎茶,柔仙是晴雯補裘,湘君是鶯兒打絡、珩堅是元妃歸省,文玉是玉釧嘗羹,喜珍是小紅遺帕,佩纕是齡官畫薔,秀蘭是紫鵑奉佛,雙瓊是可卿入夢,俊官是湘雲炙鹿,雪貞是香菱鬥草,珊寶是萬兒嘗茗,燕卿是探春協政,紉芳是李紉畫荻,韻蘭是寶釵撲蝶,玉田是小鵲傳音,萱宜是彩雲偷硝。珊寶笑道:「只有補裘打絡、撲蝶煎茶等題,最好必定有和詩的了。」韻蘭笑道:「萬兒嘗茗這個茗字雙瓊倒有些古怪。」雙瓊道:「時候不早了,我們下船。蘭生你去找我哥哥到彩蓮船,我們在船上做詩,誰先做好就送來,你同我哥哥兩個人謄,不許走漏消息,謄好了請韓先生看去。」湘君笑道:「不妥,謄錄的人,要到我船上來的,蘭生就到陽姑娘船上,佩纕監著他謄。芝仙到我們船上,我來監他。其餘請他們散了,等謄好了,再請閱卷罷。」韻蘭道:「也好。」就命人去請芝仙來,秋鶴等可以暫散。

  一會兒芝仙來了,方大家下船,船娘蕩起漿來。韻蘭命到柳蔭之下,叢荷之中去彩新鮮蓮蓬。船娘乃放下雙槳,手中捉了一枝湘妃笛,長瘦竹篙,從彩春橋南面彎彎刺入。沿岸過了釣月台,披雲拂霧,逕入綠陰深處。但覺輕寒瑟瑟,滿身裡若綠陰。荷葉下藏著的鴛鴦,一齊衝散。湘君笑道:「有趣,竟涼到我心裡頭來了。」前邊蘭生、佩纕、雙瓊,這裡萱宜,後面雪貞、霞裳,爭折蓮蓬。韻蘭叫:「蓮子細不要再掉到池子裡去。」蓮因道:「嫩的不要折。」豈知大家已彩了一捆多,有不可吃的荷花,也彩了好多。池子中有幾對並頭蓮,又有四面蓮,韻蘭怕他孩子氣,把來折了,忙叫蘭生不用彩。豈知萱宜已折了兩枝,湘君怪他粗莽。那邊秀蘭、韻蘭、珊寶三人,手持小茶杯,在荷蓋中,收受未乾的露珠兒吃。柔仙、碧霄、凌霄、素雯做碧筒杯耍子。文玉、幼青坐在檻邊嚼杏仁兒,吐在水中喂魚。燕卿把香唾唾在水中,舜華立船頭上替船娘捉篙,不料這只船兒晃了兩晃,柔仙、萱宜大驚道:「怎麼?」舜華已嚇得把篙丟去,面孔丟色,蹲爬在船頭上。船娘看見反大笑起來,說:『叫姑娘不要玩。」湘君也把舜華申斥一頓,柔仙方才心定。看守的園丁,已取得十幾枝白藕,送到各船上。韻蘭命把新鮮蓮藕送到太太那裡去。四隻船停了一回,方從流杯亭門前,刺出來,從東岸九迴廊前,沿著柳堤向北。船娘一個蕩槳一個刺篙,過了浮玉橋,經過珊寶屋門前,從華■仙舍南面,一逕過斜橋向西。到了月潭,覺四圍煙柳,一片空明。左首是芰,右首是菱,還雜種著水芡,葉大如■。大家又要取彩菱,喜珍、素秋、凌霄、紉芳、侍紅揎起翠袖,玉田、馬利根脫去外衣,穿了一件緊身貼肉汗衫,只管在水裡撈。原來菱芰方花,一隻菱也撈不到。珩堅要彩一片芡葉,豈知恰正握著野雞頭梗,粉嫩的手,卒然一刺,就高叫阿唷起來。雪貞、霞裳等倒嚇了一跳,忙問怎麼,珩堅搖頭,把右手看著被刺的地方,已有六七處,微微的出血了。碧霄笑道:「你也不看一看,這葉上有刺,是野的種子呢。」韻蘭忙問何事。素秋笑道:「珩丫頭捉水蛇兒,被他咬了一口。」珩堅罵他捉挾,人家這樣你還取笑。碧霄笑道:「陽奶奶被茶莖刺了手。」珊寶道:「不妨,我帶來如意油在此,你把這手快快的搓,要搓得停了不出血為度,便把這油再擦上再搓便好了。」一面把如意油送過去。珩堅如法行之,果然好了。那邊雪貞、雙瓊、蘭生欲彩這芡葉,聽見珩堅刺手,也就罷了。湘君道:「這個地方,若在月夜來游,或彈琴,或吹簫,或弄琵琶,真是雅人深致呢。」芝仙道:「不難,將來八月,我們大家到這裡賞中秋。」柔仙道:「人多又不好了,只要兩人,多至三四人。如白傳之泊潯陽、東坡之泛赤壁、袁宏之泊渚頭方能入妙。」說著舟已前移逾虹影橋,向北兩岸垂楊,一溪清水,小得魚蝦之趣,平添鷗鷺之憐。秀蘭向韻蘭道:「你不知怎麼修來,得了這個大園子。就是這條水道,已足消遣了。」韻蘭笑道:「勝景無常,滄桑易變,安能保得一輩?及這個園,況且我也是倘來之物呢。」此時舟已魚貫過流霞橋,正是湘君漱藥■門前。但覺得一派藥草香,隨風吹來。佩纕在那裡點頭領略,又向西北過小紅橋,已近牆邊,於是命船娘緩緩蕩回。佩纕的詩已好交卷,命蘭生去謄,柔仙、舜華也交了卷。給芝仙謄。韻蘭、秀蘭也好了,送交芝仙。雙瓊、雪貞、珩堅、燕卿也好了,各人且吟且玩。一路行來,重到月潭,卻進月影橋,來向西轉東,繞入寒碧莊。命小泊一回,安排吃冰淇淋。那柔仙、雙瓊、紉芳、珩堅不敢吃冰,只吃些西瓜鮮藕。

  此時眾人的詩,已陸續交齊。芝仙、蘭生那裡有玩得工夫,只管謄寫。舟又過於寒碧橋,方把二十人的詩謄好。佩纕統交韻蘭編了記號,卻並不寫出各人名字,就命侍紅登岸親去找秋鶴、知三,請他速速評,你們須在那裡等他看好了便拿過來。侍紅答應,叫一個小丫頭跟著去了。這裡眾人舟過彩春橋,重到荷花蕩,見一片斜陽,奄奄欲墜,照著荷花,比早晨的光景,又有一般。家人又喝了一回茶,方才登岸。珩堅道:「我們就在露台上坐罷。」佩纕命把布遮陽,一律撤去,小丫子送上新荷花露來。彼此喝著,看船娘彩荷花,縛了幾捆,拿到岸上。韻蘭命人分送到各家去。

  芝仙看柔仙吹了一回箜篌,雙瓊、蘭生、雪貞到流杯亭,做了竹葉船,在水裡放,又把蒲扇扇著,把這船慢慢的浮到水中央去。玉田生在簷下,拿了一柄扇,在那裡舞,命了一個丫頭,叫小雲的,執著細腰鼓跪著擊,卻不知道節奏。玉田生倒出了一身汗。碧霄替他擦背,燕卿在欄杆旁邊,央馬利根開時辰表,看見素雯來了,便走到文玉那邊去吃藕。素雯冷笑道:「仔細污了你千金小姐的清白。」燕卿卻不曾聽得,珊寶偏聽得了,笑了一笑,向韻蘭、秀蘭遞眼色。秀蘭低低說道:「他們向來沒心病,為什麼近日來大家見了面,總有些不願意的樣子?」韻蘭道:「聽見霽月說為一個客人起見,我也不明白這個緣故。」一回靜安寺帶信來催霞裳同蘭生回去。佩纕不能再留,包著許多鮮藕荷花送他。蘭生便同霞裳出了九迴廊,韻蘭、雙瓊、佩纕、舜華、玉憐、紉芳送到花聆門,說回去替我們請安,請二位太太到這裡來游湖。二人答應著,坐著馬車去了。

  韻蘭重到延秋榭,只見秋鶴、蓮民都在那把定的詩評論。眾姊妹團團的擁在一處,雪貞正在那裡朗聲高誦。秋鶴笑道:「各詩都有好處,我也不是排著次第,誰是第一,誰是結末。不過玉田、文玉、紉芳、舜華幾位姑娘,究竟是初學,稍遜一等。珊寶這首刻畫極工,但我題也不好,題目出得過於纖巧。珊寶又描寫得不堪,所以屈在第六。若論工切,就置在第一,也不枉呢。」時雙瓊、佩纕、紉芳、舜華已擠了進去,要看評論的次第,已開了一張名字。紉芳笑道:「我同舜姊姊是婢學,夫人如何?玉田姑娘反殿榜呢。」韻蘭笑道:「這個主司,究竟公不公平?你們的佳作,也讓我來拜讀,將來好認同年。」碧霄道:「你考了第一,做了殿撰公了。」說著便把單子給韻蘭,便在那邊一張圓桌上開看。此時已是一首一首排了次第,自己果然列在第一。珊寶笑道:「韻丫頭與秋鶴是極好的,恐怕有闋節。」文玉笑道:「你的第六,也未必見得不用情。」珊寶笑道:「他與湘丫頭、秀丫頭、佩姑娘,並淡交情,為什麼湘丫頭在第二?秀丫頭在第三?佩纕在第四呢?」湘君笑道:「你們聽珊丫頭,竟將秋鶴稱起來,他是誰?誰是他?怪道那天洗澡,你叫他。」湘君尚未說完,急得珊寶連忙過來擰嘴,湘君笑著走了開來。韻蘭道:「罷,罷,你們詩不看,混吣什麼?奶奶小姐們,都在這裡,雖是熱不拘禮,到底也要放些規矩。」芝仙笑道:「你們不用混嚷,大家聽著我來做讀卷罷。」佩壤道:「很好,你就讀。」芝仙便先把第一首讀起來:

  寶釵撲蝶 幽貞館主館蘇 瑗韻蘭
  纖纖蓮步躡芳菲,無限深謀入化機。人語紗窗聞約略,釧聲香徑戛依稀。彩香宛轉防閒苦,兜扇娉娉氣力微。不許瀟湘癡夢穩,是他有意妒雙飛。

  柔仙笑道:「又切本題,又切寶釵妒忌顰卿的本旨。雙意夾寫,並不偏鋒,宜其冠冕群芳了。」湘君又笑道:「這首詩真能寫出寶釵心事,是自又傳之作。」芝仙又看第二首念云:

  鶯兒打絡 漱藥■謝 瑗湘君
  籠絡何如打絡同,故教慧婢悅怡紅。郎心眷眷鉤排密,依意重重結綰工。苦獻慇懃歸約束,暗憑機巧寓圓通。情絲就聯縛金玉,要算鶯兒第一功。

  韻蘭笑道:「夾寫雙闋,勝我十倍,使君於此不凡。」秋鶴道:「本應置在第一,我嫌他句句不脫雙闋,過於縝密貼切了。你想考試卷子,能將第一個字,圈到著末一個字麼?所以叫他做了一個榜眼,第一是氣象純正,元度超超,這是結構謹嚴,刻意求工。其實是不相上下呢。」芝仙又讀第三首,見題目是:

  紫鵑奉佛 寒碧莊陳 敏秀蘭
  空閨人去冷鸚哥,往事思量淚欲波。主婢情緣難解脫,人天因果易蹉跎。綺羅叢裡年華速,姊妹群中閨礙多。好把收場先計較,願參樣悅禮維摩。

  湘君歎息道:「深情宛轉,曲曲傳來,真覺一字一淚。」月仙、燕卿道:「紫鵑真是黛玉姑娘的忠臣,得了這首詩也可以無憾了。」又看第四首是:

  齡官畫薔 葉佩纕
  樹樹天桃各自紅,花枝無力倚東風。生成薄命天難問,寫遍相思字不工。密意重重難寄柬,癡情咄咄慣書空。笑他局外關心甚,一樣淋漓兩點中。

  柔仙道:「是畫薔是寫眠,都不知道?佩纕妹妹學詩不過半年,已有這等佳作,真是後來居上呢。」韻蘭笑道:「你們莫一味贊他,他不過一知半解,偶然得意,若說他好,他要出狂樣兒來了。況且秋鶴不過評詩的優劣,並不算排的次序,況且多少奶奶小姐們,錦心繡口,難道做不過他?反屈在下頭麼?」珩堅、素貞、蓮因笑道:「詩果然好,不愧幽貞館的美侍。」芝仙又看第五首是:

  晴雯補裘 桐華院冷海棠柔仙
  玉人扶病態惺忪,燈下支持力尚慵。最恨奸讒工組織,故留缺陷待彌縫。鴛針完密交千縷,雀線辛勤理幾重。他日袒衣相贈處,要郎著意肯憐儂。

  蓮因、碧霄道:「這首詩實在貼切。」素秋道:「題目也好,宜乎有此題面。題意夾寫夾喻的句子。」文玉道:「我最愛他,故留缺陷待彌縫這一句。不知是說補裘,還是說補恨,論起來他的冤屈,也算至極。看他被王夫人攆出一節,及寶玉出去望他的一段,這等傷心不明的撞天屈,誰不要出淚。」燕卿笑道:「你可記得上年,仲蔚在我那裡唱的一支開篇麼?把看過石頭記的,都引哭了。」說著芝仙已把珊寶這首詩看過,道:「■兒賞茗。」玉田紉芳生道:「■兒大約就是萬兒,但並設賞茗的典故。」雪貞笑道:「那一天在寧國府,在花廳上同賠茗。」喜珍不等說完連忙喝道:「好個千金小姐,偏是你記得這些臊不臊?」雪貞連忙住口,玉田等方才知道,就是被寶玉聽見進去嚇散的一節,因笑道:「秋鶴也大胡鬧了,幸虧這個題,是珊寶姑娘得了,若被奶奶們得了,還能落筆麼?小姐是更不用說了。」芝仙笑道:「不用聚訟了,看珊寶先生的佳作罷。」眾人看云:

  ■兒賞茗 延秋榭謝 絮珊寶
  竟將歡喜野禪參,飲到瓊漿興半酣。渴吻消除初挹潤,春心灌注暗回甘。茶經巧把銀針補,仙窟羞將玉液含。贈錦應符蘭夢好,茗香滋味劇■覃■覃。

  佩纕看了笑得了不得,碧霄笑道:「珊丫頭真要死了,做這等詩出來。」珊寶道:「這個題促狹,叫人怎樣呢?」碧霄道:「好好,佩服之至,孔子馥一,還要選到三百篇裡去呢。」芝仙看第七首是:

  黛玉彈琴 虛白室洪繡鸞素秋
  一曲思親怨慕深,廣陵回首淚沾襟。神仙有淚酬同調,木石何緣遇賞音。花眷已成流水感,金山難寫絳珠心。三終奏罷情無限,筱竹蕭蕭靜綠陰。

  珊寶道:「清麗芊綿,真是吐滂沛乎,寸心含綿,渺於尺素,顰兒心事一齊寫出來了。」韻蘭道:「心事一聊,流麗之極,非鈍根人所能學到。一起從思親著想,廣陵回首淚沾襟。實是至理說。」自己的眼圈兒也紅了。眾人知道,韻蘭想著自己前時的遭際,遂把別的話,岔了開來。芝仙道:「你們看碧姑娘的詩好呢。」眾人看時,但見寫著:

  三姐試劍 彩虹樓馮雲碧霄
  劍贈雌鴛作蹇修,誰知決裂了恩仇。生前忍把情絲斬,死後還將熱血酬。割愛因緣成蝶夢,傷心眷屬誤鸞儔。百年也要成長別,莫惜傾城命不猶。

  只見桐華院,差小丫頭子來說,奶奶請柔姑娘回去,有新來客人在那裡等呢。柔仙紅著臉罵道:「小蹄子我死了,也要見客麼?」小丫頭著了急道:「奶奶叫我來找,又不是我白跑了來,平白罵我。」珊寶笑道:「你不用著急,姑娘也是無心,值得筋暴凸得筒管樣粗!」因勸柔仙道:「你不便怄氣,逆了他的意思,還是你自吃苦,聽他排落教訓。」蓮民道:「我來陪你去。」柔仙道:「罷了,小祖宗你請自在罷,他見了你又要說你占著了我絕他們的新客了。」秀蘭道:「我們園裡這幾個姊妹,現在大家有幾個錢,做了住家,應該可以杜門謝客了。何以他們還要交接新客?真是坑死了人。」雪貞道:「你們現在還有幾個人見新客人?」喜珍道:「我同伯琴說,不過素雯、柔仙兩位姑娘,林姑娘還見新客,其餘都是住宅了。」文玉笑道:「奶奶不知道麼?現在林姑娘也不見客了,是六月初一起的。本來我們這些人,與外邊的不同,既要與奶奶們來往,連熟客都不見才是。」碧霄道:「這倒不能,若沒熟客走動,一個月叫他化一二百兩銀子,恐怕飯也沒得吃,屋也沒得住了。不過至熟知道性情的,總要請他們照拂照拂。」韻蘭道:「你們若肯定一個例,每人只許兩個三個客人往來,我把每月的房金,通讓給不取,只要原定賃值,每月交付兩成與我為修理的費。」燕卿道:「我還可以挑選,只怕柔兒不能。」素雯冷笑道:「我是沒錢的窮人,做一天和尚要念一天經。生的命苦,又沒優人照應,不得自在。」一面說,一面向柔仙道:「我同你一處走罷,實在熱得受不了了。」說著喚了俊官,挽著柔仙走了。凌霄道:「我也同你們回去。」雙瓊、佩纕說道:「蓮羹煮好了,吃些再去。」三人道:「不用了。」眾人也不留他,任他去了。

  碧霄道:「素雯為什麼不肯隨和,只顧尋事?」珊寶不作一聲,韻蘭鼻子裡哼著,歎了一口氣。秀蘭半笑不笑的說道:「姊妹多了,總有這些口舌。」湘君道:「我想起來何苦,到後來都是空的。」幼青道:「現在韻香館,很有幾個好客人呢。到底燕卿姊姊這麼把他的姓葉的客人……」幼青尚未說完,他的新來的侍婢孟雲綃連忙擋住笑道:「姑娘又要多嘴了,這件事我們也並沒曉得清楚。」燕卿道:「他本來是說的我,他自己也不想想,天下乃天下之天下,姓葉的我也並非自己去拉他來的,他自願到這裡,他不服我氣,我總有一天壞了他。他說我認得優伶,他在馬車裡同馬夫……」韻蘭、文玉連忙遞眼色,道:「燕丫頭瘋麼,也是同他們一般見識?」佩纕道:「詩不看,爭這些閒氣。」芝仙道:「通不必說了,你們看元妃歸省的詩罷,是誰的?」眾人看道:

  元妃歸省 環翠樓顧貞珩堅
  承恩歸省紀元宵,雲擁鸞輿出絳霄。夾道香煙通禁御,來儀仙樂合鈞韶。吟據鳳藻宮銜稱,路轉蜂橋畫槳搖。樂敘天倫爭頃刻,樓頭著意數更譙。

  玉田生道:「冠冕堂皇,稱題雅切。」喜珍笑道:「珩妹妹的詩,陽妹夫還問是誰的,吾問你這首到底好不好?」芝仙也笑了,又看下一首是:

  玉釧試羹 棠眠小筑范文玉
  相思曲曲久親嘗,難覓仙家續命湯。儂意肯忘蓮子苦,郎情枉比藕絲長。應嫌滋味心腸薄,好賺胭脂口角香。姊妹本來同氣息,一經回首黯然傷。

  芝仙道:「刻畫工細,真寫得出玉釧、寶玉心事。」蓮因道:「金釧之死,其過不在寶玉,玉釧也錯怪了。」秀蘭道:「都是王夫人這個糊塗東西。」韻蘭道:「王夫人本來最是徇私不明,喜聽讒言的人。但是不明白倒也罷了。最可惡的,要做明白人管閒事。所以一怒而金釧死,再怒而晴雯攆以襲人。熙鳳的奸,反算他是好人。所以後人說他無後,倒是確論。」舜華道:「賈珠雖死,蘭哥總算是他的孫,寶玉總算是他的子。」韻蘭道:「賈珠死而寶玉僧,便算無後,至於蘭哥兒,還算是李紈的積德,與王夫人不相干涉呢。」只聽芝仙又念第十一首道:

  小紅遺帕 西湖彩菱仙侶吳文玉喜珍

  文玉笑道:「莊奶奶的閨名,原來與吾的小字同的,吾多多得罪了。」喜珍道:「這有什麼,我家母親的名字,也叫佩纕,這麼說起來,佩姑娘我倒要叫他母親呢。」說得眾人皆笑了。佩纕紅著臉,又不好嫌,又不便駁,只聽芝仙念道:

  狼藉啼紅暗斷腸,小姑居處尚無郎。枉拋深意常揮淚,難檢閒愁懶理妝。覿面逢人休覽袂,闋心思我莫褰裳。東風誰誘懷春女,感悅詩吟第幾章。
  可卿入夢曼殊女史陽 鈺雙瓊
  天然樓閣幻華嚴,修到神仙不避嫌。雅制新裁鶯隊協,情根早種蝶魂黏。芳菲榮悴機先露,雲雨迷離美亦兼。何事夢中傳小字,教人悶損戚眉尖。

  珊寶道:「可卿入夢有兩個意思。一是寶玉聽《紅樓夢》曲子這回,一是托夢,托夢給鳳姐說三春去後。」這回雙瓊道:「我也這麼想。若兩項意思,並做倒也難了,我僅不過把芳菲榮悴四字,略帶三春去後的意思。其餘都說的是前邊的。」說著只聽蓮民約秋鶴到桐華院去。韻蘭道:「秋鶴留著,我還有差遣呢,你先去罷。」蓮民道:「秋鶴又不是你家生子兒,你要差他。」說著賭氣去了。韻蘭有意無意的說道:「你賭氣給柔仙看去!」秋鶴不好意思要走,韻蘭回頭把秋鶴望了一望,秋鶴只得立定,先同侍紅搭訕著,然後走過來,韻蘭道:「你要去就去。」秋鶴笑道:「我那裡本不高興去,妹妹不知有什麼事?」韻蘭正在喝荷花露,手中拿了一個雞缸杯,湊在口上想了一想,方說道:「不知你誠心不誠心?」秋鶴道:「盡管吩咐!」說著面上紅了一紅,韻蘭停了一回,似笑非笑的說道:「罷罷,新人德軒我同你說的,你且去安排了,我回來再同你說。」秋鶴赧赧的去了,眾人知道韻蘭待秋鶴的深意,也不便說笑他。這裡芝仙又念第十三首詩道;

  香菱鬥草 綠麼女史莊壽雪貞
  十分春色屬誰家,結伴同來興更嘉。名色新奇邀賞識,品評優劣鬥繁華。並頭合號夫妻蕙,同輩爭稱姊妹花。最是羞人齊笑我,宜男兩宇向儂誇。

  眾人笑道:「尋常典故,經莊姑娘香口說出來,便成名句。」芝仙道:「你們不用多嘴,我來把這幾首詩,一齊念出來。時候也不早了,恐怕也有人要同去洗澡呢。」碧霄笑道:「你只管念給我們聽,也不用多說了。」芝仙因朗朗高誦,眾人也看著道:

  妙玉煎茶 惜館春館金環蓮因
  紅塵檻外靜無華,女伴相逢共鬥茶。兩腋清風生玉茗,一杯香雪賦梅花。塵談合許留釵黛,牛飲何能辨齒牙。識得個中情味好,雲英漿好不許誇。

  鴛鴦截髮 綠芭蕉館金綺幼青
  掃卻情絲氣便伸,從無煩惱累終身。美人拼捨雙鬟綠,措大空思兩鬢新。幾擬曹妻能寧志,莫疑陶母肯留賓。鴛鴦竟作孤飛鳥,寄語蕭郎莫問津。

  探春協政 鬧紅榭林玉雙燕卿
  治家經濟阿母該,異議能排怨府開。不濬淵源非善策,須知閨閣有真才。

  雪貞擊掌笑道:「真是名句,秋鶴也是糊塗,為什麼列到第十六來?」紉芳道:「你不聽見麼,秋鶴本來說各有好處,並非排列次序的。」湘君笑道:「這首若是知三定了必是第一。」芝仙道:「同你們說不用多嘴,又要說了。」因念道:

  精神常貫無窮慮,竹木均儲有用材。芝草醴泉根本薄,但憑方寸自栽培。
  彩雲偷硝 雙鴛榭白秀芬萱宜
  偷將微物送新歡,漏泄春光瞻自寒。竅藥姬娥空嫁羿,盜香賈女只窺韓。鍾情私向三郎溯,引過全憑寶玉瞞。狡猶心腸非得已,同儕清議不能寬。

  李紈畫獲 史■月仙
  柏舟苦節誓將雛,畫獲編成教子圖。十載淒涼心化石,一燈辛苦手披蒲。萱幃月冷愁賢母,桂窟香濃顯藐孤。繼起蘭兒能述志,天恩祖德慰泉途。

  湘雲炙鹿 施俊官
  翠袖爭擰醉濁醪,蘆亭韻事集同曹。清才對雪高吟縱,雅興圍爐大嚼豪。倘有閒情還枕石,更無妙手許操刀。腥香一室春溫滿,絕勝並烹太尉羔。

  小鵲傳音 東瀛玉田生
  玉女傳言一例觀,者番莫怪太無端。往來未許佳音報,疑似難將密語瞞。最是關心同法秀,何當饒舌學豐千。怡仁畢竟能兼愛,青鳥終難冷眼看。

  芝仙道:「都是好詩。不過小鵲傳音,這首稍嫌刻畫,若筆下流麗些更好,然也難為他了。」於是大家又評論一番。有個說「蓮因一杯香雪試梅花句,逋峭句有的說幼青,措大空思兩鬢新輕清的。」珊寶道:「我最愛不濬淵源非善策四句,不但是名句,而且至理精當,可以作治家格言讀的。」蓮因道:「萱宜的韓字韻,究嫌纖巧。」佩纕道:「他的意思,面面都到了。」素秋笑道:「你們大家是詩翁,我要退避三舍了。況且時候將晚,玩了一天也夠了。」說著便同喜珍,帶著碧霄、雪貞回去。眾人也次第回去。佩纕督著收拾延秋榭東西畢,方得回去。韻蘭因蓮民賭氣去了,怕他存心,遂同湘君、蓮因等,一起到桐華院去找他。只聽柔仙的假母,在屋子裡打鴨驚雞的罵人。蓮民卻不在那裡,韻蘭無心到柔仙處,只將馬氏說了幾聲。湘君等都回了,韻蘭一個人回來,卻在寒碧莊外,遇著了蓮民。韻蘭先帶著笑,問他從那裡來,又說剛才的言語不要存心。蓮民笑道:「我剛才是有心怄姑娘呢。姑娘這個人,我要存心,就該死了。」忽聽秀蘭在隔壁叫道:「韻丫頭還沒回麼?可要進來不進來?」韻蘭道:「不進來了。」說著便攜了蓮民的手回來,到斜橋分路,蓮民自回彩蓬船,韻蘭道:「聽得秋鶴說,你們那裡西瓜不好,今兒我打發人送好的來。」說畢就進華■仙捨去了。原來這幾日天熱,韻蘭住在下邊西式房間裡。韻蘭先去新德軒洗了澡,到望月台,獨自乘了一回涼,方命秋鶴回去不提。

  光陰易過,這年是七月初三立秋,天氣新涼,初七日為雙瓊生日,聞凌霄也是這日生誕,初九日又是珩堅生日,大家公議家宴私祝,素秋為首,知照各人,就在彩虹樓,備了宴席,先請珩堅、雙瓊、凌霄來,通在初七這日預祝。是日眾人都到,惟韻蘭、佩纕不來,碧霄性急,忙差了幾個人,到幽貞館去,回來說道:「姑說請奶奶姑娘們先坐,他同佩姑娘立刻就來了。」凌霄道:「那裡有客人麼?」一個老媽子道:「並沒客人。」素秋道:「既沒客人,為什麼不早來呢?」碧霄道:「柔兒你替我去,不論他有事沒事,便拉了來。」柔兒去了一回,方與韻蘭、佩纕、霽月一起到來。佩纕、霽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家立起來道:「你們這兩位太太好身分,我們倒伺候半天了。」韻蘭、佩纕、霽月先向吳太太請了,向眾人告了罪,眾人又要罰他來遲之罪。柔兒笑道:「不能怪他們呢,今兒佩纕、霽月兩位姊姊也是生日,韻姑娘替他齋了神,才來呢。」眾人方各恍然道:「原來如此,我等到失禮,韻蘭也不給一個信,現在我們這裡,添了一分福禮罷。」於是大家又湊起福分來,招個一班小戲子做戲。佩纕、霽月先同珩堅、雙瓊、凌霄磕頭,三人連忙還禮起來,也同佩纕、霽月讓眾人方才要到壽筵前拜祝。珩堅跳起身來說道:「我們幾個因是熟人所以敢擾動你的,這麼鬧起壽來,我們就走了。」眾人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們就不拜了。」於是大家列著次序坐了,正中一席是兩位太太程夫人、顧夫人,素秋、雪貞、碧霄、幼青、舜華陪著。左首一席,是珩堅、雙瓊客位。韻蘭、秀蘭、燕卿、蓮因、萱宜陪著右首一席。客位是凌霄、佩纕、霽月三人,柔仙、湘君、珊寶、紉芳、蘭生陪著。其餘姊妹均有事未到,僅湊了份子來。秋鶴趕緊在花神祠監工,看他加染油漆也不來,蓮民在祠中捏像也不來。眾人坐了席,戲台上粉墨登場起來。這班優伶,是新來的江西班,伎巧卻甚平常。柔仙、凌霄有小半認得的。三個席上點了幾句,演得不住。程夫人笑道:「聽得柔仙演得好戲,今日凌丫頭是壽星,不好屈他的。壽丫頭可以清串一句我們看看。」凌霄笑道:「我本來蒙太太、奶奶、姑娘們賞臉,要孝敬一齣,恐怕班中見怪,說我同他比較優劣,所以不敢響,今太太既出吩咐我同柔妹妹合演一齣如何?」顧夫人、珩堅、素秋大家說:「這麼更好。」程夫人便命蘭生點戲。蘭生笑道:「他兩個人演的驚變埋玉最好的沒看見珩堅。」素秋把蘭生看了一眼,顧夫人道:「我也聽得說,這兩節戲最好的,沒看見過,三位就串這兩齣罷。」

  珩堅笑道:「這是唐明皇長生殿的故事,楊貴妃同明皇幸蜀到馬嵬坡佛堂裡頭。」顧夫人不等說完就道:「這兩人是多情的,聽見說他兩人半夜裡還送什麼牽牛果子呢,快演罷。」說得眾人皆笑了。珩堅意思要想阻他,說不吉利的戲不做罷,這回子見太太高興,反不便說了。柔仙、凌霄只得結束登場,柔仙扮點旦做楊妃,凌霄扮的是小丑做高力士。場上奏起樂來,果然做,做到埋玉一齣,後來做得十分悽慘,大家下起淚來。程夫人道:「可惜沒得曲文。」韻蘭道:「太太要看?柔仙有一個底稿在此,請太太去看。」說著送到門前。程顧二太太並坐了,聽貼旦柔仙唱道:「罪孽深重,望我佛度脫咱。」丑接說道:「顧娘娘好處生天。」貼笑道:「高力士。」丑跪了說:「娘娘有甚話說?」貼道:「陛下春秋已高,我死之後,只有你是舊人,能體貼聖意,須要小心服侍,更為我轉奏聖上,切勿以我為念。」丑哭道:「奴婢曉得。」貼哭著把身邊的一個小盒同一枝金釵取出來,交與丑道:「高力士,我還只有一言,這金釵一付,鈿盒一枚,是皇上定情時所賜,你可與我繳呈皇上,以表我意,不可遺失。」丑哭道:「娘娘奴婢都記得。」貼又唱道:「斷煞說不了恨如麻,內戲房高叫道:『楊妃既奉旨賜死,何得遲延,稽留聖駕。」貼哭道:「陳元禮,陳元禮,我與你有甚冤仇?你兵威不向逆寇,加向裙釵暴加,威風更大。」裡邊又叫起來。丑跪奏道:「阿呀,不好了!軍士們擁進來了!」貼大哭起來歎道:「噯罷罷,這一顆梨樹,是我楊玉環結果之處了。呵嚇萬歲,在妾叨謝聖恩,我一命便死在黃泉下,一靈兒只傍著黃旗下!」唱畢便把羅巾自縊了地下。看的人無不掩面而泣。

  一回演完了下台,凌霄又去飲了一回酒,柔仙也去謝兩位太太。程夫人攜著柔仙的手笑道:「好孩子,難為你做得這等好,倒引得我們淌了多少淚。我沒得送你,現有繡帕一方,是你雙妹新做的,我今日才用,又一只碧玉鐲,是芝軒在日本帶來,不可多得的,一起送你罷。』柔仙知程夫人見愛,只得告謝受了。程夫人又送了凌霄一件粉紅碧霞墜,是有名的猢猻腦。柔仙看帕上繡的是秋海棠花,有一句詩云海棠花髮斷腸紅,柔仙心中,自是納悶,也不好多言,收好了仍舊歸坐。蘭生也歡喜得很,與他親熱了一回,不知說些什麼。是日到了夜深方才席散,兩位太太都喝醉了,唱起曲子來。珩堅只得設法支使回家。一宿不題。

  初八日珩堅等大家到彩虹樓答席,外客不過馬利根、玉田生、謝珊寶、秀蘭、素雯五個人,散席及早。碧霄要玩馬利根的氣球。珊寶笑道:「罷了,可記上月玩了一回,幾乎不能下來。」玉田道:「只是馬姑娘、雙姑娘都不在球上,這回子須叫他一同去方妥。』馬利根遂叫人把氣球取來,在空地上同雙瓊兩個人理了好一回,方把機器釘管線索都配齊了,抽了壓一氣筒。下邊的坐盤,也收拾好了,風雨寒暑時辰表,一律齊備,說道:『你們幾個人去?」蘭生、佩纕、珩堅、珊寶、素雯都要去,連碧霄、凌霄、素秋共是十個人,次第登球。這裡馬姑娘司經緯天度,雙瓊司機器指南針。把幾筒一拽,只見這球先脹大起來,然後漸漸升起,機座也升起了。下邊看的有回去的,有在那裡看的,升到三十餘丈,這球漸漸的小了,向橫路行去。此時園內外的人,都看見了,仰著首看望。蓮因在秀蘭那裡下棋,只聽小碧進來說道:「姑娘快來看馬姑娘又在那裡玩氣球了。」蓮因便推桿而起,走到莊外,秀蘭也跟著出來。只見這個球,向著東北方,順風而去,不一回又回來,向著西北,一路逆行,漸漸看不見了。蓮因笑道:「有趣,早知道有這個玩藝,愚兒我也該去擾他的答席呢。」說著只見霽月笑嘻嘻的走來說道:「蓮姑娘原來在這裡,剛才他們席散了,要玩氣球,我便出來到漱藥■謝步。湘姑娘說姑姑到我們屋裡去了,我便到這裡來,謝秀姑娘呢?姑姑那裡,我算到了不來謝了。」說著便向蓮因、秀蘭福了幾福。秀蘭讓霽月到屋裡去,蓮因道:「我要去看韻蘭,你們進去罷。」說畢便向華■仙舍來。只見幾個媽子在行素居門外凳上坐著打盹,乃走進錦香齋,只覺院落惰惰,花陰寂寂。原來韻蘭在房中午睡,侍紅拿著針線在錦香齋窗口簾子下做什麼,也微露倦意,好似有心事似的,停針靜想。看見蓮因,連忙起身讓座,低低笑道:「他們今日答席也不去麼?」蓮因道:「我吃素,再去關他什麼,你姑娘呢?」侍紅向著西首洋式房裡努嘴兒,蓮因笑著搖手說:「你不用叫,我進去看他。」侍紅笑道:「門鎖上呢。」蓮因走過去輕輕推了一推,卻是韻蘭忘記鎖的,就輕輕的進去,把門仍舊掩上,侍紅去安排茶水。蓮因看韻蘭一個人,穿著一件元色半新舊的鐵羅閃金紗衫,下身繫著單羅散管褲,睡在一張洋鋼絲榻上。外邊珠羅紗帳,一望通明,一隻褲管褪到後股,露出粉嫩的膀子,向著裡面,牀橫放著一只外國白磁盆,幾方白紗巾,橫晾在架上。牀前一架藤器,不知何用。牀裡閣几上,有兩副冊頁。因輕輕隨手取一副來一看,上寫著「溫柔滋味」四字。蓮因不覺心中突突的跳起來。冊上何事,請閱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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