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緇衣集傳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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緇衣集傳 全覽


  欽定四庫全書    經部四
  緇衣集傳      禮類三禮記之屬
  提要
  等謹案緇衣集傳四卷明黄道周撰道周有三易洞璣別著録是書取緇衣一篇各為章目分不煩第一咸服第二孫心第三民表第四好仁第五王言第六禁行第七徳壹第八壹徳第九示厚第十不勞第十一成敎第十二忠敬第十三親賢第十四慎溺第十五體全第十六壹類第十七好正第十八堅著第十九徳惠第二十聲成第二十一成信第二十二恒徳第二十三其創立名目與儒行表記坊記相同案鄭康成云緇衣篇善其好賢者之厚故述其所稱之詩以為其名道周集傳本經筵進呈之本意欲借以諷諫故于好惡之公私人才之邪正三致意焉嘗自稱是傳畧采經史闗于好惡刑賞治道之大者凡二百餘條以繫于篇其于經濟庶務條目之間雖有未悉而于君心好惡綱領之原以至三代而下治亂盛衰之故亦畧云賅備且是編本以緇衣為目而鄭注以好賢為解道周此書雖泛引史事要其指歸固亦不乖于古訓矣乾隆四十四年三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錫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緇衣集傳卷一
  明 黄道周 撰
  不煩章第一
  緇衣言好善也好善而言刑不煩何也好善惡惡民之性也民性定則敎化興而爭攘息民知為善之可好為不善之可惡閭閻之下先有好惡以為賞罰而明廷之賞罰皆後矣故好賢不篤則下衰於仁惡惡不堅則下衰於義仁義不立則刑罰不清而叛亂滋起故好惡者禮樂之所從岀也好繇天作惡繇地奮天動而好善故因善以飾樂地靜而流惡故因惡以立禮禮樂有其本仁義有其用故百姓相告而非僻不作也子曰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民既不服而後為刑威以治之雖集干戈叢斧鉞而已不足矣明主審之於先先平其好惡以察人之善否見賢而後舉舉而遂先見不賢而後退退而遂逺故所舉錯不過一二人而天下之不仁者已逺也人主之舉錯不嚴於一二人而使干戈斧鉞嚴於天下聖人謂是已煩矣故舉要以明之劉瓛曰緇衣出於公孫尼所記親傳受聖門者史稱公孫尼作樂記則是篇又為樂記之本所以求端懿好格民邪心建禮樂之原立中和之極也
  子言之曰為上易事也為下易知也則刑不煩矣易下繫傳曰夫乾確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簡矣其上繫傳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簡能易則易知簡則易從易知則有親易從則有功有親則可久有功則可大可久則賢人之徳可大則賢人之業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故為上易事為下易知天地之道也天地之質在於成物其令著於四時天地所以不煩也
  論語曰君子易亊而難悦也悦之不以道不悦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難事而易悦也悦之雖不以道悦也及其使人也求備馬故為上易悦則其下難知使人求備則刑愈煩矣
  樂記曰大樂必易大禮必簡樂至則無怨禮至則不爭揖讓而治天下者禮樂之謂也暴民不作諸侯賓服兵革不試五刑不用百姓無患天子不怒如此則樂逹矣故易簡者禮樂之端禮樂者又刑罰之本也漢志曰古人有言滿堂飲酒一人向隅而泣則一堂為之不樂王者於天下猶一堂之上也今郡國被刑而死者嵗以萬計天下獄二千餘所其所寃死何可勝數原刑獄所以繁若此者禮敎不立刑法不明民多貧窮豪傑隠姦之所致也書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言制禮以止刑猶隄之防水也今隄防陵遲禮制未立死刑過制生刑易犯饑寒竝至窮斯濫溢豪傑擅私為之囊橐姦有所隠則狃而寖廣此刑之所以繁也孔子曰古之知法者能省刑本也今之知法者不失罪末矣又曰古之聴獄者求所以生之今之聴獄者求所以殺之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功名平者蒙後患諺曰鬻棺者慕疫非性憎人利在人死也今治獄吏欲陷患人則亦猶此矣故欲省刑而徒求之刑終無當於本論也
  漢高祖初入咸陽睹秦法煩苛知天下之所繇亂乃召諸父老謂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偶語者棄市今吾當王闗中與父老約法三章耳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餘悉除去秦苛法繇是秦民大悦故如漢之初法可謂為上易事為下易知者矣天下已定又下詔言獄之疑者吏或不敢決有罪者久而不論無罪者久繫不決自今以來縣道官讞獄各讞所屬二千石官二千石官以其罪名當報之所不能決者皆移廷尉廷尉亦當報之廷尉所不能決謹具為奏傅所當比律令以聞故如漢髙祖亦可謂易事者矣方陳豨反時常山守尉亡二十餘城及帝親征至代趙相周昌請誅其守尉帝曰守尉反乎對曰否帝曰是力不足耳無罪盡赦之葢守尉亡城罪當誅然天下初定不宜以峻法摇之亦帝大度知治本所在故其易事如此
  漢興既百年寖用法吏律令煩多張湯趙禹所定凡三百五十九章大辟四百九條千八百八十二亊死罪決亊比萬三千四百七十二亊文書填積典者不能徧睹姦吏因緣為市主者莫能宣明議者傷之宣帝知其然既即位感路溫舒之奏乃下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寖深是朕之不徳也夫決獄不當使有罪興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尉史與郡決獄而任輕祿薄非稱也其置廷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務平刑稱朕意焉涿郡太守鄭昌言聖主置諫諍之臣非以崇徳防逸豫之生也立法明刑者非以為治救衰亂之起也今明主躬垂明聴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後嗣不如刪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姦吏無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臣恐政衰聴怠則廷平將招權而為亂首矣於是詔郡國律令可蠲除安百姓者條奏以聞鄭昌之意以上所難亊下所難知者皆在於律令律令不煩則刑獄可清是猶有所未探也
  孝元時詔曰夫律令所以抑暴扶弱使斯民難犯而易避也今法令煩多而不約自典文者不能分明而欲羅元元之不逮豈刑中之意哉其議律令可蠲除輕減者條奏於是奏輕減者凡七十餘事成帝河平中復詔曰甫刑云五刑之屬三千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今大辟之刑千有餘條律令煩多百有餘萬言竒請他比日以益滋自明習者不知所繇欲以曉諭衆庶不亦雖乎於以羅元元之民夭絶亡辜豈不哀哉其與中二千石二千石博士及明習律令者議減死刑及可蠲除省約者令較然易知條奏書不云乎惟刑之恤哉其審核務準古法朕將盡心覽焉是時政在𢎞石又移於外戚名臣哲士多不得其死而兢兢於律令喣媮小民常若恐傷之故國絶而復續謂文景之遺訓使然而以語易事易知之義則逺矣
  光武之初定邯鄲也收王郎文書得吏民與郎交闗誹謗者數千章置不省會諸將燒之曰令反側子自安及其降銅馬也諸將意羣盜獨勢窮偽降中不可保信諸降者亦凛凛未保世祖獨勑令歸營部勒兵而親御輕騎案行藉勞之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及天下已定除莽苛政前武帝時所置詔獄二十六所皆併省之下詔曰頃獄多寃人用刑深刻朕甚閔之其與中二千石諸大夫博士議郎議省刑罰三年詔曰吏不滿六百石至墨綬長相有罪先請男子八十以上十嵗以下及婦人從坐者自非不道詔所名捕皆不得繫當驗問者即就驗女徒月出錢得顧山歸家既又詔蠲除邊郡盜穀五十斛抵死之令十八年制詔三公方春東作敬始謹㣲動作從之罪非殊死且勿案皆須麥秋如光武者亦可謂上易事而下易知者矣
  章帝即位納陳寵之言蕩滌煩苛定榜笞之令制丙箠長短有數又下詔曰書云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恭不相及也徃者妖言大獄所及廣逺一人犯罪禁至三族朕甚憐之非所謂與之更始也諸以前妖惡禁錮者皆蠲除之明棄咎之路但不得在宿衛而已又詔言春秋於春月每書王者重三正慎三㣲也律十二月立春不以報囚月令冬至之後有順陽助生之文而無鞫獄㫁刑之政朕咨訪儒雅稽之典籍以為王者生殺宜順時氣定律無以十一十二月報囚會元和二年旱議者以為㫁獄不盡三冬故隂氣發泄以致災旱陳寵再引春秋月令以正之而定故榜笞決囚之憲施用於今如章帝者可謂上易事而下易知者矣
  永平中有兄弟共殺人者吏已當弟死帝以為兄不訓弟報兄重而減弟死中常侍孫章宣詔報兄重遂成兩重尚書奏章矯制當腰斬帝問奉車都尉郭躬躬當罰金曰法令有故有誤章𫝊命繆於事為非矯也矯者矯命以行私帝曰章與囚同縣安知非故耶躬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不逆詐聖王法天用刑不可於法外生意帝然之遂減章死史稱是時罪未有定上欲坐兄而減弟死中常侍誤報兩重然則中常侍非誤也口銜天憲虧主徳而紊律令是與犯蹕者同罰乎郭躬之意諛矣然其言甚正得長者之道故上易亊而下易知惟章帝有焉
  光武時有罪囚論死且須麥秋之令至和帝永元末有詔準月令以麥秋許案驗薄刑遂盛夏㫁獄司徒魯恭疏言臣伏見詔書敬若天時憂念萬民罪非殊死勿案驗所以助仁徳致和氣而利黎民也舊制至立秋乃行薄刑自永元來改用孟夏刺史太守不深惟憂民息事之原進良退殘乃以盛夏徴召農人拘對考驗連滯無己司𨽻典司京師四方是則而近於春月行部託言勞來無惻隠之實煩擾郡縣上逆時氣下傷農業請自今決獄考案皆以立秋為㫁故如魯恭亦可謂易事易知者矣
  元魏孝文慎重刑罰大刑多令覆訊奏當尚囚繫者積年羣臣頗以為言帝曰滯獄誠非善治不猶愈於倉猝而濫乎人情幽憂則思苦故智者以囹圄為福堂朕苦之欲使改悔而矜恕可施耳時始頒百官俸而守宰之貪猾者徃徃得重譴他吏民犯法率從寛疑罪讞多減死戍邊天下大辟嵗不過五六人故如魏孝文者可謂易事易知者矣
  唐文皇嘗閲明堂鍼炙圖見人五臟皆附於背鍼炙失致死喟然嘆之也曰鞭笞者五刑之所輕而死者人之所甚重也今法有鞭背安得犯至輕之刑而令重抵死哉遂命除之嘗引囚至岐州刺史鄭善果帝曰善果官五品不卑矣雖有罪豈得與諸囚為伍勅自今五品以上犯罪聴於朝堂俟進止故如唐太宗則可為易事易知者矣太宗嘗論羣臣曰民之所以為盜者繇賦役繁重官吏貪縱饑寒切身不顧亷耻而然也弭盜之本獨在去奢省費輕徭薄賦選用亷吏牧安之使衣食有餘自不為盜安用重法乎又以為官在得人不在員多并内外官制定為六百七十員曰吾以此待天下之賢才足矣初帝即位嘉意於治化嘗言大亂之後民未易理魏徴對曰不然久安之民驕佚驕佚則難教經亂之民愁苦愁苦則易化譬猶饑渴之易為飲食也惟陛下留意封徳彛非之曰三代以還人漸澆漓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葢欲化而不能豈能之而不欲乎徴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黄帝征蚩尤顓頊誅九黎湯放桀武王伐紂夫非承大亂之後耶皆身先教化以致平治若謂古人淳朴漸至澆漓則至今日當悉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帝深然其言故如魏徴所言亦可謂易事易知者矣
  貞觀時有勅資䕃者多詐叙聴自首不首者死尋有詐䕃事覺大理卿胄以為當流帝怒曰朕勅不首者死而㫁之流是示以不信胄知勅如是故當之何也胄曰法如是而足臣法官獨不敢虧法耳且勅或一時喜怒所發法乃明主所布大信於天下也陛下以一朝之忿而勅殺之既知其不可裁之以法而流此所謂忍小忿而存大信也帝遲曰者久之曰法有失頼公而正竟從胄議是戴胄所執難於釋之唐宗所從又難於文帝矣方釋之議犯蹕時尚曰陛下時立誅之則已則是謂初無勅也今既有勅而欲以天下之法平一時之忿故知戴胄之事唐宗亦可謂上易事下易知者矣開元時武疆令裴景僊犯乞取贓積至五千匹亡命捕得之上怒命棄市大理卿李朝隠曰按律枉法贓至十五匹罪死乞取贓即數千匹罪止流又景僊曽王父故司空寂方帝搆初實參元勲革命中家陷羅織為酷吏誅夷略盡獨景僊存又世嫡也藉令當死猶兾宏宥况無死比乎上猶不許朝隠堅持之曰令乞取律斬後枉法贓何以加之且近凖杖者聴減流者給程以明大恩何於景僊獨過常法乎乃得減死配流於時朝政尚清宰輔得人故法官猶得守法自開元而後葢多有難事難知者矣今無乞取律謂之過付十貫以上近於死比因公侵盜罪浮之故知古人之寛也憲宗時相吉甫絳論治上前吉甫言陛下頃降令蠲租賑饑恩厚深而刑典未舉中外懈怠宜肅刑罰以明威綘曰今天下雖未大治亦不甚亂於古為國用中典之時豈必肅刑且自古欲治之君必先徳化至暴亂之世乃專刑罰吉甫言非是上是綘言非久司空頔亦勸帝峻刑上退謂宰司曰于頔大是邪人此其意欲朕失天下人心耳吉甫為愧汗數日是憲宗亦未為難事也宋初律令因唐舊而别勅下州縣者類編百有六條與新定刑統俱頒淳化中倍之咸平中増至萬八千五百五十五條後滋繁多仁宗欲刪定或間之以為先朝詔令不可輕變帝以問宰臣王曽對曰此憸壬惑上之言令法官得倚法舞法上下其手耳咸平中編勅繁宻刪之以一視聴何為不可於是又刪定百有餘條己又詔曰先王用法簡約使人知禁而易從後代設茶酒鹽税之禁奪民利而刑辟滋章今編勅多出律外又數改更即官吏尚不能周曉況於百姓一陷於理未繇自贖宣禮樂之化尚鬱而専任刑罰之弊歟神宗亦嘗謂侍臣曰法出於道人能體道則用法非法也道也故防於未然之謂勅禁於己然之謂令設於此待彼之謂格行於此使人効之之謂式豈亶法哉葢宋世以律不足周事情凡律之所不載一㫁之於勅其約束禁止者皆謂令有等級高下皆為格有體制模楷皆為式凡四十七門至王安石諸人用而獄又繁興刑法兩弊故知易事易知皆在於人而不在於法也
  凡刑家始魏李悝著法經六篇以盜賊囚捕兩篇為要又以輕狡越城愽戯假借不亷淫蕩踰制四事為雜律一篇商鞅𫝊習以施於秦蕭何定律除參夷株連之罪増部主見知益事律擅興廐戸三篇合李悝為九篇叔孫通益律所不及傍章十八篇張湯趙禹増至六十篇傅以令三百篇決事比九百有六卷馬鄭諸儒章句又十餘家七百餘萬言漢魏間欲置律博士轉相教授陳羣等刪定新舊内外為二百四十三篇以比於春秋則猶董生之意也其後又屢有更定晉時定二十篇六百三十條張褧為律注頗簡而近於理杜預又注上之曰法者繩墨之斷例非窮理盡性之書也故文約而例直聴省而禁簡例直易見禁簡難犯刑之本在於簡直故必審名分審名分者必忍小理古之刑書銘之鐘鼎鑄之金石所以逺塞異端使無淫巧也今所著皆綱維法意格以名分使用者得執名分以審趣舍則得伸繩墨之直繇折薪之理矣故如杜預者猶有春秋之意也明初著令百四十五條頒天下制曰律令者治天下之法也令教之於先而律齊之於後古法律至簡後滋煩多甚至有不能通其義者何以使人知律意而不犯哉是啟吏姦而陷民於罪也朕甚愍之今所定令芟就簡質使天下易知而難犯以毋麗于律庶幾予刑期于無刑之意又諭中書省曰凡立法貴簡當使人易曉若條緒繁多或一事而兩端可輕可重奸貪吏得因緣為奸則所為禁殘暴者反以賊善良也卿等宜盡心參究凡刑名條目逐日上朕親酌議焉是時稍改唐律定六百六條為三十卷已定六部分為六類析篇目十九條約四百六十而律始定十九年始倣周書之意作大誥以昭示中外勅刑曹庶獄論訖囚有大誥者減等已又作續大誥三編訓切之三十年布大明律附誥令其中上為序曰朕有天下倣古為治明禮以導民定律以繩頑著令久矣而犯者相繼於是出五刑酷法以治之欲民畏而不犯作大誥昭示使知所趨辟又有年然法律在有司民不周知特勅六部都察院将大誥内條目撮要附載於律其他禁例盡革刋布中外使臣民知所遵守焉其為易事易知如此施於𢎞治尤為詳慎至萬厯之世嵗㫁獄不過數十百人為古今隆軌云
  咸服章第二
  子曰好賢如緇衣惡惡如巷伯則爵不凟而民作愿刑不試而民咸服大雅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漢文邦避作國易事易知化之原也好賢惡惡治之用也明主平其好惡以察賢否見賢而舉之見惡而逺之洞逹明白昭示於天下君子曉然見其易事小人曉然見其易知於是則刑罰可省矣聖人猶恐其意之未誠心之未正䜛諂面諛者乘易而投之使其疑惑内生吝過外作則舉錯不當而刑賞俱𡚁矣故好賢必如緇衣惡惡必如巷伯緇衣之命賢也三敝而三錫之三就而三粲之其親之有終也如此巷伯之惡惡也一畀以豺虎再畀以有北三畀於有昊其痛而廹至也如此凡賢者之道難進而易退一禮不備則脱屣而去矣䜛人之道善柔而多浸屏絶不嚴則根蔓難㧞故尊賢而容衆者儒者之事任賢而去姦者王者之事也王者含宏以為大乾斷以為體持之不㫁則應之愈煩好惡一遷而情偽千出矣文王之好賢也曰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後予曰有奔奏予曰有禦侮其惡不賢也曰臨衝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絶是忽四方以無拂故無四友之寄而濫髙爵以熒民心是文王所必致其肆伐也
  鄭桓公武公相繼為周司徒善於其職周人愛之為作緇衣之詩其詞曰緇衣之宜兮敝予又改為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緇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緇衣之蓆兮敝予又改作兮適子之館兮還予授子之粲兮此周詩也而繫之鄭風葢原本桓公武公之徳周人好之古今之言好善未有過於此者也
  周士有被䜛而受宫刑者作巷伯之詩巷伯即寺人也其詞曰萋兮菲兮成是貝錦彼譖人者亦已太甚哆兮侈兮成是南箕彼譖人者誰適與謀緝緝翩翩謀欲譖人慎爾言也謂爾不信㨗㨗幡幡謀欲譖言豈不爾受既其汝遷驕人好好勞人草草蒼天蒼天視彼驕人矜此勞人彼譖人者誰適與謀取彼譖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楊園之道猗于畝丘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凡百君子敬而聴之古今之言惡惡亦未有過於此者也
  武王問於太公曰舉賢而有危亡者何也太公曰舉賢而不用是有舉賢之名而得危亡之實也武王曰舉而不用何也太公曰其君好用小善而求不得真賢也武王曰好用小善者何如太公曰君好聴譽而不惡譖也以非賢為賢以非善為善以非忠為忠以非信為信其君以譽為功以毁為罪有功不賞有罪不罰多與者進少與者退是以羣臣比周而蔽賢百吏黨同而多奸忠臣以誹死於無罪邪臣以譽賞於無功其國見於危亡武王曰吾今而知毁譽之情也
  又曰得賢敬士或不能為治何也太公曰君不能獨㫁而以人言㫁者殃武王曰何也太公曰不能定其所去以人言去不能定其所取以人言取不能定其所為以人言為故以人言賞無以賞以人言罰無以罰賢者不必用不肖者不必退雖敬士而士不附矣武王曰是其情何如曰其為人也惡見其情而喜見人之情惡聞其過而喜聞人之過故其所賞皆其譽己所罰皆其毁己者也故日治國而國不治也夫是非太公望之言也然而近於情好惡近於情則亦足以服民矣
  又曰為國而數更法令何也太公曰為國而數更法令者不法法以其善為法者也以其善為法則亦以其不善為法者矣故令出而亂亂而更為法是亦非太公望之言也然而近於法好惡近於法則亦可以一試矣
  仲尼見梁君梁君問仲尼曰吾欲長有國吾欲列都之得吾欲使民安不惑吾欲使士竭其力吾欲使日月當時吾欲使聖人自來吾欲使官府治為之奈何仲尼對曰千乘之君問於丘者多矣未有若主問丘之術也然而盡可得也丘聞之兩君相親則長有國君惠臣忠則列都之得毋殺不辜毋釋罪人則民不惑益士祿賞則竭其力尊天敬鬼則日月當時善為刑罰則聖人自來尚賢使能則官府治梁君曰豈有不然者哉是非仲尼之言也然而近於理好惡近於理則亦進於道矣
  董安于治晉陽問政於蹇老蹇老曰政有三要曰忠曰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於主安信乎曰信於令安敢乎曰敢於不善人安于曰此三者足矣故董安于之賞罰則蹇老之為也魏文侯問李克曰吾賞罰皆當而民不與何也李克曰國其有淫民乎其父有功而禄其子無功而食之父功已世而後罪不誅出冶其裘馬入慝其子女以亂鄉曲如此者不奪其祿不足以來賢士故奪淫民以奬貞士魏文侯之服衆則李克之為也故董安于李克之於好惡亦猶有緇衣巷伯之意也
  郭君之亡也以好賢惡惡而亡中山君之亡也亦以好賢惡惡而亡范中行氏之亡也亦以好賢惡惡而亡民之不愿故如此乎杕杜之好賢也曰彼君子兮噬肯適我中心好之曷飲食之何人斯之惡惡也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聖人猶以為未足也而承以權輿畀之魑魅故反風而易俗興良而格姦此二者非賢士大夫之所能堲也其君不斷則其臣不愿其臣不愿則賞不足勸而刑不足懲賢否混淆而竊我好惡者日起矣詩曰君子如祉亂庶遄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之喜怒咸以己亂也君子之喜怒不以己亂則必與小為市飛廉惡來奄崇宻之流皆是也
  楚文王有疾告大夫曰筦饒犯我以義違我以禮與處不安不見不思然吾有得焉必以吾時爵之申侯伯吾所欲者勸我為之吾所樂者先我行之與處則安不見則思然吾有喪焉必以吾時遣之大夫許諾乃爵筦饒以大夫贈申矦伯而遣之申侯伯將之鄭王曰必戒之矣而為人也不仁而欲得人之政毋以之魯衛宋鄭既之鄭得政五月而鄭人殺之故如楚子者可謂知所好惡也知所好惡則知所刑賞矣齊桓公問於管仲曰吾欲使酒腐於爵肉腐於俎柔曼不輟於前鐘皷不輟於側得毋害霸乎管仲曰此非其善者然而無害於霸也公曰然則如何而害霸乎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信而又使小人㕘之害霸也故如管仲者可謂知所以作民者也知所作民則知所以孚治矣而惜乎其為霸也
  趙簡子與欒激游而將沈之於河曰吾嘗好聲色矣而欒激致之吾嘗好狗馬矣而欒激求之吾嘗好宫室臺榭矣而欒激任之今吾好士六年矣而欒激未嘗進一人是進吾過而黜吾善也又有臣曰尹綽曰郝厥簡子謂尹綽曰厥也愛我諫我不於衆中綽也不愛我諫我必於衆中尹綽曰厥也愛君之醜而不愛君之過也臣愛君之過而不愛君之醜簡子謝之夫簡子之立國不能半於齊楚也而其好賢惡惡又不能半於桓文則其事業之卑也宜哉
  莒太子僕弑其君以寶玉奔魯公命與之邑曰今日必授季孫行父使司冦出諸境曰今日必達公問其故行父使史克對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禮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墜曰見有禮於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養父母也見無禮於其君者誅之如鷹鸇之逐鳥雀也先君周公制禮曰則以觀徳徳以處事亊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則為賊掩賊為藏竊賄為盜盜器為姦行父觀於莒僕莫可則也孝敬忠信為吉徳盜賊藏姦為凶徳夫莒僕則其孝敬則弑君父矣則其忠信則竊寳玉矣其人則盜賊也其器則姦兆也保而利之則主藏也以訓則昏民無則焉不度於善而皆在於凶徳是以去之公不能難先是華督弑君亦納賂焉於是納宋郜鼎於太廟臧哀伯曰君人者將昭徳塞違以臨照百官猶懼或失之故昭令徳以示子孫是以清廟茅屋大路越席太羮不致粢盛不鑿昭其儉也衮冕黻珽帶裳幅舄衡紞紘綖昭其度也藻率鞞鞛鞶厲游纓昭其數也火龍黼黻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錫 --(右上『日』字下一横長出,類似『旦』字的『日』與『一』相連)鑾和鈴昭其聲也三辰旂旗昭其明也夫徳儉而有度登降有數文物以紀之聲明以發之以臨照百官百官於是乎戒懼而莫敢易紀律今滅徳立違而寘其賂器於太廟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誅焉故臧哀伯季文子則猶有緇衣之心也其惡惡著則其好賢亦著矣其攷物則論度數則猶近於儀刑者乎子産之鑄刑書叔向告之曰昔先王議事以制不為刑辟懼民之有爭心也猶不可禁禦是故閑之以義紏之以政行之以禮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為祿位以勸其從嚴㫁刑罰以威其淫猶懼其未也故誨之以忠聳之以行教之以務使之以和臨之以敬涖之以强㫁之以剛猶求聖哲之士明察之官忠信之長慈惠之師民於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禍亂民知有辟則不忌於上並有爭心以徴於書而徼幸以乘之弗可為矣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三辟之興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鄭國作封洫立謗政制參辟鑄刑書將以靖民不亦難乎詩曰儀式刑文王之典日靖四方又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甚矣叔向之論儀刑似臧哀伯與季文子也繇季文子之賞可以不凟而民服然而子産猶為之者子産之於文王則亦云救之而已
  孫心章第三
  子曰夫民教之以徳齊之以禮則民有格心教之以政齊之以刑則民有遯心故君民者子以愛之則民親之信以結之則民不倍恭以涖之則民有孫心甫刑曰苗民匪用命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是以民有惡徳而遂絶其世也命書作靈
  刑賞皆禮也禮樂互根至於刑則先王為輟樂故刑者非所孫心之具也子愛信恭人心之禮樂所繇始也樂始於和歸於嚴禮始於嚴而歸於和詩曰魴魚頳尾王室如燬雖則如燬父母孔邇言子愛也南有喬木不可休息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言信恭也故君子愛及其百姓則民有父母之親信恭著於臣民則臣民視之若江漢之不可踰越也故禮樂者易事而易知之具也風澤相遇謂之中孚中孚為格格者君子之道也山伏於天謂之遯遯以逺惡小人之道也隨風為㢲㢲以申令大人之道也無當於是而以惡徳為訓謂之苗民苗民者高辛氏之亂臣也舜以苗頑䜛説欲修侯撻之威其大臣至以傲虐相戒然後終於禮樂其意逺矣地節四年秋詔曰令甲死者不可生刑者不可息此先帝所重而吏未稱今繫者或以掠辜苦饑寒駢死獄中何用心逆人道也朕甚痛之其令郡國嵗上繫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民名縣爵里丞相御史課殿最以聞是雖未至於徳禮也然以是殿最而世之侈為惡徳者亦可以衰息矣
  元康二年夏詔曰獄者萬民之命所以禁暴止邪養育羣生也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則可謂文吏矣今則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深淺不平増辭飾非以成其罪奏不如實上亦無繇知朕之不明吏之不稱四方黎民將何所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屬勿用此人吏務平法或擅興繇役飾厨傳稱過使客越職踰法以取名譽譬猶踐薄氷以待白日豈不殆哉今天下頗被疾疫之災朕甚憫之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
  三年夏令三輔毋得以春夏摘巢探卵彈射飛鳥葢從月令也四年春詔曰朕惟耋老之人髮齒堕落血氣衰微亡𭧂虐之心今或罹文法拘執囹圄不終天年朕甚憐之自今以來諸年八十以上非誣告殺傷人他皆勿坐五鳳二年秋詔曰夫婚姻之禮人倫之大者也酒食之會所以行禮樂也今郡國或擅為苛禁使民嫁娶不得具酒食相召是廢鄉黨之禮令民亡所樂非所以導民也詩不云乎民之失徳乾餱以愆勿行苛政方是時丙吉黄霸相繼為政務敦大子愛信恭以惠蒼生及甘露間二相繼没而孝宣之徳不衰黄龍元年春詔曰葢聞上古之治君臣同心舉錯曲直各得其所是以上下和洽海内康平弗可及矣朕既不明數申詔公卿大夫務行寛大順民所疾苦欲配三王之隆明先帝之徳也今吏或以不禁姦邪為寛大縱釋有罪為不苛或以酷烈為賢皆失其中奉詔宣化如此豈不謬哉方今天下少事繇役省減兵革不動而民多貧盜賊不止其咎安在上計簿文具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三公不以為意朕將何任諸詔省卒徒自給者皆止御史察計簿疑非實者按之使真偽毋相亂是時于定國為相而詔書所稱引異於曩時其漢宣之衰乎然宣帝初意存於綜覈以政靖民猶有信恭之心焉
  漢宣之治為世極盛其海内殷阜匈奴稽首庶政備舉幾於古昔而猶有民貧盜起之嘆至於孝元嵗稍災傷亦問自引咎惻惕之言有足稱焉永光元年春詔曰五帝三王任賢使能以登至平而今不治者豈斯民異哉咎在朕之不明無以知賢也是故壬人在位吉士壅蔽重以周秦之弊民漸薄俗去禮義觸刑法豈不哀哉繇此觀之元元何辜其赦天下令厲精自新務農畝無田者官假之貸種食如貧民三年夏條責丞相御史詔曰郎有從東方來者言民父子相棄丞相御史案事之吏匿不言耶将從東方來者加增之耶何以錯謬如是欲知其實方今年嵗未可豫知即有水旱其憂不細公卿有可防其未然救其已然者其各以誠對不得有諱四年夏六月又詔曰葢聞明王在上忠賢布列則羣生和樂方外蒙澤今朕晻于王道夙夜憂勞不通其理靡瞻不眩靡聴不惑是以政令多遷民心未得公卿大夫好惡不同或緣姦作邪侵削細民元元安所歸命哉乃六月晦日有食之詩不云乎今此下民亦孔之哀公卿大夫其勉思天戒慎身修永以輔朕之不逮直言盡意毋有所諱是時于定國韋元成相繼為相宏恭石顯實典樞機而災眚求言皆移過公卿以視文宣之朝引咎責躬子愛信恭之意邈乎逺矣
  當文帝時卹民之詔無嵗不下十三年五月詔曰葢聞有虞之時畫衣冠異章服以為戮而民不犯何治之至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姦不止其咎安在毋乃朕之徳薄而教不明歟吾甚自愧故夫訓道不純而愚民陷焉詩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過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為善而道無繇至朕甚憐之夫刑至㫁肢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刑之痛而不徳也豈稱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輕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為令於是減當髠者完為城旦舂當黥者髠鉗為城旦舂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趾者笞五百然自笞三百五百而上率多死幸不死不可為人景帝時凡再減之自二百以下且定箠令葢自是肉刑永廢後有論者不能復也故如文景之君亦可謂子以愛之信以結之恭以涖之者矣
  世祖既興除莽苛政寖復元成之令大中大夫梁統曰臣觀元帝輕殊死刑三十四事哀帝輕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殺人者減死一等後為常凖故人輕犯法吏易殺人臣聞刑罰不苟務輕務其平也仁義之道除害去亂而已文帝寛恩遭時康平去肉刑除相坐之法於漢室舊章他未有改哀平繼體丞相王嘉輕為穿鑿所墜成律百有餘事宜詳擇其中下公卿議光祿勲杜林上議言古者明王深議逺慮動居其厚不務多辟周之五刑不過三千大漢初興詳覽得失蠲除苛政海内歸仁其後漸以滋章吹毛求疵菓桃菜茹集以成贓小事無妨而為大戮故國無亷士家罕全行至法不能行上下相遁為弊彌深誠無飜移便統又上言曰臣之所奏非為嚴刑也經曰爰制百姓于刑之衷衷之為言不輕不重之謂也自髙祖至于孝宣刑惟其衷海内稱治初元建平更改輕刑而盜賊滋起繇此言之輕刑之作反坐姦慝恵及奸宄而害加善良也凡古今言刑弊重輕者率如梁統杜林所論其先有張敞蕭望之爭贖罪之議張敞以西羗反軍乏興請令諸有罪非盗受財殺人及犯法不赦者以差次入穀隴西安定等八郡聴贖罪益致穀以備百姓之急蕭望之以為民函隂陽之氣有仁義欲利之心堯禹在上不能去其欲利之心能令其欲利不勝於好義也桀紂在上不能去其好義之心能令其好義不勝其欲利也故堯桀之分義利而已道民者不可不慎也今欲令民量粟以贖罪如此則富者得生貧者獨死是貧富異刑而法不一也人情父兄囚執聞出財得生活為子弟者將不顧死亡之患敗亂之行以赴財利一人得生十人以喪如此伯夷之行壊公綽之名滅政教一傾雖有周召之佐恐不能復臣竊痛之張敞對曰馮翊之言常人之所守耳昔先帝征四夷兵行三十餘年百姓猶不加賦而軍用給今羌虜小夷跳梁於山谷間漢但令罪人出財減罪以誅之其名賢於煩擾良民横興賦歛相萬也又諸盜及殺犯不道百姓所疾苦也皆不得贖首慝見知縱所不當得為之屬議者或頗言其法可蠲除今因興令贖便何化之所亂甫刑薄罪有金選之品從來久矣何賊之所生敞備皁衣二十餘年聞罪人贖矣未聞盜賊起也望之復爭曰先帝聖徳賢良在任作憲垂法為無窮之規惟邊竟之不寜令天下共給其費固為軍旅卒暴之事也聞天漢四年嘗使死罪人入五十萬錢減死罪一等豪强吏民請奪假貸至為盜賊以贖罪其後姦邪横暴羣盜並起至攻城邑殺郡守充滿山谷吏不能禁明詔遣繡衣使者興兵擊之誅者過半然後衰止愚以謂此死罪贖之敗也故曰不便然張敞初未嘗言贖死罪也張敞與梁統持論皆主於救望之與杜林皆主於守救不若守之久也然去聖人子愛信恭之義則又已細矣
  晉趙鞅荀寅帥師城汝濱遂賦晉國一皷鐵以鑄刑鼎著范宣子所為刑書焉仲尼曰晉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晉國將守唐叔所受法度以經緯其民卿大夫以序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貴貴是以能守其業貴賤不愆所謂度也文公是以作執秩之官為被廬之法以為盟主今棄是度也而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貴何業之守貴賤無序何以為國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晉國之亂制也若之何以為法蔡史墨曰范氏中行其亡乎中行寅為下卿而干上令擅作刑器以為國法是法姦也又加范氏焉易之亡也其及趙氏趙孟與焉然不得已若徳可以免夫徳不可已刑則何不可已也謂刑不可已而救之以徳則是上下相與為遯也欲其孫格無繇矣
  葉適曰臣聞刑法所以待天下之有罪雖至親隆貴不得輒私而雖至親隆貴不能無罪則刑法不得不用然臣以為人主能使其臣無犯君之法不當以刑法御其臣夫人主之所以共守其國家者自宰相以下至一命之士皆必得天下之賢才而用之其不能無犯法者不得居也當舜之時既放棄共鯀之徒其所為臣工岳牧者皆忠肅和恵明允篤誠之士故其治化之成至于匹夫小民猶無犯法而況其官師乎周之文武㝡能得天下賢才遇以信厚而折旋以禮樂故其詩曰濟濟辟王左右奉璋奉璋峩峩髦士攸宜夫聚賢才于朝而分以百官之事被服有章駕乘有節奉牲幣執豆籩薦告宗廟類祀天神其盛如此而桎梏廢放黥劓殺戮之人安得厠于其間揚雄有言周之士貴夫士貴而後官貴官貴而後國貴國貴而後主尊然則周文武之所以貴其士禮其臣者能使之無犯法而未嘗以刑法御之者也取不能無犯法之人而材諸位則不免于以法御之有以刑法御其臣之心則方其唯諾殿上委任尊寵若將有腹心股肱之寄者俄而桎梏廢放黥劓殺戮無所寛貸其臣亦不能自必也故輕為姦而多犯法嗚呼此非國家之利也漢髙祖嘗裂數千里地封諸功臣南面稱王既而葅醢至于宗族無有遺類後世子孫習見前事不難于髙爵厚祿以寵不肖之人而亦輕以鈇鉞刀鋸加其身唐太宗嘗喜張藴古所上大寳箴以為愛已一旦以治獄疑似遽命斬之謂盧祖尚文武忠義使督交趾祖尚再三辭行亦誅死于朝堂不以為怪其臣如王珪魏徴號為面折廷爭亦莫以為非者然則當時以刑法御其下而快喜怒于殺戮雖髙祖太宗之明亦不能免也噫以刑法御下將以防姦豈有意於輕殺人也哉自今攷之其姦臣未必得而延頸前後相望者皆善人君子也夫不能以禮化姦臣之心而以刑濫忠臣之罰國家將何使焉適所以借姦臣而為之資耳葢舜文王之意迄周衰而亡厯秦漢隋唐而不復興至夫藝祖太宗然後盡去前世帝王猜刻之意一以寛大誠信禮節遇其臣受禪之始因其故相委任若舊六年而後罷太宗召拜近臣命擇良日曰朕欲其保終吉也盧多遜事發當時以為所坐大逆法既具矣以其嘗典國事止命竄流葢漢之三公無以善去位者不自殺則受誅其輕甚者猶以醜詞䇿之而自真宗仁宗以來執政大臣將去必使之連䟽自乞若將不得已而後從者又為之遷官加賜付以重地前世之臣以諌諍忤㫖死者皆是也祖宗不惟不怒又多遷擢至于公卿神宗嘗疑其臣罷惰不任職者當汰而不忍始益宫觀之員廪以粟而不責以事遂沿為制其後章惇欲興劉摯之獄以殺黨人而哲宗不從蔡京當國又欲殺天下士徽宗不聴紹興初誤聴宰相誅諫臣二人尋復自悔下詔責躬以謝天下故雖權臣用事二十年間予奪惟意而無殺士大夫之禍天下之臣至有怯懦過重舉手畏法者矣未有强愎不孫傲罔自便者也若其逆亂反側起于父兄子弟之間則葢無有矣夫不以刑法御臣下而與臣下共守法此非祖宗為國之本意而舜文王之澤猶有存者歟
  葉適又曰臣惟厯代用刑各有輕重不能盡舉然大要其君賢所任者仁人也則用刑常輕其君不賢所任者非仁人也則用刑常重非惟用刑為然也而厯代之議刑者亦莫不然葢其人君子也則議刑常輕其人小人也則議刑常重故觀其所用可以知其國觀其所議可以知其人然而未也亦有賢君用刑不免於過重亦有君子議刑無取於己輕以為重刑所以致治非重刑而天下不可治也是可嘆也天下苦秦之刑重欲輕之久矣然而随其時之輕重終不能輕一代之制漢唐之時雖號治世猶多造大獄根連祩逮或數千里久者積數嵗不觧公卿以下重足待命其論囚報重一郡之内一日有殺至數百人凡此者今天下之所未嘗有也五代暴亂承用重刑盜一錢以上輒坐死而茶鹽𣙜酤升合銖兩之犯至無生出者犴獄所用尤殘酷無法不啻桀紂此亦今天下所未嘗見聞也夫以前世用刑之重而民亦無畏刑之心徒長其悍虐視性命生死如旦暮或白晝挺刅殺人於市報仇行刦而天下大姓姦豪皆持生殺人之權少年無頼簒人於獄官寺之外商族槩不敢行若此皆今民之所無也夫天下之俗燕趙强果齊楚輕鬬蜀人多怨至於激其所耻動其所憤皆有不畏死之心惟至仁可以柔之雖其自棄於盜賊者亦非重法之所能治此今日之用刑所以獨輕於前世而民之自愛而畏法亦逺過於前世也雖然今世之制刑比漢唐為輕視三代則為重其所以省刑者視漢唐為重視三代則猶為輕以三代之肉刑也用之雖省而一成不變肢體殘壞亦已甚矣然其山澤之利未嘗不推以與民均田薄斂民無為生之苦至狼戻不孫以身犯法乃得而刑誅之今世之民自得罪者其實無幾而坐鹽茶𣙜酤及他比巧法田役賦税之不齊以陷於罪者十居六七矣故曰今世之用刑猶重於三代也刑視三代猶未能輕則恤之而已祖宗之恤刑也可謂至矣以恤刑之心行省刑之政故其用法嘗輕於漢唐而其用意嘗幾於三代是故無智力之治無兵甲之强無險塞之固徳澤未大沛於天下而民不攜貳室家相保未嘗有匹夫横行之變下人謀上之奸者則隆禮以御其臣恤刑以愛其民之効也故此二者國之本祚必不可變之俗也臣之不肖以為使今賢君不免有重刑之心而天下君子未免有重議刑之意者其禍甚大其憂甚深不可不極慮而深言之嗚呼有自來矣求一切之治而不知天下之情怒一人之罪而有并嫉天下之意用一朝貽無窮之患而不察也豈不過哉二百餘年之國本皆在於是天下安之久矣培之使益堅養之使不傷即有變故誰得而動之不察而驟更安危之端必自此始雖賈誼陸贄復生為今日計未有以易此也葉適此兩䟽葢為時宰復欲重刑而發雖未洞於時弊而於三代政刑得失之數舂容乎其言之矣民表章第四
  子曰下之事上也不從其所令從其所行上好是物下必有甚焉者矣故上之所好惡不可不慎也是民之表也子曰禹立三年百姓以仁遂焉豈必盡仁詩云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甫刑曰一人有慶兆民頼之大雅曰成王之孚下土之式
  夫天下之言治者則必歸於此矣歸於主好而天下無好歸於主惡而天下無惡故君者日也日南而物與俱南日北而物與俱北表之有晷日之所為教也君子者觀表以正其隂陽測晷以知其南北因而裁成輔相之使民行有所之息有所歸故君子日晷之衡凖也君子之相隂陽正南北與晷屈伸與表進退無他曰仁而已仁者萬物所繇生死夏后殷周之君子未有不置力於此者也
  荀卿曰有亂君無亂國有治人無治法法者治之端君子者法之原也合符節别契卷所以為信也上好權謀則臣下百吏誕詐之人乘是而後欺探籌投鈎所以為公也上好曲私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偏衡石稱懸所以為平也上好傾覆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險斗斛槩量所以為責也上好貪利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後鄙豐取刻與以無度取於人故械數者治之流也非治之原也君子者治之原也官人守數君子養源源清則流清源濁則流濁故上好禮義尚賢使能無貪利之心則下亦將辭讓忠信而謹於臣子雖在小民無符節别契而信無探籌投鈎而公無衡石稱懸而平無斗斛槩量而責故賞不用而勸罰不用而服有司不勞而事理政令不煩而俗美百姓順上之法象上之事而安樂之矣故籍斂忘費事役忘勞冦讐忘死城郭不待飾而固兵刅不待陵而勁敵國不待服而絀四海之人不待令而一夫是之謂至平故如苟卿可謂民之表也
  董仲舒曰臣聞命者天之令也性者生之質也情者人之欲也陶冶而成不能粹美治亂所生故不齊也孔子曰君子之徳風小人之徳草草上之風必偃故堯舜行徳則民仁夀桀紂行暴則民鄙夭上之化下下之從上猶泥之在鈞惟甄者之所為金之在鎔惟冶者之所鑄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此之謂也臣謹按春秋一元之意一者萬物之所從始也元者辭之所謂大也示大始而正本也春秋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逺近莫敢不一於正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隂陽調而風雨時羣生和而萬民殖五穀熟而草木茂天地之間被潤澤而大豐美四海之内聞盛徳而徠臣諸福之物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故如仲舒亦可謂知從所行也匡衡曰臣聞五帝不同樂三王各異敎民俗殊務所遇之時異也陛下躬聖徳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竊見大赦之後姦邪不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葢保民者陳之以徳義示之以好惡觀其失而利其宜故動之而和綏之而安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廉耻之節薄淫辟之意縱綱紀失序䟽者踰内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苟合徼幸以身設利不改其原雖嵗赦之刑猶難措而不用也臣愚以為宜曠然壹大變其俗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公卿大夫相與循禮恭讓則民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髙節則民興行寛柔和恵則衆相愛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成化也何者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鬬之患上有自専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此其本也今俗吏之治皆不本禮讓而上克暴或忮害好陷人於罪貪財而慕勢故犯法者衆奸邪不止雖嚴刑峻法猶不為變此非其天性有繇然也臣竊考國風之詩周南召南被聖賢之化深故篤於行而廉於色鄭伯好勇而國人暴虎秦穆貴信而士多從死陳夫人好巫而民淫祀晉侯好儉而民畜聚太王躬仁邠國貴恕繇此觀之治天下者審所尚而已今之浮薄忮害不讓極矣臣聞教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説之也賢者在位能者在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徳之行繇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故如匡衡可謂知慎所好者矣
  魏徴曰臣聞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本根欲流之逺者必浚其源泉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徳義源不深而望流之逺根不固而求木之長徳不厚而望國之治雖在下愚知其不可而況於明哲乎人君當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將崇峻極保無疆之休而徳不處其厚情不勝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長者也夫在殷憂必竭誠以待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誠則胡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寘以嚴刑振以威武終苟免而不懐貌恭而不服載舟覆舟亦可畏也人君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冲以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以下百川樂盤遊則思三驅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虚心以納下畏䜛邪則思正身以絀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罸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總此十思宏斯九徳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則智者盡其謨勇者竭其力仁者報其恵信者効其忠文武爭馳君臣無事可以盡豫遊之樂可以養喬松之壽鳴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勞神苦思代下司職役聰明之耳目虧無為之大道哉故如魏徴可謂明於樹表者矣彭汝礪曰臣聞天下之事其出無窮而相禪於無所終始者疑若甚勞而古之人君乃至於無為者能得其本而已以四方為逺故所正者惟京師以一國為大故所正者惟其家以萬民為衆故所正者惟百官又以國家百官之富不可勝治也故所正者惟其身而已所守者約而所施者博此古之要道也陛下有仁孝之行恭儉之徳至誠惻怛之心至於此非難也而臣自京師觀之淫麗之文勝淳厚之朴衰謾誕之風長正直之俗微非所以示逺方也自宫邸觀之公侯放驕婦妾不嚴非所以示國人也自官府觀之相尚以取譽相引以趨埶相傾以就利為上者殘其下為屬者持其長而非所以法萬民也陛下欲為漢唐則固軼於漢唐矣欲至三代而於此未正焉臣以為未也葢古之人修身以正天下而其俗既成之後雖抱衾之賤妾知自克以義非止於闗雎之后妃也雖衰世公子皆篤於信非止於麟趾之盛時也雖江漢匹夫皆知無思犯禮非止於京邑之近也雖牛羊賤吏皆知有所不忍傷非獨公卿大夫之賢也以古凖今何其寥寥哉其弊必有在矣陛下試反而思之其躬行之未篤歟其昔者奢侈之弊因循而未革歟亦教之未至而制之不嚴歟所求於士者止以言語不以徳歟所取於臣急於利歟不然何風俗之難回也臣觀四方之學其言語態度短長巧拙必問京師如何不同則以為鄙凡京師之物衣服器用淺深濶狹必問宫中如何不同則以為野以此知示以質厚必無不從而質厚也異時皇族未嘗知經術也及陛下以經術造之而莫不欲為經術異時士人未嘗知法律也及陛下以法令進之而無不言法令以此知能以徳禮示之則無不從而為徳禮也夫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此質厚徳禮皆其所固有者因性所固有而順導之葢無難也在陛下加之意而已故如汝礪之言則可謂知所慎者矣
  賈誼曰大禹之治天下也諸侯萬人而禹一皆知其體大禹豈能一見而知之也豈能一聞而識之也諸侯朝㑹而禹親服之是以禹一皆知其國也其士月朝而禹親見之是以禹一皆知其體也然且禹猶大恐諸侯㑹則問於諸侯曰諸侯以寡人為驕乎朔日士朝則問於士曰諸大夫以寡人為汰乎其聞寡人之驕之汰而不以語寡人者此教寡人之殘道也滅天下之教也故寡人之所怨於人者莫大於此也夫此亦非大禹之言也而有大禹之意焉繇其道也立之三年天下遂仁則具瞻慶頼孚式之云葢亦謂此也好仁章第五
  子曰上好仁則下之為仁爭先人故長民者章志貞教尊仁以子愛百姓民致行已以悦其上矣詩云有梏徳行四國順之梏詩作覺
  致行以説上仁人之事也飾行以厲下則非仁人之事也人主皆欲民之説上而樂以身厲下使其道可行則是天下皆仁人而不仁獨在一人也故長民者先人者也易曰元者善之長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上先為仁則下之從之不後於人章志貞教尊仁此先人而仁之者也先人而仁所謂有覺者也賈誼之述帝堯也曰吾存心於先古加意於窮民痛萬姓之罹辜憂衆生之不遂也故一民或饑曰此我饑之也一民或寒曰此我寒之也一民有罪曰此我陷之也仁行而義立徳博而化富故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治先恕而後行是以徳音逺也其述帝嚳曰緣道者之辭而學為己緣巧者之事而學為功行仁者之操而學為仁也故節仁之器以修其躬而身専其美矣故士緣黄帝之道而明之學顓頊之道而行之而天下亦平也黄帝曰道若川谷之水其出無己其行無止故服人而不為仇分人而不譐者其惟道矣故播之天下而不忘者其惟道矣是以道髙比於天明比於日安比於山言之者見謂智學之者見謂賢守之者見謂信樂之者見謂仁行之者見謂聖人故惟道不可竊也不可以虚為也故黄帝職道義經天地紀人倫序萬物以信與仁為天下先然後濟東海入江内取綠圖而浮積石涉流沙發於崑崙於是還歸中國以平天下故有覺徳行四國順之黄帝之謂也
  董仲舒曰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古以大治上下和睦習俗美盛不令而行不禁而止吏亡姦邪民亡盜賊鳯凰來集麒麟來遊以古凖今何不逮之逺也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歟詭天之理歟夫天亦有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明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且不足而況人乎身寵而載髙位家溫而食厚祿乘富貴之資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是故衆其奴婢多其牛羊廣其田宅博其産業蕃其積委務此亡已以廹蹵民民日削月朘寖以大窮富者奢侈羡溢貧者窮急愁苦上知而不救則民不樂生民不樂生則尚不避死安能避罪此刑罰所以煩而姦邪不可勝者也故受禄之家食禄而已不與民爭業然後利可均布而民可家足此上天之理太古之道天子所宜法以為制者也故公儀休相魯見織帛而怒其妻食舍茹葵慍而拔其葵曰吾己食祿又奪園夫紅女利乎古之賢人君子在列位者如是是故下髙其行而從其教民化其廉而不貪鄙及周室之衰其卿大夫緩於誼而急於利亡推讓之風有爭田之訟故詩人疾而刺之曰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爾好誼則民鄉仁而俗善爾好利則民從邪而俗敗繇是觀之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眎效逺方之所四面而内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逺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故如仲舒之論可謂知所長民者矣長民而樹表章志貞敎則皆繇此也
  程珦曰君志立而天下治矣所謂立志者至誠一心以道自任以聖人之訓為必可信以先王之治為必可行不狃滯於近規不遷惑於衆口必期致天下三代之盛此之謂也夫以一夫之身立志不篤則不能自修況天下之大非體乾剛徤其能治乎自昔人君孰不欲天下之治然或欲為而不知所措或始鋭而不克終或安於積習而不能改或惑於衆多之論而莫知適用此皆立志不堅故也臣觀朝廷毎有善政鮮克堅守或行之而天下不從請舉近年一二事以明之朝廷以今之任人未嘗選擇也一用薦舉之定式屢詔以飭之非不丁寜而當任者如不聞也又以守令數易之害治也詔廉察之官舉其善政者俾之再任於今未聞應詔者豈今所舉皆得人抑天下皆無一人有善政耶且以為善政可行何不使天下奉承以見其效若曰非不欲行奈天下不從何若是則是政令不行矣將如天下何此亦在陛下而已苟陛下之志先立奮其英斷以行之雖彊大諸侯䟦扈藩鎮亦將震慴莫敢違也況郡縣之吏乎如臣前所陳法先王之治稽經典之訓篤信而力行之救天下深沉固結之弊為生民長久治安之計勿以變舊為難勿以衆口為惑則三代之治可望於今日也
  程顥曰臣伏謂得天理之正極人倫之至者堯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義之偏者霸者之事也王道如砥本乎人情出乎禮義若履大路而行無復回曲霸者崎嶇反側於曲逕之中而卒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誠心而王則王矣假之而霸則霸矣二者其道不同在審其初而已易所謂差若毫釐繆以千里其初不可不審也故治天下者必先立志正志先立則邪説不能移異端不能惑故力進於道而莫之禦也苟以霸者之心而求王道之成是孔門所不道曾西所深耻況下於霸者乎陛下處堯舜之位躬堯舜之資以堯舜之心自任漢唐之君有可稱者皆不足為也然欲行仁政而不素講其具使道大明而後行則或察其小忽其大先其所後後其所先皆不可以適治且志不可慢時不可失惟陛下稽先聖之言察人事之理知堯舜之道備於己反身而誠之推之以及四海擇同心一徳之臣與之共成天下之務而後可以有為也故如程氏父子可謂明於章志者矣方是時安石之過蹟未著英神之嚮用方新程氏心重安石獨尊一徳之説言志而不及教言教而不及仁言仁而不及於子愛長民之方徒欲講求其具設誠而力行之嗚呼是王道所以日蕪功利所以紛起君相之心所以日牢而不可破也
  吕公著曰臣聞人君以至誠為道以至仁為徳守此二言終身不易堯舜之主也何謂至誠上自大臣下至小民内自親戚外至四夷皆推赤心以待之不可以絲毫偽也如此則四海之内親之如父子信之如心腹未有父子相圖心腹相欺如此而天下不治未之有也絲毫之偽一萌於心如人有病先見於脈如人飲酒先見於色聲色動於幾㣲之間而猜阻行於千里之外强者為敵弱者為怨四海之内如盜賊之憎主人鳥獸之畏弋獵則人主孤立而危亡至矣何謂至仁親臣如手足視民如赤子戢兵省刑時使薄歛行此六事而已禍莫大於好用兵怨莫大於好起獄災莫深於興土功毒莫甚於奪民利此四者陷民之坑穽而伐國之斧鉞也去此四者行彼六者而仁不可勝用矣𫝊曰至誠如神又曰至仁無敵審能行之保於四海以人事言之則主逸而國安以天道言之則享年永而卜世長此必然之理古人已試之效也去聖益逺邪説滋熾厭常道而求異術文姦言以濟暴行為申商之學者曰人主不可以不學術數人主天下之父也為人父而行術於其子可乎為莊老之學則曰聖人不仁芻狗萬物欲窮兵黷武則曰吾以威四夷而安中國欲煩刑多殺則曰吾以禁姦慝而育善人欲虐使厚歛則曰吾以强兵革而誅禍亂雖若不仁而率歸於仁此皆亡國之言也秦二世王莽嘗用之矣皆以經術附㑹其説書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此言威福不可移於臣下也欲威福不移於臣下則莫如捨己而從衆衆之所是我則與之衆之所非我則去之夫衆未有不公而人君者公議之主也如此則威福將安歸乎今之説者則不然曰人主不可不作威福於是違衆而用己巳之耳日終不能徧天下要必資之於人愛憎喜怒各行其私而浸潤膚受之説行矣然後從而賞罰之雖名為人主之威福其實左右之私意也姦人竊吾威福而賣之於外則權與人主侔矣書曰威克厥愛允濟愛克厥威允罔功威者畏威之謂也愛者懐私之謂也管仲曰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懐如流民之下也畏威之心勝於懐私則事無不成今之説者則不然曰人主當使威刑勝於恵愛如是則予不如奪生不如殺堯不如桀而幽厲威靈之君長有天下此不可不辨也故如吕公著則可謂章志貞教尊仁者矣
  司馬光曰人君之大徳有三曰仁曰明曰武仁者非區區姑息之謂也興教化修政治養百姓利萬物此人君之仁也明非煩苛伺察之謂也知道義識安危别賢愚辨是非此人君之明也武非彊亢暴戻之謂也惟道所在斷之不疑姦不能惑佞不能移此人君之武也故仁不明猶有良田而不能耕也明而不武猶視苖之穢而不能耘也武而不仁猶知穫而不能種也三者兼備則治彊闕一焉則衰闕二焉則亂三者無一焉則亡自生民以來未之或改也臣區區不勝觸死忘生竊見陛下天性慈恵謹㣲接下子育元元汎愛羣生雖古先聖王之仁殆無以過然自踐位以來垂四十年夙夜孜孜以求治而朝廷綱紀猶有虧缺閭里窮民猶有怨嘆意者羣臣不肖不能宣揚聖化抑陛下之於三徳萬分之一亦有所未盡歟臣聞春秋傳曰慶賞刑威曰君臣幸得注起居日侍黼扆之側伏見陛下推心御物端拱淵嘿羣臣各以其意有所敷奏陛下不復詢訪利害考察得失一一皆可如此誠善矣或出於不意有一姦邪伏焉則豈可不為之寒心哉夫善惡是非相與混淆若待之如一無所别白或知其善而不能賞知其惡而不能罰則為善者日懈惡者日勸善者懈惡者勸雖有堯舜禹湯文武之君稷契伊吕周召之臣以之求治猶鑿氷而取火適楚而北轅也伏惟陛下少垂聖恩以天授之至仁開日月之容光奮乾綱之威㫁善無微而不錄惡無㣲而不誅則唐虞三代之隆何逺之有如司馬光則可謂章志貞教者矣時當嘉祐之末年天子倦勤羣生在宥光與王安石同進安石知制誥而光直皷院故其議論初有相近者焉然如司馬光可謂章善瘅惡不倡游言者矣
  王言章第六
  子曰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綍故大人不倡游言可言也不可行君子弗言也可行也不可言君子弗行也則民言不危行而行不危言矣詩云淑慎爾止不諐于儀
  慎言之難也至於王言而極矣王言之發天下傳之萬世垂之其細者麗於喜怒刑成而不可改其大者著於禍敗機動而不可悔故謂王言之難也非獨以教民言者也易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則千里之外應之況其邇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則千里之外違之況其邇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發乎邇見乎逺言行君子之樞機樞機之發榮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可不慎乎
  唐太宗毎與羣臣談古今政務必詰難往復或至再四劉洎恐以是阻言者乃上疏曰臣聞帝王之與凡庶聖哲之與庸愚上下相懸倫擬斯絶乃若以至愚而對至聖以極卑而對極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㫖假慈顔凝旒以聴其言虚襟以納其説猶恐羣下未肯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況動神機縱天辯飾辭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議欲令凡庶何階應答臣聞皇天以無言為貴聖人以不言為徳是以齊侯讀書輪扁竊笑漢皇慕古長孺陳詞且多記則損心多言則損氣心氣内損形神外勞初雖不覺後必為累須為社稷自愛豈以性好自傷乎竊以今日昇平皆陛下力行所致欲令久長非繇辯愽但當忘彼愛憎慎兹取舍毎事敦朴無非至公若貞觀之初則可矣至若秦政强辯失人心於自矜魏文宏才虧衆望於虚説此才辯之累較然可知伏願畧兹雄辯浩然養氣簡彼緗圖淡焉怡目固萬夀於南嶽齊百姓於東户則皇恩斯畢天下幸甚上飛白答之曰非慮無以臨下非言無以述慮比有談論遂致煩多輕物驕人恐繇斯道形神心氣非此為勞今聞讜言虚懐以改甚矣唐室之文也以君臣論難造膝商略苟進於稽古通於弼謨何無言之足貴乎劉洎過為褊心近於諧直至竊笑於齊侯方辨於秦政非明哲之后何以賁其如綸乎建中四年陸贄陳切要時務疏曰朝隠昨日奉宣聖㫖逆賊雖退猶未收城令臣審思當今所務何者㝡切具條錄奏來者伏以初經大變海内震驚無論順逆賢愚必皆企竦觀聴陛下一言失則四方解體一事當則萬姓屬心動闗安危不可不慎臣謂當今急務在於審察羣情若羣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羣情之所甚惡者陛下先去之欲惡與天下同而天下不歸者古今未之有也夫理亂之本繫於人心況當危疑向背之時安可不審察羣情同其好惡且動人以言者其感不深勤人以行者其應必速葢以言因事而易發行違欲而難成易發故有所未孚難成故無思不服今陛下將欲平禍亂拯阽危卹烝黎安反側既未有息人之實又乏於施恵之資惟當違欲以行己所難布誠以除人所病乃可以彰追咎之意副維新之言若猶不然未見其可頃者竊聞輿議頗究羣情四方則患於中外意乖百辟又患於君臣道隔郡國之志不逹於朝廷朝廷之誠不升於軒陛上澤闕於下布下情壅於上聞實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實上下否隔於其際真偽雜揉於其間聚怨囂囂欲無疑阻其可得乎臣謂宜因文武羣臣入參之日陛下特加延接親與叙言備詢禍亂之繇明示咎悔之意各使極言得失仍令一一面陳軍務之餘到即引對不拘時限用表憂勤周公吐餐握髮而天下歸心則此義也又當假之優禮悦以溫顔言切而理愜者必賞導以盡其情識寡而詞拙者亦容恕以嘉其意有諫諍無隠者願陛下叶成湯改過之美褒其直而勿恡其非有謨猷可用者願陛下體大禹拜言之誠奬其能而亟行其䇿至於匹夫片善採錄不遺庶士傳言聽納無倦是乃總天下之智以助聰明順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則君臣同志何有不從逺邇歸心孰與為亂化疑梗為訢合易怨謗為謳歌浹辰之間可使丕變陛下儻行之不倦用之得中從義如轉圜進善如不及推廣此道足致和平其於昭徳塞違恐不止當今所急也故如陸贄所論可謂不倡游言者矣建中天子既睹陸贄所奏又遣中使諭贄云頻覽卿表狀勸朕數對羣臣兼許令論事辭理懇切深表盡忠朕性本好推誠亦能納諫但緣上封事及奏對者少有忠良多是論人長短或探朕意㫖朕雖不受䜛譖出外即妄生是非以為威福朕徃日將謂君臣一體都不隄防緣推誠信不疑多被姦人賣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無他故却是失在推誠又諫官論事少能慎宻例自矜炫歸過于朕以自取名朕從即位以來見奏對論事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聴塗説試加質問即便詞窮若有奇才異能在朕豈惜拔擢朕見從前以來事袛如此所以近來不多取次對人亦不是倦納卿宜深悉此意者嗚呼徳宗之言甚矣其似郭君也昔有郭君者出亡謂其御者曰吾渴欲飲御者進清酒曰吾饑欲食御者進乾脯梁糗郭君曰何備也御者曰臣儲之曰奚儲之御者曰為君之出亡而道饑渴也曰子知吾且亡乎御者曰知之曰何以不諫也御者曰君喜道諛而惡至言臣欲進諫恐先郭亡是以不諫也郭君作色而怒曰吾所以亡者誠何哉御轉其辭曰君所以亡者太賢郭君曰賢者所以存而亡者何也御者曰天下無賢而君獨賢是以亡也郭君頓足而嘆曰嗟乎命夫賢者固如此乎於是身倦力解枕御膝而臥御徐易之以糒踈步而去郭君卒死中野為虎狼所食徳宗則幸而未至於此也為天子精疑自用不慎其相為盧杞所賣惟予莫違卒至奔竄間闗多難而猶云推誠之過也可哀也夫
  陸䞇乃奏曰臣竊謂天子之道與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聴納帝王之盛莫盛于堯雖四凶在朝而僉議罔輟故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是知人有邪直賢愚在處之各得其所而已必不可以忠良者少而闕于詢謀獻納之道也因噎而廢食懼溺而自沉其為防患豈不過哉願陛下取鑒于兹勿以小虞而妨大道也陛下所謂失于誠信以致患害者臣竊以為過矣孔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繇此論之陛下可審其所言而不可不慎信其所與而不可不誠所謂衆庶者至愚而神馭之以智則人詐示之以疑則人偷接不以禮則狥義之意輕撫不以恩則効忠之情薄若不盡于己而望盡于人不誠于前而曰誠于後衆必疑而不信矣今方岳有不誠于國者必興師以伐之臣庶有虧信于上者必出令以誅之有司順命誅伐而不敢縱捨者以陛下之所有責彼之所無故也向若陛下不誠于物不信于人人將有詞何以致討是知誠信之道不可斯須去自願陛下守而行之非所以為悔也仲虺述成湯之徳曰用人惟已改過不吝吉甫美宣王之功曰衮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成湯聖君也仲虺聖輔也以聖輔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聖君不稱其無過而稱其改過周宣賢主也吉甫賢臣也以賢臣誦賢主不美其無闕而美其補闕是則聖賢之意較然著明惟以改過為能不以無過為貴也陛下所謂諫官論事少能慎宻例自矜炫歸過于朕者臣以謂不宻自矜信非忠厚其于聖徳固亦無虧陛下若納諫不違則傳之適足増美陛下若違諫不納安能禁之勿傳恐不可為歸過而絶直言之路也臣聞聖賢為理務詢衆心不敢忽微細不敢侮鰥寡侈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遜于志者不必然逆于心者不必否異不必是同不必非辭拙而效遲不必愚言甘而利重不必智惟善所在則可以盡天下之理當天下之心將在博採而用中不在慕髙而好異也陛下所謂比見奏對論事皆是雷同道聴塗說者臣竊以衆多之議足見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輕侮而莫之省納也陛下又謂試加質問即便詞窮者臣竊恐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盡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何以知其然臣每讀史見亂多理少因懐感歎竊思為下者莫不願忠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兩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願達於上上之情莫不求知於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難達上恒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下有其三好勝人耻聞過騁辯給衒聰明厲威嚴恣彊愎此六者居上之弊也諂諛顧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於佞辭上耻過必忌於直諫如是則下之諂諛者順㫖而忠實之語不聞矣上騁辯給必勦說而折人以言上衒聰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愞者避辜而情理之說不申矣夫以區域之廣生靈之衆宫闕重深髙卑限隔自黎獻而上獲睹至尊之光景者踰億兆無一焉就獲睹之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無一焉幸而得接猶有九弊居其間則上下之情所通鮮矣上情不通於下則人惑下情不通於上則君疑疑則不納其誠惑則不從其令誠不見納則應之以悖令不見從則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敗何待是以亂多理少從古而然考其初心不必淫暴亦在乎兩情相阻馴致其夫以至於艱難焉昔龍逄誅而夏亡比干剖而商滅宫奇去而虞敗屈原放而楚衰夏殷虞楚之君若知四子之盡忠必不勦棄知四子之用心必不拒違所以至於忍害而捨絶者亦謂其言不足行其心不足保故也四子既去四君亦危然則言之固難聴亦不易趙武呐呐而為晉賢臣綘侯木彊而為漢元輔公孫𢎞上書論事十難而不得一及為宰相卒有能名周昌進諫吃不能對乃曰臣口雖不能言心知其不可然則口給者事或非信辭屈者理或未窮人之難知堯舜所病胡可以酬一詰而謂盡其能哉故如陸贄之言幸而賢於郭君之御者也
  奉天圍解陸贄言於徳宗曰昔成湯以罪己勃興楚莊以善言反國陛下誠不吝改過以謝天下詔書之辭許洗刷疵垢宣暢湮鬱令一無所諱則反側者革心矣上曰善命中書撰赦文持示贄贄泣曰臣聞動人以言所感己淺言復不切人誰肯懐因更草制上且言知過非難改過為難言善非難行善為難假使赦文至精至於知過言善猶願聖慮更思所難其辭曰朕聞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小子長於深宫之中暗于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穡之艱難不察征戍之勞苦澤靡下究情不上通事既壅隔人懐疑阻猶昧省己遂用興戎徴師四方轉餉千里賦車籍馬逺近騷然行賫居送衆庶勞止生死流離怨氣凝結力役不息田萊多荒暴命峻於誅求疲甿空于杼軸天譴於上而朕不悟人怨於下而朕不知馴致亂階變興都邑賊臣乘釁肆逆滔天曽莫愧畏敢行凌迫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辱于祖宗下愧于黎庶痛心靦貌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湥谷自今以後中外所上書奏不得更稱聖神文武之號大赦天下改建中五年興元元年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納等有以忠勞任膺將相有以勲舊繼守藩維朕撫馭乖方信誠靡著致令疑懼不自保安兵興累年海内騷擾皆繇上失其道下罹其災朕實不君人則何罪所管將士官吏並與洗滌各復爵位朱滔雖與賊泚連坐路逺必不同謀朕方推以至誠務欲宏貸如能効順亦與維新惟泚大逆不道反易天常盜竊名器暴犯陵寢所不忍言獲罪祖宗朕不敢赦其一應脅從將士官吏百姓諸色人等有遭其扇誘有迫其兇威苟能自新理可矜宥官軍未到前降者並從赦例其赴難奉天及收京將士並賜名奉天定難功臣其加墊陌錢税間架竹木茶漆榷鐵之類悉宜停罷上覽之命立頒驕將悍卒至感激揮涕武俊悦納皆去王號表謝罪昭義帥李抱真入朝為上言山東宣布赦書士感泣臣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故觀興元赦書則知王言之義矣興元改元時上惑於術者言時運須有更異當量加尊號贄執不可上終惑以為宜贄復䟽曰王者父天母地以養人理物各得其宜故曰皇曰帝曰王皆至尊之殊號極美之大名即欲變更何踰於此故伏羲神農黄帝堯舜自生人以來君徳之最神聖者也天下尊之美之亦已至矣而其指以為號惟用一字猶且不兼禹湯繼興莫非大聖尚自菲薄降號為王嬴秦徳衰於殷周而名竊於羲皥兼皇與帝始總稱之流及後代昏僻之君乃有聖劉天元之號是知人主輕重不在自稱崇其號無補於徽猷損其名不傷於徳美然而損之有謙光稽古之善崇之獲務名納諂之議況時運屯否事屬艱難尤宜懼思以自貶抑必也俯稽術數須有變更與増美稱而失人心寜黜舊號以祗天戒陛下誠引咎降名深示刻責惟謙與順一舉而二美從之人既好謙天亦好順外可以收物情内可以應元運上可齊徳於夐古下可垂法於無窮𤣥元之經曰王侯自謂孤寡不穀以賤為本也周襄王遭亂告於諸侯曰不穀不徳鄙在鄭氾春秋禮之以其能降名也漢光武詔令上書不得言聖史䇿稱之以其能損己也與加冗號以受實患者其相去亦逺矣故大人不倡游言惟陸贄有焉
  徳宗既以多難舉絀稍事聚斂於行宫廡間開庫貯諸道貢獻榜之曰瓊林大盈贄上疏曰臣聞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安救示人以義其患猶私示人以私患必難弭故聖人之立教也賤貨而尊讓逺利而尚廉天子不問有無諸侯不言多少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夫豈能盡忘其欲賄之心哉懼賄之生人心而開禍端傷風教而亂邦家耳是以務鳩斂而厚帑藏之積者匹夫之富也務散發而收兆庶之心者天子之富也天子所作與天同方生之長之不恃其為收之成之不私其有取之不為貪散之不為費以言乎體則博大以言乎術則精微奚必降至尊以代有司之守辱萬乘以事匹夫之藏哉瓊林大盈古無其制傳諸耆老創自開元貴臣貪權飾巧求媚𤣥宗悦之新是二庫蕩心起欲萌柢於兹迨乎喪邦終以餌冦陛下踐位之初務遵理道敦行儉約逺斥貪饕雖内庫大藏未歸太府而諸方曲獻不入禁闈清風肅然海内丕變頃屬憂危之運宜増儆厲之誠臣昨使軍營出從行殿忽覩右廊之下榜列二庫之名懼然若驚不識所以何則天衢尚梗師旅方殷瘡痛呻吟之聲噢咻未息忠勤戰守之效賞賚未行而諸道貢珍遽私别庫萬目所眎敦能忍懐曩者六師初降百物無貯外扞兇徒内防危堞晝夜不息殆將五旬凍餒交侵死傷相繼畢命同力竟夷大艱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絶甘以同卒伍輟食以㗖功勞無猛制而人不携懷所感也無厚賞而人不怨悉所無也今攻圍已解衣食稍豐而謡讟方興軍情内阻豈不以勇夫恒性嗜貨矜功患難既與之同憂而安平不與之同利衆怒難任蓄怨終泄將慮有締姦鼓亂干紀而强取者焉夫國家作事以公物為心者人必樂而從之以奉私為心者人必咈而叛之燕昭築金臺天下稱其賢殷紂作玉杯百代𫝊其惡為人與為己殊也周文之囿百里時患其小齊宣之囿四十里民病其大同利與専利殊也為人上者辨察兹理洒濯其心奉三無私以一其衆不宣其利而禁其私物情離怨不亦宜乎陛下近想重圍之殷憂追戒平居之専欲器用取給不在過豐衣食所安必以分下凡在二庫貨賄盡令出賜有功坦然布懐與衆同欲天子之貴豈當憂貧是乃散小儲以成大儲捐小寳而固大寶也及上之幸梁州道渴甚有獻𤓰菓者上悦欲授之試散官贄不可上曰散官虚名授之何傷贄曰當今所病方在爵輕設法貴之猶恐不重若又自賤何以勸人今員外試官雖授無實祿而突銛鋒挑患難竭筋力展勤勞者舉以是酬之若獻𤓰菓者得之必且相謂曰吾以捐軀命獲官彼以進𤓰菓獲官是以吾軀命等於𤓰菓也將誰復為用哉故如陸贄知貴其絲綸者矣時有卑官自山北來者上病其語賊勢張皇類為賊覘國者欲繫訊之贄又諫曰臣聞尊領其要卑主其詳尊尚恢宏卑務宻細故練核小事覺察微姦此有司之守也總綱而舉衆目明邇而通遐方此大臣之任也愚智兼納洪纎靡遺葢之如天容之如地垂旒黈纊匿瑕藏疾不示威而人畏之若雷霆不用明而人仰之如日月此天子之徳也聖主知宇宙之大不可以耳目周也故清其無為之心以觀物之自為知億兆之衆不可以智力勝也故壹其至誠之意以待物之自感苟以一人之聴覽欲窮宇宙之變態役智彌精失道彌逺昔項籍納秦降卒二十萬慮其復叛一舉而盡坑之其於防虞可謂至矣漢髙豁逹大度天下之士來者納用不復疑猜其於備慮宜若濶疏然而項氏以滅劉氏以興蓄疑之與推誠效固不同也陛下智出庻物有輕待人臣之心思周萬機有獨御區㝢之意謀吞衆略有過慎之防明照羣情有先事之察嚴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規威制四方有以力勝殘之志繇是才能者怨於不任忠藎者憂於見疑著勲業者懼於不容懐反側者迫於見討馴致叛離搆成禍災今賊泚未平懐光繼叛都邑城闕猰㺄迭居杖䇿從君其能有幾推心降接猶恐未遑稍不禮焉固不來矣若又加猜阻使反者有辭來者懐懼則天下之士安敢復言忠義哉於是得寢已收復京師詔渾瑊於奉天尋訪散失内人以得為限資送行在贄疏曰頃陛下思咎懼災憂人罪已屢降大號誓將更新天下之人埀涕相賀懲忿釋怨共夷大難今渠魁始平法駕將還逺近傾耳願聞徳聲陛下當感上天悔禍之眷倚列祖垂裕之休念將士鋒刃之苦憫黎元塗炭之酷以致冦為戒以居上為危損之又損艱之惟艱至如内人中壺末流天子之尊豈憂乏此而首訪之非所以答慶頼之心副維新之望也夫事有先後義有重輕重者宜先輕者宜後史稱武王克商有未及下車而行之者有下車而行之者葢美其政不失先後之宜也當今所務宜速遣大臣馳傳先徃奉迎神主修整郊壇展禋享之儀申告謝之意然後弔卹死義慰犒有功緝綏烝黎優問耆耋安定反側寛宥脅從宣暢鬱湮褒表忠義官失職之士復廢業之人若散失宫人已經數月既當亂離之後必為將卒所私一聞搜索必懐内懼昔人所以捨絶纓而飯盜馬豈必忘其情誼耶知大君之體當然耳於是乃不降詔猶遣中使求之故觀此五六事者而大人之言行亦槩可知矣
  唐憲宗嘗御浴堂北廊從容謂侍臣曰朕閒覽前史見興化致理之主奉公竭忠之臣未嘗不興嘆想其風采洎我貞觀開元之化備在青史垂於不朽朕不量菲薄欲庶幾仰承祖宗之道追蹤古昔之風將求拔俗之士致濟代之才舉兹凋瘵納於仁壽邊疆靡烽燧之警郡縣無愁怨之聲禮義興行盜賊屏息無忝諡號不為宗廟之羞何行而可以至是也李綘對曰陛下興聖懐發徳音追帝皇之髙風紹祖宗之丕烈思延釣築之士思致唐虞之化非臣凡近所宜承聖言而應清問也臣聞聖人與天地合徳日月合明記曰天降時雨山川出雲嗜欲將至有開必先言聖靈相通有感於誠懐勞於夢想言出於口行加於人神祇必將効靈才俊固當接武豈惟殷宗求於傅説周文獲於渭濱乎抑臣又聞天人之㑹觀其實不觀其文信其行不信其言若欲天下副陛下之誠從陛下之化自非聖躬行之以導其下則無繇而致未有表正而影不直聲鳴而響不答也今陛下以常士之禮待拔俗之賢以九品之祿望超代之器是猶垂蝸蚓以釣吞舟之鱗設弓繳以羅垂天之翼固不可得而致也昔文王養老而伯夷太公出昭王禮士而鄒衍樂毅至陛下誠能正身厲己尊道貴徳親信端士逺棄邪佞盡忠進直者奨之希合從諛者斥之與大臣言敬而信之不使小人參其事與賢士游觀而禮之不令不肖者搆其隙惟義所比不論親疎惟仁所定不論貴賤去冗官無益於時者則禄及才能矣出宫女希幸御者則時無怨曠矣簡繁數之儀則禮得其節矣除靡㬅之奏則樂得其和矣將帥亷則士卒勇矣官師公則治化洽矣法令信則下不違矣教化篤則俗必遷矣如此則聖問周逹徳聲遐宣可使金石孚變鳥獸率舞而況於人乎賢哲慕義英彦赴響伊尹必負鼎而來吕望必投釣而起寗越必從而服勞繇余必出而委質三傑成功於漢髙四士展才於光武龍吟雲起虎嘯風生自然之應也然後陛下坐明堂朝羣后興教化作禮樂正風俗厚人倫逺與堯舜比崇近與祖宗合徳時臻至理代稱中興夫何逺之有惟陛下勤行之耳故如李綘亦所謂不倡游言者也
  宋哲宗初即位司馬光以舊政未平欲通言路請下求言詔書疏曰臣聞周易天地交則為㤗不交則為否君父天也臣民地也是故君降心以訪問臣竭誠以獻替則庶政修治邦家乂安君惡逆耳之言臣營便身之計則下情壅蔽衆心離叛自生民以來未有不繇斯道者也夫道猶岐路近差跬步逺失千里今皇帝陛下新臨大寳徳性髙明太皇太后同斷萬機聖謨光大初發號令不可不謹斯乃治亂之岐途安危之所分也當以要切為先以𤨏細為後臣見近年以來風俗頺弊士大夫以偷合苟容為智以危言正論為狂是故下情壅不上通上恩蔽不下逹閭閻愁苦痛心疾首而上不知明主憂勤宵衣旰食而下無所訴公私兩困盜賊已繁猶頼上帝垂休嵗不大饑祖宗詒謀人無異志不然則天下之勢可不為寒心乎臣愚以為今日所宜先者莫若明下詔書廣開言路不以有官無官之人應知有朝政闕失民間疾苦者並許進實封狀盡情極言仍頒下諸路州軍不得責取副本彊有抑退陛下於聴政之暇略賜省覽取其所長捨其所短擢其精當罷其狂愚如此則嘉言日進羣情無隠陛下雖深居九重四海之事如指諸掌乃治安之原太平之基也
  於時蔡確章惇猶為執政既以求言榜諭朝堂又綴六語云若隂有所懷若犯非其分或扇摇機事之重或迎合己行之令上則觀望朝廷之意以徼倖希進下則衒惑流俗之情以干取虚譽有此六者必罪無赦太后持以示司馬光光曰此拒諫非求言也臣下有不言言必入六事中矣乃上疏曰臣聞明主推心以待其下而無所疑忌忠臣竭誠以事其上而無所畏避故情無不通言無不盡今詔書求諫而逆以六亊防之臣以為人臣惟不上言上言則皆可以六事罪之矣其所言或於羣臣有所褒貶則可謂之隂有所懐本職之外㣲有所涉則可謂之犯非其分陳國家安危大計則可謂摇機事之重或與朝㫖暗合則可謂迎合己行之令言新法之不便當改則可謂觀望朝廷之意言民間之愁苦可憫則可謂衒惑流俗之情然則天下之事無復可言者矣是詔書始於求諫而終於拒諫也臣恐天下之士箝口結舌非國家之福也且榜諭朝堂自非趨朝之人莫之得見何以布告天下於是始刪去六事稱行諸路州軍一日所收封事常數千紙葢亦暫以為救不使小民言危於行云
  禁行章第七
  子曰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慮其所終而行必稽其所蔽則民謹於言而慎於行詩云慎爾出話敬爾威儀大雅曰穆穆文王於緝熙敬止
  敬者道之堅凝者也堅凝而後不敝不敝而後可行於天下埀於百世謹言慎行敬之目也君子考言以為教教以導人考行以為法法以禁人故道人者非令禁人者非憲也憲令之行非久必敝故君子以法託人不以人託法法託於人者安人託於法者危以法託人則可以百世以人託法則不可以一世也儀式刑文王之典則亦謂此也
  宋神宗熙寜元年郊兩府以河朔災辭嵗賜金帛學士司馬光入對言救災節用必自貴近始可聴也安石時亦為學士遽曰常衮為相辭堂饌時議以為衮自知不能當辭位不當辭祿不可聴且光言獨患國用不足耳誠善理財匪頒所用國有常式獨奈何廢之光曰長國家者不宜以財利為先謂善理財不過頭會箕斂盡民財耳安石曰不然善理財者不加賦而上用足光曰安石言過矣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則在官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隂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此桑宏羊欺武帝之言太史公書之見武帝之不明耳至其末年盜賊蜂起幾至於亂若武帝不悔禍昭帝不更制則漢幾亡此何以稱哉争議不已王珪両是之上心是司馬光説然見理財説亦不能無動及安石當制竟引常衮事責両府受之葢自是而理財之説終為汴宋敝故言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若熙寕之初議是矣
  王安石既變法立條例司行均輸市易青苗方田諸政事暴急諸少年佞之為速功中外洶洶胥為怨謗乃置邏卒察謗時政者立置之法富鄭公弼自判汝州入覲請老許肩輿至殿門上御内東門小殿見之令其子掖進賜坐訪治道弼知上果於有為對曰人主好惡不可令人窺測可測則奸人得迎合之為左右輕重必懸矣又曰人主當如天天之監人善惡皆所自取問邊事對曰陛下臨御未久當布徳行恵願二十年口不言兵夫富弼之言邊事當其時則是也言治道欲使人主不可測則未是也人主易事易知好賢而惡惡貴仁而賤刑何必不可測之有乎雖然鄭公之意則可以無敝矣
  是時中外論新政者章旁午上上患之一日召講官坐戸内屏左右語曰朝廷更一法而舉朝洶洶豈外間細民誠不便新法耶王珪謝不知上曰知則言之司馬光曰青苗取息平民為之且能蠶食下户況州縣官乎恵卿曰法願取則與不願不强也光曰愚民知揭債之利不知還債之害非獨縣官不强即富民亦未嘗强也第事久乃弊耳臣聞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貪弊將若何昔太宗平河東立和糴法時米斗十餘錢草束八錢民樂與為市後物貴而和糴不解遂世為河東患臣恐異日之青苗猶河東之和糴也恵卿曰光所言直吏不得人故耳誠得人何傷光曰此臣所謂有治人無治法也上曰坐倉糴米如何坐者皆起曰不便上罷之幸甚上曰未罷也光曰京師有七年之儲而錢常乏若坐倉糴米則錢益乏米益陳奈何惠卿曰坐倉得米百萬斛則省東南百萬之漕以其錢供京師何患無錢光曰東南錢荒而粒米狼戾今不漕米而責之錢棄其所有取其所無農木皆病矣且此皆細事不足煩明主明主但當擇人而任之有功則賞有罪則罰此陛下職也時帝惑安石惠卿言以為今天下洶洶孫叔敖所謂國之有是衆之所惡也光從容曰臣願陛下詳是非之實今條例司所為獨王安石韓綘吕恵卿以為是陛下豈能獨與三人共為天下耶他日讀史漢張釋之論嗇夫利口何至遽覆邦家哉彼其人能以是為非以非為是以賢為不肖以不肖為賢人君苟以為然而信之邦家之覆不難矣他日又以蕭何曹參事進讀曰參不變法得守成之道故孝惠髙后時天下晏然戸口滋殖帝曰漢常守何法不變可乎光曰何獨漢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湯文武之法雖至今存可也書曰無作聰明亂舊章漢武帝用張湯言取髙帝約法更之盜賊半天下元帝改宣帝之政而徳業始衰繇此言之祖宗之法不可變也吕恵卿進曰先王之法有一年一變者正月始和布法象魏是也有五年一變者巡狩考制度是也有三十年一變者刑罰世輕世重是也有百年不變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是也光言非是其意獨諷朝廷建法定制且譏臣等為條例司官耳上以恵卿言問光光曰布法象魏布舊法也何名為變若然則四孟月朔屬民讀法為時變月變耶諸侯有變禮易樂者王巡狩且誅之王不自變也刑新國用輕典刑亂國用重典刑平國用中典是謂刑罰世輕世重非變也且治天下譬如居室敝則修之非大壊不更造也大壊而更造非得良匠美材不成今二者皆無有臣恐風雨之不自庇也公卿侍從皆在此願陛下問之三司使掌天下財用不才而黜之可也不可使兩府侵其事今為制置三司條例何也宰相以道佐人主安用例苟用例一胥史足矣今為看詳中書條例司何也惠卿語塞而上終入安石言謂祖宗朝多因仍苟簡之治不盡善譬琴瑟不調必改而更張之不聴也故如司馬光者可謂言慮所終行稽所敝者矣
  方行青苗時使相魏公琦時安撫陜西上疏言臣凖散青苗詔書務在惠顧小民不使兼并乘急要倍稱之息而公家無所利其入甚盛意也今所下條約自鄉戸一等而下皆立借錢貫陌以差次逓増夫鄉户上等並坊郭有物業者非他即從來兼并之家也今多貸之錢錢一千為息二百則是官自放錢取息與初詔絶戾又鄉村每保須令有物力人為甲頭雖云不得抑勒而上戸必不願充下戸必不得充官吏防下戸不償則差充甲頭以備代陪勢必不免何謂非抑勒也陛下勵精求治誠躬節儉以先天下即國用自裕何必使興利之臣紛紛四出致逺邇之疑乎帝袖其疏示執政曰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使者亦强與之安石勃然曰苟從所欲雖坊郭何害國服為息固周公遺法也帝終以琦説為疑安石遂稱疾不出上欲罷青苗法曽公亮陳升之皆奉詔趙抃獨以須安石出論令自罷之繇是連日不決而安石求去益力學士光草制答之有士夫沸騰黎民騷動之語安石怒抗章自辨上為遜辭引過又令恵卿諭㫖安石乃入見言陛下欲以先王之正道勝天下之流俗陛下權重則天下之人歸陛下流俗權重則天下之人歸流俗所謂權者與物相為輕重者也雖千鈞之物所加損不過銖兩而移今中外大臣從官臺諫皆共為朋比欲敗先王之道以阻陛下之大有為而陛下為之加銖兩之力則天下之權舉歸於流俗矣帝喜安石出舉國以聴安石乃手駁琦疏中語令條例司刻石頒天下持新法益堅故韓琦者可謂言慮所終行稽所敝者矣
  司馬光又疏曰臣竊見陛下日出視朝繼以經席將及日中乃還官禁覽閲天下章奏昏夜灼火研經史及羣書雖中宗髙宗之不敢荒寜文王之日昃不遑暇食臣以為不能及也然自踐阼而來孜孜求治於今數年功業未著殆求之未得其體要故也祖宗創業垂統為萬世法内設中書樞宻御史臺三司審官審刑等諸院司外設轉運使知州知縣等官以相統御上下相維内外相制此謂紀綱中書主文樞宻主武百官之長非其人刑賞之大失其宜此兩府之責也錢穀之不充條例之不審此三司之事也陛下苟精選曉知錢穀憂國忘私之人以為三司副使判官及諸路轉運使各久於其任有功則進無功則退處之有道用之有節亦何患財用之不足哉今乃使兩府大臣悉取三司條例别置一局聚文士數人制置謀議而三司不預聞臣恐所更改者未必勝其舊而徒取祖宗成法紛亂無為也夫天下事在縣者當委之縣令在州郡者當委之州郡守在一路者當委之轉運使然後事乃可行行乃可久今朝廷每行一事不委之監司守宰使為方略責以成效而别遣使者銜命於道路此所謂舛也夫事之利害吏之能否皆非使者之所素知臨時詢采必取諸人使遇公明忠信之人猶兾得其一二遇私暗詖險之人則是非倒置固不如用監司守宰之為得也何則累嵗之講求與一朝之議論積日之採擇與目前之毁譽勢固不同也且庸人之情䇿非己出則媢嫉其成就使使者規畫曲當當職之人固已怏怏不悦於心拱手熟視而觀其成敗曰朝廷自遣專使治之我何與焉陛下欲納天下於大治而使百司上不委其下下不稟其上臣竊以為未得其體也然此直使者騷動郡縣為今日患耳而民所憂乃在十年之外夫民之貧富繇勤惰不同惰者常乏故資貸於人勤者稍充以無亊資貸為也今官出錢貸民斂其息而使者以多散為功必一切抑配恐不免逋負必貧富相保貧無可償必散之四方富不能去必代償所負春算秋計展轉日滋貧者既盡富者亦貧十年之外百姓無復有富實者矣又盡散常平錢穀專行青苗他日若思復之將何所取具乎富室既盡常平又亡加之師旅因之饑饉民之羸者必委死溝壑壯者必聚而為盗此事之必至也又貽書安石為開陳甚苦而安石不悔故如安石者可謂言不慮所終行不稽其所敝者矣時上猶嚮司馬光雖犯顔不忤命為樞宻副使光力辭不受曰陛下所為用臣葢察其狂直有小補於國家耳若徒以爵位榮之不取其言是以天官私非其人也臣徒以祿位自榮而不能救生民之患是竊名器私其自也抗章至七八又言新法之害甚具帝使謂之曰樞宻兵事官各有職不當援他事為解對曰臣未受職則猶侍從也於事無不可言者㑹安石起視事沮之曰光外託劘上之名内懐附下之實所言盡害政之事所與盡害政之人光豈不賢但在髙位則異論之人得倚以為重耳昔韓信遣卒拔趙幟立漢赤幟趙卒為氣奪今用光是與異論者立赤幟也乃以端明殿學士出光知永興軍立幟之論甚矣其繆也而猶以此勝故如王安石者可謂不禁人以行而禁人以言者矣
  蘇軾疏曰臣聞有國者未論行事之是非先觀人心之向背自古及今未有和易而不安剛愎而不危者也自非樂禍好亂輕意䘮志敢肆其胷臆以輕犯人心哉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使若副判諸官足矣今無故又創一司制置之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内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造端宏大創法新奇賢者求其説不得未免於憂小人以意度朝廷遂以為謗謂陛下以萬乘之主而言利謂執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商賈不行物議騰湧此亦可察人心之所存矣且遣使縱横已非令典竟陵王子良有言此輩朝辭禁門則情態即異暮宿州縣而威福便行驅迫郵𫝊折辱守宰公私煩擾民不聊生況今所遣使事少員多人輕權重人輕權重則人多不服或啟侮以興爭事少員多則無以為功必生事以塞責陛下雖嚴行約束不許邀功然人之常情惟從所好今朝廷之意好動而惡靜好同而惡異指趣所在誰敢不從臣恐陛下赤子從此無寜嵗矣且天下既平民物孳息四方遺利亦略盡矣今欲鑿空訪尋水利凢所擘畫不問何人小則隨事酬勞大則量才錄用若官司格阻重行黜降不以赦原然終不言諸人妄有開陳官司誤興功役當得何罪如此則妄庸輕剽浮浪姦言官司雖知其疎豈得妄行抑退必且追集老少相視可否若非灼然難行亦須且為興役何則格阻之權重誤興之過輕也且古陂廢堰為側近冒耕嵗月既深已同永業苟欲興復必盡追收況又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處可作陂渠某處故為官堰以規壞所怨田産者乎今朝廷本無一事亦何苦而行此自古役人必用鄉戸猶濟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馬也今欲官賣坊塲以充衙前雇直雖有長役更無酬勞長役所得既㣲自是必漸衰散且法令莫嚴於御軍軍法莫嚴於逃竄禁軍三犯法率處死然逃軍常半天下不知雇人為役與廂軍何異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勢既輕於逃軍逃必甚於他日為之官長不亦難乎自唐楊炎廢租庸調為兩税取大厯十四年一應賦斂之數定兩税之額是租庸與調兩兼之矣今兩税如故奈何復取庸聖人立法必慮後世豈可於常税之外横出科名哉異時庸錢不除差役仍舊使天下怨毒推所從來則必有任其咎者矣且古者以官養民今以民養官古給之田不耕勸之農不力於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今田既屬民民無恒産去為商賈事勢當然亦何名而困之至若女戸單丁天民之困窮者也古之王者首務恤此陛下富有四海奈何忍不加恤而盡役之乎青苗放錢自昔有禁今立為成法每嵗常行雖云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汚吏誰能保之就使此令決行終不抑配計其情願人户必孤貧不濟之人家若自有贏餘何至與官交易鞭撻已急則繼之以逃亡逃亡之餘必均之於隣保固理勢所必至也且常平為法所守者約所及者廣借使萬家之邑上千斛之儲千斛在市則物價自平一市之價既平一邦之食自足變為青苗家貸一斛則千户之外誰救其饑且常平官錢常患其少若盡數收貸則借貸無從若流充借貸則所糴無幾乃知常平青苗勢不兩立壊彼成此所喪愈多虧官害民雖悔何逮昔漢武之世財力匱竭用賈人桑𢎞羊之説買賤賣貴謂之均輸于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孝昭既立學者争排其説霍光順民所欲從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者此論復興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始收其息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廩祿為費己厚非良不受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商賈之利何緣而得朝廷不知慮此乃捐五百萬緡以與之此錢一出不可復還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征商之額所損已多今有人為其主牧牛羊者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則隠而不言五羊之獲則指為勞績今壊常平而言青苗之功虧商税而收均輸之利何以異此陛下洞照如神此事豈或不曉必謂已行之事不欲中變已用之人必欲有終是以遲留嵗月庶幾萬一臣竊以為過矣古之英主無出漢髙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髙祖趣刻印善之及聞留侯之言罵趣銷印夫稱善未幾繼之以罵刻印銷印有同兒戯何嘗累髙祖之知人適以明聖人之無我陛下以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罷之至聖至明無以加此令天下有心者怨有口者謗古之君臣相與憂勤營一代之業亦何樂於此哉故如蘇軾者亦可謂慮終稽敝者矣軾又言今進言者不少矣乃國家所以存亡厯數所以長短亦嘗有以告陛下者乎夫國家所以存亡在道徳之淺深不在乎彊弱厯數之所以長短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貴道徳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長而存道徳誠淺風俗誠薄雖彊且富無以救於短而亡使今日富如隋彊如秦西收靈武北取燕薊謂之有功可也而國家之長短則不在此譬之人有尫羸而夀考亦有盛壯而暴亡葢元氣猶存則尫羸而無害及其已耗則盛壯而愈危我仁祖之御天下也持法至寛用人有叙専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考其成功亦曰未至以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徳澤在人風俗知義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喪考妣社稷長逺終必頼之則仁宗可謂知本矣今議者不察徒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鋭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轉對者望以稱㫖而驟遷奏課者求為優等而速化相勝以力相高以言使天下常調舉生妄心欲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古者建國使内外相制輕重相權如周如唐則外重而内輕如秦如魏則外輕而内重内重之失必有姦臣指鹿之患外重之流必有大臣問鼎之憂聖人方盛而慮衰先法以救弊國家租賦藉於計省重兵聚於京師以古揆今於内為重祖宗深計非小臣所知然觀其委任臺諫之一端亦足窺聖人過防之至計厯觀秦漢以及五代諫諍而死葢數百人矣而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陛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闗廟廊則宰相待罪夫臺諫未必皆賢所言何必皆是然養其鋭氣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姦臣之萌救内重之弊也為國家者平居必常有忘軀犯顔之士庶幾臨難有狥義守死之臣苟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貴其守節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今物論沸騰怨讟交起公議所在亦已可知而相繼竄投中外失望夫彈劾積威之後雖庸人亦可奮揚風采消委之餘即豪傑亦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徃習慣成風盡為執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紀綱一廢何事不生臣天賦至愚篤於自信向議學校貢舉首違大臣本意而陛下曲賜召對許以指陳臣對曰陛下天縱文武不患不明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速進人太鋭聴言太廣耳陛下頷之曰卿三言朕當熟思之臣之狂愚陛下容之久矣恃此而言所以不懼所懼者譏刺既衆仇怨實多必將詆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雖欲赦臣不可得耳上深然之而王安石大恨使御史謝景溫劾其丁艱歸蜀為商販窮治之不得也卒以李定舒亶輩劾其誹謗繫獄頼皇太后申救乃免故如王安石者亦可謂不禁人以行禁人以刑者矣熙寜初建昌司理王韶上平戎䇿言欲平西夏當復河湟西熙河古蘭鄯地也乃漢隴西等郡而吐蕃唃厮囉一族盤據其間𤓰分莫適主宜可并請命安撫使招之以絶夏人右臂安石以為奇置洮河安撫司命韶主之而洮河之師起邕州刺史蕭注喜言兵又言交趾於唐故内屬今為占城所敗衆不滿數萬可取也上即以注知桂州經畧之既又入朝言其未便而度支判官沈起慷慨言可取遂以起代注一意攻擾而交趾始貳章惇又招降梅山峒蠻熊本又擊降南江蠻而上侈言用兵初王詔措置熙河時自詭但用囘易息錢不敢費官本文彦博曰凡工師造屋初必少計冀人易於動工及既作知不可已方増多願毋動為大帝却之曰屋壊亦安得不修王安石曰主者善計有成屋胷中何工師得欺也元豐中夏人幽其主秉常議討之侍制孫固曰舉兵易解禍難募兵易謀帥難陛下即用兵誰當為陛下任將者帝曰已屬李憲固曰伐國大事而使宦官主之則士大夫誰為用者今五路進師而無大帥其何以成功上黙然公著進曰問罪之師先擇帥既無其人曷若己之上不聴竟命憲以熙河總制㑹陜西五路師討之而高遵裕之師大潰憲不見敵而還先是鄜延副總管种諤實首謀伐夏得銀宥州不能守知延州沈括請盡城横山俯瞰靈夏使敵不得絶磧為冦諤上其策於朝詔給事中徐禧徃綏延行視之禧欲自為功因言銀州雖據明堂川無定河之㑹而故城東南已為河水所吞西北又阻天塹不如永樂永樂形勝險阸宜可城括爭以為永樂依山無水泉卒有變不可守而帝主禧議詔遣諸將往城之築四十日而城成成九日夏人來攻禧還救之夏傾國大至據其水砦饋授並絶禧及諸將皆敗死而城陷初帝遣内侍李舜舉及禧往鄜延詣執政辭王珪迎謂之曰朝廷以邊事屬押班及李留後無西顧憂矣舜舉愀然曰四郊多壘卿大夫之耻也相公當國而以邊事屬二内臣可乎内臣只當供禁廷灑掃豈當任將哉聞者為珪發慙自熙寜用兵得夏葭蘆吳保義合米脂浮圖塞門僅六堡而靈州永樂之役官軍熟羌義保死者六十萬人上中夜得報起徬徨遶榻行徹旦不能寐明日臨朝慟哭謂孫固曰嚮用卿言豈有此哉為竟日不食故如王珪者可謂言不慮所終行不稽所敝者矣
  方王安石信用時於上前言災異天數非人事得失所致富弼入覲還道中聞之太息曰人君所畏惟天若不畏天何事不可為此姦臣欲進邪説故先導上以無所畏使輔弼諫諍之臣無所施其力耳即上書數千言雜引春秋洪範及古今傳記人情物理以明其決不然者上手書答慰曰當置枕席銘肺腑終老是戒故如富弼可謂知所敬慎者矣














  緇衣集傳卷一
<經部,禮類,禮記之屬,緇衣集傳>



  欽定四庫全書
  緇衣集傳卷二
  明 黄道周 撰
  徳壹章第八
  子曰長民者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則民徳一詩云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歸于周萬民所望
  衣服者徳之符也徳以儀民竒淫生於中則放僻著於外矣旂常車膺各有其等綖紘履帶各有其式章采軌物以寓賞罰上無以齊則下無以一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
  武徳時唐髙祖始有侈心孫伏伽為萬年縣法曹疏曰臣聞天子有爭臣雖無道不失天下隋失天下者何不聞其過也陛下舉晉陽天下響應計不旋踵大業以成勿以得天下之易而忘隋失之不難也天子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凡蒐狩當順四時不可妄動陛下即位之明日有獻鷂者不卻而受此前世𡚁事奈何行之相國參軍事盧子牟獻琵琶長安丞張安道獻弓矢並被賚賞以率土之富何索不致乃少此物哉其二百戯散樂本非正聲隋末始見崇用此謂淫風不得不變近太常假民裙襦五百稱以衣妓工待𤣥武門游戲臣以為非詒燕之謀也又云臣聞性相近習相逺今皇太子諸王左右執事不可不擇大抵不義無賴及馳騁射獵聲色慢游之人止可悦耳目備驅使至拾遺補闕决不能也故如孫伏伽者可謂知所齊民者矣
  又武徳時樂工安叱奴幸以為散騎常侍李綱曰古均工樂胥雖妙如師襄才如子野皆繼世不易業不得與士齒故魏武使禰衡擊皷衡先改朝衣曰不敢以先王法服為伶人衣今國家新造功臣之賞未遍賢才伏草野未用也而先擢舞胡為五品使鳴玉曳組趍丹地何以示子孫故如李綱者亦知所以齊民者矣
  貞觀中太尉無忌猝被召趨入東閤門失不解佩刀監門校尉莫覺也為尚書所糾僕射封徳𢑴以無忌過誤當罰金監門不覺察罪死戴胄駁之曰禮臣子於尊極不稱誤法御湯劑飲食舟船誤皆死校尉於無忌罪同陛下録無忌功原之可也若罰無忌而殺校尉不可謂刑下復議徳𢑴執前説胄爭之曰無忌本首過當重校尉縁無忌致罪當輕奈何舎重而論輕令論情則無忌以失解誤監門以失察亦誤校尉不得獨死乃詔並貸故如戴胄可謂有常者矣
  貞觀時有詔修洛陽宫備巡幸侍御史張𤣥素言洛陽未有巡幸之期而豫修宫室非急務也昔臣竊見隋營宫室時輦大木率二千人而曳一柱以木為輪木相靡而火出則鑄鐡為轂代之日行一二里轂破折則數百人齎鐡轂隨易之計一柱數十萬此天下所由亂也陛下初平洛陽隋氏宫室宏侈者皆令毁之曽未十年復加營繕何前日惡之而今日願效之也陛下謂今日財力何如隋世然且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跡禍必甚矣帝覽之召謂曰如卿言朕勝於隋末何如桀紂對曰若此役不息亦同歸於亂耳帝嘆曰思之不熟以至於是遂命罷役故如張𤣥素亦可謂從容有常者矣張𤣥素為庶子時詔太子用庫物不㑹承乾發取無度𤣥素上書曰昔周武帝卑宫陋食以靖海内而太子贇有穢徳至踐阼狂暴宗祀以亡隋所代是矣隋文雖藉女資有天下然布徳行惠上下粗安而太子勇以驕奢敗今宫中山池其所鑿渠殿下所親見者也夫親則嫡子貴則儲貳自謂有萬世之安庸詎知奸人間之致慈父之隙不可合哉向使動靜有常進止有度親君子疎小人黜浮華守恭儉雖善間者亦安所從入矣今陛下本周典王世子服御不會以明有恩甚盛惠也而恩㫖未踰六旬用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其究為亂惟居安思危勿蹈覆轍太子怒令户奴狙擊幾斃乃免故如張𤣥素則知所長民者矣
  馬周起徒卒從中郎將常何所陳時務二十餘條上覽奏大喜立召見使者四輩趣之語當上意即拜監察御史因退上封事言天子之徳莫大於孝孝教之本政治之所出也伏見大安宫在宫城西墻宇門闕視紫極為卑小東宫皇太子所居也而内大安太上皇所居也而外雖上皇志在清儉養惜人力陛下所不敢違而中國四方蕃夷見者將何觀焉又伏聞明詔以二月幸九成宫道路之言云為避暑竊惟上皇春秋髙陛下宜朝夕問安視膳今所幸宫去京城三百餘里非可朝發夕至也萬一上皇念陛下思見顔色何以赴之且陛下以避暑行而上皇留熱處非所以教孝也又言宗廟之享必親宗室之封必世皆大事洞於本計又稱孔子曰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伏見王長通白明達本樂工輿皂韋槃提斛斯政獨解習調馬所謂矇瞍之能厮圉之技獨厚賜金帛足矣今超授髙爵與政外庭鳴玉曳履與士大夫相後先臣竊耻之誠知朝命既行不可追納猶宜不列朝班以混士品上深納焉又言京師及益州諸處營造供奉器物并諸王妃主服飾皆過靡麗臣聞昧旦丕顯其後猶怠作法於凉其𡚁猶貪陛下少處民間知百姓疾苦前代禍敗又目所親見然且如此况皇太子諸王生長深宫不更外事者乎往貞觀初率土嗇儉一匹絹纔易斗米而天下帖然者百姓知陛下之憂憐之故人人安無動摇也五六年來頻嵗豐稔一匹絹且易粟十餘斛而百姓咸怨以為陛下不憂憐之多營不急之務故也百姓怨讟而土崩之漸始此矣夫國家興亡不由蓄積之多少而係百姓之苦樂請以近事驗之隋貯洛口倉而李密因之積布帛東都而王世充因之今平居竭民財力一旦水旱風塵之警狂狡竊發豈特旰食晏寢之憂而已哉又言漢晉以來亂天下者皆在諸王非帝者子孫王則不善也皆樹置失宜不豫為節制而然耳今諸王身食大國何患不富而嵗别優賜曽無限極昔魏武過寵陳思適貽陳思之禍誠宜酌長久之法使本支百世天下幸甚是葢為魏王泰及漢王元昌發自唐初談大□擘畫無踰馬周者然其意皆歸於制節有常使民不貳一日城陽公主將下嫁卜婚期繇曰二火皆食始同榮末同戚畫昏吉周諫曰朝謁以朝思相戒也講習以晝思相成也燕飲以昃思相歡也婚合以夜思相親也故上下有成内外有親動息有時吉凶有儀今先亂其始不可為也故如馬周者可謂出言有章者矣
  郝處俊始拜東臺御史從幸東都上道中召與語問曰我嘗疑秦法寛荆軻一匹夫耳挾匕首竊發羣臣荷㦸侍殿陛莫之敢攖將習慢然耶對曰法已急故耳秦法持寸刃上殿者族羣臣相視莫敢動故曰己急也昔魏王操著令京城有變九卿守府寺毋動動者死後嚴才作亂徒黨纔數十人攻左掖門操登銅雀望無救者嘆之已有領官屬來前格鬬者操曰必王太常也王修識幾變能冒法赴難盗以禽滅已詢之果修也故法不可急亦不可慢書曰髙明柔克沈潛剛克中之為也上又一日與處俊論許敬宗所記史皆失實朕嘗從幸未央宫仗過有横刀伏草中者先帝為歛轡却避之不發覺謂朕曰事發有數十人當死之者矣今紀殊失實處俊曰先帝寛仁非一端臣弟處傑預供奉見三衛士有誤拂御衣者悸請死帝曰無恐左右無御史朕不汝罪也帝感動曰此皆史所宜書上元元年賜吏民酺帝御翔鸞閣以觀分音樂為東西朋使雍王賢周王顯各主之聽角勝為樂處俊進曰臣聞禮示童子無誑恐詐欺之心生以閑邪也今二王富於春秋志趣未有定當推梨讓棗奈何令以音樂角勝乎上乃亟止之故如郝處俊可謂從容有常者矣
  徐有功名宏敏以字行時羅織獄興吏爭鍜鍊中外惴惴不自保獨有功以寛和為平數犯顔爭枉直太后厲聲色詰責刑死狼藉侍衛皆頸縮股栗而有功神氣堅定言論明切后亦敬憚之所開宥無慮數十百家酷吏周興等讐視之劾有功附下罔上故縱反者又而欺當斬坐免官后意終重之尋起侍御史有功入見伏地流涕固辭曰臣聞鹿走山林命縣庖厨勢使之然也陛下以臣為法官臣不敢枉陛下法必且死是官矣乞免臣官貸臣死后慰諭遣之中外聞有功來咸喜相賀也時有詔公坐流私坐徒以上赦免踰百日復發者聽捕論有功爭曰陛下寛殊死罪已發者原所以通改過之心啟自新之路也故律告赦前事以其罪坐之若無告所犯終不自發若許告是令與律乖也將恩詔雖下而天下無一夫獲貸者矣乃除其令潤州刺史竇孝諶妻皇嗣徳妃龎母也以家祟為禱禳因告龎厭詛當死意以摇皇嗣有功明其非辜給事中薛季昶劾有功黨逆當絞有功方視事令史泣以告有功笑曰豈我獨死餘諸人永不死耶徐步歸就舎食食已掩扉熟寐太后顧寛之召入見好謂之曰卿比按獄多失出何也有功對曰失出人臣之小過好生人主之大徳后黙然龎得减死而有功免為民已復起司刑少卿復為皇甫文備所詆欺而免無何文備下獄有功以平法出之或曰彼嘗陷君於死而君出之使生何也對曰文備無死法爾所言者私忿我所守者公法也凡有功以守法故坐大辟者三夷然無憂色赦之者三亦夷然無喜色故如徐有功可謂有常者矣
  當開元時有盧懷慎清儉識治體為御史中丞論時政曰昔唐虞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子産相鄭更法布令一年人怨思殺之三年人徳而歌之令子産未踰年而死誰謂惠利故政必累時月而後成也比州牧上佐若兩畿令或一二嵗或三五月即遷曽不及課最使未遷者傾耳而聽企踵而望冒進而忘亷耻惟苟得之為務又何暇為陛下宣風恤人哉人知吏之不久不率其教吏知遷之不久不究其力媮處爵位以養資望雖明主有勤勞天下之志然僥倖路啟上下相蒙此國之大病也臣請都督刺史上佐畿令任未三考不得遷若治行尤異或加賜車馬禄秩降璽書慰勉須公卿缺則擢之以厲能者是為唐室議久任之凖然官人之法在論才不論任也郡縣當平世黽勉奉公無所取國僑之治巉削過時月人思操竿逐之矣然懷慎自有常其居處服食自始仕至隆貴率單素終身焉
  壹徳章第九
  子曰為上可望而知也為下可述而志也則君不疑於其臣而臣不惑於其君矣尹吉曰惟尹躬及湯咸有一徳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不忒書吉作告
  易事則可望而知矣易知則可述而志矣可望而知則不疑可述而志則不惑故權數相御亂世之道也坎之納約暌之遇巷葢不得已也周文王問於粥子曰君子將入其職則於民也何如粥子曰君子將入其職則於民也旭旭然如日之始出也文王曰受命矣既入其職則於民也何如曰君子既入其職其於民也暵暵然如日之正中文王曰受命矣既去其職則於民也何如對曰君子既去其職則於民也暗暗然若日之已入也故將入而旭旭者義先聞也既入而暵暵者保其福也既去而暗暗者思其教也文王曰受命矣故為上而易知為下而易志猶之日月也上不以日月示其下則下以雲雷疑其上詩曰曀曀其隂虺虺其雷言其君臣自為疑惑也
  是章疑與上章為一以其再引詩故又分傳焉
  唐太宗嘗從容與輔臣論治及隋文之為君也房𤣥齡對曰文帝勤於為治臨朝至日昃五品以上每引坐論事衞士𫝊餐而食雖性非仁厚亦可謂勵精之主矣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則照有不通喜察則多疑於物又事皆自决不任羣臣羣臣既知上意惟取决受成即有愆忘莫敢違覆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擇天下賢才置之百司使各司天下之事而宰相平章其上審熟便安乃後聞有功則賞有罪則刑庶其理乎先是上謂魏徴曰朕觀隋煬帝集文辭奥愽亦知是堯舜而非桀紂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徴對曰人君雖聖哲猶當虚己以受人故智者獻其謀勇者竭其力煬帝恃其俊才驕矜自用故口誦堯舜之言身為桀紂之行曽不自知以至於彼耳上曰前事不逺吾屬之師也故如貞觀君臣所謂可望可述者矣
  太宗嘗謂史臣曰朕每臨朝欲發一言未嘗不三思恐為民害是不得多言杜正倫對曰臣職在記言陛下之言失臣必書之豈徒慮害於今亦恐貽譏於後上悦賜絹二百段既又謂禇遂良曰卿猶知起居注所書可得觀乎對曰史書人君言動備記善惡庶幾人君不敢為非未聞自取而觀之也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記之耶對曰臣職當載筆不敢不記劉洎曰借使遂良不記天下亦皆記之上曰誠然後又謂監修國史房𤣥齡曰前世史官所記皆不令人主見之何也對曰史官不虚美不隱惡若人主見之必怒不敢獻也上曰朕之為心異於前世亦欲自省舊愆為後來之戒耳公可撰次以聞諫議大夫朱子奢上言陛下聖徳在躬舉無過事史官所述義歸善美然自陛下親覽起居後人得以為法竊恐曾元之後或質殊上哲飾非䕶短史官不免刑誅如此則莫不希風順㫖曲辭逺害悠悠千載何可信乎上不從𤣥齡乃與許敬宗等纂髙祖今上實録以進上見書六月四日事語多微隱謂𤣥齡曰昔周公誅管蔡以安周季友鴆叔牙以存魯前日之事史官何諱焉乃令刪去微辭直書其事故貞觀諸史臣亦可謂知所望述者矣貞觀中年諸宰相侍宴上謂王珪曰卿識鑒精通復善談論𤣥齡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謂與數子何如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𤣥齡才兼文武出將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温彦愽處繁治劇衆務畢舉臣不如戴胄耻君不及堯舜以諫諍為己任臣不如魏徴至於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於數子亦有微長上深以為然衆亦服其確論及後十餘年上又謂侍臣曰人臣順㫖者多犯顔者少今朕欲自聞其失諸公以為何如長孫無忌等皆曰陛下無失劉洎曰頃有上書不稱㫖者陛下皆面加窮詰無不慙懼而退恐非所以廣言路也馬周曰比來陛下賞罰微以喜怒為髙下此外不見其失上深納之是秋上又謂司徒無忌等曰人苦不自知其過公等可為朕明言之對曰陛下武功文徳臣等將順不暇又何過可言上曰朕問公以已過公等皆曲相諛説朕試舉公等得失相戒何如皆拜謝上曰長孫無忌善避嫌疑應物明速决斷事理古人不過而攻戰非其所長髙士亷涉獵古今心術明達臨難不改節當官無朋黨然所乏者骨鯁規諫耳唐儉言辭便㨗善和解人事事朕三十年遂無及於獻替楊師行性行純和自無愆違而情實怯懦緩急不得力岑文本性質敦厚文章華贍而持論經遠自當不負於物馬周見事敏速性甚貞正量人物直道而言朕比任使多能稱意劉洎最堅貞有利益然其意尚然諾私於朋友禇遂良學問稍長意亦堅正每寫忠誠親附於朕譬如飛鳥依人人自憐之葢是時元成已死念無有直戇可屬後事如元成者劉洎稍戇又以然諾之箴隕身於亢厲惜哉故如貞觀之君臣不疑不惑者矣
  太宗中年見天下乂安嘗曰治國如治病病小愈猶宜將䕶儻自縱病復作不救矣朕有二喜一懼比來豐稔斗粟三錢中國幸安一喜也北方久服邊鄙無虞二喜也然治安則驕侈驕侈則危亡朕日慎一日惟懼不終欲數聞卿等規爭耳魏徴曰内外治安臣不以為喜所喜者陛下居安思危天下幸甚又謂羣臣曰貞觀以前從朕經營天下𤣥齡之功貞觀以後繩愆紏謬為朕計安天下魏徴之力也皆賜之佩刀晚謂侍臣言古帝王平區夏不能服從戎狄朕徳不逮古人而成功過之何也羣臣咸頌述上曰卿言過朕所為致此者只五事人君多忌疾勝己朕見人之善若己有不憚自服人行能不能兼備朕棄短取長俾各材進用人主進賢則寘諸懐退不肖則推諸壑朕見賢者則敬之不肖則矜之人主多惡正直畏抉摘隂誅顯戮之朕踐阼來正直之士比肩朝廷未嘗一遭過謫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愛之如一故其部落親附甚恩此五者所以成今日之功也甚矣唐宗之文不及漢髙之質也然其君臣相信可望可述葢有尹告一徳之風焉
  漢髙祖雄畧勝唐宗而猜忌功臣寡學術故其後世宰相保傅寡有免者元帝時石顯𢎞恭用事前將軍蕭望之光禄大夫周堪以師傅見尊重數陳時政言治亂與諫大夫劉更生侍中金敞並拾遺同心謀議欲復古制罷中書宦官恭顯大恨之與車騎將軍史髙比使待詔鄭朋華龍告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欲以専擅權勢下𢎞恭問狀於是恭顯請謁者召致廷尉時帝初即位不省致廷尉為下獄也可其奏後帝召堪更生對曰繫獄帝大驚曰非但廷尉問耶以責恭顯皆叩頭謝立令出視事恭顯因推將軍史髙言上新即位而先驗師傅宜因决免於是收蕭望之前將軍光禄勲印綬及堪更生皆免其春地震客星見昴巻舌間上感悟乃爵望之闗内侯徴堪更生為諫大夫恭顯又皆白以為郎中更生懼使外親上變言事恭顯疑更生所為考之辭服遂逮更生論誣罔不道免為庶人是嵗冬望之子伋亦上書訟前事恭顯奏望之所坐明白而教子上書稱引無辜之詩歸非於上失大臣體自以託師傅懷終不坐非頗屈於牢獄少塞其怏怏心則朝廷無以施恩上曰蕭太傅素剛安肯就吏顯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輕必無憂乃可其奏顯等遂發金吾圍望之第蹙之望之欲引决夫人止之以問門生朱雲勸之於是望之仰天太息曰吾嘗備位宰相年踰六十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乎遂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果然殺吾賢傅時大官方尚食為卻食流涕哀動左右然卒無以創恭顯也已上又説郎京房生以易言災異數驗數召見言事房問帝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也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耶將以為賢耶上曰為賢耳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乎上曰以其時亂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幽厲何不覺悟卒以至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悟天下安得危亡之君乎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幽厲而非笑之然而任豎刁趙髙政治日亂羣盗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悟乎上曰惟有道者為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以來春秋所舉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耶亂耶帝曰亦極亂耳房曰今所用者誰與上曰然幸以為瘉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也房頓首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黙然良久乃問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之何故用之房曰上所最信任與圖議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人者是矣帝俯首曰已喻然亦不能退恭顯也既以房為魏郡太守試考課法竟坐與淮陽憲王舅張愽漏泄省中語徴下獄論棄市妻子徙邊而元帝終以不悟先是劉更生因災異條上封事曰臣前幸得以骨肉備九卿奉法不謹乃復蒙恩竊見災異並起天地失常徴表為國欲終不言念忠臣雖在𤰝畝猶不忘君惓惓之義也况重以骨肉之親加以舊恩未報乎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衆賢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詩書所稱至於春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衆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游寛容使得並進令賢不肖混淆黒白不分邪正雜揉章交公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更相䜛愬前後錯謬毁譽混亂所以熒惑耳目感移心志不可勝載往往羣朋同心以陷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乗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夫乗權藉勢之人子弟鱗集於朝羽翼輻輳於前毁譽必用以終乖離之咎是以日月無光霜雪夏隕海水沸出陵谷易處星辰失行皆怨氣之所致也夫遵衰周之軌迹循詩人之所刺而欲以成太平致歌頌猶卻行而求及前人也初元以來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日者也原其所以然者䜛邪並進也䜛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既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夫執狐疑之心者來䜛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羣枉之門䜛邪進則衆賢退羣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君子道消則政日亂故為否否者閉而亂也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故為泰泰者通而治也詩云雨雪麃麃見睍聿消易之義也昔者共工驩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並序周位當是時流言䜛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驩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皆事於魯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疎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汚辱至今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云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踰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今二府奏恭顯不當在位歴年而不去故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抜山如此而望隂陽之調不亦難乎是以羣小窺隙縁飾文字流言醜詆譁於民間詩云憂心悄悄愠于羣小小人成羣誠足愠也昔孔子與顔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臯陶𫝊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故賢人在上位則引其類而聚之於朝易曰飛龍在天大人聚也在下位則思與其類而俱進易曰抜茅茹以其彚征吉在上則引其類在下則推其類故湯用伊尹不仁者逺而衆賢至類相致也今佞邪與賢臣並在交㦸之内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訿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聖明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孔子有兩觀之誅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逺察兩觀之誅覽否泰之卦觀雨雪之詩歴周唐之所進以為法原秦魯之所進以為戒考祥應之福省災異之禍以揆當世之變放邪佞散詖險杜羣枉之門開衆正之路决斷狐疑分别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減而衆祥備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上覽之意頗悟而恭顯見其書怨益深已堪猛以日食左遷無何堪卒猛以䜛自殺而更生遂廢故上下疑惑則禍患日生漢室之衰則自此始也當恭顯時亦未敢自放以鄭朋龍華搆之於始而望之危楊興諸葛豐搆之於中而張猛殆賈捐之阻之於終而諸賢卒不可復故上不可望而知下不可述而志則隂邪四出君臣相惑詩曰無將大車維塵冥冥是之謂也
  示厚章第十
  子曰有國家者章善癉惡以示民厚則民情不貳詩云靖共爾位好是正直
  火在天上大有君子以遏惡揚善順天休命何謂也曰是法日之謂也曰虞帝之不法日何謂也曰隱惡揚善天地之道也然且舉元除凶不俟逾載則是以日為道也故陟明黜幽鬼神所以從令也喜陽惡隂萬物所以著性也性定則情摰情摰則俗厚俗厚則天子易為化有司易為治夫非正直之君子而能如此乎詩曰視民不佻君子是則是傚是之謂也
  東漢諸臣以名節相砥礪於儒行獨深唐興魏元成所論賞罰從好不從令皆一本於緇衣其著者與此篇相表裏也如徳禮誠信疏曰臣聞為國基於徳禮保於誠信誠信立則下無貳情徳禮行則逺者來格𫝊曰同言而信信在言前同令而行誠在令外然有言而不行言不信也令而不信令無誠也自王道休明綿十餘載威加海外萬國來庭然道徳未益厚仁義未益篤者何哉由乎待下之情未盡於誠信雖善始之勤未睹克終之美也昔貞觀之始聞善若驚既五六年間猶悦以從諌自茲厥後惡聞直言雖時有所容非曩者之豁如也謇諤之士稍避龍鱗便佞之徒肆其巧辯謂同心者為朋黨謂告訐者為至公謂强直者為擅權謂忠讜者為誹謗謂之為朋黨雖忠信而可疑謂之為至公雖矯偽而可怪强直者畏擅權之議忠讜者慮誹謗之尤至夫竊金生疑投杼致惑衆人不得言大臣莫與爭妨化損徳其在茲乎夫君子小人貌同心異君子好善而惡惡臨難不苟殺身成仁小人好利而惡義惟利所在危人以自安苟欲危人何所不至今欲致治必委之於君子至事得失又議之於小人其得君子也則敬而疎遇小人也必輕而狎狎則言何不盡疎則情不上通是毁譽常在小人而督過常在君子也夫中智之人豈無小慧然才非經國慮不及逺雖竭力盡誠猶未免悖謬况内懷奸宄順㫖承顔其為患禍豈不深乎孔子有言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然則君子不能無小惡惡不甚無害于正小人雖時有小善善不積無改于邪今謂之善人矣復疑其為惡何異立直木而疑其影之曲乎若欲令君子小人是非不雜必懷之以徳待之以信厲之以正一之以誠然後小人絶其奸邪君子行其正直無為之化猶或可期昔中行穆伯攻皷不下魏簡倫曰皷之嗇夫簡倫知之請無疲士大夫而皷可得也穆伯不應左右怪之穆伯曰簡倫之為人也佞而不仁若使簡倫下之吾不可以不賞是賞佞人也得國而使人共為佞安用之夫穆伯列國之大夫也猶慎佞人之賞况巍巍上聖而使盛徳有所間然乎若使善善而不能進惡惡而不能去罰不及於有罪賞不加於有功則危亡之期猶未可保也故如魏徴者可謂正直者矣緇衣二十四章於以表正示厚去貳去虞其大意不過如此也
  景雲間有鎧曹參軍柳澤者上疏曰頃因韋氏險詖姦臣同惡遂使賞罰紊弛善惡混淆政以賄成官由寵進海内寒心莫可救藥賴神祗佑徳宗廟降靈陛下勇智天錫安宗社於己危拯黎庶於將溺萬邦愷樂室家胥慶然臣聞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書曰惟徳罔小萬邦惟慶惟不徳罔大墜厥宗甚可畏也甚可懼也夫驕奢起于親貴綱紀亂于寵倖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若親貴為之而不禁寵倖撓之而見從則姦詐斯起暴亂日生雖嚴刑制戮而法不行矣石碏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不納於邪驕奢淫佚所自邪也書曰罔淫于逸罔遊于樂穆王有命曰實賴前後左右有位之士繩愆紏謬格其非心今儲宫肇建王府初啟至于寮友必惟妙擇而驕奢流遁餘風或存書曰慎簡乃僚無以巧言令色其惟吉士僕臣正厥后克正僕臣諛厥后自聖伏願採温良愽聞之士恭儉忠鯁之人令朝夕講論出入侍從授以訓誥以交修其不逮書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又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承前貴戚鮮克由禮或打毬擊皷比周伎術或飛鷹奔犬盤遊藪澤甚為不道非進徳致治之本也臣又聞富不與驕期而驕自至驕不與罪期而罪自至罪不與死期而死自至誠哉斯語頃者韋庶人樂安公主武延秀等權侔人主威震天下然怙侈滅徳神怒人棄豈不謂愛之富之而不防以法不節以禮終轉吉為凶變福為禍諺云千人所指無病而死不其然歟禮云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夫寵愛之心人所不免去之而閑以禮節適則可矣今諸王公主駙馬亦陛下之親愛也矯枉之道在於厥初鑒誡之轍其則不逺經曰在上不驕髙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制節謹度滿而不溢所以長守富也富貴不離其身然後能保其社稷書曰制官刑儆于有位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時為巫風敢有狥于貨色恒于遊畋時為淫風敢有侮聖言逆忠直逺耆徳比頑童時謂亂風惟茲三風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甚可畏也甚可懼也伏惟陛下必察而明之必信而勸之有奢僭驕怠者削其禄封樸素修業者錫以車馬以朂其心使奉其命無使久而忽之逺而墜之書曰常厥徳保厥位厥徳匪常九有以亡惟陛下慎之哉儻陛下忽精一之徳開恩倖之門爵賞有差刑罰無當則忠臣正士亦難復談矣此疏於勸誡之道稱引甚備故如柳澤者知所以章善癉惡者矣
  陸贄論裴延齡奸蠧疏曰臣聞君子小人用舎不並國家否泰恒必由之君子道長小人道消於是上下交而萬物通所以為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於是上下不交萬物不通所以為否也夫小人蔽明害理如嘉榖之有蟊良木之有蠧是以古先聖哲立言垂訓必殷勤切至以小人為戒者豈有意讐阻之哉誠以其蔽明害理致禍之原愽傷善之釁深所以有國有家者不得不去耳户部侍郎裴延齡性邪行險口利志凶矯妄不疑敗亂無恥以聚斂為長策以詭妄為嘉謀以掊克斂怨為匪躬以靖違服䜛為盡節智愚共知士庶同憤以陛下英明鑒照物無遁情固非延齡所能蔽虧而莫辨也或者聖慮以其甚招嫉怨而謂之孤貞可托腹心以其好進䜛諛而謂之盡誠可寄耳目臣竊以為過矣夫君天下者必以天下之心為心而不私其心以天下之耳目為耳目而不私其耳目故能通天下之志盡天下之情夫以天下之心為心則我之好惡乃天下之好惡也以天下之耳目為耳目則天下之聰明皆我之聰明也夫布腹心而寄耳目舜與紂皆用之矣舜之意務求已過以與天下同欲由是天下莫不歸心故其書云臣作朕股肱耳目紂之意務求人之過以與天下違欲由是天下莫不離心故其詩曰流言以對冦攘式内故與天下同欲謂之聖帝與天下違欲謂之獨夫其所以布腹心任耳目之意不殊然而美惡成敗相逺若此豈不以任人之道不同求過之情有異哉太宗嘗問侍臣何者為明君何者為暗君魏徴對曰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所以暗者偏信也又曰秦之胡亥偏信趙髙肆其姦欺指鹿為馬臣謂鹿之與馬物類猶同豈若延齡掩有為無指無為有陛下若不以時省察得無使後代嗟誚甚於趙髙乎葢是時延齡以欺罔言利搜求市鄽豪奪入獻輒稱勾獲隱欺得錢數十萬貫請貯别庫以為羡財又舉大府見在存數稱於糞土中得銀十三萬兩其段匹雜貨百萬有餘皆文帳脱遺並同已棄之物又平凉諸鎮告稱絶糧其饋運騾車工役之數延齡皆指為羡餘及上遣中官簡覆但草狀自陳云儲蓄殊多嵗内以來必無闕乏而已陸贄諸賢雖抗辭彈劾而上溺於羡餘之奉尊庇之不悟也
  司馬光既知許州乃論劾王安石疏曰臣之不才最出羣臣之下先見不如吕誨公直不如范純仁程顥敢言不如蘇軾孔仲文勇决不如范鎮誨於安石始知政事之日己言安石為奸邪謂其必敗亂天下臣以為安石止於不曉事與狠愎耳不至如誨所言今觀安石引援親黨盤據要津擯排異己常以己意隂贊陛下内出手詔以决外庭之事使天下之威福在己而謗議悉歸陛下臣乃自知先見不如誨逺矣純仁與顥皆與安石素厚安石抜於庶寮之中超處清要純仁與顥睹安石所為不敢顧私恩廢公議極言其短臣與安石南北異鄉取舎異道臣接安石素疎安石待臣素薄徒以屢常同寮不忍輕絶因循以至於今是臣不負安石而負陛下此其不如純仁與顥逺矣臣承乏兩制逮事三朝於國家義則君臣恩猶骨肉睹安石逞其狂愚使天下蒼生被荼毒之苦宗廟社稷有累卵之危臣畏懦惜身不早為陛下别白而軾與仲文皆疎逺小臣乃敢不避雷霆之威攖虎狼之怒隳官獲譴無所顧慮此臣不如軾與仲文逺矣人情誰不畏首尾保禄位鎮睹安石熒惑陛下以佞為忠以忠為佞以非為是以是為非不勝憤懣抗章極言自乞致仕甘受醜詆杜門家居臣顧惜爵禄為妻子計包羞忍恥竊據大州此臣不如鎮逺矣臣聞居其位者必憂其事食其禄者必任其患苟或不然是為盗竊臣雖無似嘗奉教於君子矣不忍以身為盗竊之行今陛下惟安石之言是信安石以為賢則賢以為愚則愚以為是則是以為非則非諂附安石者以為忠良攻難安石者以為䜛慝臣之才識固安石之所愚臣之議論固安石之所非今日之言恐陛下所謂䜛慝也伏望聖恩裁處其罪若臣罪與范鎮同即乞依范鎮例致仕若罪重於鎮或竄或誅所不敢逃故如司馬光可謂章善癉惡者矣
  蘇軾論吕惠卿疏曰臣聞漢武帝時御史大夫張湯挾持巧詐以迎合上意變亂貨幣崇長犴獄使天下重足而立幾至於亂武帝覺悟誅湯而後天下安唐徳宗世宰相盧杞妬賢嫉能戕害善類征伐暴斂使天下相率叛上至於流播徳宗覺悟逐杞而後社稷復存臣伏見前參知政事吕惠卿懷張湯之辯詐兼盧杞之奸凶詭變多端敢行非度見利忘義黷貨無厭王安石初任執政用為腹心指擿教道以濟其惡韓琦始言青苖之害先帝感悟知琦朴忠欲退安石而行琦言安石遑遽自失天下欣然有息肩之望惠卿自恐失勢上章奏對力進邪説熒惑聖聽身攝内侍之職自往𫝊宣以起安石遂為安石畫策以刼持上下大率多用刑獄以排擊忠良推舉邪黨而諍臣吞聲有識喪氣天下自是靡然矣其後又建手實簿法尺椽寸土簡括無遺鞭箠交下紙筆翔貴告訐之苦甚於苗役又因保甲正長給散青苗結甲民官不遺一户上下騷動不安其生遂致河北人户流入襄鄧旋又興起大獄以恐脅士人如鄭俠王安國之徒僅保首領而去其意欲株蔓連引塗汚公卿賴先帝仁聖每事裁抑故惠卿不得窮極其惡不然安常守道之士無噍類矣既而惠卿自以贓罪被黜於是力陳邊事以中上心其在延安始變軍制惟黨人徐禧助之遂行其説違背物情至今為梗永樂之敗震動宸極循致不豫實始由此雖或肆諸市朝不為過矣若其私行嶮薄非人所為閭閻下賤有所不食方安石始罷相以執政薦惠卿既已得位恐安石復用遂起王安國李士寧之獄以柅其歸安石覺之被召即起迭相攻擊期致死地安石之黨發其贓私朝廷遣官推鞠其事獄將具而安石罷去案在御史可覆視也惠卿因言安石相與為奸發其私書其一曰無使齊年知齊年者謂馮京也京安石皆生於辛酉故謂之齊年先帝猶薄其罪復發其一曰無使上知安石由是得罪夫惠卿與安石出肝肺託妻子平居相結惟恐不深雖欺君之牘不復疑間惠卿方其無事已一一收録一旦爭利遂相抉擿不遺餘力此豈閭閻下賤之所復為乎夫人君用人欲其忠信於己必取仁於父兄信於師友然後付之以事故放麑違命也而推其仁可以託國食子狥君也而推其忍至於弑君欒布惟不廢彭越之命故髙祖知其賢李勣惟不利李密之地故太宗許其義至於吕布事丁原則殺丁原事董卓則殺董卓劉牢之事王恭則反王恭事司馬元顯則反元顯背逆人理世所共疑故吕布見誅於曹公而牢之見殺於桓氏皆以生平反覆勢不可存夫曹桓古之奸雄駕御英豪何所不可而推究利害終畏此人今朝廷選用忠臣惟恐不及而置惠卿於其間譬如薰蕕雜處梟鸞並棲不惟勢不兩立兼亦惡者必勝伏乞陛下斷自聖意畧正典刑縱未汙於斧鑕猶當投畀四裔以禦魑魅故如蘇軾亦明於章癉示厚之㫖者矣
  當髙宗時李綱疏曰臣昨日奏事論及人主之職在知人雖堯舜猶以為難誠能别白邪正使君子小人不至於混淆然後天下可治伏蒙宣論知人亦非難事但考其素行則知之仰繹聖訓誠為要論然臣竊觀國家艱難之㑹人才素行未可猝知而帷幄腹心决非君子不可君子愛君而不謀身憂國而不謀家以公忘私以義忘利而小人則反此自昔人主信小人而任之其國未嘗不至於危亡夫小人豈不樂於存而惡危亡哉然使之謀人之國必致於此者以其無遠見而操術險也彼方以謀家保身營私趨利為得計於國而恬不知恤非不知恤也以謂必不至於危亡而恬不知恤也唐天寶末楊國忠既激安禄山叛以信其言又促哥舒翰出兵潼闗恐其圖已動為身謀不顧大計及遭陳元禮之變刃加於頸而後知之葢亦晚矣范祖禹有言避害就利者小人之常也利於己而不利於人則為之害於國而不害於家則為之然而害於國則亦害於家不利於人則亦不利於己是以自古小人之敗必至於家國俱亡而後己此聖人所以戒小人之勿用也為人主者皆欲用君子而退小人卒之君子常不得用小人常不得退者君子行道直自信篤去就輕好惡正故也行道直則不能阿諛以取容自信篤則不能過防以逺害去就輕則不為爵禄之所累好惡正則不為奸邪之所喜自非明主明足以察誠足以任則君子雖欲有為於世不可得矣齊小白之任管仲信而不疑所以成霸業故曰有人而不能知害霸也知而弗能用害霸也用而弗能信害霸也信而以小人參之害霸也霸猶如此况欲圖天下之事業以集中興之功哉故如李綱者知好正直為章癉之本者矣
  不勞章第十一
  子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故君民者章好以示民俗慎惡以御民之淫則民不惑矣臣儀行不重辭不援其所不及不煩其所不知則君不勞矣詩云上帝板板下民卒𤺺小雅曰匪其止共維王之卭天下之道誠而已矣誠則明明則通通則上下一體事簡而愈治不誠則昬昬則塞塞則上下異志事繁而愈紛故以誠御逺天下無不及之事以誠御隱天下無不知之情行失而志衰情窮而辭變訟獄繁興盗賊滋有雖聖人治之而有不治也故以術馭天下堯舜有不給之術以誠御天下豚魚有可孚之誠上下相疑治道愈荒故為督責之言以告其上者是皆有隱情匿於威福利上疲勞乗倦而取之詩曰匪其止共維王之卭是之謂也
  荀卿曰主道治近不治逺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百主能治近則逺者治主能治明則幽者治主能當一則百事正故兼聽天下日有餘而治不足者是治之極也既能治近又務治逺既能察明又務見幽既能當一又務正百過也不能治近而務治逺不能察明而務見幽不能當一而務正百悖也過猶悖也故明主好要闇主好詳主好要則百事詳主好詳則百事荒君者論一相陳一法明一指以兼覆並照而觀其成者也相者列百官之長聽百事之要以飭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勞論其慶賞嵗終奉其成以効於君當則可不當則廢故人君勞於索之佚於使之曰論相而已矣論相故不疑不疑故易事易事故易知易知故居近以御逺居明以御幽居一以御百故好惡可以共治刑罰可以不試也是則荀卿深於此義者也
  魏徴曰臣聞書曰明徳慎罰惟刑之恤哉禮云為上易事為下易知則刑不煩矣上多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矣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長不勞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徳臣無貳心上播忠厚之誠下竭股肱之力然後太平之基不墜康哉之詠斯隆當今道被華夷功髙宇宙無思不服無逺不臻然言尚於簡大志在於明察刑賞之用有所未盡矣夫刑賞之本在乎揚善而懲惡帝王所與天下畫一不以親疎貴賤為輕重者也今或屈伸在乎好惡輕重由乎喜怒遇喜則矜其情於法中逢怒則求其罪於事外所好則鑽皮樹其毛羽所惡則洗垢求其瘢㾗瘢㾗可求則刑斯濫矣羽毛可樹則賞斯謬矣刑濫則小人道長賞僭則君子道消小人之惡不懲則君子之善不勸而望治安刑措非所聞也且夫暇豫清談皆敦尚於孔老威怒所至則取法於申韓故道徳之㫖未𢎞刻薄之風尚扇夫上風既扇則下生百端人競趨時憲章不一稽之王度實有攸虧昔州犁上下其手楚國之法遂差張湯輕重其心漢朝之刑已𡚁以人臣之頗僻猶莫能申其欺罔况人君之髙下將何以措其手足乎
  又疏曰臣聞禮云人以君為心君以人為體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書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萬事康哉元首叢脞哉股肱惰哉萬事隳哉然則委棄股肱獨任胷臆具體成理非所聞也竊觀在朝羣臣當樞機之寄者或地隣齊晉或業預經綸並立事立功極時之選處之鈞軸為任重矣任之雖重信之未篤信之不篤則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則心懐苟且心懷苟且則節義不立節義不立則名教不興名教不興而與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夫委大臣以大體責小臣以小事為國之常也今委之以職則重大臣而輕小臣至於有事則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輕疑其所重將以致理其可得乎又政貴有恒不求屢易今或責小臣以大體或責大臣以小事大臣或以小過獲罪小臣或以大體受罰職非其位罰非其罪而欲其無私求其盡力不亦難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責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細過刀筆之吏順㫖成風自陳也則以為心不伏辜不言也則以為所犯皆實進退維谷莫能自明則苟免其禍大臣苟免則譎詐萌生譎詐萌生則矯偽成俗矯偽成俗則致理何由夫上之不信於下必以為下無可信若必下無可信則上亦多可疑矣禮云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上下相疑則不可以言理矣夫以一介庸夫許身交友死且不渝况君臣契合誼同魚水若君為堯舜則身為稷契豈有遇一事則變志見小利則易心哉此雖下之立忠未能明著亦上之懷誠有所未盡也故如魏徵者於上下疑信之間辨之審矣凡魏徴論奏皆原本緇衣稱引前後錯見諸篇其推明賞罰本於好惡則前後一也熙寕二年四月詔云傳曰近臣盡規以其榮恥休戚與上同也今在此位者視朕過失與朝廷政事之闕黙而不言乃或私議竊嘆若以為責不在己夫豈習見成俗以為當然其亦有含章懷寶待唱而後發者耶今百度隳弛風俗偷惰薄惡烖異譴告不一此誠忠賢助朕憂惕以剏制改法救𡚁除害之時宜令侍從官自今遇朕過失與朝廷政事之闕無有巨細各具章奏極言無隱噫言善而不用朕有厥咎導之而弗言爾為不恭朕將用此考察在位所以事君之實明黜陟焉於時富弼為首輔王安石初為執政其求言懇至如此上下好惡葢猶未變也然於章癉之義葢已漸淆矣
  司馬光疏曰臣聞古之聖帝明王聞人之言則能識其是非故謂之聰觀人之行則能察其邪正故謂之明是非既辨邪正既分姦不能惑佞不能移故謂之剛取是而捨非誅邪而用正確然無所疑故謂之斷誅一不善而天下不善者皆懼故謂之威賞一有功而天下有功者皆喜故謂之福今陛下聰明剛斷則誠體之矣欲取威福之柄則誠有其志矣然於所以為之道尚或有所未盡故臣以為太平之功未可期也夫帝王之道當務其逺者大者而畧其近者小者國之大事當與公卿議之而不使小臣參之四方之事當委牧伯察之而不當使左右覘之儻公卿牧伯尚不能擇賢者而任小臣左右獨能得賢者而使之乎若苟為不賢則險詖私謁無不為矣今陛下好於禁中出手詔指揮外事非公卿所薦舉牧伯所紏劾或非次遷官或無故廢罷外人疑駭不知所從此豈非朝廷之士左右之臣所謂聰明剛斷威福在己者耶陛下聞其言而信之臣竊以為過矣夫公卿所薦舉牧伯所糾劾或謂之賢者而不賢謂之有罪而無罪皆有跡可見責有所歸故不敢大為欺罔若姦臣密白陛下令為聖意以行之則威福集於私門怨謗歸於陛下安得謂之威福在己耶以此觀之面譽陛下聰明剛斷威福在己太平可立致者非愚則諛不可不察也陛下必欲威福在己曷若謹擇公卿大臣明正忠信者留之愚昧阿私者去之在位者皆得其人然後舉一事則與之公議於朝使各言其志除一官亦與之公議於朝使各舉所知陛下清心平慮擇其是者而行之非者不得復奪也擇其賢者而用之不肖者不能復爭也如此則謀者舉者雖在公卿大臣而行之用之皆在陛下安得謂之威福不在己耶夫人心不同有如面焉國家凡舉一事用一人朝廷之人必或以為是或以為非或以為賢必或以為不肖此固人情之常自古而然不足怪也要在人主審其是非而取舎之取是而舎非則安榮舎賢而用不肖則危辱比乃安危榮辱之所以分也漢世國家有大典禮大政令大刑獄大征伐必下公卿大夫愽士議郎議其議者不齊天子乃親制决之曰丞相議是或曰廷尉議是而羣下厭然無有不服者矣今陛下聽羣臣各盡情議事誠善矣然終不肯以意裁决遂使羣臣强辯者巧文相攻至於再三反覆無有紀極臣愚深恐虧朝廷之政體損陛下之明徳流聞四方取輕外夷非嘉事也夫天下之事有難决者以先王之道揆之若權衡之於輕重規矩之於方圓錙銖毫忽不可欺矣是以人君務明先王之道而不習律令知根本既植則枝葉必茂故也近者登州婦人謀殺其夫重傷垂死情無可憫已經法司論斷而州官謬為巧飾朝廷命兩制定奪者再命兩府定奪者再勅出而復收者一爭論縱横至今未定夫執條據例者有司之職也原情制義者明主之事也分爭辨訟非禮不决禮之所去刑之所取也阿云之事試以禮觀之豈難决之獄哉其謀殺為一事為二事為所因不為所因一亷察吏能辨之豈明君賢相所當留意耶今議論嵗餘而後成法卒於棄百代之𢑴典悖三綱之大義使良善無告姦凶得志豈非狥其枝葉忘其本根之謂乎凡若此類欲以為聰明剛斷威福自已臣愚竊以為未得其要也
  光既論寄資諸内臣宜復祖制又因王中正差遣再疏曰臣竊聞陛下好令内臣采訪外事及問以羣臣能否臣愚竊以謂非宜陛下内有兩府兩制臺諫外有提轉牧守皆腹心耳目股肱之臣也陛下誠能精擇其人使之各舉其職薦舉賢能紏按奸慝論政事得失述民間利害皆令列於奏牘明白啟陳其有尸禄偷安及挾私欺罔者小則罪黜大則誅竄誰敢不盡公竭誠以承休徳如此則天下之事猶一堂之上陛下何患於不知哉今若深處九重之内詢於近習采聴道路之言納曲躬附耳之奏不驗虚實即行賞罰臣恐䜛邪得以逞其愛憎陛下為之受其譏謗也近聞王中正差往陜西有知涇州劉渙等曲加諂奉鄜延鈐轄呉舜臣違失其意俄而渙等進擢舜臣降黜衆人皆言中正所為審如此則是中正弄權已有其漸陛下又置之肘腋委以腹心臣恐天下將重趼接迹輿金輦璧而奉之矣外議又言山陵禮畢韓𤦺必求引退兩府當有遷擢臣切慮兩制以上萬一有無亷恥之人隂結此屬以求進用夫以堯之聰明咨於四岳衆言僉同然後用人猶失之於鯀况可决於近習之口乎凡公忠正直之士必不肯借譽左右以求自售齊威王所以賞即墨而烹阿大夫正謂此也昔漢唐之衰宦官所以壞亂綱紀傾覆國家皆由人主與之謀議帷幄進退羣臣此乃治亂安危之本不可不察也故如司馬光知所以釋疑去惑者矣熙寕元年孫覺疏曰臣風聞羣臣竊論陛下聖質甚美毎加於初而聖治未能改於他日此由聖心所以待羣臣者未能曠然無疑羣臣所以事陛下者亦往徃自疑於未信也臣嘗謂天下之患莫大於君臣相疑而相遇以偽夫以誠待物物之格者幾何以疑待物則人誰敢自盡陛下欲使人人自盡則莫如事至而制之以義言至而窮之以理也夫臣下欲為比周比黨䜛誣譖謗以蔽惑人主之聰明者其大則欲擅君之權小則欲干主之利陛下知權之所在以理持之知利之所出以義守之則二者之患息矣事至而不制之以義言至而不窮之以理一切惟大臣之聽則權在大臣若不任大臣而移聽於他臣則權又在他臣矣陛下欲羣下之不為比周不為䜛譖莫若察之以明而謹夫義理之所在欲羣下之不擅權利莫如進賢逺佞賞當功而罰當罪也臣觀陛下即位以來進擢羣臣其初未嘗不崇奬優異其後或厭棄疎外僅不能籍之耳記曰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墜諸淵此尤人主之所宜戒者也臣以為人臣如此始信終疑雖其才不足以結主知備任使亦類為人所間釁端一開勢不復合陛下持此不變數年之後稱人才者必少矣伏願察之以睿哲考之以義理進退黜陟惟義所在則孰敢背公徇私比下罔上以自近於誅戮哉故章好慎惡去疑之談孫覺亦有焉
  三代而下君臣猜疑卒釀禍日亂不可復挽者其唐之徳宗宋之哲宗乎徳宗英㫁起自多難用崔佑甫為相初政可觀既以盧杞用事浸於機械喜諛惡直好與私人圖柄臣數擿發為防阻嘗有女唐安公主之喪痛甚欲為塔厚𦵏相公輔爭之上發忿謂學士䞇曰造塔小費非宰相宜論公輔獨指朕過為名贄曰小者大之漸微者著之萌唐虞君臣慮事之微日至萬數陛下立輔臣置之左右朝夕防微乃其職也陛下見善而遷聞諌不逆則所獲多矣上曰朕欲罷公輔者久公輔所知借此為名何能忍之贄曰主道要於虚心御臣必先誠意陛下以欲罷公輔之心而逆之是心有未虚揣公輔知罷之意而疑之是心有未誠君臣獻納相助為理何必責意以拒諫乎上怒不解而公輔竟去位相蕭復亦好直言始與盧杞並奏事杞阿㫖面噍責之又為上言陛下初踐阼聖徳光美後用楊炎盧杞而命亂謂左右曰蕭復輕朕復自請出宣撫江淮而朝士多上書留行者上疑復悔行隂使之以謂䞇䞇曰復貴門子且戚屬痛修勵為清貞其矯情而過則有之至二三爽徳挾詐懷奸必不其然陛下但面詰言者白矣上竟不復詰及自江淮還問使事對曰陳少游任兼將相敗臣節韋皋幕府下僚建忠義請以皋代少游鎮令善惡著明上然之退入省上遣中使揖相從一附耳去諸相出從一詣復曰適中使𫝊㫖令從一與公議公所言事即奏行必勿使李盧知復太息曰唐虞黜陟岳牧僉諧爵人於朝必與衆共使李盧不任相則當罷今在位朝廷大政安得使不聞乎誠不惜與公奏行恐從此遂成阻隔也從一以聞上以為下比愈不悦復而復罷盧杞雖以公論廢上終悦其䜛諛心念之既遇赦移吉州杞語人曰吾行用矣已而果用刺饒州給事中袁髙補闕陳京等奏杞擅權窮凶極惡必不可復髙復於正衙論奏上曰杞已更再赦髙曰赦止原其罪何可使有民社上大怒諫者稍引卻京顧曰此大事理亂所闗當以死爭何遽退上意稍動召宰相使與小州相李勉曰既與之何論小州奈天下失望何乃以為澧州别駕時李泌以散𮪍常侍召至入謁朝議方洶洶從間問之上曰朕已可袁髙等奏矣泌曰累曰外人藉藉至竊比陛下於桓靈今聞徳音乃堯舜不逮也上悦杞乃廢死上嘗從容論盧杞以為忠清强介也謂李泌曰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覺泌曰此杞所為姦邪也儻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杞以私隙殺楊炎擠顔真卿於死激李懷光使叛賴陛下聖明竄逐之人心頓囘天用悔禍不然亂何自弭乎上曰楊炎以童子視朕不足朕朕中不可忍非杞也建中之亂術士豫城奉天亦天命耳非杞所致泌曰天命他人皆可言惟君相不可言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則禮樂政刑皆無所用矣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所以亡也帝復言杞小心朕所言無不從泌對曰夫言莫予違孔子所謂喪邦也凡古今姦邪皆以從君為亂徳宗於時猶不知大姦之小心可為昏徳矣然徳宗從容聽納善誘陸贄至方之幽厲李泌至方之桓靈而霽顔受之曽不為忤其再造克復有由然也
  宋哲宗於諸帝中稍不慧以太皇太后垂簾久滋不悦熙豐諸小人乗隙思奮與内侍作蜚語交搆之在位者顧望莫敢言范祖禹乃疏曰陛下初攬庶政延見羣臣此國家隆替之本社稷安危之機生民休戚之端君子小人進退消長之際而天命人心去就離合之時也太皇保佑聖躬斥奸邪抑僥倖九年之間終始如一雖徳澤加於天下而羣小怨恨思逞者不少矣小人進言必將曰太皇不當改先帝之政逐先帝之臣設疑事以離間聖聽不可不察也方陛下初即位時諸上書言法不便者以萬計太皇因天下人心之欲改與天下共改之非以己之私而改也既改其法因逐其人其改之逐之者為其上負先帝下負兆民亦因天下所欲逐而逐之也初豈有憎惡於其間哉而怨怒滋多萋菲必甚惟陛下清心察理辨折是非深拒邪説諸以姦言進者痛懲一人以警羣慝則帖然矣若稍入其言則好言者繼進萬一追報之禮少有不至於太皇聖徳無損而陛下孝道所損多矣時蘇軾方具疏見祖禹疏遂輟草附名以上不報頃之有詔内侍劉瑗等十人復入内給事祖禹又諌曰陛下親政以來未聞訪一賢臣而先召内侍恐四海有以窺陛下也弗聽於是羣小排太后時事益力范純仁奏曰太后保佑聖躬功烈誠心幽明共鑒議者不恤國是翕翕訿訿一何薄也因以仁宗禁言明肅垂簾時詔上之曰望陛下稽倣而行韓忠彦亦以為言皆不聽初吕大防欲引楊畏為諫大夫范純仁以畏不端不可用吕大防蘇轍皆以為不然及吕大防以山陵使出國門楊畏即首叛之疏言神宗更法立制欲垂之萬世今未一傳而罷廢殆盡宜講求以成繼述之道上大善之即召對詢以先朝故臣可用者畏遂列章惇吕惠卿李清臣等名以聞且具言先帝建立法度之意與王安石學術之美上深以為然鄧潤甫以服闋補翰學又為上言武王能廣文王之聲成王能嗣武王之道勸上紹述即以為尚書左丞蘇轍諫曰先帝設施有百代不可改者元祐以來上下奉行未嘗失墜者是也至於事或失當何世無之父作於前子救於後前後相濟此聖人之孝也漢武帝外事四夷内興宫室財用匱竭修鹽鐡𣙜酤均輸之政民不堪命幾至大亂昭帝委任霍光罷去煩苛漢室乃安光武顯宗以察為明以讖决事上下相遁人懷不安章帝深鑒其失代之以寛後世稱焉本朝真宗天書章獻臨御覽大臣之議藏之梓宫英廟濮議朝廷洶洶者數嵗先帝寢之遂以安靜夫以漢昭章之賢與仁宗神考之聖豈其薄於孝敬輕事變易哉事從其當不可易也陛下若輕變九年已行之善擢任累嵗不道之人挾其私忿以先帝為辭大事去矣上覽奏大怒曰安得以漢武比先帝轍下殿待罪羣臣莫敢言相純仁從容進曰武帝雄才大畧史無貶辭轍以比先帝非謗也陛下始親政當進退大臣以禮不當訶斥如責奴𨽻上曰人恒言秦皇漢武何謂非謗純仁曰轍所論者事與時也非人也上為少霽轍竟落職知汝州既而楊畏覆試策黜主元祐者以風天下而國是大變矣於是用曽布言改元祐九年紹聖元年召章惇為尚書左僕射盡反元祐之政召蔡京為户尚盡主改法林希為中書舎人典變更貶黜辭令蔡卞為國史修撰重修實録亂是非以黄履為御史中丞張商英來之邵等為正言主彈射於是臺諫交章言神宗盛徳大業而故相光公著摰大防等朋比詆譏惇卞至請發光公著冡斵棺暴尸上以問許將將力爭之乃止自是元祐諸賢貶竄殆盡矣惇又議遣御史按嶺南盡殺流人上亦以問許將將曰此事惟漢唐有之祖宗以來未有也本朝治道所逺過漢唐者以未嘗輒戮大臣上深然之惇意不快别搆謀以疑宫掖而同文舘獄之禍興初神宗違豫時岐王顥嘉王頵日入問起居及大漸太后命二王毋輒入時蔡確柄國起居舎人邢恕為之謀以二王太后子而帝㓜欲援立為功密語太后姪髙公繪公紀曰上疾不可諱延安幼冲岐嘉皆賢王也宜蚤定公繪懼曰君欲禍吾家耶恕計不行乃宣言太皇太后屬意岐王與王珪呉充相表裏賴確擁䕶而定及確失勢謀泄竄新州恕亦坐貶至是憤恨求逞間道謁確於鄧與定畫欲得司馬光左驗乃紿公子康令手書誦確功既而恕帥中山置酒招髙遵裕子士京勸令訟王珪欲立岐王事士京愚信之語漸布聞而孟皇后故宣仁所立惇卞欲誣宣仁廢立恐中間之不動也㑹上幸劉媫妤孟皇后漸疎而后女福慶公主疾后姊持符水入禁中内侍郝隨附媫妤搆后為魘魅又后養母信尼言為后禱祠事聞諸奸人羣搆之欲殺后誣宣仁以滅口及后廢出居瑶華宫惇卞乃大喜引邢恕為御史中丞以自助恕乃令磪子渭上書訟劉摰吕大防梁燾王巖叟等陷其父圖不軌置獄同文舘令蔡京安惇等雜治之羅織萬端獄成奏摰等大逆不道罪當族上乃太息曰元祐人之不可信一至是乎㑹摰燾貶死詔錮其子孫於嶺南於是惇又言光摰大防等結主崇慶閣内侍陳衍張士良謀廢立有端時衍已貶朱崕士良已貶栁州逮至蔡京安惇雜治之列刀鋸鼎鑊于前謂之曰言有則貰匿不言死矣士良仰天大哭曰太皇太后何可誣天地神祗何可欺乞就戮京等窮治無所得乃奏衍疏隔兩宫翦人主腹心羽翼罪當死竟殺衍而惇卞自作詔書請追廢宣仁聖烈皇后為庶人上持未下皇太后方寢聞之遽起叩閣謂帝曰吾日侍崇慶天日在上此語何從出且帝必如此伺有於我上感悟持惇卞奏立引燭焚之郝隨等以告惇卞明日復具奏請上怒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廟乎抵其奏於地事得已而元祐宰執再貶竄程頤亦坐不遜安置涪州方紹述初議時李清臣張商英實為嚆矢而蔡京隂結中官裴彦臣為助及後惇卞與劉瑗郝墮等益密而布毒益酷御史常安民首論蔡京内結中官外連朝士巧足以奪人主之視聽力足以倒天下之是非又言張商英在元祐時上吕公著詩諛佞無恥近乃乞毁司馬光吕公著神道碑周秩為博士親定光諡為文正近乃乞斵棺鞭尸陛下察此輩之情果出于公論乎而上終不悟也葢宣仁攝政久哲宗有所不堪吕大防與諸賢時有異同蘇頌每奏事必親面上故哲宗終念之然以一念懷疑使祖孫夫婦皆不能終羣小率為不及不知之辭以誑其上而邪正溷淆仁賢空虚國隨以敝詩曰匪其止共維王之卭言盗言之孔甘而䜛人之可畏也
  臣觀紹述時所持論策士以元祐熙豐為之標的從熙豐者録從元祐者黜亦自為章好慎惡也而其意不在於章慎徒自為好惡惑上誣民而已故臣有重辭不儀行援其所不及煩其所不知則若王安石吕惠卿蔡卞張商英李清臣之徒是也建中之疑在於上雖有崔祐甫李泌陸䞇不能保其終紹述之難知在於下雖有范純仁吕大防蘇轍不能慎其始詩曰上帝板板下民卒癉言出話之不可不然為猶之不可不逺也
  成教章第十二
  子曰政之不行也教之不成也爵禄不足勸也刑罰不足恥也故上不可以䙝刑而輕爵康誥曰敬明乃罰甫刑曰播刑之不逮書作播刑之廸
  敬者政之本也明者敬之用也人主不以敬明治其身而欲以政教治天下其勢必濫賞而重罰濫賞而重罰必䙝刑而輕爵䙝刑輕爵則小人雜進君子引避政之不行教之不成則必由此矣故政教者非刑賞之謂也政教失而求之刑賞猶風雨失而求之雩祀也其雩祀愈煩而風雨愈失風雨失而雩祀煩則農商絀而巫覡坐貴也然而必求之刑賞何也曰刑賞者所以修政教之具也
  漢哀帝時侍中董賢賜賚無極丞相王嘉奏曰臣聞咎繇戒帝舜曰亡教佚欲有國一日二日萬幾箕子戒武王曰臣無有作威作福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國人用側頗僻民用僭慝武王躬履此道隆至成康自是以後縱心恣欲法度陵遲至於臣弑君子弑父夫父子至親失禮而患生何况異姓之臣乎孔子曰道千乗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孝文皇帝備行此道海内蒙恩稱為太宗孝宣皇帝賞罰信明施與有節記人之功忽於小過以致治平孝元皇帝奉承大業温恭少欲都内錢四十萬萬水衡錢二十五萬萬少府錢十八萬萬嘗幸上林猛獸驚出馮貴人當之元帝嘉美其義僅賜錢五萬約是時外戚貲千萬者少故水衡少府見錢多也孝成皇帝時諫臣多言女寵酒色損徳傷年終不怨怒寵臣淳于長張放史育家貲皆不滿千萬放斥逐就國長榜死於獄不以私愛害公義故雖多内譏朝廷安平𫝊於陛下陛下在國之時好詩書尚節儉所過稱徳天下囘心初即位易帷帳去錦繡乗輿席縁綈繒而已共皇寢廟比比當作以用度不足割恩止息今始作治而駙馬都尉董賢亦起官寺治大第開門鄉闕引王渠灌園池賞賜䕶作甚於治宗廟賢母病長安厨給祠具過者皆飲食為賢治器奏御乃行自貢獻宗廟三宫猶不至此及賢家賔婚賜及蒼頭奴婢人十萬錢文罷苑以賜賢田二千餘頃均田之制從此隳壞變亂隂陽災異衆多百姓訛言持籌相驚被髪徒跣乗馬者馳大惑不止或以為籌者䇿失之戒也陛下素仁智慎事而今有此孔子曰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臣嘉幸得備位竊自傷不能通愚忠之信惟願陛下慎一己之所獨鄉察衆人之所共疑深覽前世韓嫣之失以節賢寵安全其命
  漢安帝時乳母王聖縁恩放恣司徒楊震疏曰臣聞政以得賢為本理以去穢為務是以唐虞俊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咸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徳未事嬖倖充庭阿母王聖出自微賤得遭千載雖有推燥居濕之勤而前後賞惠不知紀極外交囑託擾亂天下塵㸃日月損辱清朝昔鄭荘公從母氏之欲恣驕弟之情幾至危國然後加討春秋貶之以為失教夫女子小人實為難養易曰無攸遂在中饋言婦人不得與於政事也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舎斷絶伯榮莫使往來誡慎拜爵減省獻御令野無鶴鳴之嘆朝無小明之悔大東不興於今勞止不怨於下擬蹤往古比哲明王豈不休哉及後聖女伯榮與故朝陽侯劉䕶從兄瓌交瓌妻之遂得襲䕶爵位震又疏曰臣聞髙祖與羣臣約非功臣不得封故經制父死子繼兄亡弟及以防簒亂伏見詔書封故朝陽侯劉䕶再從兄瓌襲爵為侯䕶同産弟威今猶見在臣聞天子專封封有功諸侯專爵爵有徳今瓌無他功行但以配阿母女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舊章不合經義行人諠譁百姓不安陛下宜鏡既往順帝之則上卒不聽而漢祚以傾故爵禄不足勸則刑罰亦不足耻刑罰不足耻則冦攘叛亂者接踵於世矣
  安帝既數遣中使往來甘陵爵賞無度尚書翟酺諌曰陛下應天履祥當建太平之功而外戚内寵應時滋章臣請以近事徴之昔竇鄧之寵傾動四方兼官重紱盈金積寶至乃盗弄神器幾傾社稷及其破壞頭顙墜地願為狐豚豈可得哉夫致貴無漸失必暴受爵無道殃必疾今外戚近幸漢元以來未有倫比禄去公室政移私門重尋覆轍摧折可必而朝臣莫肯正議翕翕訿訿轉相援附臣恐威權外假復之良難虎翼一奮卒不可制孔子曰吐珠於澤誰能不含老子稱國之利器不可假人此安危之極戒社稷之深計也昔文帝愛百金於露臺飾帷帳於書囊或譏其儉帝曰朕為天下守財耳今初政未久而賞賚不貲歛天下之財填無功之家帑藏殫盡民物彫傷卒有不虞將復重賦百姓怨叛危亂之所𠋣也昔成王初政周公在前召公在後畢公在左史佚在右四子挾而維之故一旦復辟而天下曠然今陛下有成王之尊而無數子之佐雖欲崇雍熙致太平其可得乎自延光永建而後常侍半為列侯質桓之際李杜横誅建寕之初竇陳駢命而爵賞刑罰無一足觀先王之政教於是皆熄矣
  宋時刑罰最為簡易然當咸平景徳間猶有非法之刑錢易疏論之曰臣聞聖人之為政也太上以仁其次以智上下無信而刑戮始施以堯之時四罪雖凶尚惡言殺故國之重者莫先于刑刑之傷者無至于殺秦用商鞅仁智不施而厚于法至于漢祖始盡蠲除秦漢是非明在簡策矣竊見近代之刑不知建於何時其白日刼殺背軍逃走與造惡逆非常之罪者不從法斷皆支解臠磔斷截手足坐釘立釘鈎背烙筋或身見白骨而口眼猶動四體分落而呻吟未息臣淳化中寄居夀春見州將生釘一賊而集衆之際猶盗人財若使嚴刑可誡則秦之黔首無一為盗者矣臣愚以一人愛民民亦愛一人陛下化理天下徳感中外使近代非法之刑不及時除之則後代相承必為常法乞自今後明下詔書斷天下非法之刑止存絞斬則仁政王道盡在此矣書上不行然自是凌遲之外僅有斬絞兩法葢省刑之道只在不濫不在於逓輕逓輕則易犯易犯則多死故仁人有所不為也
  天聖七年詔論時政龎籍時為羣牧判官疏請推誠以待羣下其言謹法度者曰臣聞守文之體必遵制度御下之方在謹憲法制度定則貴不敢驕盈賤不敢踰越憲法正則寛不赦有罪猛不及無辜釋此二者雖堯舜不能治天下唐文宗嘗言為國之道致治甚難宰相李石對曰朝廷法令行則易此要言妙道也故法行則君主重法廢則朝廷輕輕重之機安危之理也國家典章自中書樞密院下至百司政教所行皆有成憲况祥符中勅文應臣僚上殿奏事不得批依奏并送合屬中書樞密院等處以先帝睿明昇平在運大小之政無不洞曉尚不欲便行依可而必令有司覆奏者恐破舊制開倖門故也臣伏見頃來𫝊宣内降嵗有増多夫求丐之人若事合舊典則不憂不行若創起新例則必多違法𫝊降不已嵗月寖深臣恐制度存者無幾所以日夜為朝廷惜之也夫左右之臣貴密之戚出入禁闥綢繆寵遇汎常之見所望惟恩望恩不已驕恣漸積諸葛亮所謂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極則慢夫有賤位之心繼以慢恩之意未有不猖獗踰檢縱肆無憚者矣過惡既盈然後寘之文法將欲福之適足禍之不若以義而斷其恩以法而制其漸諸葛亮所謂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惠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是也使其操履自守常有懼禍之心寵渥所被必懷保恩之意豈非王者待近戚之至仁乎臣往為開封府兵曹參軍見王世融以貴戚毆一軍將仇保法當贖銅已勅勒任此實國家用法之至當保全戚里之盛心也近聞作坊料監官連宫掖之戚侵盗官物事發而逃按捕之次降㫖不令窮究陛下何不使推究其事付之於法俟其知過後因赦文稍加收叙或以衣食豢養不使任職若因而改悛是陛下再造其身也昔漢武帝時隆慮公主病因以錢千萬為子昭平君豫贖死罪上許之隆慮公主卒昭平君驕醉殺人廷尉請論武帝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因弟故誣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髙帝廟乎又下負萬民乃哀痛而可其奏夫隆慮帝妹也昭平帝壻也復已許其贖而終不貸者葢食言之媿小而廢法之失大也故臣願陛下謹法度以齊中外也益漢唐外戚之禍至宋時亦已絶少其恩賚刑罰稍稍踰節諸臣猶持之如此亦有行政成教之風焉
  仁宗嘉祐時麥允言以軍功欲給一品鹵簿司馬光奏曰臣聞仲叔于奚有功于衞衞人使之繁纓以朝孔子曰惜也不如多與之邑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夫爵位尊卑之謂名車服差等之謂器二者人主所保畜其臣安治其國家不可怱也今允言近習之臣非有元勲大勞過絶於人而贈以三公之官給以一品鹵簿其為繁纓不亦大乎陛下雖欲寵秩其人適足増其罪累也葢三公鼎足承君上應三台鹵簿所以嘉賞元功非近習所應得者惟陛下覽仲叔于奚之𫝊垂意孔子之言追寢前命毋使天下人竊議指目以為朝廷過舉不勝幸甚英宗治平元年上初登極内外羣臣咸丐恩命光又疏言近嵗官冗賞濫兩府大臣遇陛下即政之初方懲革斯𡚁今又以中外平寕為兩府功朞年之内連駢遷官則宿衛將帥宗室外戚四方藩鎮内侍近臣皆有冀望若一一稱滿其意則國家爵禄賤於泥土何以役使羣臣伏蒙聖諭以兩府大臣皆有大功他人無功何敢輒望竊以制令之行必自貴近為始若寢兩府恩命他人自不僥求若見兩府遷官則誰任無功不思榮進今兩府纔受恩命内侍省都知任守忠等已一例遷官其餘臣僚互相形比繼續求遷卒何窮盡葢官爵者人主之利器所以驅策羣臣制御四海前者濫恩施於貴臣不可復收若止之於近臣猶可救其大半所有任守忠等恩命宜即追還以塞僥倖之路熙寕初又論王廣淵疏曰臣累言廣淵姦邪乞盡奪去職名與逺地監今聞廣淵帶職知齊州仍賜章服如此乃是賞之非黜之也曏使廣淵自改京官以來謹身守分不為姦諂以至今日不過作第一任通判今所得乃如此豈可謂為姦諂無益哉孔子稱惟器與名不可假人二者皆無用之物然而天下貴之者為其非賢材不得也唐宣宗惜章服不輕以與人有司制緋紫衣以備賜與經年不用三兩領故當時服緋紫者人以為貴夫名器譬如珠玉若使之易得如瓦礫尚安足貴乎近兩覃恩服緋紫者已為汎濫今又如陳鑄王廣淵輩皆賜章服是使今後受賜服者皆為耻不為榮也宜奪去廣淵職名與所賜章服使賞善刑惡皦然明白故如司馬光所云可謂不䙝刑而輕爵矣
  仁宗慶厯四年選人張子奭權知汝州子奭初從選人改京官二三年間改遷七八次皆曰賞勞宋時知州差出其權州事聴轉運使自差今朝命張子奭亦為子奭酬勞也歐陽修疏言朝廷每用一人必使天下人服今每一差遣則物議沸騰累月不息昔五代桑維翰為晉相一夕除節度使至十五人而人皆服其精今中書差一部州而不免衆議者葢事無大小當與不當而已子奭作使西州不為無勞但恩典已優於賞已足今莫大之罪不過一刑而止豈有勞者皆終身行賞不止耶乞今後効勞之人量其大小一賞而已若其别有材能則抜擢自可不次但不涉於僥倖人亦自可無言嘉祐二年内官梁舉直希求恩倖歐陽修又封還内降疏曰臣勘㑹本府見内官梁舉直公事兩曽執奏三准内降特與放罪臣伏見近年權倖之臣多公然作過不畏憲法干求内降紊亂綱紀所以前後明詔許承受官司執奏不得施行著為信令今梁舉直累煩睿聽干請不休竊以曲庇小臣屈撓國法自前世帝王苟有如此史冊書之以著君過今縱未能法外重行以戒小人其元犯本罪豈可曲恕舉直小人本無知識如臣忝被恩寵列於侍從職在獻納豈可阿意順㫖為陛下曲法庇縱以彰聖君之失於時韓𤦺𫝊堯俞於内降事咸有論奏葢内降則倖賞者多倖賞則輕刑輕刑則禄不足勸罰不足耻韓𤦺疏曰臣竊以祖宗以來躬决庶務凡於賞罰任使皆與兩府大臣外朝公議或有内批指揮皆秉自宸斷自章獻明肅皇后垂簾之日間有小輩假託皇親因縁女謁或中内上表或口為奏求是致僥倖日滋賞罰倒置法律不能懲有罪爵禄無以勸立功唐之斜封今之内降臺綱寢壞為害至深陛下必謂付外之後自有攸司執奏而止至於再三不容一一論正乞勅今後除諸宫宅皇族有已分事方許於内中奏陳自餘戚里及文武臣僚奏請事件并於閣門及合屬去處進狀敢輒因縁請託於内中乞特批指揮者即降出姓名送有司勘劾㫁在必行如此則聖政無私朝規有序矣故如韓𤦺歐陽修司馬光則皆明於勸耻之道刑爵之理也
  忠敬章第十三
  子曰大臣不親百姓不寜則忠敬不足而富貴已過也大臣不治而邇臣比矣故大臣不可不敬也是民之表也邇臣不可不慎也是民之道也君毋以小謀大毋以逺言近毋以内圖外則大臣不怨邇臣不疾而逺臣不蔽矣祭公之顧命曰毋以小謀敗大作毋以嬖御人疾莊后毋以嬖御士疾莊士大夫卿士
  道之可格於神明信於僕妾行壺閾而周於天地者其惟敬慎乎敬慎之言接於左右而後左右無偽言敬慎之行接於左右而後左右無飾行言行信於左右而後徳誼孚於朋友而後上下之志可一也敬慎之失生於逸欲逸欲生於醉飽醉飽生於富貴故享天下而無醉飽之心則足以託天下矣以小謀大以逺言近以内圖外固是教亂也書曰邇臣守和大臣靖四方又曰自一話一言我則末惟成徳之彦以乂我受民是以忠敬而馭富貴之道也
  古今之稱難治者莫如邇臣邇臣見天子動靜得其好惡因而生心其柔者以取嬖倖傾害端良其强者以取威福圖危社稷非其心不利社稷其勢使然也士大夫上不見信於天子下無以自解於百姓中又重怨於士大夫於是謗讟交加而禍亂日起矣故大臣不親百姓不寕則皆邇臣疾蔽其間邇臣之所以疾蔽其間者不知天子為天下之天子而獨以為邇臣之天子也天子亦自謂邇臣之天子而中疎於大臣下逺於百姓又或起而間之則孤危之形成而天子徒擁其爭器矣漢唐之末年則皆坐此𡚁也唐文宗為諸王時深鑒穆敬兩朝荒宴之𡚁及即位勵精求治擢學士韋處厚同平章事出宫女無職事者三千餘人放五坊鷹犬省教坊兄食千二百餘員罷遣淮南所進女樂誅妖僧方士挾邪疑衆者勅錢穀別藏歸有司禁中外車服第宅踰制者凡宣索纂組雕鏤之物并罷方敬宗時月纔一二視朝侍制官未嘗召對上始復舊制召宰相羣臣延訪政事聽朝暇輒讀書史未嘗及聲伎游畋一日於延英謂宰相曰吏部選吏不選才獨循舊例謂配官安得無濫宰相對曰資望官亦宜循舊令録宜更選耳既召三銓謂之曰近選令録如何對曰以資上曰資合得而才劣則如何曰與邊逺上曰嗟乎以劣才治邊民邊陲舉可知也於是邊將不由貨得中尉稍靖天下翕然謂太平可冀然上闇於知人又柔靭不斷與宰相議事旋復中變韋處厚於延英獨對請曰陛下不以臣等為不肖使待罪在位所奏可忽復中變豈自上心出耶抑為横議所奪耶自上心出乃示臣等不信使奪於横議臣等亦何名執政乎且裴度元勲舊徳輔四朝矣度易直長厚忠實經事先帝陛下宜親之重之臣陛下所親擢即不任宜先罷無為使大政旁落趨沒階頓首求罷上瞿然慰勞之處厚所云與是章同㫖葢虞上比於邇臣而大臣不親也然大臣在道不在位天子在知人不在任人及處厚卒裴度罷去李宗閔援中尉得相與牛僧孺比而逐李徳裕邊事益壞盧龍軍亂逐節使立留後宰相不能難也天子邑邑謂宰相曰天下何時當太平僧孺對曰太平無象今四夷不至交侵百姓不至流散雖非至理亦謂小康陛下必别求太平非臣愚所及請避位於是僧孺出鎮淮南而徳裕入為兵部尚書先是上患中尉威與相宋申錫謀去之事頗露中尉王守澄用鄭注計誣宋申錫謀立漳王湊乗上浴叩户入奏之語驟甚上怒立遣神筞士屠申錫家諸將士多叩頭爭謂不可雖牛僧孺亦以為不可也已上頗聞注為守澄謀主竊權勢問守澄曰外議籍籍言有鄭注者在中尉所招權納賄寕有之乎守澄對曰有之彼其人才士上試召見自知之既見上釋然立以為侍御史朝野大駭㑹上得風疾不能言飲注藥而效益大寵時大旱禱雨司門郎李中敏上疏曰仍嵗大旱直以宋申錫誣枉被刑鄭注姦倖獲用今獨斬注雪申錫天必雨不聽㑹有李仲言者為其從父逢吉賂鄭注注見仲言本儒生又海内望族心資其用遂介之王守澄守澄悦薦之上言其善易既見持詭辯激昂可喜即左右灑然動顔色上益以為才似鄭注時李徳裕既相大患之乃言於上曰仲言往為逢吉謀逐李紳危裴度陛下盡知今奈何置之禁近上曰人孰無過仲言才獨不容其改過乎對曰臣聞惟顔子能不貳過聖賢之過但思慮未及或失中耳若仲言則惡根於心安能自返哉上諱守澄薦乃佯曰逢吉薦朕聽之今不欲食言徳裕曰逢吉故宰相而薦姦邪熒主聽是罪人也上曰然則别除一官如何徳裕堅以為不可上顧問相涯何如涯視上意漫應曰可徳裕摇首止之上適見遂大疑徳裕為傾仄不懌罷於是仲言與注比而譖徳裕且引宗閔為援於是宗閔復相出徳裕鎮海尋貶袁州而仲言為翰林侍讀改名訓已訓求兩省不得怨宗閔而宗閔亦罷方上之欲除中尉也顧在位諸臣無足謀者徳裕相既非久罷獨於訓注益密訓起流人一嵗中連逐二相遂得相而鄭注官翰林衣鹿皮裘以李泌自擬頌疾朋黨共目徳裕宗閔所樹人為二黨遷貶無虚日時諸中尉以訓注本因守澄進寘不疑乗間為上言盡誅中尉次復河湟次清河北開畫如指掌上深信之念守澄所畏惟仇士良因擢士良分守澄權士良既進多譎智而守澄大困遂以隂罪酖殺守澄又杖殺陳宏志而元和之逆黨畧盡訓既誅二中尉欲盡誅諸宦者又心忌鄭注既以中外協軌出注鎮鳳翔與京兆羅立言金吾大將軍韓約御史中丞李孝本期先發使注不得蒙其功陽出郭行餘鎮邠寕王璠鎮河東厲兵以待事時相惟舒元輿與其謀王涯賈餗莫知也九年冬十一月乙丑上御紫宸殿朝百官班定約前奏左金吾㕔事後甘露降石榴上因舞蹈再拜宰相亦率百官拜上命宰相往行省還奏露疑非真宜更驗視上顧仇士良等帥宦者往視宦者殊喜各奔詣金吾出殿門而訓出懷中勅行餘璠勒所部往誅之璠股栗不敢前獨行餘領部曲立丹鳳門外士良等至金吾縱觀韓約忽變色士良業怪之俄風吹幕起見伏兵甚衆則大駭走帝前告變訓大呼甲士急上殿衛乗輿人賞錢百緡未及上而中尉已舉軟輿迎帝决殿後罘罳疾趨入東上閣門矣羅立言李孝本各率諸卒從上殿擊宦官而卒從不習技擊所殺傷才十餘人訓知事不濟脱從吏緑衫衣之筞馬馳鳳翔王涯賈餗舒元輿還中書士良等知帝預其謀怨憤語不遜上慙懼無以應也士良等命左右神筞千五百人露刃出擊為亂者殺金吾吏卒千六百餘人諸司吏卒平民酤販者又千餘人捉元輿涯餗璠孝本立言等繫兩軍鞫之涯年七十餘不勝楚自誣服與約等謀大逆明日上御紫宸殿朝百官問宰相安在今不來何也士良抗聲曰王涯等謀反繫獄矣因以涯手狀上上心知涯餗不在事悲憤不自勝召左右僕射令狐楚鄭覃示之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也乃以鄭覃李石同平章事時李訓出走道為盩厔鎮將所殺馘獻矣函其首諸將相繫以從獻廟社徇兩市命百官臨觀腰斬于獨栁下遂並族數日間生殺拜除皆决于中尉上不知也鄭注將兵至扶風知訓敗還鳳翔監軍伏甲斬之屠其家右軍亦獲韓約斬之士良等各以討逆論功有差嗚呼當太和時引奸人佐中涓喋血殿閣於小謀大逺言近内圖外之誡昭爍明著矣自是延英論事士良等動引訓注脅天子折宰相無敢言訓注之所由進者初訓注勅諸道各殺其監軍不克及是入朝諸監軍乗傳言必殺諸大臣京城訛言冦至民驚走百司犇散惟相在中書鄭覃謂李石曰耳目頗異盍少出避諸石曰吾與君備位宰相人望所屬不可輕也訛言何必信禍亂果作即避將安之坐視文案恬如無異時脯乃定是日坊市惡少望皇城閉即肆剽掠如甘露時矣當是時中外憤閹逆莫敢難獨藩鎮各據土擅兵難動摇於是昭義帥劉從諫上書言涯等荷國寵榮訓等志清内難而中尉誣以反逆中外悼傷且令實有異圖亦當委之刑官明正典刑豈有内臣擅興甲兵恣行屠戮殃及士庶横被殺傷者乎臣欲身詣闕庭面陳臧否恐并陷孥戮無補國家謹修飭封疆訓練士卒如姦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報國恩士良等懼進從諌司徒柔其心從諫復表讓曰臣前所陳繫國大體如言可採則涯等宜蒙昭雪如不可採則賞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寃不申而生者冒荷榮禄乎因暴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士良等罪士良等愓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息為少戢由是朝廷稍用自强明年春相楚進言涯身死族滅遺骸捐棄請收瘞上慘然久之命京兆收𦵏士良潛發之棄渭水中相石亦言宋申錫忠直被厚誣未昭雪也上流涕曰知之當時為姦人所逼兄弟幾不能相容朕之不明豈及悔哉向令遇漢昭帝必無此矣命復其官於是相石時時為上言理不可速成也今内外小人多疑沮願陛下以寛御之内官中有公清奉法若劉宏逸薛季稜者宜褒賞以勸善用慰藉調劑之上嘗謂李石言致治甚難今即位十年震擾皆自取當奈何後豈及意乎石欲强帝意因對曰陛下躬自克幸甚人雖聖賢必熟更嘗乃定年來震擾天其固陛下之志乎古人孜孜養徳亦十年適成仲尼稱四十不惑陛下春秋鼎盛生長深宫民間情偽豈能盡知以臣度之陛下試自謂今諳事變何如初即位時上意稍解曰似有間石因曰幸甚陛下繼自今親經史觀治亂之故更十年盛徳必日升致太平非晚也於是改元開成詔賜京畿民一嵗租停方鎮四節進奉以代民税緡天下非藥物茗果他悉罷獻并罷諸宣索營造上曰朕務實惠及民無為空言石以異時詔令天子多自渝故百司無所信請置赦令一通於宫中時省覽無渝大信於天下石又為上言致治在得人徳宗多猜貳仕進途塞有請輒罷東省至閉闥者累月南臺惟一御史攝官致兩河諸藩競引士士豪俊喜利者爭趨之因用為謀主故藩鎮日横朝廷致為旰食元和間進用日廣彼疆宇甲兵如故而低摧順屈者士不為之用故也上曰善天下勢如持衡首重則尾輕其宜博選士石嘗用韓益判度支已益以贓敗石謝罪請死上曰宰相但知人則用過則棄故人可才也卿所用人不掩其過何謝乎仇士良見上倚石不得間乃伏盗親仁門側隂射之馬傷驚馳歸復有盗邀擊之坊門不中斷馬尾天子駭愕京師大震石乃固辭位以使相鎮荆南於是鄭覃與陳夷行並相後乃用楊嗣復李珏參之嗣復内傾仄外以安裕將之初欲援宗閔恐覃夷行不可乃托宦人諷上自發之上於紫宸謂相曰朕念宗閔久斥欲復授一官何如夷行曰宗閔寶厯中列八闗十六子陛下奈何念之覃曰陛下用宗閔則臣請避位嗣復顧進曰事當適宜不可以愛憎奪陛下言是也上悦以宗閔為杭州刺史既有所論薦諸執政以朋黨互譏上殊不懌一日覃為上言陛下開成元年二年政事殊美三年四年漸不如前嗣復進曰元年二年鄭覃陳夷行用故美三年四年臣與李珏同之故不如前臣應得罪恐亦上累聖徳上乃直嗣復而覃夷行皆罷上感中外多故常忽忽不樂諸宫中宴㑹十减六七時徘徊眺望或獨語太息謂宰相曰朕每讀書耻為凡主然與卿等論天下事則腸日九𢌞每退朝獨飲醇酒求醉耳間坐思政殿召學士周墀前問曰卿視朕可方前代何主對曰陛下堯舜之主也上曰朕何敢望堯舜所問卿者謂何如周報漢獻耳墀驚曰彼亡國主何足較而上嗛嗛若是上曰報獻受制彊諸侯今朕受制家奴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因泣下沾襟墀亦哀不自勝文宗本令主有意貞觀開元之治獨闇於知人自韋處厚沒後用申錫徳裕不終末用李石鄭覃陳夷行又為楊李所間卒以潰亂不振也其於大臣不怨邇臣不疾逺臣不蔽之義葢亦未之講矣
  唐文宗以前垂誡之最著者莫如漢靈帝時靈帝之為解瀆亭侯也竇武以后父問河間諸子侯孰賢多賢瀆亭侯者武定筞立之竇武與陳蕃同輔政徴用諸名賢李膺杜密尹勲劉瑜等參政事天下延頸想望太平而帝乳母趙嬈旦夕於太后側為熒惑中常侍曹節王甫搆與通太后信之數出詔有封拜蕃私謂武曰節甫濁亂海内今不誅後且難圖武許諾蕃大喜與尚書令尹勲共定計收中常侍管霸蘇康等㑹日蝕蕃又謂武曰昔蕭望之困一石顯况今石顯數十輩乎蕃以八十之年欲為國除害可因今日蝕誅廢諸宦官遂奏言人臣言不直行不正則欺天而負人危言極意則羣凶側目禍不旋踵然臣寕得禍不敢欺天也今京師囂囂言侯覽曹節公乗昕王甫衞颯等與趙夫人諸女尚書並亂天下附從者升進忤逆者中傷方今羣臣滿朝如河中木汎汎東西眈禄畏害陛下前始攝位順天行誅蘇康管霸既伏其辜其時天地清明人鬼同歡奈何數月復縱左右令燄燄方始乎大奸巨憝不急誅必且成亂願出臣章宣示左右令天下與臣疾之太后曰黄門宦官漢故事有之但當誅其有罪者何可盡廢意不納秋八月太白出西方犯房左驂逆行入太微其占宫門當閉將相不利劉瑜與蕃武書勸令速斷武乃奏免黄門令魏彪以所親小黄門山氷代之收鄭颯送北寺獄令氷與尹勲雜考辭連甫節勲氷請收節等奏上㑹武出宿歸府五官史瑀盗發奏見之大罵曰中官放縱者自可誅耳我曹何事而盡見滅因走帝所大呼曰陳蕃竇武奏白太后廢帝為大逆即夜召長樂從官十七人歃血盟誅武等曹節因請帝御前殿悉閉諸禁門作詔板拜甫黄門令持節至北寺收勲氷殺之出鄭颯還宫共刼太后奪璽符令大謁者收捕武等天子皆不知武聞内洶洶馳入步兵營召北軍五較士數千人屯都亭下令共誅宦官宦官亦訟言武反將千餘人討武蕃聞變將官屬諸生八十餘人抜刃入承明門攘臂呼曰大將軍忠欲衞國黄門反逆今何云竇氏不道耶甫讓蕃曰公為梁棟枉撓阿黨復焉求賊遂執蕃殺之時將軍張奐自北州徴還節甫以奐新至不知本謀矯詔使率五營士討武武兵散自殺收捕其宗族賔客盡殺之遷太后雲臺二年夏青蛇見御坐天大雷雨雹以風奐悔為節所賣成陳竇之誅大痛憤上疏白之天子感其言而制於宦官不能從也郎中謝弼亦疏訟太后去官歸家為曹節從子紹所殺方陳竇時黨錮諸賢悉收用至是侯覽使鄉人朱竝告張儉與同鄉二十四人相署為部黨圖危社稷乞下州郡考治上時年十四問節等黨人何用為惡而欲盡誅之乎對曰相與謀不軌上曰不軌欲何如對曰欲圖社稷上大驚可其奏於是李膺范滂等并見逮坐死者百餘人天下豪傑及儒學有行誼者宦官咸指為黨怨隙相傾睚眦之忿悉入黨中未嘗交闗罹其禍毒者死徙禁廢又六七百人四年春正月上冠赦惟黨人不赦熹平元年皇太后竇氏崩宦者以衣車載置城南舎欲用貴人禮殯上不可乃發喪節等又欲别𦵏不祔太尉李咸時病扶輿起擣椒自隨謂妻子曰若皇太后不配食桓帝吾不生還矣時中常侍趙忠監議廷臣瞻顧莫敢言廷尉陳琳奮筆言皇太后有聰明母儀之徳遭時不造援立聖明因遇大獄遷居空宫家雖獲罪事非太后今别𦵏失天下望且馮貴人無功於國何得配至尊忠目攝之琳曰陳竇既寃皇太后幽逺夙在心雖死不恨太尉咸亦力以為言於是公卿皆從議節甫猶爭之序復疏曰昔章徳虐害恭懷安思家犯惡逆而和帝無異𦵏之議順朝無貶降之文今長樂太后尊號在身親嘗稱制坤儀天下援立聖明子無黜母臣無貶君宜合𦵏宣陵如制議乃定光和元年帝即位之十一年也春二月朔日食夏四月地震侍中寺雌雞化為雄六月有黒氣墮帝所御温徳殿庭中秋有青虹見御座詔引公卿有道術之士入金商門問消復光禄大夫楊賜仰天嘆曰吾每讀張禹傳未嘗不憤恚嘆息以禹不能竭忠論事而留意少子乞還女壻負恩甚也吾以微薄之學充先師之末猥當大問死而後已乃上書曰臣聞之經曰國或得神以昌或得神以亡國家休明則覽其徳邪僻昏亂則視其禍今殿前之氣應為虹蜺皆妖邪所生不正之象詩人所謂蝃蝀也中孚經曰蜺之比無徳以色親方今内多嬖倖外任小臣上下並怨諠譁道路是以災異屢見前後丁寕今復投蜺可謂熟矣按春秋讖曰天投蜺天下怨海内亂加四百之期亦復垂及昔虹貫牛山管仲諫桓公無近妃宫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今妾媵嬖人閹尹之徒共專國政欺罔日月鴻都門下招㑹羣小造作詞是以篆蟲小技猥見寵援樂松處常伯任芝居納言餘俱以便辟佞倖之心受豐爵厚禄而令縉紳之徒口誦堯舜身蹈絶俗者棄捐溝壑不見逮及冠覆倒易陵谷代處不念板蕩之作虺蜴之誡殆哉於今周書曰天子見怪則修徳諸侯見怪則修政卿大夫見怪則修職士庶人見怪則修身惟陛下慎經典之誡圖變復之道斥逺巧佞速徴鶴鳴之士内親張仲外任山甫斷絶尺一抑止槃游留思庶政冀上天還威衆變可弭也既而鉅鹿張角以妖術煽亂中平元年諸方並起皆着黄巾為識所在燔刼官寺旬月之間天下響應上召羣臣㑹議北地太守皇甫嵩以為宜解黨禁益出中藏錢西園廏馬以助軍常侍吕彊曰黨錮積久人情怨憤若不赦宥與角等合為變滋大帝懼從之於是赦黨人遣中郎將盧植討張角郎將皇甫嵩朱儁討潁川黄巾比有功天子頗中悔詰責諸閹侍曰汝曹常言黨人為不軌皆禁錮今黨人更為國用汝曹反與角通為可斬未皆叩頭求退已共恨常侍彊譖殺之彊於諸常侍中稱忠清奉公不苟先封都鄉侯固讓不受上疏曰臣聞諸侯上象四七下裂王土故髙祖約非軍功不侯誠重之也曹節王甫張讓等品卑人賤䜛諂佞邪放毒人物疾妬忠良有趙髙之禍未被轘裂之誅而陛下惑於瑣才妄授茅土開國承家小人是用隂陽乖刺稼穡荒蕪人用不康罔不由此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逮所以冒死陳愚者願陛下釋改前謬從此一止也又聞後宫綵女數千餘人衣食之費日數百金昔楚女悲愁則西宫致災况終年積聚寕無幽怨又承詔書當於故國起解瀆之館陛下龍飛即位九五之髙安所復變且河間疏逺解瀆邈絶而勞民殫力未見其宜今外戚四姓貴幸之家及中官侯者造起館舎凡千萬數喪𦵏踰制奢麗過禮禽獸食民之甘土木衣民之帛穀梁傳曰財盡則怨力盡則懟師曠曰梁柱衣繡民無褐衣池有棄酒士多渴死今之謂也陛下前召議郎蔡邕對筞金商門令中常侍以詔書諭指敦勉盡言邕不敢懷道迷邦切言極對陛下不密其言至令宣露為羣邪咀嚼造作飛條陛下覆受謗誹致邕刑罪室家放徙老幼流離豈不負忠臣哉故太尉叚熲武勇冠世垂髪服戎功成皓首而為司𨽻誣脅一身既斃妻子逺播天下惆悵功臣失望宜徴邕除用歸熲家屬則忠貞路開衆怨從弭矣上知其忠而不能用也又且不保郎中張鈞上書曰張角所以作亂萬民樂附者其原皆由十常侍宗親賔客典據州郡侵漁百姓百姓寃抑無所訴也宜斬十常侍頭懸南郊謝百姓可不勞師而定上以鈞章示諸常侍曰真狂子也十常侍固當有一人善者何謂盡誅乎收掠死獄中已又殺諫大夫劉陶前司徒陳躭而歛天下田畆十錢修宫室三公往往因常侍阿母入錢西園乃得命而天下大亂考其由始僅一阿母比於邇臣之為也故以嬖御人疾莊后以嬖御士疾莊士大夫卿士其靈帝之謂夫初桓帝嘗從容問侍中延曰我何如主對曰陛下為漢中主上曰何以知之對曰尚書令陳蕃用事則治中常侍黄門秉政則亂是以知之上曰昔朱雲廷爭折檻今侍中面稱朕違敬聞缺矣靈帝亦問侍中竒曰朕何如桓帝竒對曰陛下比徳先帝亦猶虞舜比徳唐堯上不悦久之曰卿强項真楊震子孫死後必復致大鳥矣及黄巾亂上以校尉勲自西來召問天下何苦而反勲曰倖臣子弟擾之是故反耳時蹇碩將上軍侍上目之碩恐不知所對上又謂勲曰吾陳師於平樂觀多出中藏為賞冀禽滅則何如勲對曰臣聞先王耀徳不觀兵今冦在逺而近陳兵不足昭果毅秪黷武耳上曰善恨見君晚羣臣未嘗有是言勲退謂人曰上真聰明但蔽於左右耳嗚呼人主何嘗不聰明蔽於邇臣遂成童昏故大臣怨邇臣疾逺臣蔽而禍亂遂成始於一念之不敬慎以至於此則唐文宗漢靈帝前後之轍相踵也



  緇衣集傳卷二
<經部,禮類,禮記之屬,緇衣集傳>



  欽定四庫全書
  緇衣集傳卷三
  明 黄道周 撰
  親賢章第十四
  子曰大人不親其所賢而信其所賤民是以親失而政是以煩詩云彼求我則如不我得執我仇仇亦不我力君陳曰未見聖若己弗克見既見聖亦不克繇聖尊親之情上下一也秉𢑴交孚逹於天徳上以尊賢則下以賢尊其君上以親賢則下以賢親其君親賢之在天地猶日月之與風雨也天不信其日月則地不愛其風雨故逺賢而貴爵天下所以胥逺也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藜入其宫不見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將至妻其可得見耶宋神宗時頗好採外論以决人物富鄭公弼上疏曰臣聞陛下始臨御好博採兼聽務廣聰明四方鼓舞以為天下情偽得失莫逃聖鑒太平可立致也然采擇至難得其人則告以正道固為有益不得其人則專務窺伺狥情阿㫖變曲直挾愛憎以至陷忠良引邪僻張皇威福𮋹動觀聽大則規取官職小則希取貨賄事至如此則人君采聽之至徳翻成虧損之大弊也何則自古君子常寡小人常衆人君采聽之際得人常少不得人常多得人少故好事常不足不得人多故惡事常有餘且以君子力行仁義惟道是從用則進不用則退小人則不然惟利是嚮若為正道所抑身不得進則戚戚不休千谿萬徑鑚刺經營必得進而後已既以進身為𢚩則又何道之守何善之為哉書曰知人則哲惟帝其難之夫堯為大聖仲尼比之如天而猶未盡知人之道况乎自堯而下者三代以降諸侯失國天子失天下子孫散為皂隸宗社廢為丘墟皆用小人以致之繇此觀之小人豈當親信者耶臣以為帝王都無職事惟别君子小人乃帝王之職也大抵人君生殺權在乎手不患人不諂奉患有失莫諫也諂奉則順情而善喜則富貴可得諌則逆耳而怒怒則殃禍可致順情而取富貴者小人也逆耳而受殃禍者君子也取富貴者百則百千則千其有不避殃禍欲致主於無過之地者千百人中未有一二此惟陛下審察之謹擇之既得其人則専信之力行之無容奸佞破壞其間則朝廷自理萬方無事陛下可髙枕而卧也孫覺亦具疏諫曰臣聞近者召對臣僚雖或疎逺㣲賤陛下亦霽天威賜以清問此固聖主好問盡下推誠不疑甚盛之德也或聞進對之問陛下時時問及人物上自兩府大臣下至臺閣新進使之區處題品此雖陛下廣其聰明欲周知羣下之曲折然臣竊以為知人堯舜所難孔子曰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得對之人未必盡賢好惡之人未必盡公就令才識可采未必盡有知人之明問答之際陛下既㣲見聖懐流俗之情多事容恱度可喜者飾其賢觀所惡者詆其醜或陛下少加酬對必漏其所言大臣聞之必懷顧慮小臣聞之必事朋黨臣以為人主不可不忠信篤實而好惡不私材質明敏而裁鑒不眩者特賜考察參伍其人或不至於失士也富弼孫覺二臣皆明於親所賢不信所賤者矣葢古者下察及於芻蕘皆以庸愚禆神聖所不逮如側陋隠伏幽遐怨咨欲以知其疾苦釋其痌瘝非謂詢事考言與衆共之也至臣下之才品見於職業其學術心事見於居處進退使朝無壅蔽主上清明則賢否邪正粲如黒白何必使君子程能於小人涓曠受題於矇瞽
  慶厯時又頗有緝訪小人藉以毁逐近臣歐陽修上疏曰臣竊見前年宋庠等出外之時京師先有無名子詩一首傳於中外尋而庠罷政事近又風聞外有小人欲中傷三司使王堯臣者復作無名子詩一篇畧聞一二臣自聞此詩日夕疑駭深思此理不可不言伏以陛下視聽聰明外邊事無大小無不知者竊恐此詩漸達天聽臣忝為陛下耳目之官不欲小人浮謗以惑聖聽况自兵興累年繼以災旱民財困竭國帑空虚三司之職其任非輕近自姚仲孫罪去之後朝廷以積年弊蠧之三司付與王堯臣仰其辦事臣備見従前任人率多顧惜祿位寧可敗事於國不肻當怨於身如堯臣者領職以來未及一月自副使而下不材者悉請換易足見其不避嫌怨竭力救時以身當事今若下容䜛間上不主張則不惟才智之臣無繇展效亦恐忠義之士自此解體臣思作詩者雖不知其姓名竊慮在廷之臣有名位與堯臣相類者嫉其任用故欲中傷只知爭進於一時不思經國之大計伏惟陛下罷去吕夷簡夏竦之後進用韓𤦺范仲淹使天下欣然皆賀聖德君子既蒙進用小人自恐道消故共喧然務騰䜛口欲沮好人不宻察之恐終敗事况今三司蠧弊已深四方匱乏已極堯臣必須大有更張方能集事未容展效已被䜛言若不止之則陛下今後無以使忠人臣無繇事主一啓其漸則羣小煽惑貽患朝廷何所不至伏望特賜詔書戒諭臣下敢有造作言語誣訐陰私者一切禁之及有轉相傳誦必推究其所從來重行朝典所貴禁止巧佞保全善人歐陽修此疏於古人聽輿誦之㫖殊科然自世風儇薄䜛言繁興不親所賢而信所賤則必致察於此矣
  至和二年歐陽修又疏言自古有天下者莫不欲為治君而常至於亂莫不欲為明主而常至於昏其故何哉患於好疑而自用也夫疑心動於中則視聽惑於外視聽惑則忠邪不分而是非錯亂是非錯亂則舉國之臣皆可疑盡疑其臣則必自用其所見夫以疑惑錯亂之意而自用則多所失失則其國之忠臣必以理爭之爭之不切則人主之意難囘爭之切則激其君之怒而堅其自用之意君臣爭勝然後邪佞之臣得以因隙而入希㫖順意以是為非以非為是惟人主所欲者従而助之夫為人主者方與其臣爭勝而得順意之臣又樂其助已而㤀其邪佞也乃與之併力以拒忠臣夫為人主者拒忠臣而信邪佞天下無不亂人主無不昏也是其用心非惡忠臣而喜邪佞也非惡治而好亂也非惡明而欲昏也以其好疑自用而與下爭勝也使為人主者豁然去其疑心囘其自用之意則邪佞逺而忠言入聰明不惑而萬事得其宜使天下尊為明主萬世仰為治君豈不臣主俱榮樂哉臣聞書載仲虺稱湯之徳曰改過不吝又戒湯曰自用則小成湯古之聖人也不能無過而能改過以湯之聰明其所為必不至於繆戻然仲虺猶戒其自用則古之聖人亦惟改過不自用則得為治君明主矣臣伏見宰臣陳執中以來不叶人望累有過惡招致人言而執中遷延尚玷政府陛下不悟宰相非其人反疑言事者好逐宰相疑心一生視聽既惑遂成自用之意以為宰相當繇人主自去不可因言者而罷之故宰相雖有大過顯惡而屈意以容之彼雖惶恐求去而屈意留之使陛下上不顧天災下不恤人言以天下之事委一不學無識諂邪狼愎之執中而甘心焉言事者本欲益於陛下而反損聖徳者多矣然而言事用心本不圖至此也繇陛下好疑自用而損耳今陛下用執中之意益堅言事者攻之愈切陛下方思有以取勝於言事者而邪佞之臣得以乘隙而希陛下之意將曰執中宰相不可以小事逐不可使小官搖甚則誣言事者欲逐執中而引他人陛下方患言事者上忤聖聰樂斯言之將順不察而信之所以拒言者益峻而用執中益堅夫以萬乘之尊與三數言事小臣角必勝之力萬一聖意必不可迴則言事者亦當知難而止矣然天下之人與後世之議者謂陛下拒忠言庇愚相以陛下為何如主也陛下睿知聰明羣臣善惡畢炤不應倒置若此直繇言事太切激成陛下之疑陛下豈忍因執中以累聖德而使忠臣直士卷舌於明時耶故曰所賢所賤不在於位而在於德則歐陽修是疏之謂也不然則以為疎間親賤間貴而已
  又論賈昌朝疏曰臣伏覩近降制書除賈昌朝為樞宻使旬日以來中外人情莫不疑懼縉紳公議漸以沸騰葢緣昌朝稟性囘邪執心傾險頗知經術能文飾姦邪善為陰謀以陷害良士小人朋附者衆皆樂為其用前在相位屢害善人所以聞其再來望風畏恐自古毁譽之言未嘗不并進於前而聽察之際明主所慎臣以為能知聽察之要則不失矣聽言之要在先察毁譽之人若所譽者君子所毁者小人則不害其為可用若君子非之小人譽之則其人必不可用矣今有毅然立朝危言讜論不阿人主不附權臣其直節忠誠意為中外稱信者君子也如此等人皆以昌朝為非矣宦官宫妾左右使令之人徃徃小人也如此之人則皆以昌朝為是矣陛下察此則所為昌朝者可知矣今陛下之用昌朝與大臣執政謀而用之乎與立朝中正之士謀而用之乎與左右近習之人謀而用之乎或不謀於臣下㫁自聖心而用之乎昨聞昌朝陰結宦官創造事端謀動大臣以圖進用若陛下與執政大臣謀之則大臣勢在嫌疑必難啓口若與立朝中正之士謀之則無不以為非矣其稱譽昌朝以為可用者不過宦官左右之人耳陛下用昌朝為天下而用之必不為左右之人而用之也然左右之人謂之近習朝夕出入進見無時其所䜛諛能使人主不覺其漸昌朝善結宦官人人喜為稱譽朝進一言暮𫝊一説無不稱昌朝之善者稱薦有漸熟于聖聰雖斷于聖心不謀臣下而用之亦左右之人積漸稱譽之力也陛下常患近嵗以來大臣體輕連為言事者彈擊盖繇用非其人不叶物議而然今昌朝身為大臣見事不能公論乃交結中貴因内降以起訟獄以此規圖進用竊聞臺諫方欲論列而忽有此命是以中外疑懼物論喧騰也臣官為學士職號論思見聖心求治甚勞而用人偶失外廷物議如此不敢不畢其愚然如修兩疏則猶未至於親賢也永和中李固疏言臣聞氣之清者為神人之清者為賢王孫圉設壇西門陳列名臣秦使遂為寢兵魏文侯師卜子夏友田子方軾段干木故羣俊競至名過齊桓秦人不敢闚兵於西河斯盖積賢人之符也陛下撥亂龍飛初登大位聘南陽樊英江夏黄瓊廣漢楊厚㑹稽賀純筞書嗟嘆待以大夫之位是以巖穴幽人智術之士彈冠整衣樂欲為用四海欣然歸服聖徳厚純等在職雖無竒卓然夕惕孳孳志在憂國臣前在荆州聞厚純等以病歸誠悵然惜之一日朝㑹見諸侍中並皆年少無一宿儒大臣備顧問者誠可歎息宜徵還厚等以副羣望又黄瓊久處議郎已且十年衆人怪始隆崇而今更滯光禄大夫周舉才謨髙正宜在常伯訪以言議侍中杜喬學深行直當世良臣久託疾病可敕令起其時大將軍梁商為政亦頗採用其言然以論於親賢則槩未有與矣
  曹魏嘉平元年杜恕疏言伏見尚書郎亷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闗不依坐問又云諸當坐者别奏尚書令陳矯至引罪自奏臣竊愍然為朝廷惜之夫聖人不擇世而興不易民而治然而生必有賢智之佐者葢進之以道帥之以禮故也古之帝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莫不逺得百姓之懽心近盡羣臣之智力陛下憂勞萬機或親燈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豈非股肱不稱之明效歟原其所繇非獨臣有不盡忠亦主有不能使百里奚愚於虞而智於秦豫讓疎中行而親智伯斯則古人之明驗矣今臣言一朝皆不忠是誣一朝也然其事可類推騎都尉王才幸樂大孟思所為不法振動京都而其罪狀𤼵於小吏公卿大臣初無一言自陛下踐阼以來司隸校尉御史中丞寧有舉綱維以督奸宄使中外肅然者耶若陛下以今世無良才大臣難委任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踪坐待來世之俊乂乎今之所謂賢者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然而奉上之節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責不専而俗多忌諱故也臣以為忠臣不必親親臣不必忠陛下當思所以開廣朝臣之心篤厲有道之節使之自同古人望垂竹帛耳使亷昭者撓亂其間臣恐大臣將容身保位坐觀得失為來世戒也昔周公戒魯侯曰無使大臣怨乎不以堯數舜之功稱去四㓙非謂大小有罪皆當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智以陛下為不問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書坐則侍帷幄行則従華輦親對召問所陳必達則羣臣能否皆可周知誰敢不盡以陛下之聖明親與羣臣論議政事使羣臣人得自進人自以為親人思所以報賢愚能否在陛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辦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軍事詔書常曰誰當憂此者吾自憂耳近詔又曰憂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後私即自辨也伏讀明詔乃知聖思究盡下情然亦怪陛下不知其本而憂其末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遺其力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陛下既知其不盡力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而教之治其事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聖賢並世不能以此為治也陛下又患臺閣禁令之不宻人事請屬之不絶聽伊尹作迎客出入之制更惡吏以守寺門實未為得禁之本也昔漢安帝時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猶見舉奏章劾紛紛近司隸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而有司黙爾望風希㫖以今况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絶阿黨之原耳更制迎客與惡吏守門非治世之具也陛下不復考其終始必以違衆迕世為奉公宻行白人為盡節安有通人大材不能為此者誠顧道理不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則人主所㝡病者又何樂於昭等而不早絶其萌乎故如杜恕之論則可以使親不失而教不煩者矣
  熈寧時王安石用事以天下士夫皆為流俗神宗信之於故老遺賢多所擯斥於是孫覺疏言臣風聞人論陛下睿聖聰明之資不世出之才以臨羣臣羣臣未有以望清光佐下風者故陛下有輕羣臣之心雖未必然臣竊惑焉竊以帝王之興亦各用其一時之人耳終不借才於異世也方今人才雖為乏少陛下欲興太平宜且隨才試用將有真賢大儒可與成功者至矣若必皋䕫稷契然後為相太公方召然後為將則臣恐難以待也昔者燕昭市骨終得樂毅齊威不拒九合以成霸功譬之創大厦者棟梁櫰桷之材無所棄成大車者輪轅衡軏之用無所遺以其各有所施各適其用也昔魏武侯謀事而當羣臣莫能逮退朝而有喜色呉起憂之楚莊王謀事而當羣臣莫能及退朝而有憂色申公巫臣與之魏武之驕其臣楚莊王之自以為憂其度量相去逺矣書曰能自得師者王謂人莫己若者亾王之與亾為道懸殊然所以至此者在自滿與求益之間求益不已則天下之善歸之人主而兼天下之善不王不可得也自滿不已則天下之過歸之人主而兼天下之過不亾不可得也故古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典樂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進規親戚補察瞽史敎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夫矇瞽庶人非有以賢於王者然且不廢况於朝廷之士乎詩曰詢于芻蕘書曰天下愚夫愚婦或能勝予若芻蕘之賤夫婦之愚王者皆有所取則其兼覽廣聽以察於㣲隠者此道素行也今者公卿侍従之官皆天子所與朝夕謀議以揆事圖筞於皇堂之上者及其見也近者不過數刻逺者無召問賜對之期其或乞至左右乃須待命數日然後得前以疎逺難見之人迫於須臾倉卒之間則其言不能達其情其論不能究其事必矣陛下又或易之則見其才愈丅其論愈卑也陛下幸改用此道數見以盡其忠切問以觀其意使天下之士大小各當於用則太平不旋踵矣若以人才皆不足有為而類忽之則臣恐賢者容黙苟簡以求去不肖者偷合諂諛以投陛下之隙若是則所失雖近而為禍甚逺也甚矣為人主者之難也採芻蕘之論則疎賤者蠭湧重親貴之説則専擅者横行兼收博取則濫而無功采擇參稽則疑而多弊繇歐陽修之論可以知德之貴於位繇孫覺之論可以知賢之宅於公至於詩書所稱求則繇聖本於中心好仁未易言也必若富弼之談以義利邪正别其端以順情逆耳察其後則親不失政不煩矣慎溺章第十五
  子曰小人溺於水君子溺於口大人溺於民皆在其所褻也夫水近於人而溺人德易狎而難親也易以溺人口費而煩易出難悔易以溺人夫民閉於人而有鄙心可敬不可慢易以溺人故君子不可以不慎也太甲曰毋越厥命以自覆也若虞機張往省括于度則釋説命曰惟口起羞惟甲胄起兵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太甲曰天作孽可違也自作孽不可以逭尹吉曰惟尹躬先見於西邑夏自周有終相亦惟終徳易狎而難親也徳字疑作色字尹吉吉作告
  夫三溺者何也天下之溺人皆在於所褻也君子敬以立身慎以定慮則視天下皆無一易者水之徳天下之至易也而人多溺焉火嚴而人寡犯之言易出而難追也民易使而難服也忠信則慎慎則周周則宻宻則省省則機度不覆而禍孽可息也子曰君猶舟也民猶水也水以載舟亦以覆舟故有狎水之舟則必有狎舟之水矣易曰君不宻則失臣臣不宻則失身㡬事不宻則害成水之乘人於其微宻也故智者觀於水徳思過半矣
  臣嘗覽史傳嘆唐憲宗武宗之賢也委任才相削平亂烈不數年而宇内廓然政歸朝廷顧惑於方士潰遹以終豈所謂閉於人不開以天者歟凡人主皆天所命以持元化奠蒼生其延促災豫與天合徳稍加以周慎逺女色謹言語節飲食多歴年所葢有之矣而躭戀逸欲自越厥命冀崇高之長保而卒以顛覆若唐憲武者可嘆也是皆有鄙心不通於天徳故求延反促古人所謂自作孽者也憲宗初即位勵棈圗治慨然有修攘匡復之志問宰相杜黄裳以君道黄裳對曰帝王務在擇賢委任求民之瘼捨己而從之非可暇豫自逸也然事有綱領當務其逺者大者不務其近者小者如簿書訟獄百司庶務非人主所宜親也誠委任責成賞信罰必則誰不盡力何求不獲哉故人主患不推誠人臣患不竭力上疑下詐求理實難上曰善又問天下計黄裳曰徳宗自經憂患於方鎮姑息已甚不生除節填俟其物故乃遣中使即軍中察衆嚮者授之廢置自下綱紀亂矣陛下必欲振舉綱維宜稍裁以法而後天下可從理也上深納其言夏綏節度韓全義敗澱水還不朝歸鎮上以全義無功能獨附宦者得用勒致仕命李演代將而畱後楊惠琳拒命首伏誅西川節度使韋臯卒副使劉闢自為畱後請節龯命袁滋代將而徵闢給事中闢拒命阻兵上欲因授之諌大夫韋丹疏曰今聴闢則朝廷所治惟兩京此外誰不思自擅者上善其言即以丹鎮東川而闢以求領三川不得遂反杜黄裳言闢書生獨以朝廷力未能討而悖然狂戇可擄也神筞使髙崇文有勇畧任將兵可用願陛下罷中人監軍専委之闢必受誅於是韋丹亦以東川讓崇文諸將俱屬遂獲闢送京師誅之㨗聞羣臣入賀上謂黄裳曰卿之功也鎮海節度李錡請入朝許之已不至相元衡曰陛下初即位天下屬耳目錡求朝得朝求止得止何以令四海乎詔徵錡而錡反錡故苛失士心兵馬使張子良等執以來羣臣入賀上愀然曰朕之不徳致宇内干紀甚愧之何賀乎於是籍李錡貸浙西百姓今年租上常晏語太息於太宗𤣥宗之盛也曰朕不佞欲庶㡬二祖風烈當何行至此學士絳對曰陛下能正身勵已邇道徳遠邪佞進忠直與大臣言敬而信無使小人參焉與賢者游親而禮無使不賢者與焉簡官之無益於治者則材能出斤宫女之希御者則怨曠消將帥擇則士勇用舎公則吏清法令信則下順教化篤則俗遷如是則與祖宗合徳號稱中興夫何逺之有上曰美哉斯言朕當書紳因語絳等曰脱事有未當即十論列毋憚毋以一二疏苟且塞責也因令撰次古君臣成敗五十種屏張殿坐又命練官隨三品以上入議政參得失宴處與游庶官於延英召得以次進對百官復正衙奏事學士諌官或數日無陳論上輒曰豈無事可言耶將朕不能受盡言耶何黙黙耶或累日不召對學士絳輒言臣等飽食安坐無獻替自為計得矣如國事何嘗盛夏御延英日旰暑甚汗透御衣宰相憶帝倦請少休上曰徐之朕退入禁中所對惟宦官人殊惡得久與卿等談理道不厭也於是延英論政率晝漏下五六刻方退以為常上以山南東及江淮荆湖饑遣使賑撫召使者面命曰朕宫中用一疋帛皆籍記不敢妄惟賑百姓念不敢惜費嵗旱欲降詔賑撫以問諸學士絳居易言欲實惠及人無如減租賦欲諸道止厚斂無如絶貢獻宫人數廣宜簡出南方掠良人為奴婢宜禁於是詔釋繫囚蠲租税出宫人絶進奉禁掠賣省飛龍廏馬制下而天大雨上嘗謂宰相曰日淮浙諸道屢言嵗災近有御史來自淮謂災而不害豈言災者妄市恩耶何舛也李絳對曰臣讀淮浙諸道所奏狀言水旱人流未嘗不自危恐朝廷以政治無狀譴之豈顧以無災稱災者獨御史欲從諛求媚耳願得其人致之法上曰卿言是也為國以䘏人為本聞災旱當亟拯救可復致疑乎命速蠲租山南西節度及浙西觀察違赦令進奉中丞盧坦劾奏之上召褒慰曰言之善第朕業釋之欲全信坦曰不可夫赦令陛下之大信也業宣布海内違詔進奉而釋之何謂信獨奈何存小信棄大信乎乃詔所進歸於有司時田季安擅魏博王武俊子士真擅成徳李納子師道壇平盧而劉濟據幽州士真死子承宗請後上欲革河北世襲之弊議除帥不從則致師相裴垍諌曰武俊納本皆狂狡跋扈不恭而武俊嘗有功於國陛下前許師道今奪承宗予奪違道彼必不厭不如姑許之上曰今劉濟田季安皆病且物故令皆如成徳請後天下當何時定乎絳對曰羣臣見取蜀取呉易於反掌故爭獻畫開河北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之竊以河北之勢異於二方西川浙西皆非素反側之地其四隣皆國家臂指之臣闢錡獨狂謀故一舉而克河北之勢則不然其吏士百姓各懷累代煦嫗之恩而隣道各思擅土遺其子孫萬一相連兵禍衡起憂患可勝道哉太平非可驟致貞元初事可鑒也且言呉少誠病必不起淮西命帥今正其時不則可議征伐倘恒冀連兵而蔡州有釁則恩威兩廢矣上終怏怏而宦者吐突承璀從青宫得幸嬖欲奪相學士議請自將討之於是以承璀為神筞河中等道征討處置使甚矣人之易溺也以憲宗之明而溺志於承璀請自將時宗正少卿李栻上書言承璀信臣可任上以狀示諸學士曰此奸人可畏卿等識之謹毋令異日得進然卒不自克而任之也學士白居易諌曰征伐當責成將帥近中使監軍已非令典又奈何徴天下兵付中使専領乎夫神筞不置行營節度則承璀乃制將又充諸軍招討則都統也此古今所未有臣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四夷聞之必笑中國陛下忍令後代傳云中官為制將都統自今始乎竊恐諸道之怏望而功不立也時廷臣交言其不可上不得已削四道兵馬使改處置為宣慰而遣之既而承璀果敗諸將逗留不進承璀又為昭義列校盧從史求起復願以澤潞自効及從史叛承璀烏重𦙍殺從史承璀又為重𦙍求昭義軍學士絳曰不可昭義五州據山東要害魏博幽恒諸鎮惟恃此制之誠國之寳地也昨為盧從史所據朝廷旰食業不得已為誘執之計矣今又以承璀牒命重𦙍為畱後則網紀大紊較其利害曽不如使從史之為得也從史雖蓄奸謀然已經授制重𦙍一列校耳獨以承璀牒代之河南北諸藩必恥與為伍又謂承璀誘重𦙍使逐帥而代其位萬一罪狀顯著承璀連表請命其何以待之不聴則衆怒難犯聴則朝廷之威令去矣上乃以重𦙍鎮河陽而徙河陽節度孟元陽帥昭義於是裴垍李絳交章論承璀上不得已罷承璀為軍器監使及魏博帥田季安卒子懷諫請後上獨與宰相謀之李絳以為魏博不必用兵當自歸朝廷上問何也絳曰臣觀兩河藩鎮之跋扈者皆分兵隸諸將不専之一人誠恐其權任重而謀己也諸將勢均力敵莫能相尚廣連則衆心不一獨起則兵少力㣲而方鎮又以重賞峻刑懾之故能制諸將之死命今懐諫乳臭子不能自聴斷權當必有所歸衆不心服怨怒將起田氏不為屠肆且為俘囚何煩大兵哉必有自列校起而代帥者隣道惡之倚朝廷之命以自全願陛下嚴勅諸道按兵養威以需後而魏博之自歸可待也上曰善既而懐諌幼事决於家僮諸將士果擁兵馬使田興環拜請為後興申版籍封府庫以待命事聞上亟召絳曰卿揣魏博如符契矣今當何如李吉甫請遣中使宣慰以觀變絳曰不可田興不貪土地之利不顧四隣之患以六州自歸陛下當推心撫結竦兩河觀聴用堅嚮順之心若待勅使持將士表而來則廢置在將士不在朝廷即畀之不恩矣上曰善既退朝内樞宻梁守謙又主吉甫宣慰之議絳聞之驚獨請對言今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舉緩之即後事乞明旦降白麻除興節使則猶可及也上曰除畱後何如絳曰興恭順如此非恩出不次無以慰其心魏博不霑皇化五十餘年一旦舉六州來歸刳河朔腹心非重賞無所慰願即授興節而發内庫錢百五十萬犒其軍則四隣畢勸而兩河震恐麾下效之爭為恭順不反矣或以𤼵庫錢過多為疑絳曰錢盡更來幾事一失何可追也借令國家𤼵十五萬兵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費豈止百五十萬緍而已乎上悦曰朕所以惡衣菲食聚貨財者為平定四方計也不然貯府藏何為於是除興節度使遣裴度宣慰之感恩流涕士卒懽呼鼓舞成徳衮鄆使數輩見之相顧失色嘆曰倔强者果何益乎向使聴吉甫之言再溺於梁守謙則魏博之亂滋不可弭也既而絳以足疾罷吐突承璀又召還彰儀節度呉少陽死子元濟反朝廷討之不利諸鎮請赦元濟不許而李師道遣人刺殺相武元衡擊傷中丞裴度天子為發憤相度討蔡既數年師久困敝相李逢吉懇請罷兵裴度乃自請督師不數月而擒元濟平淮西諸方鎮跋扈者皆表請納質獻地而李師道亦為劉悟所殺天子浸浸興土木事聚斂用朋黨驅斥賢士卒服栁泌藥躁怒易性以受其不祥則吐突承璀之孽也
  武宗在潛邸時悒悒於文宗之巽煗也又自憲穆敬文來世有璫禍思維毗於相臣而深鄙嗣復珏之傾巧聞李德裕才心重之於是召徳裕徳裕既相首言人主之職在辨羣臣之邪正邪正勢不相容正人既指邪人為邪邪人亦指正人為邪辨之誠難然臣竊以為無難也正人如松栢挺特自立無依附邪人如藤蘿非附他物不能自起故正人一心事君而邪人競為朋黨夫國之有黨國之大患也先帝深知朋黨之禍而所用卒皆朋黨之人良由執心不定故姦邪乘間而入太宗𤣥宗徳憲二宗皆聖明盛時其始委任賢相故君子得盡其心久則小人並進導黨與眩視聴治亦浸淫不逮於往至徳宗末年所聴任者唯裴延齡輩宰相獨暑勅充位此永鑑也夫輔相有欺罔不忠者宜即罷退忠而材者屬任之令政事常在中書天下何憂不治上深然之已上從容言或稱孔子其徒三千亦黨也信乎徳裕曰此小人熒惑之言不可聴也臣嘗謂共鯀驩兠與舜禹雜處堯朝共鯀驩兠為黨舜禹不為黨何也共鯀驩兠以邪心相比周為黨賢人君子忠於國則同心勇於義則同力退而各行其志交不以私豈謂黨哉周衰四豪各有客三千背公死黨以譎詐勢利相高仲尼之徒用仁義相切磨羣而不黨議者欲以比之妄矣上亦深然之已上又言文宗時令諌官言事毋著名如匿名書非體也徳裕曰臣在中書時猶不爾其後李訓鄭注教先帝以術御下實始此風人主但當推誠任人有欺罔者無赦豈必挾詐哉是時天子側席待徳裕徳裕亦以經畧天下自許又才智足任言無不從上數出畋暮夜乃還徳裕言人君動法於日故日出而朝日入而息傳言君就房有常節宜深察古誼又聞五星失行天示警戒願節畋逰以承天意上從之初知樞宻劉宏逸薛季稜有寵於文宗仇士良心恨之及上之立非宰相及二人意士良乃譖二人死又遣中使追故相嗣復玨於貶所即誅之户部尚書杜悰聞之驚曰天子新即位此事豈宜手滑奔告徳裕徳裕與同列上奏言徳宗疑劉晏動摇東宫而殺之中外寃歎兩河不臣者得以為口實後徳宗悔之錄其子孫文宗疑宋申錫交通藩邸謫竄至死既乃悔為出涕嗣復等有罪先即訊俟罪狀著白然後誅之未晚今遽遣中使即誅人情震駭願開延英賜對得召見流涕諌上命坐者三伏不起曰臣等願陛下免二人於死勿使既死而衆以為寃上乃曰朕特為卿等釋徳裕即趨下階舞蹈謝於是追還二使而嗣復等再貶士良於是心憾徳裕也及上受尊號肆赦士良乃揚言於衆曰宰相與度支議減禁軍芻粟衣糧矣兒曹盍往訴蓋欲激禁旅陷徳裕杜悰也徳裕聞之即詣闕訴上上怒立宣諭兩軍無此議士良慙謝老奴妄聞當死乃得罷而任相益專是時盧龍澤潞河東連作亂曰紇入塞伺邊天下勤於兵徳裕以比年出師敗相繼者其弊有三詔令下軍中日三四而宰相不預聞失政本一諸監軍各以意指揮軍士將不得專軍帥無統二軍各宦者為監其牙隊皆選卒而在陣者顧不任戰每戰監軍秉信旗立馬高處環牙隊自衛少怯輒引旗先走陣從以潰三乃與樞宻使約監軍不得與軍政每隊卒聴取一人自衛有功隨例頒賞其詔令非中書進無自中出號令嚴明故所向有功始盧龍軍亂殺節度使元忠推牙將陳行泰主留務上以問徳裕對曰河朔事勢臣所熟諳方易帥時衆心何能無觀望朝廷遣使太速故軍情遂固若置之數月不問必變矣請置之勿遣使以觀其變既而軍中果殺行泰立張絳復立節亦置不問雄武軍使張仲武遣士上書請擊絳自効使者言泰絳本游客羇人人心不附仲武故幽州将性忠義通書習事為士心所歸計軍中今已逐絳矣問雄武卒㡬何曰軍士團合千餘徳裕曰恨少何以立功對曰在得人不在衆多幽州糧餉俱在媯及七鎮令獨入據居庸闗絶其餉道自定矣徳裕喜乃疏請仲武知幽州留事而仲武克幽州已澤潞劉從諫卒弟子稹不𤼵喪請後朝議以回鶻未滅討澤潞國力不支徳裕毅然曰澤潞事體與河朔三鎮異河朔習亂已久人心難化故累朝置之度外澤潞近處腹心一軍素稱忠義破朱滔擒盧從史皆其功異時無論用儒臣為帥如李抱真成立此軍徳宗猶不許承襲其後敬宗不䘏國時相無逺謀劉悟死因循以授從諌至跋扈難制今垂死復以兵付孺子朝廷從而授之則四方視效天子威令不復行矣上曰善卿何道制之對曰稹所恃者三鎮幽州初定必不與之交通但得鎮魏不旁撓其間則稹成禽矣若遣重臣諭鎮魏以河朔自艱難來許其承襲與澤潞異今朝廷加兵澤潞不欲更出禁軍獨委之兩鎮能顯立功效自澤垂後昆勿聴游談者言為子孫謀存輔車自貽禍也且徧諭將士以賊平受賞狀羣臣交諫上曰吾與徳裕共之保無他於是命諸鎮㑹討之成徳王元達魏博何宏敬盧龍張仲武道迎制使控馬甚恭自兵興以來未有也先時河北諸鎮有自請後者朝廷先遣使祭弔次册贈次宣慰稽遲嵗月叛將得繕完自備至是即下詔致討威以大振又河朔用兵利仰度支出境遷延或隂與賊通解一縣拔一栅以為功徳裕請宣㫖令元達取邢宏敬取洺茂元取澤彦佐取潞期在乎定毋取縣栅為口實於是劉稹日蹙願舉族歸命㑹河東戍卒索賞不足遂稱亂與稹通胡議洶洶請罷師徳裕言太原素號忠順獨緣賞薄為賊所交煽而然且反者千五百人何遽憚也詔使相李石赴太原召兵已亂遣中使馬元贄往宣諭且覘之元贄受反者楊弁賂還於衆中大言曰相公須早與弁節矣不者亂昌徳裕問狀元贄曰自牙門至柳子十五里曵地明光甲若之何取之徳裕曰李相正以太原無兵故𤼵横水卒走榆社庫中甲在行營弁何繇得之元贄曰太原勁悍人可為兵弁召募得之徳裕曰召募須有財李相正以欠庫士絹一疋召亂弁何從得財元贄辭屈徳裕曰縱其有十五里明光甲必滅此賊急進討而河東平嗚呼凡世之覘賊者多如此矣覘賊則其權存賊廟算定而後其勝可握也既而邢洺磁三州以力屈詣元達宏敬降徳裕曰昭義根本在山東三州降上黨不日且變矣上曰郭誼其無乃梟劉稹自贖乎徳裕曰誠如聖諭上曰即如是宜先處者何事徳裕曰往諸道討逆所得州輒自予今邢降元達磁洺降宏敬脱請之難於可否矣請先以給事中盧宏正為三州留後成命下則二鎮無辭於是以盧鈞為昭義帥乘驛赴鎮而宏正領三州無何稹將誼果殺稹及其族姓函首降上曰今何以處誼徳裕曰劉稹騃孺子耳阻命拒命皆誼謀及力屈又賣稹求賞此而不誅何以懲惡於是誅誼詔給復昭義五州一年籍兵還農悉罷諸横税而澤潞平於是國威㡬振徳裕從容謂上曰昔曹操破袁紹於官渡止不追曰所獲已侈求多傷威養繇基射楊葉百步外百中觀者教曰不如息也弓少撥者前功棄矣今陛下征伐無不得此亦養威少息之時也天子善其言當時中外諸臣無有能間徳裕者故㑹昌之政六七年間君相相為終始及上惑志於神仙方士趙歸真得幸徳裕諫曰歸真以詭術出入禁中為敬宗朝罪人不可近上曰朕爾時亦識是人衆稱趙鍊師豈足深過哉朕宫中屏聲伎絶飲宴時聆道論滌煩耳至政務必卿等平章雖百歸真不能惑也徳裕曰小人見利則趨旬日間歸真之門車轍滿矣歸真亦以物論求退薦羅浮道士鄧元起衡山道士劉元靖合金丹服之而卒以不驗或稱徳裕亦服諸方士丹則是君相同溺雖正色危聲無益也二君皆賢主去唐室之穢介然於柔㬅他如𤣥肅二宗惑溺於武惠妃張良娣至使父子相尋淪覆不已何足道乎凡唐室之惑溺起羞作孽可為鑑戒者諸宗極多而莫詳於徳宗之世當貞元間張延賞為相得罪皇太子又與李叔明為怨恐太子與叔明中之也㑹郜國長公主與叔明子昇有私事𤼵而太子妃蕭郜國女也延賞因藉以聞兩傾之又遣人告太子與郜國為昇禱上怒甚切責太子召李泌謂曰舒王近已長孝友而温仁泌曰陛下何為舍子而念姪上勃然變色曰誰語卿舒王為姪者泌曰大厯初陛下言昭靖諸子上令吾子之故臣得知今陛下所生子猶疑之何有於姪上曰卿不愛家族乎對曰臣惟愛家族故不敢不盡言若不言而曲從異日陛下悔之必且殺臣寃及臣子雖以姪為嗣臣何得歆其祀因嗚咽流涕上亦泣曰業如此且奈何泌曰此大事願慎思之且陛下獨不記建寧事乎上曰建寧叔誠寃肅宗性急譖之者深耳泌曰臣昔以建寧之故因辭官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復睹兹事先帝自建寧之死常懷憂懼臣為肅宗誦黄臺𤓰辭防䜛構之端而先帝乃安上意色稍和乃曰貞觀開元皆有故事泌曰貞觀時事狀顯著猶以此并廢魏王泰至開元之末海内寃憤此百代當戒又可法乎太子常居少陽院在寢殿之側未嘗一接外事安得有異謀彼譖人者巧詐百端雖有手書衷甲之事尚不足信况以妻母為累乎陛下幸以語臣曏使楊素許敬宗李林甫之徒聞此已就舒王定筞矣上曰為卿遷延至明日思之泌即抽笏頓首泣對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但陛下還宫當審宻勿露意於左右露之則彼此皆欲樹功事㡬危矣上頷之曰已喻間一日上開延英殿獨召泌流涕曰非卿切言朕悔無及太子仁孝無他也泌乃拜賀以是請老故如李泌可謂知慎於口者矣惜乎建寧之禍泌之過慎未有所白也
  體全章第十六
  子曰民以君為心君以民為體心莊則體舒心肅則容敬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心以體全亦以體傷君以民存亦以民亡詩云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國家以寧都邑以成庶民以生誰能秉國成不自為正卒勞百姓君牙曰夏日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祈寒小民亦惟曰怨咨詩小雅節南山有誰秉國成三句缺能字書君牙夏暑雨缺日字今引書以怨為句則似云咨冬祈寒也當依今本補定咨字
  易山附於地剥上以厚下安宅何謂也山於地其體一也地厚則山隆地崇則山峻剥地以為山其山不尊故曰厚者髙之基也下者上之宅也託山於地託身於床其下滋厚則其上滋安故二曰牀辨四曰牀膚言其漸親於身也雖然不若心與體之親也心之與體一之而不可貳也其體用同則其動靜同動靜同則其敬肆同敬肆同則其苦樂休戚同然而心為其主矣𤓰髮皮膜皆體也則亦皆心傷其心而𤓰髮皮膜皆瘁故傷其𤓰髮皮膜而心亦皆痛矣故古之喻君民者則未有親切於此也五官股肱以為大臣腑臟腸胃以為内寵内寵失序則五官負墜剝之六五曰貫魚以宫人寵无不利宫府之親其義一也聖人之治天下皆如宫人則其愛𤓰髪皆猶之腑臟也然則剝之六三剝之无咎何也曰是或可剝者也在上下之際而不中猶之弊民也天下有弊民無弊體夫亦取其无咎而已矣无咎則莊莊則肅肅則安安則存存則不亾
  百姓之所傷心者惟財也漢武帝侈邊功始急聚財然其時君相皆稽古邃於經義如元狩元年夏詔曰朕聞君者心也民猶支體支體傷則心㦧怛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學流貨賂兩國接壤怵於邪説而造簒弑此朕之不徳也詩云憂心慘慘念國之為虐赦天下滌除與之更始朕嘉孝弟力田老眊孤寡鰥獨或匱於衣食甚憐愍焉其遣謁者巡行天下存問致賜曰皇帝使使者賜縣三老孝者帛人五匹鄉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年九十以上及鰥寡孤獨帛人二匹絮三斤八十以上米人三石有寃失職使者以聞縣鄉即賜母贅聚是其意實出於此也自伐胡通西南夷鑿河諸工役并興而大司農水衡不給為武功爵更幣佐之猶不給而東郭咸陽言煑鹽孔僅言鐵冶楊可主告緡卜式主均輸於是峻法嚴刑用矣孔僅咸陽言山海天地之藏也皆宜屬少府陛下不私以屬大農佐賦願募民自給費因官器作煑鹽官與牢盆敢私鑄鐵器煑鹽者釱左趾没入其器物郡不出鐵者置小鐵官又除故鹽鐵家富者為吏諸公卿乃言郡國數被災民不齊出於農畝商賈滋衆異時筭軺車賈人緡錢皆有差請筭如故諸賈人未作貰貸居邑稽諸物及商趨利者雖無市籍各以其物自占率緡錢二千而筭一諸作有租及鑄率緡錢四千筭一非吏比者三老北邊騎士軺車一筭商賈人軺車二筭船五丈以上一筭匿不自占占不悉戍邊一嵗没入緡錢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賈人有市籍者及其家屬皆無得名田以便農敢犯令没入田貨時河南人卜式上書願輸家之半以助邊不報及歸則持錢二十萬予河南守給徙民乃召拜左庶長賜田十頃以風百姓天子既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肯分財佐縣官於是悉禁郡國無鑄錢獨上林三官專鑄錢而令天下非三官錢不得行諸郡國前所鑄錢皆廢銷之輸其銅三官而民盜鑄者計費不相當鑄錢益少於是楊可告緡錢遍天下既以卜式為御史大夫式既在位見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鐵器苦惡價貴或疆令民賣買之又船有筭而商少物愈貴因頗以為言上繇是不悦明年貶式為太子太傅而桑𢎞羊為治粟都尉領大農盡筦天下鹽鑄乃言諸官各自市相與爭物故騰躍而天下賦輸或不償其僦費請置大農丞數十人分部主郡國市郡國往往縣置均輸官令逺方各以其物轉販為賦而置平凖於京師受天下委輸盡籠天下貨物貴即賣之賤即買之如此冨商大賈無所牟大利反於本萬物不得騰湧抑使平名曰平凖𢎞羊又請令民得入粟補官及罪人贖罪令民能入粟甘泉各有差以復終身不告緡他郡國各輸急處而諸農各致粟山東漕益嵗六百萬石一嵗之中太倉甘泉皆滿均輸帛至餘五百萬匹稱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於是賜𢎞羊爵左庶長黄金再百焉是嵗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税而已今𢎞羊令吏坐市列販物求利烹𢎞羊天乃雨至天漢中海内益虚耗法刻深告緡均輸益急泰山瑯琊羣盜並起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至殺二千石掠鹵鄉里道路不通上使御史中丞丞上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范昆等衣繡衣持節虎符𤼵兵興擊所至得斬二千石以下郡誅殺多至萬餘人數年乃頗得其渠帥卒阻山川往往復聚無可奈何乃作沈命法曰盜起不𤼵覺𤼵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𤼵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寖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故賦歛之與刑法刑罰之與盜賊三者相為終始也故言武帝時政不至於亡秦者幾希矣賴漢徳醇深又多以文章緣飾之故民罷而不亂焉
  唐𤣥宗時以國費侈靡亦𡫏言利則有宇文融楊慎矜韋堅王鉷楊釗之流開元九年宇文融為監察御史始倡言天下户口逃移巧偽甚衆乃制州縣逃亡户口聽百日自首或於所在附籍或牒歸故鄉各従所欲過期不首即加簡括讁徙邊州公私敢容庇者抵罪即以融為簡括使融又奏置勸農判官十人並攝御史分行天下其新附客戸免六年賦調然使者競為刻急州縣承風百姓苦之陽翟尉皇甫憬疏白其狀貶盈州尉既又以融為御史中丞乘傳行天下諸州事大小咸先上勸農使後申中書時上欲攘四夷急於用度所賞賚蕃將及士馬不貲州縣畏融多張虚數凡得客户八十萬田稱是嵗終増緡錢數百萬悉輸入宫繇是有寵議者多言煩擾未便上令集百寮於尚書省議之公卿以下皆畏融不敢立異惟戸部侍郎楊瑒議以為括客免税不利居人徵籍外税使民困弊所得不償所失融怒遂出瑒為華州刺史既又與崔隠甫比而逐張説遂得入中書已贓罪𤼵以貶死楊慎矜者楊崇禮之子也崇禮以理財稱名卿慎矜習於言利諸州輸布帛有汚敝者𤼵還本州徴拆則自慎矜始也初宇文融既敗言利者稍息及楊慎矜得幸而韋堅王鉷之徒競以利進韋堅者太子妃兄為江淮租庸等使嵗増貨巨萬上以為能於是引滻水抵苑東望春樓為潭以聚江淮運船通漕渠自江淮至京師役夫徒無筭民間愁怨天寳二年乃成上幸望春樓新潭堅以新船數百艘遍榜郡名陳郡中珤貨陜尉崔成甫着錦半臂缺胯綠衫而揚之紅袙首居前船唱得寳歌使美婦百人盛飾而和之連檣數里堅跪進諸郡輕貨仍上百牙盤食上置宴竟日而罷觀者山積乃加堅左散騎常侍褒賞諸僚屬吏卒名其潭曰廣運而王鉷為户口色役使時邊將耻敗士卒死者皆不除籍王鉷以有籍無人皆為避課六嵗之外悉徵其租庸有併徵三十年者民無所訴上在位久嬖倖多後宫賞賜無節不欲數於左右藏取之珙知上指嵗貢額外錢帛百億萬皆貯内庫以供宴賞曰此不出於租庸調無煩經費上以鉷為能富國益厚遇之楊釗貴妃之従祖兄也不學無行為宗黨所鄙従軍於蜀往來元琰家元琰貴妃父也劍南節使章仇兼瓊引為奥援以善摴蒱得供奉專管摴蒱文簿鉤較精宻上常賞歎以為好度支郎一嵗中領十五餘使是時州縣殷富楊釗奏請所在糶變為輕貨及徵丁租地税變布帛輸京師屢言帑藏充牣古今罕儔故上引百官觀左藏賜釗紫衣金魚并賜羣臣帛有差上以國用豐衍視金帛如糞壤賞賜貴寵之家無有限極貴妃三姊及二兄銛錡五家凢有請託府縣迎承峻於制勅四方賂遺輻凑其門朝夕如市十宅諸王及百孫院婚嫁皆先以錢千緡賂韓虢使請無不如意上所賜與及四方獻遺五家如一競開第舍極其壯麗一堂之費動踰千萬既成見勝己者輒毁更為之仲姊虢國尤豪蕩一旦帥工徒突入韋嗣立宅撤去舊屋自為新第但授韋氏隙地十畝而已中堂既成召工杇墁約錢二百萬復求賞虢國以絳羅五百段賞之猶為所嗤及安祿山破潼關楊國忠倡幸蜀之䇿上御勤政樓制云親征聞者皆不信乃託言劒南節度使潁王璬將赴鎮令本道設儲偫是日上移仗北内既夕命龍武大將軍陳元禮賞六軍選閑廏馬九百餘匹黎明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楊國忠韋見素魏方進陳元禮及親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門諸妃主皇孫在外者皆委之去中外擾攘不知所之郡縣丞令皆逃去中使徵召吏民莫有應者日向中上猶未食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於是民爭獻糲飯麥豆相雜皇孫輩爭以手掬之湏臾而盡上為掩泣有父老郭従謹進言曰祿山包藏禍心固非一日亦有詣闕告其謀者陛下往往誅之使得逞其姦逆臣猶記宋璟為相歎進直言天下賴以安平自頃以來在廷之臣以言為諱惟阿諛取容是以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知草野之臣知必有今日久矣事不至此臣何繇得睹陛下之面乎上曰此朕之不明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翼日至馬嵬乃有陳元禮之旤既而都城傾覆朝廟腥膻歴年乃復則聚財之始旤也聚財則侈侈則淫淫則蕩蕩則流離顛沛從之矣節南山之刺師尹其義亦如此也
  宋神宗既用王安石變法諸大臣名哲往徃廢逐而行事瑣屑日益不效六年華山崩自秋七月不雨至七年四月上憂形于色嗟歎懇惻欲盡罷法度之不善者王安石曰水旱常數堯湯所不能免陛下即位以來累年豐稔今旱暵已久但當修人事以應之上曰朕所以恐懼者正為人事未修耳今取免行錢太重人情咨怨自近臣以至后族無不言其害者馮京曰臣亦聞之安石曰士大夫不逞者以京為歸故京獨聞此言臣未之聞也上為不樂而罷㑹光州司法叅軍鄭俠與安石有舊秩滿入京安石問以所聞俠言青苗免役保甲市易及邊鄙用兵諸各未便安石不答至是俠監安上門㑹嵗饑征歛苛急東北流民扶攜塞道身無完衣或茹木實草根身被鎖械而負瓦揭木賣以償官纍纍不絶乃繪為圖及陳時政之失詣閤門不納遂稱秘急𤼵馬遞上之略言陛下南征北伐皆有捷勝之圖來上未有一人以天下困苦遷徙流頓父母妻子不相保之狀為圖而獻者臣謹按安上門逐日所見繪成一圖百不及一但經聖覽亦可流涕陛下觀臣之圖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斬臣宣徳門外以正欺君之罪上反覆觀圖長吁數四袖以入内是夕寢不能寐翼日遂命開封體放免行錢三司察市易司農𤼵常平倉三衞具熈河所用兵諸路上民物流散之故青苗免役權息追呼方田保甲并罷凡十有八事民間驩呼相賀是日果大雨逺近沾洽翼日輔臣入賀上出俠圖及疏示輔臣問王安石曰識俠否安石曰嘗従臣學因上章求去外間始知所行之繇羣姦切齒遂以俠付御史獄治其擅𤼵馬遞罪吕惠卿鄧綰言于上曰陛下數年㤀寢與食成此美政天下方被其賜一旦用狂夫之言罷廢殆盡豈不惜哉相與環泣于帝前於是新法一切如故惟方田蹔罷甚矣天子之難悟也九閽萬里恨不睹百姓情狀幸有一日開霽如親見之而一二姦人簧皷扇惑輒復中眩不能自持其所繇來不能知人不能愛人而一意於行法之故也安石執政六年更法度開邊疆老成正士廢黜殆盡天下怨之而帝倚任益專太皇太后嘗乘間語上曰祖宗法度不宜輕改吾聞民間甚苦青苗助役宜罷之上曰此以利民非苦之也后又曰安石誠有才學然怨之者衆欲保全之不若蹔出之於外上曰羣臣惟安石為國家當事時上弟岐王顥在側因進曰太后之言不可不思上怒曰是我敗壊天下耶汝自為之顥泣曰何至是耶皆不樂而罷久之太后流涕謂上曰安石亂天下奈何上始不安安石亦以鄭俠疏力求去先是吕嘉問提舉市易屢以羨課受賞上聞其擾民以語王安石安石對曰嘉問奉法在公以是媒怨上曰免行錢所收細瑣市易鬻及果實氷炭大傷國體安石力辨至譏帝為叢脞不知帝王大略上曰即如是士夫何故以為不便安石請言者姓名令嘉問條折及曽布論嘉問多收息干賞挾官府為兼并之事上心直之乃詔中書曰朝廷設市易本為平凖以便民若周官泉府者今顧使中人之家失業若此吾民安得泰然也宜釐定其制布見上言曰臣每聞徳音欲以王道治天下今市易之為虐駸駸乎間架除陌之事矣如此之政書於簡牘不獨唐虞三代所無歴觀秦漢以來衰亂之世恐未之有也嘉問又稱販鹽鬻帛豈不貽笑四方上頷之及安石去嘉問持之泣安石曰無憂吾屬韓絳吕惠卿矣及惠卿用事乃與其弟和卿創手實法其法官為定立物價使民各以田畝屋宅資貨畜産隨價自占凡居錢五當蕃息之錢一非用器食粟而輒隠落者許告獲實以三分之一𠑽賞豫具式示民令依式為狀縣受而籍之以其價列定髙下分為五等既見一縣之物産錢數乃叅㑹一縣之役錢本額而定所當輸詔従之於是民家尺椽寸土檢括無遺至於雞豚亦遍抄之民不聊生然始行法時猶别灾傷五分以上者免既而荆湖訪察使蒲宗孟上言此天下之良法使民自供初無所擾何待豐嵗願詔有司勿以豐凶張弛従之而民乃益困矣初安石議變法恐士大夫爭之乃議盡増天下嵗祿上未之許而三司所上増吏祿至緡錢百十一萬有奇咸謂吏祿厚則官不貪然良吏實難賕取如故乃令括天下財用出入之數以聞令宰相提舉其事於是韓絳為提舉以天下戸口人丁税賦塲務坑冶河渡房園之數租額年課及諸路出入錢穀之數一一比較而舉朝公卿無一不以財用為務者方安石用事時安國方為西京國子教授至是秩滿入京上以安石故特召問曰漢文帝何如主安國對曰三代以來未有也上曰但恨其才不能更法立制耳安國對曰文帝自代來入未央宫定變故于俄頃恐無才者不能至用賈誼言待羣臣有節專務以徳化民海内興於禮義幾致刑措則加於有才者一等矣上曰王猛佐苻堅以蕞爾國而令必行今朕以天下之大不能使人信何也曰猛教堅以峻法殺人致秦祚不世今刻薄小人必有以是誤陛下者願專以堯舜三代為法則民豈有不従者乎上又問卿兄秉政外論謂何對曰恨知人不明聚歛太急耳上不説繇是止授崇文院校書尋改秘閣校理既而安石與惠卿交怨惠卿欲傾安石而韓絳欲以安石制惠卿於是安石再召而惠卿出知陳州秋七月彗星出軫上以災異數見避殿減膳詔求直言赦天下詢政事之未恊于民者程顥應詔論朝政極切遂差出知扶溝縣王安石率同列上疏言晉武帝五年彗出軫十年又有孛而其在位二十八年與乙巳占所期不合葢天道逺先王雖有官占而所信者人事而已禆竈言火而驗欲禳之不聽鄭亦不火有如禆竈未免妄誕况今星工哉竊聞西宫以此為憂望以臣等所言力行開慰上曰聞民間殊苦新法安石對曰祁寒暑雨民猶怨咨此無庸卹上曰豈若并祁寒暑雨之怨亦無耶安石不悅退而屬疾卧上慰勉起之遂罷手實法已帝亦漸⿰𭥯犬安石所為再出不二年罷然邊釁開而民財竭又割河東地畀契丹終不可復羣小祖述其事卒以覆宋是皆不卹民之故也
  崇寧而後蔡京用事導上於佚樂因以竊權自恣其父子兄弟网利相傾花石綱之役始於朱勔父冲為京營僧寺既稍稍入内以花石惑上遂置應奉局于蘇州以勔總其事取内帑如探囊動以數十百萬計於是搜剔巖藪凡士庶之家一石一木稍堪玩者率指為御物使䕶視之微不謹即被大罪及𤼵行必撤屋抉墻以出其斸山輦石程督慘刻雖在江湖不測之淵必百計取之所在倚勢横暴百出邪人穢客奔走勔門自直秘閣至殿學士皆應手可得京又以宫室媚上於拱宸門外作延福宫遣内侍童貫楊戬賈詳何訢藍従熈分任之視力所致爭以侈麗髙廣相誇各為制度不務沿襲上自為文記之又有四方應奉送至都下因内侍以進大率靈壁太湖慈谿武康諸石二浙奇竹異花海錯福建荔枝橄欖龍眼南海椰實登萊文石湖湘文竹四川佳果皆越海渡江毁橋梁鑿城郭而至蔡京又言陛下無聲色狗馬之奉所尚者山林閒物乃人所棄但有司奉行之過因以致擾乃請作提舉淮浙人船命内侍鄧文誥領之稍定諸貢獻不許妄進然其擾害如故也宣和三年童貫至呉見民困花石之擾貫遂命其僚董耘作手詔罪已罷諸應奉造作局及御前花石綱運併木石彩色等塲務葢上初以東南供奉事付童貫又值有方臘之亂上曰如有急即以御筆行之故貫即自作詔書亦異事也上亦以是黜朱勔父子弟姪之在職者及方臘既平王黼又言于上曰士大夫懷姦弗悛抑損應奉妄為譏謗宜特置應奉一司臣專領之以杜姦謀於是復諸綱運𤼵漕輓之卒輦輸不絶仍令梁師成總領於内自是四方珍異皆歸二人之家入尚方者纔十之三四
  宣和四年冬築萬嵗山成名曰艮嶽山周十餘里池亭軒館皆窮極巧麗初朱勔於太湖取石廣髙數丈載以大舟挽以千夫鑿城㫁橋毁塸拆牐數月乃至㑹得燕地因號昭功敷慶神運石立於其上又作絳霄樓勢極髙峻峙于其下其後内侍興築不止於是山林巖壑日益髙深亭臺樓觀不可勝紀又以金芝産于萬夀峰更名壽嶽巨璫爭出新意取珍禽充斥其中有市人薛翁者豢擾之日益以狎一日上幸是山清道鳴蹕而羣翔者數萬上顧大喜曽不三年而上如青城宫室榛圯上下荒墟遂成異域嗚呼可嘆也夫
  壹類章第十七
  子曰下之事上也身不正言不信則義不壹行無類也言有物而行有格也是以生則不可奪志死則不可奪名故君子多聞質而守之多志質而親之精知略而行之君陳曰出入自爾師虞庶言同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一也諸本言有物上有子曰二字
  易曰風自火出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象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矣天下則猶之家家則猶之身也身不正言不信則其家人婦子不得而信之故君子之學問被於天下而其義行信於妻子學問從博所以為通也義行從一所以為精也博則以為人師精則以為人君家之有嚴君心之有嚴師二者天下之至一也其所以一者何也正也正而後質質而後略略而後其體要可得也是則以上馭下之道也而曰可以事上者君子之所以事親大人之所以事天則率繇此也
  范鎮字景仁當宋仁宗時上春秋髙而儲嗣未定鎮首請拔近屬之賢者繫人心執政謂之曰今間言入矣為之難少安之鎮曰事當論是非不當論難易公謂今日難於前日安知異日不難於今日乎凡見上流涕面陳者三章十九上待命百餘日鬢髪盡白及神宗時知通進銀臺司數封還詔制議新法與王安石不合五疏求去最後言陛下有納諫之資而大臣進拒諌之計陛下有愛民之性而大臣用殘民之術王安石持其章為手顫也及去蘇軾慰賀曰公身雖退名益章矣鎮愀然曰君子言聴計從消患於未萌使天下隂受其賜無智名無勇功上也天下被其害而吾享其名獨何心哉鎮恭儉慎黙口不言人過至臨大節决大議色和而語壯雖萬乘前無屈也學術本六經口不道申韓佛老之說閒居無賓客終日危坐目未嘗却顧尤篤於行義兄鎡客死隴城聞有遺腹子徒步往東西川求二年乃得之舊游落魄者皆養其妻子終身與司馬光相得驩甚自謂莫逆曰吾與子生同志死同傳天下之人亦無敢優劣之者劉摯字莘老宋神宗時為御史入見上迎勞問卿故嘗從安石學乎安石數稱卿器識也摯曰臣東北人少孤獨學實不識安石㑹新法行東明民擊登聞鼓訴助役之弊提刑以知縣賈蕃不隔遏摭逮之摯曰是欲鉗天下之口也且陳率錢助役有五難十害安石怒劾其欺誕懐向背摯奮然曰為人臣豈可壓於權力使天子不知利害之實耶因言向背之義謂臣所向者義所背者利所向者君父所背者權臣安石心憚之也嘗於上前論人才難性忠實而才識兼長者上也才不足而忠實有守者次之有才難保借以集事又次之懐邪觀望隨時改變此小人終不可用下矣摯通達明鋭不為威怵利誘自登仕至輔相一意孤立不受干謁卒以䜛去困於瘴鄉摯教人皆先行實而後文藝嘗曰士當以器識為先一號為文人斯無足觀其自立如此蘇頌字子容當神宗時知審刑院言廵簡尉但能捕盜不能使人不為盜能使人不為盜者縣令耳請以盜賊多寡為縣令殿最時天子忿國積弱鋭意富強頌言人主不可一有所好一有所好則下皆逢之故好征戰則孫呉之徒用好刑名則張杜之徒進好聚歛則桑孔之徒出惟持盈戒傾體之以無為則天下治矣使契丹還上問彼中情狀頌對曰彼講和日久竊典章禮樂維持其間願勿以為圖又云昔漢武四征王庭而匈奴不服至宣元之代稽首稱藩唐憲宗欲復河湟卒不得逞至宣宗三關七州乃自歸繇此言之外國之叛服於中國盛衰無係也時吕惠卿得政謂人曰子容鄉里前輩一詣我執政可得也頌笑不應元祐中得相時帝幼沖大臣奏事但取决宣仁惟頌奏事必再稟有諭必肅對故元祐諸臣既受旤上獨以盡禮原之嘗治亳潁有囚稱病不得讞或請驗實之頌曰萬事付公議吾何容心示以意則人多需索之矣間閲韓非書言肖土木偶耳鼻欲大口目欲小耳鼻大則可小口目小則可大苟耳鼻小而口目大人非之豈可復改哉嘗太息以為名言
  劉安世字器之家居未嘗有惰容危坐久身未嘗傾倚作字不草書事皆法司馬光嘗誦光之言曰行已盡於誠誠天道思誠人道天人一也因舉左右手自顧歎曰只為有此形故須思以通之及其成功一也每廷爭值上盛怒則執簡却立伺怒解復前抗辭音吐如鐘旁觀者為蓄縮惶汗而安世自若也或有言范公欲以大中消朋黨使其言用於熈豐則後不至紛更用於元祐則無紹聖報復矣安世曰不然微仲堯夫不知君子小人不兩立如氷炭乃延李鄧以啟幸門後二人排正人如反掌此調停之效何謂益乎温公為相知後日必有反覆之旤欲濟生民如救焚拯溺不應慮後而為前却也方安世謫嶺表時念温公語云北人在瘴郷惟絶欲不病遂絶欲故宣和之末羣賢凋喪殆盡而安世巋然獨存梁師成心服其賢求小吏及事之者致書先之安世笑謝曰吾廢斥三十年未嘗有一書與時貴欲為元祐全人見司馬公地下他何求哉故如范鎮劉摯蘇頌劉安世者可謂多聞而質守多志而質親精知而畧行者矣當唐髙宗時有王義方事母孝謹淹究經術舉明經入都客有疲困于道者父病革欲往省不能自前長歎而泣義方立解所乘馬遺之問姓名不告而去貞觀中補晉王府叅軍魏徵欲妻以夫人之兄子辭不娶徵卒乃娶之或問其故曰前所辭魏公者不援上也今感知已故娶之顯慶元年為侍御史李義府恃寵用事洛州婦人淳于氏繫大理丞畢正義出之納為妾事覺義府迫正義自縊以滅口無敢白其姦者義方入跪告母曰義方為御史視奸臣不糾不忠糾之則身危憂及其親不孝奈何母曰昔王陵之母尚能殺身成子之名汝盡忠事君吾又何恨義方即上言義府破法納罪人擅殺六品寺丞就云自殺甚於義府殺之即其法冠對仗叱義府顧望不肯退義方三叱之始趨出義方乃跪讀彈文時上方嚮義府怒義方以孤士辱宰相貶萊州司户去先是在晉府以張亮罪坐貶吉安丞將渡江風作義方酌水仰天曰有如行愆諸己義負前修必也長鯨擊水天吴覆舟有知忠獲戻孝見尤當四維廓氛千里安流遂鼓楫而濟其志行如此
  栁渾字惟深涇卒之變亡匿終南山中泚聞以相印即授之渾棄家身詣行在已得相務達下情以廣上心上嘗親擇郎吏宰畿邑而治同官畢前賀渾獨不賀上問之對曰此特京兆尹職耳陛下當擇臣等輔聖徳臣等當選京兆尹承大化尹當求令長親民事代尹擇令雖得人豈王體乎臣愚誠不知所賀先是開元間姚崇於上前序郎吏上左右顧終不視崇失意疑有間之者趨而出髙力士進曰陛下新即位宜與大臣相可否今宰臣序吏而陛下不應豈聽納之體乎上曰我任崇相國有大政當與共决之至郎吏細事崇顧不自决煩我耶葢唐盛時主相猶識體如此時有玉工為帶墮私市補而覺上欲誅之渾引誤傷乘輿器物决杖而已白伯強請進宅充國用渾執奏曰尚書左丞白季羔為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弟表門為隋朝舊家伯強乃其族子國家討賊自有大計豈必毁義門以虧風教哉及韓滉自浙西入朝得相稍卞急嘗榜吏省中渾雖為滉所引正色讓之曰先相公以直道進退名天下然傷褊急不滿嵗罷去公又甚焉可無戒乎且省闥非刑人之地而榜吏作威豈人臣所宜滉為孫謝之及延賞相怙權嫉渾守正遣親識諷之慎言渾曰為吾謝張公吾頭可㫁舌不可禁也世僅稱渾料吐蕃刼盟為天子所歎云李藩字叔翰少在張建封幕㑹建封病作濮州令史杜兼疾驅至覬得軍藩正責之曰僕射危病如此君守土宜在州防遏來此何為不速去者奏劾矣兼錯愕去深恨之建封卒徐州亂兼因誣奏藩摇士衆心徳宗怒詔濠泗節度使密誅之使杜佑雅器重藩得詔立疏密以百口保藩居旬日不𤼵召見藩謂曰人言生死因報信有諸藩曰殆有之佑曰審如是君宜無恐因出詔示之藩色不動請就死佑曰需之吾業以百口保君矣徳宗得奏疑未釋乃逮藩詣闕藩至上望其容止歎曰是豈為亂者拜秘書郎柄臣邀與相見不見也憲宗時為給事中凢制勅有不便就勅尾批却吏驚曰批當聨白紙署於勅尾何當就勅尾署藩曰苟他紙亦狀牒耳何名批勅耶相垍薦其有宰相器遂同平章事知無不言上亦重其無隠河東節度王鍔賂權貴求兼官一日手勅下鍔可兼平章事藩遽耴筆塗兼平章字署其尾曰不可還奏之同官權徳輿正色曰即不可應别為奏何乃汚詔紙耶藩曰勢迫矣出今日勢不可得止又日暮何遑别作奏乎事得寢上嘗問足國以節儉對曰苟侈汰何國不貧問祈禱以修徳對曰苟修徳何福不至問神僊長年則極陳其無是理及李吉甫再相乃罷為詹事人稱藩才能不及裴垍韋貫之而清整殆欲過之鄭覃相珣瑜子也以父蔭補官經術該深上甚重之訓注既誅覃始得相又與李固言不協固言者李宗閔楊嗣復之黨也固言奏用周敬復崔球補起居郎覃以為不可上曰此公事勿為異覃曰若宰相人人盡同大臣必有欺陛下者崔球游李宗閔之門非端士赤墀下寧當用朋黨秉筆為千古法乎凡歴憲穆文三朝浮沈門户間不能大顯然於文宗獨以經學見知上嘗與相論文李石白曰古人以事為文今人因文廢事論詩覃對曰詩孔子所删三百篇而止皆國人作之以刺美時政王者采之以觀覽風俗不聞王者為詩陳後主隋煬帝皆工詩不知主術卒歸於亂後世五七言詩辭非雅正願陛下勿取也又嘗為上言陛下樂觀書然要義不過一二言而止當寢饋以之豈必其多又嘗論史上以馬遷與任安書辭多怨懟故武紀多失實覃對曰武帝中年大𤼵兵事邊生人癉耗府藏匱竭遷所述非過相石曰覃所陳欲陛下因武帝究終盛徳耳上深然之覃家無媵妾所居僅蔽風雨然嫉惡太過為羣小詆譏不損清望焉故如王義方栁渾李藩鄭覃者亦可謂言有物行有格質守而質親者矣
  好正章第十八
  子曰唯君子能好其正小人毒其正故君子之朋友有鄉其惡有方是故邇者不惑而逺者不疑也詩云君子好仇
  好惡之難也君子而無好惡則無以别邪正肅紀綱整風俗一有好惡則朋黨之論隨之矣故謂君子無朋此人道所必無之事謂君子無惡此聖人所難居之理也亦觀其趨向辨其方類而已君子方理小人方欲君子好諌而受直言小人好諛而悦佞已不辨其方鄉察其性情則邇臣來惑逺臣生疑君子之正小人與小人之毒君子彼此相眩而未有已矣洪範曰凡庶民無有淫朋人無有比徳無有作好無有作惡淫比生則其交無鄉疑惑多則其毒無方君子慎有方之惡而避無方之毒詩曰不懲其心覆怨其正式訛爾心以畜萬邦言察方鄉以去疑惑之道也
  漢桓帝延熹時李膺等數正諸常侍為危言激論羣小嫉之如讎既以鉤黨下獄太尉陳蕃上疏極諫曰臣聞賢明之君委心輔佐亡國之主諱聞直辭故湯武雖聖而興於伊吕桀紂迷惑亡在失人繇此言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同體相須共成美惡者也伏見前司隷校尉李膺太僕杜密太尉椽范滂等正身無玷死心社稷以忠忤㫖横加考案或禁錮隔閉或死徙非所杜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書阬儒何以為異昔武王克殷表閭封墓今陛下臨政先誅忠良遇善何薄待惡何優夫吉凶之效存乎識善成敗之機在於察言人君攝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維繆言出口則亂及八方何况髠無罪於獄刑不辜於市乎昔禹廵蒼梧見大辟下車而哭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興也勃焉今青徐災旱五穀損傷民物流遷茹菽不足而宫女積於房掖國用盡於羅紈外戚私門横受財賂所謂祿去公室政在大夫昔春秋之末周徳衰微數十年間無復災𤯝者天所棄也天之於漢𢢽𢢽無己故慇懃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在修徳臣位列台司憂責深重不敢尸位惜生坐觀成敗如蒙採録雖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上怒未解遂以辟舉非人免官葢當漢時學術尚明好惡有鄉其邪正粲然冠帶之倫無顯就悖戻者故小人之毒其正皆反而用之至謂天下士夫皆陰謀不𮜿其偽易明然而主上卒不悟者天下士夫亦謂諸宦官子弟無一足存氷炭之勢激使然也然至於後世而天下士夫自為詆訐陰陽相傾無復黒白以視漢世蒼素之分不啻千里矣
  唐自大厯而後士溺於才藻以名位相傾好惡不同而水火異趣至於牛李分門彼此報復而逺邇疑惑主鑑者益以難矣裴度平蔡之後志清河朔而元稹與魏宏簡又深相結阻撓其中裴公不勝憤憤𤼵為朋黨之論而竒章沒衛卒為天下口實其於元魏之眚疾未有所起也其疏曰臣聞主聖臣直今既遇聖主輒為直臣上答殊私下塞羣望誓除國蠧無以家為苟獻替之可行何性命之足䘏伏惟陛下纂承丕業光啟雄圖方殄頑人之風以立太平之事而逆竪搆亂震驚山東奸臣作朋撓亂國政陛下欲掃蕩幽鎮先宜肅清朝廷何者為患有大小議事有先後河朔逆賊只亂山東禁闈奸臣必亂天下是則河朔患小禁闈患大小者臣等與諸道戎臣必能剪滅大者非陛下㫁制覺悟無計驅除今文武百寮中外萬品有心者無不憤忿有口者無不咨嗟臣與邪佞亦無讎嫌祇是昨者臣請乘傳詣闕面陳戎事奸臣之黨最所畏懼知臣若到御前必悉數其罪以此百計止臣臣又請領兵齊衆逐便討賊奸臣之黨尤所阻礙或令兩道招撫逗留旬時或遣蔚州行營拖曳日月欲使臣無成則天下理亂山東勝負悉不顧矣為臣事君一至於此以臣愚見若朝中奸臣盡去則河北逆賊不討而自平若朝中奸臣不去則河朔逆賊雖平益熾臣伏讀國史觀代宗之朝蕃戎侵軼直至畿甸代宗不知葢繇程元振壅蔽幾危社稷當時栁伉乃太常一博士耳猶抗表歸罪為國除害今臣所任兼總將相豈可坐觀𠒋邪仰曀日月臣不勝感恩嫉惡之至謹附中使奉表以聞及再疏迺明言元魏然元魏不過一二宵人謀進席寵者耳而晉公己深憂之目為朋黨幾欲反旗以指君側曽不十年而鄭李用事王仇紹姦劉従諌卒用晉公之意使朝廷有以自立故正人之言朝廷之蓍蔡也
  方唐時賢奸忠佞雖稍溷淆然其流輩自為别白如裴度之指斥元稹李石鄭覃之指斥李宗閔楊嗣復皆涇渭可尋源流粲然至於宋而衰矣雖言朋黨亦混然朋黨之凡士紳之同志同方者皆稱朋黨非有漢時陰陽之分唐時水火之激也一言一事意見稍殊而怨毒旋起施於南宋同朝公卿如胡與越江河日趨為流愈下可歎也宋仁宗慶厯四年詔戒朋黨葢是時韓范富歐一時併用按察官吏磨勘任子而謗讟横興天子未有以察也樞宻副使琦上疏曰臣竊聞已降詔書申戒朋黨此葢陛下恢善治勸薄俗之深意也臣輒有管穴之見少思開助聖明竊以自古迄今人臣在朝有忠賢有姦邪有好公之人有挾私之黨既為性之不同各以類而相附大凡忠賢與好公之人建一事補一官則必公其是非葢是者言是非者言非惟在於公故政化可興而國家是賴此乃善者以類而進不可謂朋黨若奸邪與挾私之人建一事補一官則必私其是非葢是者言非非者言是惟在於私致使白黒不分而上蔽主聽者真所謂朋黨也在聖君審而察之决而行之若有此等朋黨必望陛下重加貶責不可務寛俾忠賢與好公之人以類而進姦邪與挾私之人以黨而退則朝廷清明朋黨自息也若但行詔諭未賜别白臣恐天下縉紳自今而後欲建一善事稱一善人必再三思之曰得無涉朋黨之迹乎則中道而止矣縱有忠義之士不顧形迹建一善事稱一善人若惡之者譖于上曰此朋黨所為耳則善事與善人皆廢而不用矣惟陛下熟察而必行之則天下幸甚韓琦之意欲以用人行事别白邪正然小人之伺君子因事中傷正在於是明年蘇舜欽以用通奏院紙錢王益柔於宴㑹作傲歌中丞王拱辰諷御史劾之葢二人皆仲淹所薦而舜欽又杜衍壻也言官錢明逸陳執中等遂以是論衍仲淹弼推薦朋黨各罷外琦再疏留之不得亦請外知揚州
  歐陽修時轉運河東乃上疏曰臣竊觀自古小人其識不逺欲廣陷善良不過指為朋黨欲搖動大臣則必誣以專權何也去一善人而衆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指以朋黨則一時可盡至如大臣已被知遇則不可以他事動搖惟專權為人主所最惡故必以此傾之臣觀杜衍等四人各無大過而一時盡逐弼與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離間此必有為朋黨專權之説惑聖聰者臣請别白言之昔年仲淹以忠讜聞於中外天下賢士爭共稱慕而其時更歴未深表著尚淺姦邪誣以朋黨猶難辨明今此數人擢在兩府察其臨事可以辨矣杜衍為人清慎而循䂓矩仲淹則恢廓自信而不疑韓琦則純正而質直富弼則明敏而果鋭四人歸於盡忠而為性不同所見各異故議事多不相狥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諒仲淹力請寛之仲淹謂契丹必攻河東請急修邊而富弼以九事力言其不至至如尹洙亦號仲淹之黨及爭城水洛事韓琦則是尹洙而非劉滬仲淹則是劉滬而非尹洙此陛下之所知也閒居更相稱美至為國議則公言廷爭而無私真得漢史所謂忠臣不私之節而小人䜛為朋黨可為誣矣臣觀自古專權之臣必貪名位自陛下召琦及范仲淹於陜西琦等讓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弼三命學士兩命樞宻副使每命未嘗不懇懇以讓也及陛下堅不許辭乃始受命然猶未敢别有所為陛下開天章召之賜坐授以紙筆猶謙讓未遑又煩聖慈出手詔指姓名責其條列人事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輒行無推避者有之矣臣方怪弼等蒙陛下堅意委任督責丁寧如此而舒緩自疑作事不果乃小人巧䜛猶曰專權豈不誣哉夫兩路宣撫國朝累遣大臣以申國之威比年不振故元昊叛逆天下勞困北虜乘釁違盟書詞悖慢至有責祖宗之言陛下以邊防無備未可與爭屈意買和莫此為辱弼等感恩不次請自行邊思雪國恥沿山傍海不憚勤勞欲使武備再修國威復振而一旦罷去使羣邪相賀于内四夷相慶于外臣竊為陛下惜之疏上亦罷知滁州㑹山東盜起上遣中使行按視還奏盜不足憂惟杜衍在兗冨弼在鄆為山東人尊愛可憂也上欲徙二人鎮參政呉育曰盜誠無足憂小人抵間巇為危言傾大臣是可憂耳大臣為國拊循得民心則國尊安此中外大慶顧當變置之耶乃止繇是而觀小人疑惑君心何所不至惜仁宗亦明主在位二十餘年而鄉方不定如此則與左右論大臣不與大臣論左右之過也
  慶厯五年諸賢既請外歐陽修蔡襄等以石介風刺亦各輟言路去尹洙乃上疏曰臣聞知賢而不能任任之而不能終其於失道一也去年朝廷擢歐陽修余靖蔡襄孫甫相次為諌官臣知數子之賢且久一旦樂其見任所慮者任之而不能終耳以陛下知人之明修等被遇之深豈有任之而不能終哉葢聞唐魏元成既薨文皇親為撰碑後有言其阿黨者遂毁其碑近世君臣相得未有如唐文皇與魏元成者間言一入則存没之恩不終臣未嘗不𤼵憤歎息也以是而論則知之任之為易任之終之實難陛下優容諫臣逺過於唐文皇修等之才雖不媿古人然所施為未及於魏元成則間毁之言不待其殁而後𤼵也臣愛修等之才可勉而至於元成願陛下之任修等可勉而至於其終如陛下待修未改於初則臣思知賢善任之實如其思遇已移則臣負朋黨之責矣且今世所謂朋黨非甚難辨也陛下試以意所欲用者姓名詢於左右曰某人為某人稱譽衆必共對曰此至公之論異日其人或以事見疎上欲去之又詢於左右曰某人為某人營救必共對曰此朋黨之言昔之見用此一臣也今之見疎亦此一臣也其所稱譽與營救一也然或謂之公論或謂之朋黨則公論之與朋黨常繫於上意不繫於忠邪此御臣之大弊也臣既為陛下忠謀豈復顧朋黨之責但懼名以朋黨則所陳之言不蒙見采此又臣深慮也惟聖明裁察焉自慶厯有朋黨之旤與宋終始葢慶厯稱黨人皆為賢者小人既樂以黨排賢者賢者亦甘受之不辭人主中於小人之言而安君子之去所以國胥空虚逺邇疑惑也哲宗初年稍用調停之説范純仁吕大防亦以鄧潤甫為可用蘇轍初疏爭之又再疏曰臣前於延和殿進劄子論君子小人不可並處朝廷因復口陳以凟天聽竊觀聖意類不以臣言為非者然咫尺迫遽有所不盡伏念若使邪正並進皆得與聞國事此治亂之幾而朝廷所以安危也臣稽古今考之聖賢格言皆謂親君子逺小人則主尊國榮疏君子任小人則主憂國辱此理之必然非一人私言也故孔子論為邦曰放鄭聲逺佞人子夏論舜徳曰舉臯陶不仁者逺諸葛亮戒其君則曰親賢人逺小人前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逺賢臣後漢所以傾頽也凢典册所載不可勝紀至於周易所論尤為詳宻皆以君子在内小人在外為天地之常理小人在内君子在外為陰陽之逆節故一陽在下其卦為復二陽在下其卦為臨陽雖未盛而居中得地聖人知其有可進之道一陰在下其卦為姤二陰在下其卦為遯陰雖未壯而聖人知其有可畏之漸若夫居天地之中得陰陽之和者惟泰而已泰之為象三陽在内三陰在外君子既得其位可以有為小人奠居于外安而無怨故聖人名之為泰泰之言安也言惟此可以久安也方泰之時若君子能正其位外安小人使無失其所天下之安未艾也惟恐君子得位窮極小人使之在外不安則勢將必反覆故泰之九三則曰旡平不陂無往不復竊惟聖人之垂誡深至矣獨未聞以小人在外憂其不説而引之於内以自遺患者故臣前所上劄子亦謂小人雖决不可任以腹心至於牧守四方奔走庶務各隨所長無所偏廢若遂引而寘之於内是猶畏盜賊之攫財而導之寢室知虎豹之噬肉而開之坰牧世無此理也且君子小人勢同冰炭處之必争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何者小人貪利忍耻擊之難去君子潔身重義知道不行必先引退語曰一薰一蕕十年猶有臭葢謂此矣先皇帝疾頺靡之俗將以綱紀四方追踪三代其設意本非漢唐所能髣髴而一時臣佐不能將順造作諸法皆民所不堪及二聖臨御因民所願而更之上下忻慰當此之際先朝用事諸臣自知上逆天意下失民心朝廷雖不斥逐其勢不能復留尚賴二聖慈仁不加譴責宥之於外葢己厚矣今政令己孚事勢大定而議者惑於浮説乃欲招而納之與之共事以調停其黨臣謂此人豈徒進哉必戕害正人漸復舊事以快私忿人臣被害固不足言亦奈祖宗朝廷何乎自熈寧以來小人親柄二十年矣建立黨與布滿中外一旦失勢希覬者多是以創造言語搖動貴近何所不至臣雖不聞其言而槩可知矣聞者又不加察遽以為然豈不過哉臣聞管仲治齊奪伯氏駢邑三百飯蔬食没齒無怨諸葛亮治蜀廢廖立李平徙之邊逺久而不召及亮死二人皆垂泣思亮夫駢立平三人者皆齊蜀之貴臣也管葛之所能戮其貴使之無怨者非有他也賞罰必公舉措必當國人皆知所與非私所奪非怨故雖仇讎莫不歸心耳竊觀朝廷用捨施設未盡服於人心彼既中懐不悦乃欲招而納之以平其隙臣未見其可也詩云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陛下誠以異同反覆為憂惟當久任才性忠良識慮明審之士但得四五人常在要地雖未及臯陶伊尹而不仁之人自知逺矣故臣願陛下㫁自聖心不為流言所惑無使小人一進後有噬臍之悔則天下幸甚
  至靖康之元年天下已殆北敵洊驚而汪黄之徒猶日以朋黨詆斥善類於是楊時為諫議大夫疏曰臣嘗考漢唐之所以亾其始皆自於朋黨善乎歐陽修之言曰始為朋黨之論者誰歟甚乎作俑者也自蔡京用事始進朋黨之説以斥逐異己者使無敢言然後得以肆意馴致前日之旤上皇晚悟其非以縉紳賢能陷於黨籍形之詔㫖追悔不及此陛下之所宜深鑑也近聞士大夫復為朋黨之説以欺聖聽或指為蔡黨或指為王黨或指為李黨夫以二十餘年之間是數人者實秉國政天下之士不仕則已其仕於朝者皆其薦引也非蔡則王非王則李若盡指以為黨而逐之將空國無人矣然所以致黨論之興者必有其繇臣以謂蔡京之罪甚於王黼而李邦彦動為身謀首畫遁逃之計割地捐金質親王以主和議罷李綱而納誓書其誤國亦與京黼不殊今王黼伏誅而蔡京父子止竄湖外邦彦猶未黜責公議未厭所以論者疑其有黨也臣伏望睿㫁取京父子與邦彦大正典刑投之嶺海以快公議其間為蔡氏邦彦所用之人當一視之察其賢而用不賢而去分别邪正消除黨與則天下幸甚苟無事實槩以黨附為言則姦人多借以傷善類不可不察也葢楊時初亦為蔡京所薦然其途徑與羣類不同故請黜王安石誅蔡京以正渠𠒋解餘毒亦可謂友有鄉而惡有方者矣
  凡人才有邪正而無異同有氣類而無朋黨當前宋時議論極淆惟李綱言之稍精其告髙宗疏曰臣昨日奏事論及人主之職在知人雖堯舜猶以為難誠能别白邪正使君子小人不至於混淆然後天下可為伏蒙宣諭知人亦非難事但考其素行則知之竊仰聖訓誠得知人之要然臣竊謂國家艱難之際圖為事業雖才智兼用然帷幄腹心非君子不可何哉君子愛君而不謀身憂國而不謀家以公忘私以義㤀利而小人則反此自昔人主信小人而任之其國未嘗不至於危亡夫小人豈不欲安存而惡危亡哉然使之謀人之國必至於此者以其無逺見而操術險也彼方以謀家保身營利趨私為得計於國家恬不知䘏非不知䘏也以謂必不至於危亡而不䘏也唐天寳末楊國忠既激安祿山叛以信其言又促哥舒翰出兵潼關恐其不利於己動為身謀不顧社稷大計及遭陳元禮之變刅加於頸而後知葢亦晚矣是其所以求全者乃所以自族也范祖禹有言避害就利者小人之常也利於己而不利於人則為之害於國而不害於家則為之自以為得計矣然而害於國則亦害於家不利於人則亦不利於己是以自古小人之敗必至於國家俱亡而後已此聖人所以戒小人之勿用也世主曷嘗不用君子而退小人然所用之君子皆不能安而小人無不得志者君子行道直自信篤去就輕好惡正故也行道直則不能阿諛以取容自信篤則不能過防以逺害去就輕則不為爵祿之所累好惡正則不為奸邪之所喜自非明主明足以察誠足以任則君子雖欲有為於當世不可得也齊小白之任管仲信而弗疑所以成霸業故曰有人而弗能知害霸也知而弗能用害霸也用而弗能信害霸也信而以小人參之害覇也霸猶如此况欲圖天下之事業以起中興之功哉諸言邪正利害惟李綱此疏為明白矣然非靖康初年李綱亦不能明言若此也
  李綱又論朋黨疏曰臣觀自昔論朋黨者無如歐陽修之為詳盡其言曰夫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進朋黨之説欲奪國而與人者必進朋黨之説夫為君子者固嘗寡過小人欲加之罪不能遍及至欲舉天下之善人求其類而盡去之惟指以為朋黨耳故其親戚故舊謂之朋黨可也交遊宻友謂之朋黨可也宦學相同謂之朋黨可也門生故吏謂之朋黨可也是數者皆其類也皆善人也故曰欲空人之國而去其君子者惟以朋黨罪之則無免者矣夫善善之相樂以其類同此自然之理也故聞善者必相稱譽則謂之朋黨得善者必相薦引則謂之朋黨使人聞善不敢稱則人主之耳不聞有善於下矣見善不敢薦則人主之目不得見善人矣善人日逺而小人日進則人主倀倀然誰與圖治安之䇿哉故曰欲孤人主之勢而蔽其耳目者必用朋黨之説也一君子存羣小人雖衆必有所忌惟空國而無君子然後小人得肆志於無所不為則漢魏梁唐之際是也故曰可奪國而與人者繇其國無君子繇以朋黨而去之也嗚呼朋黨之説人主可不察哉修之言如此誠為切當臣以為人主之所至惡者朋黨也小人之所陷害善良者朋黨也為國家患不可勝言者朋黨也人主端居九重操天下利柄惟恐人之朋比以為欺罔故曰所至惡者朋黨也君子汲引善類以其彚征而小人指為朋黨可使盡去不為已害故曰所以䧟害善良者朋黨也黨錮之旤起而漢室以傾牛李之搆起而唐室以微故曰其為患有不可勝言者朋黨也嘉祐間韓琦富弼范仲淹之流用於朝廷其所薦引類多君子小人不悦指為朋黨欲盡斥去賴仁宗皇帝有以察之故小人之言不用而韓琦富弼范仲淹之徳業得以光明於時此宗社無疆之福也劉向有言曰執狐疑之心者來䜛賊之口持不㫁之意者開羣枉之門漢元帝優柔不㫁故蕭望之周堪劉向之徒不容於朝唐文宗優柔不㫁故曰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人主之徳剛徤如天光明如日辨是非察邪正則小人道消君子道長智愚賢否各當其分尚何朋黨之足患哉臣竊見近年士人中尚有乘間投隙造為險詖之言以朋黨惑陛下之聽者賴陛下有以察之不用其説而善類得所依怙然小人之情譬如穿窬之盜稍失隄防則必復出為惡伏望聖慈考歐陽修之言而察仁祖之用心消小人而進君子早建中興之業以致太平天下幸甚宋自光寧而後天下一髪韓史摧殘而後用舍之際無復足觀當理宗寳祐初牟子才疏言君子之於小人猶陰之於陽不能相無而消長有常非人之所能損益也泰之為卦内徤而外順内陽而外陰内君子而外小人所以深致其内外之辨使之界限一明不相淆亂君子得其位可進以有為小人得其欲雖退而無怨故聖人名之以泰泰之為言安也小人君子各得其所而不相害乃所以為安也自古惟堯舜之時足以當之三代而下治亂靡常然不過繇此二道用君子則去小人用小人則去君子未聞君子小人參用者也用君子則治用小人則亂亦未聞君子小人參用可以久安無亂者也臣觀國朝元祐之所為元祐者用君子而退小人也元祐之所以為紹聖則君子小人並用故也方元祐之四五年當時言者凜然以邪正之不辨為憂朱光庭則謂用人之際當以善與利之間加察使正人日進而邪人永退范祖禹則謂憸人在上必害政事在下必害風俗不當使之在位為他日患蘇轍則謂君子小人勢如氷炭同處必爭一爭之後小人必勝君子必敗王巖叟則謂小人無能斯不足畏小人而材然後可畏當明辨力遏毋使小人得以雜其間其言皆深切著明反覆詳盡而於泰之一義皆援據明白使當時盡用其言絶旤萌培治本雖百年元祐可也奈何調停之説雖賢如吕大防范純仁劉摯亦且惑之楊畏鄧温伯李清臣皆小人之雄而引之腹心俾得乘間抵巇陰倡邪説紹述之論起而君子不得以一日安其位及黨錮旤成雖大防純仁摯亦皆不免報復之旤則調停之論葢亦疎矣














  緇衣集傳卷三
<經部,禮類,禮記之屬,緇衣集傳>



  欽定四庫全書
  緇衣集傳卷四
  明 黄道周 撰
  堅著章第十九
  子曰輕絶貧賤而重絶富貴則好賢不堅而惡惡不著也人雖曰不利吾不信也詩云朋友攸攝攝以威儀利禄重則禮樂衰禮樂衰則朋友絶故小人之位過於百家則百家之友不至過於千家則千家之交為紀也所以然者人皆惡貧賤而賢富貴富貴自謂賢貧賤自謂惡衆因而賢之惡之不謂之富富而貧貧貴貴而賤賤則共以為惡惡而賢賢好好而惡惡也遯曰君子以遠小人不惡而嚴非遠小人也以遠利也小人近利故多富貴君子遠利故多貧賤觀其所利而天下禮義槩可見矣
  凡天下榮利不能兩歸富貴在於小人則貧賤必在君子小人之十九得富貴則君子之十九得貧賤君子貧賤則小民流離當漢成哀間天下富庶外無冦攘民不知兵僅一董賢富貴已極而帑藏空竭四海為虚諫議大夫鮑宣者守髙節樂貧賤好賢而惡惡人也當元壽時上疏曰臣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牽所私以充塞朝廷濁亂天下日蝕且十彗星四起此陛下所親見嘗憤悒非之矣今奈何反復劇於前乎臣見朝廷侍從無大儒骨鯁白首耆艾魁壘之臣議論通古今憂國如饑渴者而徒敦外親比頑童寵幸臣董賢等欲與共承天地安海内甚難今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税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强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繇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迣六亡也盜賊劫掠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寃陷無辜三死也盜賊横發四死也怨讐相殘五死也嵗惡饑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夫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愛養元元當視之如一合鳲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奈何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十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藿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逆天意乎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衆强可用獨立姦人之雄惑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而急徵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厯三公智謀威信可與建教化圖安危者也又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三輔委輸官不敢為姦陛下前退武等天下失望以陛下聖德含宏能容亡功德者甚衆曽不能容武等耶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臣誠迫大義以諫諍為職不敢不畢其愚已又疏言陛下父事天母事地子養萬民即位以來父虧明母震動子訛言相驚今又日食於三始誠可畏懼小民正朔日尚不敢毁敗器物况日虧乎陛下深内自責避正殿舉直言求過夫退外親徴拜孔光𤼵覺躬寵過惡衆庶翕然莫不恱喜天人同心人心恱則天意宜解乃白虹干日連隂不雨此天有憂結未解而民有怨望未塞也董賢以令色諛言自進賞賜無度竭盡府藏海内貢獻當奉一君今反盡入賢家豈天意與人心耶厚之如此適以害之誠欲哀賢宜為謝過天地解讐海内免遣就國收乘輿器物還之縣官如此可以父子終其性命不者宇内之所仇未有得久安者也髙門去省戶數十步求見出入二年未省欲使海瀕仄陋自通逺矣願賜數刻之閒竭毣毣之思退入三泉死無所恨故如鮑宣者可謂不輕絶貧賤重絶富貴者矣當肅宗時上以明徳太后故尊重馬氏而馬廖等亦傾身下士以為名髙第五倫時為司空上疏言臣聞書曰臣無有作威作福玉食臣之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國傳曰大夫無境外之交束修之饋不出境所以杜漸防微明一尊也近光烈皇后雖友愛天至而隂侯卒遣就國梁竇非法明帝誅之嘗譬曉外家曰苦身待士不如為國戴盆望天事難兩施臣嘗刻著五臟書紳記焉竊聞衛尉廖以布三千疋城門校尉防以錢三百萬私贍三輔衣冠知與不知莫不畢給又聞臘日亦遺其在頟者錢各五千越騎校尉光臘日問遣至用羊三百頭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愚以為不應經義皇恐以聞陛下情欲厚之冝有以安之臣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裁幸省察及馬防以車騎將軍征西羌倫又諫曰外戚不可任也外戚以職事見任繩以法則傷恩私以親則違憲今防當西征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纎芥難為慈愛己馬氏廢退而竇憲等兄弟暴起倫又諫曰憲以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謙樂善詎有顯過哉然諸出入其門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少安讓之節更相販賣雲集其家此驕佚之所從生也三輔論者至云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為解酲以酒亦太溺矣臣愚願嚴勅憲等謹杜門自守無妄交通後憲果以横恣敗初倫之在㑹稽也身為二千石自斬芻飼馬妻躬執爨每受俸裁餘一月糧餘悉賤貿與民之羸困者及守蜀郡⿰扌⿱彐𧰨 -- 掾吏鮮車怒馬貲豐贍者皆罷遣便選孤貧志行之人以理⿰扌⿱彐𧰨 -- 掾務故所任吏多至九卿如第五倫者所謂不輕絶貧賤不重絶富貴者也凡古今朋黨之說皆生於薦舉薦舉分曹各以其數未有君子而重富貴小人而不輕貧賤者故曰達觀其所舉而其趣操可見也漢成帝時谷永舉薛宣疏曰帝王之徳莫大於知人知人則百僚任職天工不曠故臯陶曰知人則哲能官人御史大夫内承本朝之風化外佐丞相統理天下任重職大非庸材所能堪竊見少府宣才茂行潔逹於從政前為御史中丞執憲轂下不吐不茹舉錯時當出守臨淮陳留二郡稱治為左馮翊崇教養善威徳並行姦宄息絶詞訟者歴年不至丞相府赦後餘盗賊什分三輔之一功效卓爾自左内史初置以來未嘗有也孔子曰如有所譽其有所試宣考績功課簡在兩府不敢過稱以崇虚譽然聞賢才莫大乎治人宣治己有效其法律任廷尉有餘其經術文雅足以謀王斷國身兼數器有退食自公之節無私黨游說之助臣恐陛下忽於羔羊之詩舍公實之臣任華虚之譽是以越職陳宣行能惟陛下留神考察
  順帝陽嘉二年郎顗以公車徵乃薦黄瓊李固疏曰臣聞刳舟剡楫為濟江海也聘賢選佐為安天下也昔唐堯在上䕫龍為用文武創徳周召作輔是以能建天地之功増日月之耀也詩云赫赫王命仲山甫將之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宣王是賴以致雍熙陛下踐位以來懃心衆政而三九之位未見其人是以災害屢臻四國未寧臣考之國典驗之聞見莫不以得賢為功失士為敗且賢者出處翔而後集爵以徳進則其情不苟然後君子得舎貧賤而就富貴若有徳不報有言不酬來無所樂進無所趨則皆懐歸藪澤修其故志耳夫求賢者上以為天下以為人不用之則逆天統違人望逆天統則災眚降違人望則化不行災眚降則下呼嗟化不行則君道虧四始之缺五際之戹其咎如此可少忽乎臣伏見光祿大夫江夏黄瓊耽道樂術清亮自然被褐懐寳含味經籍又果於從政明達變故朝廷前加優寵賓於上位瓊入朝日淺謀謨未就老子曰太音希聲大器晚成善人為國三年乃立天下莫不嘉朝廷有此良人而復怪其不時還任陛下宜加隆崇徵反京師以慰天下又處士漢中李固年四十通游夏之藝履顔閔之仁潔白之操情同皎日正直之好通於神明元精所生王之佐臣卓冠古人當世莫及天之生固必為聖漢宜蒙特徵以示四方夫有出倫之才不宜限以官次昔顔子十八天下歸仁子竒穉齒化阿有聲若還瓊徴固任以時政伊尹傳說不足為比則可垂景光致休祥矣臣顗明不知人伏聴衆言百姓所歸臧否共欽願汎問百僚覈其名行有一不合則臣為欺國惟願聖神不以人廢言谷永郎顗皆精隂陽通道術而所舉士尚行誼敦篤如此雖曰尚利吾不信也
  漢明帝時東平王蒼薦呉良疏曰臣聞為國所重必在得人報恩之義莫大薦士竊見臣府西曹掾齊國吴良資質敦固公方亷恪恭儉安貧白首一節又治尚書學通師法經任博士行中表儀宜備宿衛以輔聖政臣蒼榮寵已極憂責深大私慕公叔同升之誼懼干臧文竊位之譏敢秉瞽愚犯冒嚴禁如東平王可謂好賢矣
  及安帝時陳忠薦劉愷疏曰臣聞三公上則台階下象山嶽股肱元首鼎足居職和陰陽調五品考功量才以序庶僚遭烈風不迷遇迅雷不惑位莫重焉而今上司缺職未擬其人臣竊差次諸卿考合衆議咸稱太常朱倀少府苟遷臣父寵前忝司空倀遷並為掾屬具知其能倀能說其經書而用心褊狹遷嚴毅公直而薄於藝文伏見前司徒劉愷沈重淵懿道徳博備克讓爵土致祚弱弟躬浮雲之志兼浩然之氣頻歴二司舉動得禮以疾致仕側身里巷處約思純進退有度百僚景式海内歸懐往者孔光師丹近世鄧彪張酺皆去宰相復序上司誠宜簡練卓異以厭衆望故如陳忠則可謂公矣遺倀遷不私於僚屬舉劉愷不狥於聲望雖曰尚利吾亦不信也
  㑹稽孟嘗初為合浦郡郡故産珠以前守多取遂徙于交趾及嘗到官珠乃復還及被徵當離郡吏民攀車留之乃載民船夜遁去隠處窮澤身自耕傭同郡楊喬上書薦之曰臣前後七表言故合浦太守孟嘗而身輕言微終不蒙察區區之心徒然而已嘗安仁宏義躭樂道德清行出俗能幹絶羣前更一宰移風改政去珠復還饑民蒙活且南海多珍財貨易積掌握之内價盈兼金而嘗單身謝病躬耕壟次匿景藏采不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光華實羽翮之美用非徒腹毳之毛也而沈淪草莽好爵莫及廊廟之寶棄於溝渠且年嵗有訖桑榆行盡而貞忠之節永謝聖時臣實傷心私用流涕夫物以遠至為珍士以希見為貴槃木朽株為萬乘用者左右為之容耳王者取士宜拔衆之所貴臣以斗筲之姿趨走日月之側思立微節不敢苟私鄉曲竊感禽息亡身薦賢幸垂察焉故如楊喬可謂好賢甚堅者矣
  建康中李固應敦樸直言舉對䇿曰臣聞王者父天母地寶有山川王道得則陰陽和穆政化衰則崩震為災斯皆關之天心効於成事者也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至令聖躬親其狼狽今陛下拔自困殆天下喁喁庶幾中興誠當沛然思維善道而方今之事復同於前臣竊傷之夫漢興以來三百餘年聖賢相繼十有八主矣豈無阿母之恩豈忘爵賞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宋阿母前有功勤但加賞賜足酬營苦若裂土開國實乖舊典夫厯世戚屬所以少完安者豈天性固當禍哉但以爵位尊顯專總朝權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顛仆而後已也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禍曽不旋踵今梁氏戚為椒房子弟羣從榮顯兼至永平之初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謁者侍中皆還居黄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内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㢘者以其秉威權容請托易於為欺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震天下子弟禄位曽無限極雖外託㢘謹不干州郡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同之中臣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而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逋等無他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先聖法度所宜堅守政教一跌百嵗不復詩曰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刺幽王變祖宗法度故下民病也夫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之有北斗斗為天喉舌尚書亦陛下之喉舌也斗斟酌元氣運乎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誠宜審擇其人以毗聖政今與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内則常侍黄門譬猶一門之内一家之事平則共其福慶危則同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職事内受法則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潔周頌曰薄言震之莫不震疊此言動之内而應於外也繇此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哉間隙一開則邪人動心利端漸啓則仁義道塞刑罰不能復禁化理以之寖壊此天下之綱紀當今之急務也夫人君之有政教猶水之有隄防隄防完雖遭霖潦不能為變政教立蹔遭㓙年不足為憂譬之人身本朝心腹也州郡四支也心腹痛則四支為之不舉今誠堅隄防務政教先安其心腹則冦賊水旱何患焉今隄防漸孔穴矣心腹之疾非復四支矣則是可晏然不為動心乎謂宜開石室陳圖書招㑹羣儒引問得失探討象變以求天意有中理者即時施行則聖德日有所聞忠臣日盡所知損戢宦官之權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黄門五人才智靖雅者給事殿中則外議厭塞昇平可致也上覽對以為第一拜議郎故如李固則可謂惡惡甚著者矣
  元成宗時鄭介夫疏曰夫慶賞刑威國之大柄刑威不加則人無所畏慶賞不明則人無所慕二者不可偏廢也古者立刑必先施於贓吏葢贓吏為患甚於酷吏酷吏雖為少德人猶得而避之贓吏狥私滅公國法之不得行民寃之不得伸上情之不得下達善政之不得及民皆由贓吏有以蠧之先去贓吏猶除草必先去根也贓既不行則刑自平矣昔國家制為枉法不枉法之例今則枉法者除名不敘不枉法者並殿三年制法雖明而犯者未已終不能禁其萬一也賈誼曰禮者禁於將然之前法者禁於己然之後既不能革其心使自無犯又不能使之畏法而不敢犯兩失之矣且令司縣官困於末品無受宣之望吏員老於路縣無受勅之期凢人自愛其身而重於犯法者以清議之可畏前途之尚遠也既無所畏又無所慕則仕而為貧耳欲責以無貪不可得也若家業已成資蓄已富雖久殿除名不足介意在昔有刺配籍没之法文其面則終身不齒籍其貲則全家饑寒如累朝宰執近臣多有被罪籍没者豈此法可行之隨朝不可行之外任又有强盜刺頰竊盜刺臂之法贓吏之害甚於强竊豈此法獨可施之强竊不可施之贓吏乎夫贓吏之受賕不顧者將以肥身利家養其妻子耳若使身陷刑戮田宅為空妻子不保雖不除名不殿三年亦不輕於干禁也夫法為小人而設非為君子也君子之人必不自同於贓吏而贓吏之法必不及於君子立法非過於嚴也治小人之法當如是耳然今日之政不患法之不至而弊於賞罰之不公不患貪者之難制而病於廉貪之無别贓吏既嚴其罪矣而㢘吏則未見其賞也夫人性不大相遠利欲人之所易動苦節人之所難能豈以功績廉能為不美哉謂暴無傷謂善不足為也若為善而無以勸則皆相習為不善矣舜去四㓙舉十六相而天下大治非罰之少而賞之多使善者並進而惡者自化也明王施政猶天地之於萬物雨露以滋養之而後霜雪以肅殺之有霜雪而無雨露非所以化育有刑罰而無恩賞亦非所以為政也使居官執役者明見贓吏之被禍及其身及其父母妻孥盡不免於僇辱又見廉吏之蒙福及其身及其父母妻妾俱得享於榮華誰不願趨榮而避辱捨貪而從廉哉鄭介夫憤贓吏之無懲至欲以黥刺之法行於下吏籍没之法行於有司然古今明允之司實難其人使聽受稍偏貪廉易面則黥刺之法貽禍縉紳亡秦之法又必自元起矣君子為治嚴於好惡好惡嚴則賢奸辨賢奸辨而庶事集詩曰朋友攸攝攝以威儀是之謂也
  德惠章第二十
  子曰私惠不歸德君子不自留焉詩云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惠仁一身德仁天下留一身而遺天下君子不為也君子受言於心成行於身靖獻於君以成信於天下其受之則君之澤其成之則天下之福也小人爵禄以為私愛惡以為己所營不過便逸之計所言不出目前之利其於名位趣舍猶行道者壺飱之視也為人君者而以爵禄為私好惡為己則䜛諂之人日親周行之示不至矣
  古之不留私惠者其惟晉文公乎文公之為公子也出亡及齊齊桓公妻之公子安焉桓公卒國亂諸侯畔齊子犯與從者謀於桑下蠶妾在上聞之告姜氏姜氏殺之言於公子曰從者將以子行其聞者吾殺之矣子必從之自子之行晉無寧嵗民無成君天未䘮晉有晉國者非子而誰公子曰吾不動矣姜曰不然書曰懷與安實敗名昔管敬仲有言畏威如疾民之上也從懷如流民之下也見懷思威民之中也齊國之政敗矣晉之失道久矣從者之謀忠矣敗不可處時不可失忠不可棄懷不可從子必速行弗聴姜與子犯謀醉而遣之及楚楚子享之曰公子若反晉國何以報不穀對曰子女玉帛則君有之毛羽齒革則君地生焉其波及晉國者君之餘也其何以報君若以君之靈得反晉國晉楚治兵遇於中原其辟君三舍及文公之入也行三賞而不及陶叔狐陶叔狐曰吾從亡十有一年顔色黯黒手足胼胝今反國三行賞而不及吾其忘之乎咎犯以告文公公曰噫我豈忘是子哉髙明至賢志行全成湛我以道說我以仁變化昭明使我為成人者吾以為上賞恭我以禮防我以義藩援我使不為非者吾以為次勇猛强武前則處前後則處後免我危難之中者吾以為次勞苦之士則又次之故如晉文公則可與言周行者矣楚文王之遣申侯伯趙簡子之沈欒激晏子之棄髙繚此三主者明於徳惠之報也為人主而以私惠留其臣則其臣必以私利賣其君為人臣而以私惠留其身則其君亦必無得於臣矣晏子嘗乘敝車駕駑馬景公見之曰噫夫子之禄寡耶何不任之甚也晏子對曰賴君之賜得以夀三族及國交游皆得生焉臣得煖衣飽食敝車駑馬以奉其身於臣足矣晏子出公使梁丘據遺之輅車乘馬三還不受公不恱趣召晏子晏子至公曰夫子不受寡人亦不乘晏子對曰君使臣臨百官之吏厚其衣服飲食之養以先齊國之人然猶恐其侈靡而不顧其行也今輅車乘馬君乘之上臣亦乘之下民之無義侈其衣食而不顧其行者臣無以禁之遂讓不受也晏子沒十有七年景公飲諸大夫酒公射出質堂上唱善如出一口公作色太息播弓矢弦章入公曰章自吾失晏子於今十七年未聞吾過今射出質而唱善者若出一口弦章對曰此諸臣之不肖也知不足以知君勇不足以犯君然而有一焉臣聞若好之則臣服之君嗜之則臣食之尺蠖食黄則其身黄食蒼則其身蒼君其猶樂諂言乎公曰善今日之言章為君我為臣是時海人入魚公以五十乘賜弦章歸魚乘塞塗撫其御之手曰曩之唱善者皆欲若魚者也昔者晏子辭賞以正君故過失不掩今諸臣諂諛以干利故出質而共贊今所輔於君未見於衆而受若魚是反晏子之義而順諂諛之欲也固辭魚不受若弦章可謂知所歸德矣
  景公飲酒陳桓子侍望見晏子復於公曰請浮晏子公曰何也對曰晏子衣緇布之衣麋鹿之裘棧軫之車而駕駑馬以朝是隠君之賜也公曰諾酌奉觴而進之曰君命浮子晏子曰何故也陳桓子曰君賜之卿位以尊其身寵之百萬以富其家羣臣之爵莫尊于子禄莫厚于子而子為此者是隠君之賜也故浮子晏子避席曰請飲而後辭乎其辭而後飲乎公曰辭然後飲晏子曰君賜卿位以顯其身嬰不敢為顯受也為行君令也寵之百萬以富其家嬰不敢為富受也為通君賜也臣聞古之賢臣有受厚賜而不顧其國族則過之臨事守職不勝其任則過之君之内隸臣之父兄若有離散郊鄙者此臣之罪也君之外隸臣之所職若有播亡四方者此臣之罪也兵革不完戰車不修此臣之罪也若夫敝車駑馬以朝主者非臣之罪也且臣以君之賜臣父之黨無不乘車者母之黨無不足於衣食者妻之黨無凍餒者國之簡士待臣而舉火者數百家如此為隐君之賜乎為彰君之賜乎公曰善為我浮桓子也晏子卒桓子尸晏子之政為惠于國中因以攘齊國之政故如桓子者乃謂私惠自留者也
  陳成子謂鴟夷子皮曰何與常也對曰君死吾不死君亡吾不亡陳成子曰然子何以與常對曰未死去死未亡去亡其有何死亡矣從命利君謂之順從命病君謂之諛逆命利君謂之忠逆命病君謂之亂君有過不諌諍將危國隕社稷也有能盡言於君用則留之不用則去之謂之諌用則可生不用則死謂之諍有能比和同力率羣下相與矯彊君君雖不安不能不聴遂解國之大患除國之大害成於尊君安國謂之輔有能亢君之命反君之事竊君之重以安國之危除主之辱攻伐足以成國之大利謂之弼故諌諍輔弼之人社稷之臣也明君之所尊禮而闇君以為己賊故明君之所賞闇君之所殺也明君好問闇君好獨明君上賢使能而享其功闇君畏賢妬能而滅其業罰其忠而賞其賊夫是之謂至闇桀紂之所以亡也如鴟夷子皮之言則不以私惠留身者矣
  趙宣子言韓獻子於靈公以為司馬河曲之役趙孟使人以其乘車奸行獻子執而戮之衆咸曰韓厥必不沒矣其主朝登之而夕戮其車宣子召禮之告諸大夫曰可賀我矣吾舉厥而忠吾乃今知免於罪矣楚令尹虞丘子言於莊王曰臣聞奉公行法可以得榮能淺行薄無望上位臣為令尹十年國不加治竊聞孫叔敖多能無欲君舉而授之政則國可治也莊王從之賜虞丘子田三百號為國老以孫叔敖為令尹少焉而虞丘子家干法孫叔敖執而戮之虞丘子喜入見於王言孫叔敖之能也奉國法而不黨施刑戮而不亂可謂平矣莊王曰夫子之賜也後漢張陵者初為梁冀弟𦙍所舉正月初嵗百官朝賀冀恃豪勢帶劍入省陵主臺中威儀呵冀使出勅羽林虎賁奪其劍𦙍謂陵曰昔舉君適所以自伐也答曰明府不以陵之不徳誤見擢序不敢阿公以報私恩𦙍有愧色周舉者初為左雄所薦至尚書及為司隸校尉而左雄舉故冀州刺史馮直為帥直坐贓受罪舉以此劾雄雄悦曰吾嘗事馮直之父而又與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是韓厥之舉也故如韓厥孫叔敖張陵周舉者則可謂釋惠以歸徳者矣
  墨者鉅子腹䵍仕於秦其子殺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長矣非有他子寡人已令不誅鉅腹䵍曰墨者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天下之義也王雖為賜令吏不誅臣不可不行墨者之法遂殺之楚令尹子文之族奸法廷理拘之聞其令尹族也佚之子文召廷理責之曰令立廷理者將以伺犯王令察蠲國法者也於犯法甚明而使廷理縁吾私釋之是吾不公之心明著一國也執一國之柄而以私聞吾生不如死遂致其族人於理曰是不刑也吾將死乃刑其族人荀彧在臺閣不以私欲撓意彧有羣從才徳微薄或謂彧曰以君當事不可以賢從為議郎耶彧笑曰官者所以表才也若如汝言衆謂我何晉劉𢎞之在襄陽上命其選良守宰𢎞舉武陵伍朝為零陵太守魯國皮初為襄陽内史詔以襄陽顯郡初資名未協以𢎞壻前東平太守夏侯陟為襄陽𢎞曰夫總天下者當與天下同心治一國者當與一國推實吾總荆州十郡安得十女壻然後為治乃表陟婚親舊制不得相臨故如鉅腹䵍鬭菟荀彧劉𢎞亦可謂不畱私惠者矣
  漢武帝以贖錢三百萬不絀貨於隆慮明帝以郎官應列宿不取爵於館陶至於明徳皇后約身克己裁抑外家嘗因請封發手詔曰昔王氏五矦同日俱封黄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田蚡竇嬰貴寵横恣傾覆之禍為世所哀故先帝慎防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諸子之封纔半楚淮陽諸國嘗語我言我子豈得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吾夙夜累息常恐虧先后之法有毛髪之罪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着布帛無薌薫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動心自刺但笑言太后素好儉耳前過濯龍門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蒼頭衣緑褠領袖正白顧侍御者不及逺矣故不加譴怒但絶嵗用冀以黙止讙而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况親屬乎吾豈忍上負先帝之㫖下虧先人之徳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帝省詔悲嘆復請曰漢興舅氏封矦猶諸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虚奈何令臣不得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多病如有不諱臣抱恨無窮幸無久稽太后曰吾豈徒欲獲謙讓之名使帝受不厚母氏之嫌乎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兄丞相條矦守髙帝約不聴也今馬氏無軍功獨奈何得與陰郭諸中興后等耶富貴之家禄位重叠猶再植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為願封矦者欲上奉宗祀下求温飽耳今祭祀受四方之珍衣食被御府之羨安所不足而必封國土為乎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穀價數倍而欲先營外家之封違慈母之拳拳乎若隂陽調和邊境清靜吾當含飴弄孫不復關政然後行子之志帝乃止後數年有司以天下豐稔方陲無事乃復請封定封三舅廖防光為列矦太后太息曰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利身今垂老猶戒之在得故日夜愓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厲思自降損何意老志不從萬年之日長恨矣故如明徳太后則所謂徳惠不自留者矣亦顯宗之刑于居多焉聲成章第二十一
  子曰苟有車必見其軾苟有衣必見其敝人苟或言之必聞其聲苟或行之必見其成葛覃曰服之無斁此言道之致實也實存於中則名徵於外為之不已則天下象指言必有聲行必有成此兩者妻子與鬼神之所共治也以為不聞而言之以為不成而行之以為言之而不必聞以為行之而不必成若裸袒而談章甫乘橇而稱髙車也君子之為道求其可久久求其可著而已言不本於詩書行不求於仁義苟且晨夕以取榮利迨其敗壞名滅而不可綴惡播而不可掩乃悔其見聞誅其詐謬則已晚矣詩曰鼓鐘于宫聲聞于外念子懆懆視我邁邁言不誠而求形者之終必敗也
  天下之可以無斁者其惟學乎漢永元時尚書樊準疏曰臣聞賈誼有言人君不可以不學故雖大舜聖德孳孳為善成王賢主崇明師傅及光武皇帝受命中興羣雄崩擾旌旗亂野東西誅戰不遑啓處然猶投戈講藝息馬論道至孝明皇帝兼天地之姿用日月之明庶政萬機無不簡心而垂情古典游意經藝毎享射禮畢正坐自講諸儒並聽四方欣欣雖闕里之化矍相之事誠不足言又多徵名儒以充禮官如沛國趙孝琅琊承宮等或安車結駟告歸鄉里或豐衣博帶從見宗廟其餘以經術見優者布在廊廟故朝多皤皤之良華首之老毎讌㑹則論難衎衎共求政化詳覽羣言響如振玉朝者進而思政罷者退而備問小大隨化雍雍可嘉期門羽林介胄之士悉通孝經博士議郎一人開門徒衆百數化自聖躬流及蠻荒匈奴遣伊秩訾王大車且渠來入就學八方肅清上下無事是以議者毎稱盛時咸言永平今學者葢少遠方尤甚博士倚席不講儒者競論浮麗忘蹇蹇之忠習諓諓之詞文吏則去法律而學詆欺鋭錐刀之方斷刑辟之重德陋俗薄以致苛刻昔孝文竇皇后性好黄老而清淨之化流景武之間臣愚以為宜下明詔博求幽隠發揚巖穴寵進儒雅有如孝宫者徵詣公車以俟聖上講習之期公卿各舉明經及舊儒子孫進其爵位使纉其業復召郡國書佐講讀律令如此則延頸者日有所見傾耳者月有所聞可以推述先帝進業之道矣故言聞其聲行見其成言行必有所本則若樊準之論是也
  天下之最易厭斁者其亦惟學也元祐時程顥為崇政殿説書見諸輔導之方未備乃疏言臣以為今日至大至急為宗社生靈久長之計惟是輔養主德而已厯觀自古輔養幼主之道莫備於周公足為萬世之法也臣願陛下擴髙世之見以聖人之言為可必信先王之道為可必行勿阻滯於近規勿遷惑於衆口古之所謂周公豈欺我哉周公作立政之書舉言常伯常任至於綴衣虎賁以為知䘏者鮮一篇之中丁寧重復惟此一事而已書又曰僕臣正厥后克正又曰后德惟臣不德惟臣又曰侍御僕從罔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出入起居㒺有不欽是古人之意人主不可跬步離正人也葢所以涵養氣質薰陶德性故能習與智長化與心成後世不知以為人主就學所以涉書史覽古今也不知涉書史覽古今乃一端耳若止於如是則能文宫人可備勸講知書内侍可充輔導何用致官設職精求賢德哉大抵人主受天之命稟賦自殊厯考前史帝王才質鮮不過人而完德有道者至少其故何哉皆輔養不得其道而勢位使之然也臣供職以來六侍講筵但見諸臣拱手黙坐當講者立案傍解釋數行而退如此雖彌年積嵗所益幾何與周公輔養成王之道殊不同矣或以為主上方幼且當如此此不知本之論也古人生子能食能言而豫教以大學之法以其方幼知慮未有所主格言至論日陳於前雖未曉知且使盈耳充腹久自安習若固有之若為之不豫及乎稍長私意生於内衆口鑠於外欲其純完不可得也或又以為主上天資至美自無違道此尤非至論夫聖莫聖於舜而禹臯陶未嘗忘規至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傲虐是作且舜之不為慢遊傲虐雖至愚亦當知之豈禹而不知乎亦儆戒之道宜爾且人心何常以唐太宗之英睿躬厯艱難力平禍亂年亦長矣始惡隋煬(「旦」改為「𠀇」)侈麗毁其宮殿不六七年復欲治乾元殿況冲幼之君閉邪拂違可少懈乎伏自四月末間以暑熱罷講比至中秋葢踰三月古人欲旦夕承弼出入起居而今乃三月不一見儒臣何其與古人之意異也今士夫家子弟亦不肻使經時累月不見儒士初秋漸凉乞於内殿或後苑清凉處召見當日講官陳説道義又一人獨對與衆見不同自然情意易通不三五次便當習熟昔周公輔成王使伯禽與之處真廟使蔡伯希侍仁宗亦師古也臣乞擇臣寮家子弟十嵗以上十二以下端謹頴悟者三人侍上讀書年既十三始令罷去又宰臣十日一至經筵止於黙坐間日講讀則史官立侍史官之職言動必書主上學問之初宜心泰體舒方能悦懌使不能游志發言亦恐妨學問又講讀官四五人皆兼要職無一人專職輔導者執政之意葢專在政務以為雖兼他職不妨講讀臣以為臣子告君非積其誠意不能感而入也故聖人以蒲盧喻教謂以誠化之也臣前後兩得進講未嘗不宿齋豫戒潜思存誠冀感動於上心若使營營職業紛其思慮待至上前然後善其辭説徒以頰舌感人不亦淺乎陛下髙識逹見當蒙鑒知以朝廷之大人主之重置二三臣專職輔導極非過當乞免臣修國子監條例俾夙夜精思竭誠輔導不惟事理當然亦使天下知朝廷之重論道勸學之為本要也苟或言之必聞其聲苟或行之必見其成其是之謂夫
  貞觀十三年以旱詔求言魏徵乃陳十漸疏曰臣奉侍帷幄十餘年陛下許臣以仁義之道守而勿失儉約朴素終始弗渝德音在耳不敢忘也頃年以來漸不克終謹用條陳禆萬分一陛下在貞觀初清淨寡欲化被方外今萬里遣使市索駿馬並訪珍怪昔漢文帝却千里馬晉武帝焚雉頭裘陛下居常議論遠冀堯舜今所為更欲處漢文晉武下乎此不克終一漸也陛下在貞觀初䕶民之勞呴之如子不輕營為既奢肆思用人力乃曰百姓無事則易驕勞役則易使自古未有百姓逸樂而致傾敗者何有逆畏其驕而為勞役哉此不克終二漸也陛下在貞觀初役已以利物比來縱欲以勞人雖憂人之言不絶於口而樂身之事實切于心此不克終三漸也在貞觀初親君子斥小人比來輕䙝小人禮重君子重君子也恭而逺之輕小人也狎而近之近之莫見其非遠之莫見其是莫見其是則不待間而踈莫見其非則不待合而昵此不克終四漸也在貞觀初不貴異物不作無益而今難得之貨雜然並進玩好之作無時而息此不克終五漸也貞觀之初求士若渴賢者所舉即信而任之取其所長常恐不及比來繇心好惡以衆賢舉而用以一人毁而斥雖積年任而信之或一朝疑而廢之使䜛佞得行守道疏間此不克終六漸也在貞觀初髙居深拱無田獵干戈之好數年之後志不克固鷹犬之貢遠及四夷晨出夕還馳騁為樂變起不測其及救乎此不克終七漸也在貞觀初遇下有禮羣情上達今外官奏事顔色不接間因所短詰其細過雖有忠款而不得伸此不克終八漸也貞觀初孜孜治道常若不足比恃功業之大負聖智之明長傲縱欲無事興兵問罪遠裔此不克終九漸也貞觀初頻年霜旱畿内户口並就關外攜老扶幼來往數年卒無一户亡去此繇陛下矜育撫寜故死不攜貳也比者疲于徭役關中之人勞敝尤甚脱有一穀不收百姓之心恐不如前日之帖泰此不克終十漸也夫禍福無門惟人所召人無釁焉妖不妄作今旱熯之災遠被郡國㓙醜之孽起于轂下此上天示戒乃陛下憂勤恐懼之日也千載休期時難再得明主可為而不為臣所以鬱結長歎者也疏奏上曰朕今聞過矣願改之以終善道有違斯言當施何顔與公相見哉乃以所上疏列為屏幛庶朝夕見之兼錄付史官使萬世知君臣之義仍賜黄金十斤廏馬十匹故苟有衣必見其敝則魏徵之言之謂矣
  𤣥宗先天二年以姚崇為相崇知上大度鋭于治乃先設端以堅上意因跪奏臣願以十事聞陛下度不可行臣敢辭上曰試為朕言之崇曰垂拱以來以峻法繩下臣願政先仁恕可乎朝廷覆師青海未有牽復之悔臣願不倖邊功可乎比來壬佞冒觸憲綱皆得以寵自解臣願法行自近可乎后氏臨朝㗋舌之任出閹人之口臣願豎宦不與政可乎戚里貢獻以自媚於上公卿方鎮浸亦為之臣願租賦一槩絶之可乎外戚貴主更相引用班序荒雜臣請戚屬不任臺省可乎先朝䙝狎大臣虧君臣之嚴臣願陛下接之以禮可乎燕欽融韋月將以忠被罪自是諍臣沮折臣願羣臣皆得批逆鱗犯忌諱可乎武后造福先寺上皇造金仙玉真二觀費鉅百萬臣請絶道釋營造可乎漢以祿莽閻梁亂天下國家為甚願推此鑒戒為萬代法可乎上曰朕皆能行之崇乃頓首謝故苟有車必見其軾則姚崇之言之謂矣宋仁宗至和元年御史馬遵疏曰臣每讀唐書見宰相崔羣對憲宗論開元天寳間事未嘗不廢巻而嘆以為知言其略言安危存亡繫所任明皇用姚崇宋璟張九齡則理用李林甫楊國忠則亂人皆以天寶十五年禄山自范陽起兵是理亂分時臣以為開元二十年罷賢相張九齡專任姦臣李林甫理亂自此已分矣其切至明白如此豈不謂之知言乎葢人之用舍存乎前國之安危繫乎後譬猶養身常須畏疾不可以覺痛之日始為受病之辰也竊聞弼臣累懇求退或慮聖慈重違其請則須别求以付大柄今山摧别都之鎮日食正陽之朔大異仍見多事可虞伏望陛下深惟三聖基業之大四海生靈之廣采中外之公議斥左右之私言鑒開元天寶之理亂戒林甫九齡之用舍安危之幾在此一舉間不容髪雖悔何追陛下擢臣冗職之中任以言事之責日夜惟念無以補報若煩碎迂濶之論不敢上煩天聽惟中書政本命相用人最為急務與其後時而悔不若先事而言在職所宜雖死無恨故如崔羣所言可謂苟或言之必聞其聲者矣
  皇祐間御史何郯疏曰臣竊以唐虞三代成天下之治為日曠久不敗者豈其時之易治繇其君在位久厯年多耳然不惟其君在位厯年之久抑繇任其臣專且久也虞之賢臣臯陶為冠夏之賢臣伯益為首舜禹任之與之終始故能成至治湯得天下以伊尹為輔不惟其身任之及其子孫亦任之太戊之在位其相伊陟而已髙宗之中興其相傅説而已皆終其世未易一人焉所以能享其名周武創王業惟周召之用不惟其身用之及其後王亦用之所以能成其功漢髙之取天下也以蕭何其治天下也亦以蕭何何之終繼以曹參亦不惟其身任之至于後嗣亦任之所以能大其業劉備之得蜀中晉元之得江左顧其業亦甚微矣然而能抗衡中夏延及數世者以任諸葛亮王導專久之致也唐太宗成貞觀之治非他則房杜王魏長孫之故明皇開元之治亦非他則委姚崇宋璟之故也東漢李固杜喬陳蕃時君亦知其賢而用之不終以憸邪害之所以速衰危之患隋髙祖任髙熲以平天下承以楊素所以無宏遠之業唐憲宗任裴度杜黄裳以平夏州破淮蜀間以皇甫鎛程异所以有叛渙之憂凡兹厯代君相相遇任不厭久未嘗不治任不保終未嘗不亂後漢治郡縣司倉庾官之輕者尚善其吏久至子孫況任天下之重而欲朝受命夕成功未之有也陛下勵精致理擇賢為輔自始即位及今兩府之臣已數十人亟罷惟呂夷簡在相位十數年中間兩罷而復用李迪兩被進拜始任之數月其再也才逾年杜衍之拜甫及百日雖進退用舍决之聖慮必皆有為然而人情見陛下始用之不聞其盡賢既退之不知其有過但謂出入兩府官重則遷故近來仕至兩省官者人人有大用之望其望無他不過冀厚禄假榮勢為子孫家族耳計陛下之用之與天下所望於諸臣者則不止於此也諸臣進用既多或以過有災異則固當罷免或以避禍患則退自安全今之任者既不能自固後之來者又未必能安若是二府無一定之任矣二府無一定之任而欲議天下之治何日之有以陛下聰明神聖之資於堯舜非遠在位已三十年而政理文采未浸淫於漢唐之間繇任大臣不久而人為苟且之計也夫國家之弊莫大於人臣苟且況大臣乎伏望陛下懲既徃之失圖將來之得於二府大臣必知其賢然後用之既用之必使久於其職既久矣必待以勿疑審此數端曠日厯年而責其成功人雖中才必勉强為陛下宣力况得賢材而又久任則堯舜之治無難及矣夫何郯之言則未為定論也知人甚難任人不易庸人能享十年之福不能支一日之患小人能結十年之寵不能成一日之業舍擇賢而言久徒亂階耳必如孟子所言詢之國人斷之朝論折衷之君心不得已而用之進退以禮久速以道庶乎其可也然如何郯之意所謂行之必見其成者矣
  魏明帝時杜恕論考課疏曰臣聞書稱明試以功三考黜陟誠帝王之盛制使有能者當其官有功者受其禄譬烏獲之舉千鈞良樂之選驥足也雖歴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關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臣以為其法可粗依其詳難備舉故也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今奏考功者陳周漢之法綴京房之旨可謂明考課之要矣於以崇揖讓之治興師濟之風臣以為未盡善也欲使州郡考士必繇四科皆有事效然後察舉試辟公府為親民長吏轉以功次補郡守或就増秩賜爵至於公卿及内職大臣亦當以其職考課之也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内職大臣納言補闕無善不紀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萬㡬至衆誠非一明所能徧照故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故古人稱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枝帝王之業非一士之畧繇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職辦課可以致雍熙者哉布衣之交猶有務信誓而蹈水火感知已而披肝鬲者況於束帶立朝致位卿相所務者非特匹夫之信所感者非徒知己之惠諸蒙寵禄受重任亦欲舉明主於唐虞之上厠己身於稷契之列是以古人不患念治之心不盡患自任之意不足此誠人主使之然也唐虞之君委任稷契䕫龍而責成功及其罪也殛鯀而放四㓙今大臣親奉明詔給事目中其有夙夜在公恪勤特立當官不撓平執不阿危言危行以處朝廷者自明主所察也若尸素以為髙拱黙以為智志在苟免不忘容身潔行遜言以處朝廷者亦明主所察也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而盡節在公抱見疑之勢公議不修而私議成俗雖仲尼為謀猶不能盡一材又況於世俗之人乎今之學者師商韓而尚法術競以儒家為迂濶不周世用此最風俗之流弊創業者之所致慎也杜恕之意以考課三公在於明道術立言行天下望治於下人主責成於上而惜其言之未粲也人主不精於知人而樂於責成以共鯀而下之材責稷契以上之業雖百年必世不復可致矣雖然則猶有意于責成也
  葉適之論考課曰課羣臣當以實實不能課當以名名以致實實以致名有一不失是為尊主之經堯舜之時天下之患莫大於水生民之事莫重於稷國家之政莫甚於禮樂典刑而十二州各有牧堯舜既選天下之賢聖各以其所長專莅一職而不制可否其間然而必為之法曰三載考績三考而黜陟之以此課其官而官之長亦各課於其屬法簡而令必行故其可見之效不惟施之一時而遺利餘澤又能及於後世是之謂實吾祖宗之治天下也事無大小一聽於法雖傑異之能不得自有所為徒借其人之重以行吾法耳然必養之儒館任之金穀居之諌諍審讞刑獄習知邊事一人之身内外之官無不遍歴較之以資取之以望然後其大者為政事之臣小者為侍從之官其人既以周旋衆職詳練世事雖不必真能盡知而皆習聞其大槩名為藴藉醇雅沈厚老成以局度器識自許而上亦䕶養愛惜不使有以少損其名其人尚德而寡過則所莅之官亦不至於廢曠而不理是故可以造居通選而無疑而天下之事亦因以治是之為名夫堯舜之實不求其名祖宗之名不責其實然而名以致實實以致名二者不同而均足以治人主尊安而天下無事矣噫使天下之聖賢不廢吾法雖天下之中材亦得自附於善人君子之名豈非課名實之本意與後世號漢宣帝為能行責實之政然以臣論之徒役役焉程其文書殿最之課耳髙才賢士欲自有以建立終不可得至於法令細宻器械精巧此僅百工俗吏之所能為者耳責羣臣以百工俗吏之所能為而又親持柄以行其雜霸之道臣主俱勞而善政益衰烏覩所謂實耶是之謂失實東漢之末名在下下以名髙取必於上上不能堪因而害之兩晉之末名在上上取清談不事之名位為三公而無職可舉江左相承專尚名品而下皆有傲誕矜侈之意無益於治是之謂失名方彼任其所尚各自為能器使羣臣行其誅賞而豈悟其並失之哉臣不佞竊言今世之故以為課之以實耶則今之大官重職皆未有長久任事使見功效可利天下也而上輙以為不稱職罷去之矣人臣之得為此亦曰吾非實能久於是事亦偷墮苟容虚文應之而已是未得所謂實也以為課之以名耶則今官司之要自宰相之外有樞近之臣有侍從講讀有諫官御史然未見有卓然名於其間曰某官某人某名某事則亦其位無取而已矣是未得其所為名也天下望治如酲者之願醒痛者之願痊十四五年矣而羣臣百官未知名實之所在獨若之何哉雖然臣以為今天下之治亦有意於為實而未知所為實夫擇天下之賢才與之共政而乃欲責以俗吏百工之所能彼肻俛然為之耶俛然為之者百工耳俗吏耳上之所授用所貴幸所驟取而後退昔退而今進者皆可得而考也上怒其不為實又不喜其為名從而取之又從而廢之是以廉退者不任骨鯁者不任藴藉温雅沈厚老成以局度器識自許者舉不任焉故諫官御史無人翰墨制科無人大者至於丞相之位或無人焉則曰羣臣百官之不足用也不足用則上不免於自用然則今之世舉羣臣百官以為不足用而上自用也非所以聲天下也非所以成天下也非所以消奸雄而防未然也夫所貴乎人主者以天下皆為己用而已不必自用自用則人主尊而國威失國威失則名實俱輕為人主者奈何用一人而使天下之名實俱失也乎
  甚矣課名實者之陋也實存於中則名著於外何責課之有乎子路之治莒夫子未入境而嘆三善也延陵季子游於晉入其境曰噫暴哉國乎入其都曰嘻力屈哉國乎入其朝曰嘻亂哉國乎從者曰夫子之入晉境未久也何其名之不疑也延陵季子曰然吾入其境畝荒穢而不休雜増崇髙吾是以知其國之暴也吾入其都新室惡而故室美新墻卑而故墻髙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吾入其朝君能視而不下問臣善伐而不上諫吾是以知其國之亂也如延陵季子者可謂未或言之而聞其聲未或行之而見其成者矣
  成信章第二十二
  子曰言從而行之則言不可飾也行從而言之則行不可飾也故君子寡言而行以成其信則民不得大其美而小其惡詩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小雅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君奭曰在昔上帝周田觀文王之徳其集大命於厥躬周田觀文王今書作割申勸寧王詔令多則上無威勸諭繁則下多過所以然者飾易而信之難也為上之所言者皆飾也為下之所聽者皆信也以一飾而當衆信則美惡著於一時而疑叛成於天下矣中孚信也中孚之小畜得敵或鼓或罷或泣或歌言信而畜疑者也信而畜疑則天下皆疑之婚媾之與仇敵乍起乍伏鼓罷歌泣有不能自主者矣中孚之履月幾望馬匹亡无咎言疑而致信者也疑而致信則天下皆信之月望而馬亡不出百里其夜必復交絶數而行不迷也上有迷行則下有疑志疑志成於下則迷行歸於上民之飾惡以美非其性然則上之教也故曰言從而行之行從而言之非所以教順也所以教信也教信則不貳不貳則不疑而易簡之理可致矣
  方西漢時儒者邃於經術其言得失本於治行者莫著於王吉吉當宣帝時疏曰陛下躬聖質總萬方帝王圗籍日陳於前思維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聴諌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䇿舉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期㑹簿書聴斷訟獄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聞聖王宣徳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備難以言治左右不正難以化逺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於深宫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咸議之行發於近必見於逺故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迪徳也詩云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此其本也春秋所以大一統者六合同風九州共貫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禮義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獨設刑罰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繇以意穿鑿各取一切權譎自在故一變之後不可復修也是以百里不同風千里不同俗户異政人殊服詐偽萌生刑罰亡極質樸日銷恩愛寖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敺一世之民躋之仁夀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夀何以不若高宗竊見當時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惟陛下財擇焉吉所條奏畧言人倫綱紀諸嫁娶尚承乖於典禮風俗奢僭宜敦節儉任子外戚不宜居位欲使民抑末而歸本上以其言迂濶不甚寵異也世俗謂吉言皆本於董仲舒間有之矣其言左右不正難與言化言發於近而見於遠者本於易春秋間有出於晏氏者齊侯問於晏子曰為政何患對曰患善惡之不分公曰何以察之對曰審擇左右左右善則百僚各得其所而善惡分孔子聞之曰此言也信矣善言進則不善無繇入矣不善言進則善無繇入矣
  董仲舒曰天心仁愛人君而欲止其亂也自非大無道之世天盡欲扶持而安全之事在彊勉而已彊勉學問則聞見博而知益明彊勉行道則徳日起而大有功又曰春秋大一統示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貴者始故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逺近莫敢不一於正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和而風雨時羣生和而萬民殖五穀熟而草木茂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也又曰陛下并有天下海内莫不率服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曽子曰尊所聞則高明矣行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他在加之意而已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内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又曰言出於己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詩云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故堯兢兢日行其道舜業業日致其教善積而名顯徳章而身尊此其寖明寖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非明乎性情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也故如仲舒所云則明乎成信之道使民不得大其美而小其惡者矣
  齊景公好婦人而丈夫飾者國人盡服之公使吏禁之曰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㫁其帶裂衣㫁帶相望於道而不止晏子見公曰寡人使吏禁女子而男子飾者裂其衣㫁其帶相望而不止何也對曰君使服之於内而禁之於外猶懸牛首於門而求買馬肉也公胡不使内勿服則外莫敢為也公曰善使内勿服不旋月而國莫之服也
  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為新車良馬出與人相犯也曰轂擊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順居處不敬乎下車棄而去之然後國人不復為也故曰禁之以制而身不先行則民不肯止故教民者不以言而禁民者不以制也
  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吾聞君子不博有之乎孔子對曰有之哀公曰何為其不博也孔子對曰為其有二乘哀公曰有二乗則何不博也孔子對曰為行惡道也哀公懼焉有間曰若是乎君子之惡惡道之甚也孔子對曰惡惡道不能甚則其好善道亦不能甚好善道不能甚則百姓之親之也亦不能甚矣故君子言美而行惡則天下無美行違行而飾言則天下亦無美言也孔子對曰明主有三懼三懼者何也一曰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二曰得意而恐驕三曰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何以明其然也越王勾踐與呉人戰大敗之兼九夷當是時也南面而立近臣三逺臣五令羣臣曰聞吾過而不告者其罪刑此處尊位而恐不聞其過者也昔者晉文公與楚人戰大勝之燒其軍火三日不滅文公退而有憂色侍者曰君大勝楚今有憂色何也文公曰吾聞能以戰勝而安者其惟聖人乎若夫詐勝之徒未嘗不危也吾是以憂此得意而恐驕也昔齊桓公得管仲隰朋辨其言説其義正月之朝令具太牢進之先祖桓公西面而坐管仲隰朋東面而立桓公贊曰自吾得聴二子之言吾目加明耳加聰不敢獨擅願薦之先祖此聞天下之至言而恐不能行者也若夫寡言而行則何謂也文王問於太公曰富天下若何對曰王國富民霸國富士僅存之國富大夫亡國之國富倉府文王曰善宿善不祥是日也發其倉府以振鰥寡孤獨若文王者則可謂言從而行之言不飾行者矣子貢為信陽令辭孔子而行孔子曰力之順之因子之時無奪無伐無暴無盗子貢曰賜少時事君子君子固有盜耶孔子曰夫以不肖伐賢是謂奪也以賢伐不肖是謂伐也緩其令急其誅是謂暴也取人善以自為己是謂盜也臨官莫如平臨財莫如亷亷平之守不可攻也匿人之善者是蔽賢也揚人之惡者是小人也不内相教而外相謗者是謂不足親也言人之善者有所得而無所傷也言人之惡者有所傷而無所得也故君子慎言語矣毋先己而後人擇口出之令口如耳故仲尼者則所謂行從而言之行不飾言者矣甚矣斯言之愿也從政當官言人之善而不言人之惡則齊皆知田常之善衛不知彌子之惡也惡而去之善而舉之蓋宰相之事百執則未及此也夫使百執皆不及此也則民之大其美而小其惡則亦無怪矣
  或謂趙簡子曰君何不更乎簡子曰諾左右曰君未有過何更之有簡子曰謂吾更之安知其不有過也且吾既諾之則何敢不更也吾無是諾則後無令吾更者後無令吾更者則安知吾今不有是過乎如簡子則可謂未言而先行之矣魏文侯使西門豹往治鄴告之曰必全功成名布義西門豹曰為之奈何文侯曰子往矣是無邑不有賢豪辨博者也無邑不有好揚人之惡蔽人之善者也往必問賢豪者而親之辨博者而師之問好揚人惡蔽人善者而察之不可以特聞從事夫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足踐之不如手辦之人始入官如入晦室久而愈明明乃治治乃行如文侯則可謂未行而先言之矣全功成名布義此三者非人臣之所能也寡言敏行成信此三者則人臣之所能也仲尼不敢以彰善癉惡命子貢而文侯敢以遏惡揚善命鄴令則信乎為人臣者之難也抑戒之言白圭則猶乎為人臣者之道也
  孔子之周觀於太廟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言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何殘其禍將然勿謂莫聞天妖何人熒熒不滅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將成江河緜緜不絶將成網羅青青不伐將尋斧柯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彊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盗怨主人民害其貴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人皆趨彼我獨守此衆人惑惑我獨不從内藏我知不與人論技我雖尊高人莫害我夫江河長百谷者以其卑下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戒之哉孔子顧謂弟子曰記之此言雖鄙而中事情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氷行身如此豈以口遇禍哉夫金人之銘則未為鄙也而夫子鄙之何也謂是近於愿人者也宗廟之側朝廷之前成憲可守則守之其不可守便便之言莫與奪也曰謹曰信而已晉使范昭觀齊國之政景公錫之宴晏子在前范昭趨曰願君之倅樽以為壽景公顧左右曰酌寡人樽獻之客晏子對曰撤去樽范昭不悦起舞顧太師曰子為我奏成周之樂願舞太師對曰昔未習范昭起出門景公謂晏子曰夫晉大國也使范昭來觀齊國之政而子怒之奈何晏子曰范昭之為人也非怒而不知禮也是欲試吾君嬰故不於是景公問太師曰子胡不奏成周之樂對如晏子於是范昭歸報平公曰齊未可并也吾試其君晏子知之吾犯其樂太師知之孔子聞之曰善乎禮之成信也成信樽俎之間而折衝千里之外故善行者不飾言善言者不飾行歸於成信而已矣
  武王既聞丹書之言惕然于敬勝義勝之㫖退而為戒以示子孫於席之四端為銘焉於機為銘焉於鑑為銘焉於盥盤為銘焉於楹為銘焉於杖為銘焉於帶為銘焉於履屨為銘焉於觴豆為銘焉於户為銘焉於牖為銘焉於劍為銘焉於弓為銘焉於矛為銘焉席前左端之銘曰安樂必敬前右端之銘曰無行可悔後左端之銘曰一反一側亦不可以忘後右端之銘曰所監不逺視邇所代機之銘曰皇皇為敬口生垢口戕口鑑之銘曰鑑爾前慮而後盥盤之銘曰與其溺於人也寧溺於淵溺於淵猶可游也溺於人不可救也楹之銘曰母曰胡殘其禍將然母曰胡害其禍將大母曰胡傷其禍將長杖之銘曰惡乎危於忿疐惡乎失道於嗜慾惡乎相忘於富貴帶之銘曰火滅修容慎戒必恭恭則夀履屨之銘曰慎之勞勞則富觴豆之銘曰食自杖食自杖戒之憍憍則逃户之銘曰夫名難得而易失無懃弗志而曰我知之乎無懃弗及而曰我持之乎耰鉏以泥之若風將至必先摇摇雖有聖人不能為謀也牖之銘曰隨天時地之財敬祀皇天敬以先之劍之銘曰帶之以為服動必行徳行徳必興倍徳則崩弓之銘曰屈伸之義廢興之行無忘自過矛之銘曰造矛造矛少間弗忍終身之羞故能信其言行者則惟聖人而已三代而降能以誠信御下者惟唐太宗魏徵一日謂太宗曰陛下嘗云朕以誠信御天下欲令臣民皆無欺詐甚盛今即位未㡬而失信者數矣帝愕然曰何謂失信對曰陛下初詔諸逋負官物者咸蠲免有司以為負秦府國司物非官物徵督如故陛下以秦王為天子國司之物非官物如何又詔關中免二年租調關外給復一年繼有勑云已役已輸者從來年為始散還之後方復更征百姓已不能無怪今既徵輸復㸃為兵何謂來年為始乎又陛下所與共天下者在守宰居常簡閲一以委之至於㸃兵而復疑其詐從中遣使烏在其誠信御下乎上悦曰曏固疑卿固執逺於事今論國家大體曲盡精要何其達也夫號令不信則民不知所從朕過深矣詔賜徵金甕上初以交州大藩去京師逺甚須賢者鎮撫之前後都督皆不稱難其人廷臣言瀛州刺史盧祖尚文武才而亷平可使也上徵祖尚至親慰藉之祖尚既謝而中悔以疾辭遣大臣諭㫖又辭遣其妻兄以爽信要責之又辭上大怒罵曰人臣而皆違難既諾而背之何以使人命斬之朝堂惡爽信也他日與侍臣論齊文宣之為人徵進曰文宣狂暴然與人爭論事理屈則從之有青州刺史魏愷使梁還除光州刺史不肻行文宣怒讓之愷曰臣先任大州有勞無過今更得小州以是不行文宣貸之此亦有所長上悟徵意遽自引過曰曏盧祖尚雖失臣禮朕殺之已暴繇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復其官蔭故文皇之有魏徵猶户牖之有箴銘也魏徴没上自謂失一鑑有五世孫謩者文宗㧞為右拾遺遷起居舍人上常欲自閲起居注謩不可曰古置左右史善惡兼書陛下所為善臣亟書不一書脱不善又何敢不書觀記注臣不敢奉詔上曰朕曩嘗觀之庸何傷對曰此自曩時史官失職而然若人主自觀史則史臣必有所諱何以信後上曰善故人主之言行不飾不誣則史臣之責也記注之臣善飾其君則天下之民皆大其美而小其惡民大其美而小其惡則人主之好惡益亂而不可治矣
  言而行之其猶織乎不言而行之其猶耕乎言從而行之臯陶是也寡言而行之禹益稷是也三代以降漢稱張安世金日磾唐稱楊綰賈耽之倫求其能任事沈黙自著者晉稱劉宏魏舒宋稱李沆王曽至於折衝境外慮勝後成則裴行儉劉仁軌其選矣儀鳯中阿史那都支逼安西朝議欲討之行儉言日者吐蕃之叛敬元喪師安可復生事金波斯王死長子質京師宜遣使者持節送之道出  權以制事當不勞而定也乃充使西行道經莫賀延召諸酋謂曰曩吾都䕶此州時縱獵殊樂今念之未嘗忘諸君能從我獵乎諸酋喜願從者萬人都支謂其送波斯世子不備也畋數日忽倍道西進去都支帳十里請㑹獵遂禽之并禽其與國遮匐王以歸既又破熟匐可汗所謂糧車伏壯士躡以精兵者也嘗引大軍次單于府北而營掘塹四周暮矣行儉忽傳令移營諸將言士倦思休不可動不聴趣徙之是夜風雨暴至視前所營地水浮㡬丈餘諸將驚服問故行儉笑曰自今第從吾令不必問所從知也武徳初劉仁軌為陳倉尉部人有折衝都尉者豪奪莫敢問仁軌誡諭不從杖殺之上召罵曰是何縣尉殺吾折衝廷詰不撓竒之擢櫟陽丞貞觀中諌止同州獵所謂屋漏在上知之在下者也顯慶中百濟反守將劉仁愿被圍詔仁軌發新羅兵援之仁軌請唐厯及廟諱以行曰行將頒大唐正朔於海表矣御軍嚴整所向皆克及天子征高麗無功勅仁軌西還仁軌曰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便社稷者得專之況瀚海之外哉今以一城居賊中動而蹉跌即為亡虜獨宜堅守徐乘其便耳既破貞峴城通饟道㑹孫仁師率軍至遂平百濟頒唐厯於海外留屯田及劉仁愿當代鎮勅仁軌將戍卒俱還仁軌曰天子方登封經畧高麗當農時而吏兵亟代新至未諳恐為敵所乘仁軌當留未可動也仁愿曰君惟當准勅行何得自擅乎仁軌曰苟利於國何䘏吾私於是陳便宜願留屯詔許之詩曰之子于征有聞無聲其劉仁軌裴行儉之謂矣三代而下守成之主能獨㫁不飾言行者稱唐宣宗宣宗初有晦徳及即位誅趙歸真罷李徳裕中外大震顧自徳裕罷難於命相也所命相左右無知者嘗欲相蕭鄴制且行内樞宻覆奏鄴故判度支今應罷否上疑閹佑之即出崔慎由名付學士院草制而鄴罷中尉馬元贄以定䇿功有寵相植附之交親上賜元贄寳帶贄以遺植植服以朝上識之收親吏鞫問盡得其交通狀貶刺常州學士蔣伸嘗從容言近日官頗易得人思僥倖也上驚曰即如此亂矣對曰亂則未亂但僥倖者多致亂非難上稱善久之曰異日不復獨對卿矣伸莫測所謂尋拜相嘗詔刺史臨人官毋得輒從外涖治必詣京面察乃遣相綯嘗徙其故人為隣州令便道之官上詰之綯對曰道近省迎送費耳上曰朕以刺史多非人為百姓患苦欲一一訪問知其優劣行黜陟令始行輒廢格不用宰相可為有權時方寒綯為之戰栗每臨朝宰相奏事無一人旁立者威嚴不可仰視奏事畢忽怡然問閭閻細事間及宫中遊宴頃之復整容肅厲如初曰卿輩好為之乃罷得大臣章疏必焚香盥手已乃讀諫官員缺中書奏請補上曰諫官要在舉職豈必人多第令如張道符牛叢趙璘輩數人日聞所未聞足矣勅待詔官與刑法官諌官得次對上欲知天下郡國境土風俗及四方阨塞制置利害命翰林學士澳纂為書曰處分錄欲知百官名數及銓法命令狐綯為吏部注擬政府制授具籍之曰具員御覽置案上閲焉以太宗所撰金鏡錄授翰林學士澳使讀之至亂未嘗不任不肖治未嘗不任忠賢太息曰凢求致太平者當以此言為言矣又書貞觀政要於屏風毎正色拱手讀之自寶厯以來閹寺權寵上雖為所擁立而剛明不惑一裁之以法有勅使過陜右鞭驛吏見血觀察使髙元裕以聞謫配㳟陵内園使遇宰相不避馬相奏之上詰責對曰供奉官例不避上曰汝銜勅命即横絶可也何得私出不避宰相為乎配南衙著為令葢明飭如此尤重惜名器雖於翰林最親然遷官必慎資歴曰吾不敢以官爵私親臣也有司具緋紫衣數襲待幸賞率終嵗不用建州刺史于延陵辭之官上問曰建州去京師幾何對曰八千里上曰卿毋為建州遠政鉅細何渠不聞此階前乃萬里耳嘗較獵苑北遇樵夫問其縣曰涇人也令為誰曰李行言問為政如何對曰性執有强盜數人匿軍家索不與盡殺之及歸帖名寢殿柱間擢刺海州入謝賜金紫取帖示之又獵渭上有父老十數人聚佛祠問之乃醴泉百姓也為縣令李君奭祈留㑹懷州刺史闕上手筆除授其重民治通下情如此嘗語敏中云朕昔從憲宗靈轝行道遇風雨百官散惟山陵使長而髯攀靈駕不去者誰耶對曰令狐楚曰有子乎曰考功郎綯也才器可任使即擢知制誥已得相與宰相論元和間循吏孰賢周墀對曰臣嘗守江西聞察使韋丹之賢也功被八州沒四十年老稚歌思如一日賢矣立以其子宙為御史党項冦邊欲擇帥難其人從容與翰林畢諴論邊事諴援古據今陳方畧較然上喜曰不意頗牧近在禁中卿其為朕行諴欣然奉命招諭党項降之諸用才不次如此上知党項反繇邊帥利其羊馬數欺奪誅殺之而反詔於銀夏境内給閑田令耕作為生勑邊將貪鄙者罪無赦自是選儒臣代邊帥靖之而党項遂安葢自漢宣帝而後厲精為治言信行從使民不得大其美而小其惡者宜莫若宣宗矣
  恒德章第二十三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無恒不可以為卜筮古之遺言與龜筮猶不能知也而況於人乎詩云我龜既厭不我告猶説命曰爵無及惡德民立而正事純而祭祀是為不敬事煩則亂事神則難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㓙説命云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慮善以動動惟厥時又云惟厥攸居政事惟醇黷于祭祀時謂弗欽禮煩則亂事神則難前後互異蓋古人引書多若此不必為真贋異文也
  易曰雷風恒君子以立不易方蘇軾曰雷風非天地之常用也天地之化所以無常者以有風雷也君子法之以能變為常則其道運矣是未得恒之義也恒之為義以陰從陽以剛馭柔以其不變制其數變者也風之起無方雷之立有方故雷作則風隨雷起則風止夫婦之道春秋之義也君子觀於雷風以立其性不以陰變陽不以柔變剛取其無方歸於有方取其無常歸於有常而後萬物之情可調也恒六五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㓙此言恒之大過者也婦人貞一夫子制義恒而大過則近於婦人恒九二悔亡此言恒之小過者也小過於恒久而能中何悔之有故立不易方君子之治也通變盡神聖人之化也聖人之化不久不成而又況於君子乎況於善人乎
  仲尼論聖人君子善人而歸之有恒何也曰是亦賢人也易曰可久則賢人之德壬人之使為治朝更而夕壞變詐譸張不半其身而覆亡隨之司哀也夫唐𤣥宗開元二十二年五月以裴耀卿為侍中張九齡為中書令李林甫為禮部尚書門下三品林甫柔佞多狡數深結左右凡上動静無不知之以是對奏常稱旨又多得内戚之助上既欲以為相問於中書令張九齡九齡對曰宰相繫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社稷之憂上不從時上在位久漸肆奢欲怠於政事而九齡遇事無細大皆力争林甫巧阿上意日思所以中傷之於是附武惠妃譖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皆欲廢之九齡力争不肯奉詔林甫初無所言但謂内侍曰此主上家事何必問外人上猶豫未决惠妃宻使宮奴謂九齡曰有廢必有興公為援宰相可長處九齡叱之以其語白上上為動色故訖九齡罷相太子得無動林甫日短九齡於上上寖疎之林甫引蕭炅為户部侍郎炅素不學嘗對中書侍郎嚴挺之讀伏獵挺之言於九齡曰省中豈容有伏獵侍郎繇是出炅為岐州刺史林甫以是怨挺之挺之先有出妻嫁蔚州刺史王元琰琰坐𧷢罪下法司挺之為營解林甫以是并中九齡及裴耀卿皆罷去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無復直言林甫明召諸諌臣謂曰明主在上羣臣將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不見立仗馬乎食三品料一鳴輙斥去悔之何及補闕杜璡嘗言事明日黜為下邽令自是諌諍路絶矣遂勸上立壽王瑁大興諸宫之難與牛僊客比而總文武選事凡才望功業出已右及上所禮貌將迫己者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啗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李林甫口蜜腹劍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垂鞭按轡横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目送之深歎其藴藉林甫伺詗知之乃召絢子弟謂曰尊公素望清崇今交廣藉才上欲以尊公為之若憚遠行則當左遷不然以賓詹分務東洛亦優賢之命也絢懼以賓詹為請林甫恐乖衆望乃除華州刺史未幾以疾誣罷去上又嘗問林甫以嚴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時為絳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損之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為疾求還京師面上恩乎挺之從之林甫遂以其疏白挺之老得風疾宜且授以散秩便醫藥於是授詹事及齊澣亦為少詹事於東京養疾户部尚書裴寛素為上所重林甫亦忌之及裴寛論裴敦復海上濫序功林甫先以告敦復敦復反以囑託論寛坐貶睢陽太守及上自東都還林甫知上厭巡幸乃與牛僊客謀増近道粟賦及和糴以實關中上益以豐亨自豫㑹與李適之張垍争隙遂引吉温羅希奭以興大獄時謂之羅鉗吉網而交搆東宮株連縉紳韋堅李適之皇甫惟明楊慎矜王鉷諸素有權燄者皆墜其阱中方李邕裴敦復之死也羅希奭挾其威自青州如嶺南所過殺遷謫者郡縣惶駭至宜春李適之仰藥至江華王琚自縊又迂道過安陸欲悕殺裴寛裴寛為叩頭乃免故自林甫所惡無不斃者惟欲以擁兵奉太子殺王忠嗣上以太子仁孝不動也猶以忠嗣沮撓軍功罪當死賴哥舒翰入朝力救之乃免時有咸寧太守趙奉璋告林甫罪二十餘條林甫先詗知之諷御史逮捕杖殺之於是無敢言者時林甫子岫為將作監頗以滿盈為懼嘗從林甫遊後園指役夫言於林甫曰大人久處鈞軸怨仇滿天下一朝旤至欲為此得乎林甫曰勢已如此將若之何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處不事威勢騶從不過數人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結怨常虞刺客出則步騎百餘人為左右翼金吾静街前驅在數百步外公卿走避居則重關複壁以石甃地墻中置板如防大敵一夕屢徙床雖家人莫知其處嗚呼如李林甫可謂無恒者矣
  代宗廣德之初年元載遂專政復修李林甫之術以貨結内侍董秀使主書卓英倩潛與徃來上意所屬載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無不合上以是愈愛之有華原令顧繇言元載子伯和等招權納賄坐流錦州載恐奏事者攻訐其私乃請百官凡論事皆先白長官長官白宰相然後奏聞仍以上旨諭百官曰此日諸司奏事煩多所言多䜛毁故委長官宰相先定其可否刑部尚書顔真卿疏言郎官御史陛下之耳目今使論事者先白宰相是自掩其耳目也陛下患羣臣之為䜛何不察其言之虚實若所言果虚宜誅之果實宜賞之不務為此而使天下謂陛下厭聽覽之煩託此為辭以塞諫諍之路臣竊為陛下惜之太宗著司門式云其無門籍人有急奏者皆令門司與仗家引奏無得關礙天寶以後李林甫為相深疾言者道路以目卒成幸蜀之旤夫人主大開不諱之路羣臣猶莫敢盡言况令宰相裁而抑之則上所聞見者不過三數人耳天下之士從此結舌陛下昔用林甫雖擅權猶不敢明令百司奏事先白宰相陛下儻不早悟漸成孤立後雖悔之無及矣載聞而恨之以真卿誹謗貶峽州别駕㑹上惡魚朝恩專擅意不能忍元載測知上指乘間奏朝恩專恣不軌請除之上亦知天下公憤令載為方畧因寒食置酒縊殺之元載既誅魚朝恩上益寵任載自謂文武才畧古今莫及心忌李泌乃言李泌常與親故宴於北軍與魚朝恩親善宜知其謀上曰北軍泌之故吏也朕使之徃還誅魚朝恩亦泌豫之卿勿以為疑載攻之不已上乃匿泌於魏少游所為江西判官囑泌曰俟朕决意除載當有信報卿可束裝來明年有成都司録李少良上書載姦贓陰事上置少良於客省少良以上語告友人韋頌侍御史陸珽以告載載奏之上怒并杖殺少良頌珽上益厭元載所為顧㢲懦不斷思得士大夫之不阿附者為腹心漸收載權乃以浙西觀察使李栖筠為御史大夫稍劾謫載之黨與而元載始絀載猶與王縉比周貪黷無已上欲誅之恐左右漏泄獨與左金吾大將軍呉凑謀之凑上之舅也大厯十二年三月載縉家共夜醮有告其圖為不軌者上御延英殿命凑收載縉於政事堂又收仲武及卓英倩等繫獄命吏部尚書劉晏御史大夫李涵等同鞫之問端皆出禁中仍遣中使詰以陰事載縉皆伏罪是日先杖殺知内省事董秀於禁中乃賜自盡於萬年縣卓英倩等皆杖死英倩弟英璘遂反上發禁兵討平之元載貪横耳其變詐無恒不及李林甫然以代宗之明明知其奸釀毒十六年僅乃克之使李泌逺避又七八年始廼得復殊不可解易曰恒其德婦人吉夫子㓙其是之謂夫
  盧杞者貌陋色如藍有口險賊深急德宗悦之建中二年擢為相媢嫉特甚欲起勢立威小不附己必寘之死知帝多疑忌因設以離阻羣臣勸上以嚴刑御之用市忠上信倚甚至梁崇義反詔淮寜李希烈討之雨久未進師上怪以問杞度上惡楊炎前造膝對曰希烈故與炎郄今遷延以炎在位故也不若暫免炎使希烈赴功必用炎須事平復召未晚也上曰善罷炎炎有宅在東都賣以為官廨杞諷臺官劾之命炎所惡御史大夫嚴郢往覆視稱受直過適下大理議法留正以為當奪官杞怒貶留官下他吏他吏以監主自盜當絞初蕭嵩有家廟臨曲江𤣥宗以娯游地非神靈所棲命徙之炎家立廟直其地杞宻言嵩廟地有王氣故𤣥宗徙之炎有異志取建廟上發怒貶崖州司馬如吏議縊殺之於是上益疑大臣不足仗輕用三尺矣先是杞父奕死東都之難禄山使賊黨賫奕首狥河北至平原平原守顔真卿執其使腰斬之取奕首及諸死事者首續以蒲身棺歛焉為祭哭受弔及是為杞所媢惡真卿質責之曰先中丞傳首平原真卿不敢以衣拭血舌舐之公忍相摧壓乎杞瞿然下拜而銜轉刺骨李希烈反上問杞杞對曰希烈不反獨為人所迫而誤誠得儒雅重臣陳禍福可不勞師而定上問其人對曰顔真卿三朝舊臣忠義正直為海内嚮信真其人也上以為然遣真卿宣慰詔下舉朝失色李勉表言失一元老為國家羞上不聽而真卿竟死於難僕射揆相先帝所稱門第人物文章皆當代第一者也惡欲陷之吐蕃請盟令充㑹盟使行揆辭曰逺行不敢辭第臣年則既髦矣儻即死道路將不能達詔命上為惻然杞曰和戎事非老成練達者不任且揆行則自今少於揆者不敢復辭難矣遣揆竟卒於道相鑑忠直亦為上所重杞忌之㑹鳯翔帥缺即繆言鳳翔將校皆髙班非宰相無以鎮撫臣請行上俛首未言即仰曰陛下必以臣貌寢不為三軍所服惟裁可者上乃顧鑑曰無以踰卿鑑知為杞所排而去杞傾險變詐似林甫而興大獄殺縉紳搆害宮掖則罪減於林甫故德宗終不知其奸初林甫以陳希烈者講老莊柔佞易制遂引以為相凡政事一决於林甫希烈但給唯諾書名而已及楊國忠用事希烈遂與林甫為敵晚節不復如前矣盧杞亦以關播謹黙易制也薦並相親任之播進對時欲有言杞目攝之出噍之曰以足下端慤少言故相引至此曩奈何欲發口論事相負耶播自是不復敢言而大權盡歸杞矣葢陳希烈以方外見幸於上關播以猥庸取附於相初終縣殊故離合異致也
  建中靖國間蔡京為翰林學士承旨與供奉官童貫善常訪三呉奇巧書畫附文字以達禁中因遂得召首論二事一請條具紹聖以察元祐之詆謗一請駁正元祐置訴理所之非上益嚮用之㑹鄧洵武論韓忠彦為韓琦之子尚能紹述父志陛下為神宗之子當明紹述之事又獻愛莫助圖分别元豊元祐諸百執其所引重惟温益蔡京及趙挺之范致虚王能甫錢遹之屬而已蔡京以是得相崇寧元年九月己亥立黨人碑于端禮門籍宰執自司馬光而下及侍制以下官百二十人謂之姦黨詔邪説詖行非先聖賢之書及元祐學術政事竝勿施用尋以程頤學術頗僻邪説詖行除名時蔡京又自書姦黨為大碑頒于郡縣令監司長吏㕔皆刻石長安石工安民當鐫字辭曰民愚固不知立碑之意但如司馬相公者海内稱其正直今謂之姦邪民不忍刻也府官怒欲罪之安民泣曰被役不敢辭乞免鐫安民二字恐得罪後世聞者媿之時四方承平府庫盈溢京倡為豐亨豫大之説視官爵如糞土其講議條例者終嵗遷官不盡又造當十大錢立交子錢引私造之罪以筦泉府三年重定元祐元符黨人及上書邗籍者合為一籍通三百九人刻石于朝堂餘並出籍自今毋復彈奏户部尚書劉拯言漢唐失政皆自朋黨始今日指前日之人為黨焉知後日不以今日為黨乎人之過惡自有公論何必悉拘于籍而禁錮之哉蔡京大不懌風臺臣劾之出知蘄州五年春正月戊戌彗出西方其長竟天劉逵請碎元祐黨人碑寛上書邪籍之禁上從之夜半遣黄門至朝堂毁石刻明日蔡京見之厲聲曰石可毁名不可滅也二月京罷為太乙宮使留京師言者不已中丞呉執中言于上曰進退大臣當全體貌上為下詔戒飭言者迺止亡何劉逵罷蔡京又令其黨進言于上曰京之改法度皆稟上旨非私為之今一切皆罷恐非紹述之意上惑其説復有用京之意然羣臣未有覺者鄭貴戚知之即入見言陛下所建立皆學校禮樂居養安濟等法乃厚下裕民何所逆天而致威譴乃更張耶上悦居中退語禮部侍郎劉正夫正夫因請對語與居中合上始罷逵而復用京於是梁子美以北珠進得右丞鄭居中以附戚進得樞院有太廟齋郎方軫者上書言蔡京聛睨社稷内懐不道專以紹述熙豐之説為自媒之計内而執政侍從外而帥臣監司無非其門人親戚京毎有奏請盡作御筆行出語人曰此上意也明日不行又語人曰京實止之善則稱己過則稱君必欲陛下歛天下之怨而後己自元符末陛下嗣服忠義之士投匭者無虚日京分為邪等黥配編置不齒仕籍則誰肯為陛下言者京又使子攸日以花石禽鳥為獻欲愚陛下使不知天下治亂臣以為京必反也京請下軫獄竟流嶺南大觀四年五月以彗星見詔侍從官直言指陳闕失石公弼等始極論蔡京罪張克公論蔡京輔政八年權震海内輕賜予以蠧國用託爵禄以市私交役將作以葺私第用漕船以運花石名為祝聖而修塔以壯臨平之山託言灌田而决水以符興化之䜟法名退送門號朝京方田擾乂安之民圜土聚徒郡之惡及不軌不忠凡數十事始貶京杭州政和二年京復自杭州召還詔蔡京三日一至都堂議事京患言者議己毎作聖諭宻進丐上親書以降謂之御筆手詔違者以違制坐之事無巨細必託以行至使中人楊球代書羣下亦莫敢辨於是又改官制建明堂遂正公相之位宣和元年上幸道德院觀金芝遂幸京第京炫耀以懾四方傳其謝表有輕車小輦七賜臨幸之語曹輔極論遂編管郴州京專政久公論不與又與子攸權勢相軋父子各立門户遂為仇敵又為王黼所傾乃以太師魯國公致仕六年王黼罷蔡京復領三省事至是四當國目昬眊不能治事悉决于季子鞗凡京所判皆鞗又與兄攸交惡攸屢言于上請殺鞗於是勒京致仕嗚呼人之無恒至於父子兄弟化為胡越則權利之害也書曰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惡徳惟其賢其蔡氏父子兄弟之謂夫
  宋自建炎而後當國人材無復足稱其最無恒者有秦檜韓𠈁胄史彌逺史嵩之賈似道之流檜初從二帝至燕金主以檜賜達蘭為其任用及南侵以為參謀軍事又以為隨軍轉運使達蘭攻楚州檜與妻王氏自軍中趨漣水軍自言殺金人監己者奪舟而來欲赴行在遂航海至越州上命先見宰執檜首言如欲天下無事須是南自南北自北朝士疑其與何㮚孫傳等同被拘執而檜獨還又燕至楚二千八百里踰河海無誰何者安得殺監與妻俱南惟范宗尹及李囘二人素與檜善力薦其忠檜入對即奏所草與達蘭求和書上謂輔臣曰檜朴忠過人朕得之喜而不寐既聞二帝母后消息又得一佳士也先是朝廷雖數遣使于金但且守且和而一意與敵解仇息兵則自檜始時范宗尹罷相檜欲得位因揚言曰我有二策可聳動天下上聞遽相之及得位惡左相呂頤浩欲規恢復乃風臺臣言周宣王以内修外攘成中興越王勾踐以種蠡分職成霸今二相宜分職内外用成恢復功於是頤浩出開府鎮江而檜獨居中用事引諸名賢列清要以為名頤浩既知為所賣心恨之㑹胡安國撓朱勝非遂以黨劾檜并罷安國等時檜罪狀未著又以黨去得自附於仁賢中外莫能明也已上傷上皇及宣和皇后春秋髙在外國深念欲和思檜言稍復其官檜亦以是中上意劫士大夫及何籕還自金聞上皇寧德太后之喪始决意用檜置諸戰將主恢復者不道矣檜一日見上留獨對言臣僚本不得敵情揚大言持兩端此何足與大計若陛下决主和顓與臣議臣任其必成上曰朕獨委卿檜曰此大事望陛下熟思又它日請獨對問熟思如前如是者三度上意已確乃顯上章請和猶以公論為患勾龍如淵逢意言相公為天下大計主和第擇人為臺諌擊異議者則定矣於是張燾晏敦復魏矼尹焞梁汝嘉蘇符薛徽言李彌遜馮時中許忻趙雍及胡珵朱松張擴凌景夏常明方廷實等皆竭力爭之而編修胡銓疏以鋟布特聞直學士曽開樞使王庶史館修撰趙如圭皆面詆檜檜靦然不動也韓世忠言金以劉豫相待義當决戰兵勢最重處臣請獨當之上亦不省亡何金達蘭與富勒琿謀反誅烏珠復敗盟責奉嵗幣責奉正朔更誓命分道入冦陷前所歸河陜州郡檜以其言不讐乃大懼意謂必且召故相張浚用之也遣其黨馮檝嘗上意知上不動乃遣王次翁説上言曩國是無主事小變則更用他相屢變屢更後來者未必賢而排黜異己歴嵗月不能定願深以為戒上深然之於是眷倚檜不衰時諸將猶用命呉璘敗金扶風薩里罕走鳳翔劉錡敗金順昌烏珠走汴岳飛敗金京西復河南諸州郡又破烏珠於郾城烏珠亦憚中國悔已為兵端以莫將久留金縱之歸以書與檜令主和檜度上意恇怯獨願和幸和成伸前畫也遂甘心為烏珠間於是陰設間為上言金不足患韓世忠張俊岳飛三大帥皆握重兵分鎮此國之大患也上以為然乃用王次翁計以諸將連捷召竝赴行在論功賞世忠俊先至飛後七日至乃除世忠俊樞宻使飛副使悉罷所部兵隸御前營已又罷楊沂中王德劉錡軍於是中國之武衛盡撤初飛以恢復為己任檜逐相鼎飛對客太息抵檜奏怒曰君臣大倫根於天性豈以大臣而顧為面謾耶檜聞深銜之烏珠又遺檜書曰必殺飛和乃可成檜亦以飛不死終梗和竟甘心飛而和乃堅已金歸三梓宮及太后封秦檜太師魏國公於是檜依金以自固權重於天子天子不能制而縉紳荼毒彌慘矣初浚與趙鼎竝相論人才劇稱檜引與共政鼎曰此人得志吾屬無措足地矣浚不以為然後罷相上問代者舉趙鼎上曰秦檜何如對曰比與共事方知其闇檜大恨及浚得罪鼎營救甚力而檜無一言當檜在樞府一聽鼎所為陽毁浚為㳟鼎顧信之卒為所傾而罷檜性深阻如崖穽而好為浮語悦人同列論事上前未嘗力辨但以一二語傾擠之俾上自怒據相位十九年更執政二十八人一語合即收之一語牴牾立罷之凡臺諫糾劾章疏皆檜自操筆宻授之以誣陷善類為己功又立久任之説以錮士士淹滯不得調開門受賂富敵於國上孤立亦中懣不自堪而張扶請檜乗金根車呂愿中獻秦城王氣詩浸浸無將矣初檜所陳二策欲以河北人還金中原人還劉豫上曰檜言南人歸南北人歸北朕北人將安歸檜乃語塞及洪皓朱弁等歸始稍稍知達蘭所以用檜檜所以通敵者而檜已横燄不復可攴矣人之無恒至有賣國事人一至於此者
  韓𠈁胄魏公五世孫為皇后季父方定策時為閤門使實通語言於慈福宮事既定自以為功慶元初汝愚為相推殿前指揮使郭果為節度使而𠈁胄僅汝州防禦大失望汝愚謂之曰吾宗臣君世戚何可言功惟爪牙臣當加恩耳徐誼謂汝愚言𠈁胄姦異日必為患宜飽其欲遠之葉適亦言侂胄望不過節鉞宜與之不聽而侂胄以傳導語旨故寖親幸數以事詣都省請謁相正使省吏諭之曰此非知閣日徃來之地侂胄大恚曰當事急時相君獨跳身走耳事既定乃薄我耶㑹正與汝愚議攢宫不合侂胄間之遂内批罷正知建康而汝愚得相侂胄猶以與汝愚同功敬憚之而汝愚怒侂胄逐正不以告來謁拒不見隙遂生知閣門劉弢又搆之云丞相欲專定策行逐君以滅口侂胄懼問計弢曰惟内批除臺諫擊之耳侂胄大喜内批以謝深甫為御史丞劉德秀為監察御史諸僉人竝進侍講朱熹言陛下即位未旬日而進退宰執移易臺諫大臣不與謀給舍不及議正使實出於獨斷且非為治之體況中外傳聞皆謂左右竊柄所行未盡允乎上不聽侂胄度熹可間乃令優人峩冠博帶效熹進趨狀戲於前為謔語間之謂其迂濶不可用上亦以熹争葺舊宫争壽皇山陵争僖祀為撓權責難中不自堪也内批除宮觀封付熹熹附奏謝汝愚争之不得陳傅良劉光祖交章留皆坐罷項安世率諸館職上書願留熹以輔學不報吏侍郎彭龜年論侂胄竊威福不可長請竄逐上以侂胄於我有大勞講官黨其類與我争勝欲兩罷之知樞院陳騤以為不可侂胄笑曰彭侍郎不貪好官乃元樞亦欲為好人耶内批龜年與騤竝罷於是以謀危社稷去汝愚學士鄭湜祭酒李祥及楊簡呂祖儉章穎等皆以頌汝愚得罪太學生楊宏中等伏闕上書編管五百里外尋以胡紘及諸御史言放汝愚永州至衡州遂暴卒而上初不知也御史何澹劉德秀等知為公論所非乃勸侂胄申偽學之禁而胡紘沈繼祖擊朱熹尤力選人余嘉上書乞斬熹以絶偽學汪義端主之參政謝深甫悔其已甚抵書於地曰朱元晦蔡元定不過自相講明耳果有何罪太皇太后聞而非之乃止及呂祖泰擊登聞鼓訟道學請誅侂胄蘇師旦周筠逐陳自强輩杖配欽州而姦徒愈熾至有請榜偽學姓名示天下者㑹蔡璉告汝愚舊事詔捕彭龜年曽三聘沈有開葉適項安世等證其事中書舍人范重藝質責侂胄曰章惇蔡確之權不為盛然至今得罪清議者以同文館獄耳公何為蹈之侂胄發慙曰我初無此諸公見迫耳事得寢然後知侂胄所為狂悖者時京鏜劉德秀胡紘汪義諸姦亦稍復官而侂胄官太師封平原郡王權寵震天下苞苴大昌㑹金為蒙古所蹙蘇師旦勸侂胄立奇功時南北狃和四十年武備翫弛賢士盡屏棄貪鄙在位僨帥臨行皆謝罷陳自强治賦徒掊克州縣驛騷將出輒敗而金師四出渡淮陷諸州呉曦又叛於蜀程松逃歸侂胄始懼竄師旦於韶州初北伐議起宣慰使丘崈曰中原淪陷且百年固不可忘於心然非常之舉必非貪誕之人所能勝脱其不㨗則首事之旤孰為任之侂胄不聽及是金攻淮南急詔以崈督江淮軍或勸崈棄廬和守江崈曰吾當與淮南同存亡益増兵守淮既而金亦苦其帥稍示和端崈以聞侂胄方悔前謀聞之喜遣使報金許為和及聞金欲罪首謀誅之也復大怒鋭意用兵中外憂懼史彌遠乘之與中宮併力而誅首旤卒函首以謝金人則禁偽學惑君心之旤烈也以蔡京之覆轍又重試焉亡國陷主而不知悔迷復之旤等於無恒可鑒也夫自是而後柄國宵人如史彌遠史嵩之丁大全賈似道輩愈細碎無復足齒者矣
  熙寧八年呂公著上神宗疏曰臣觀陛下自即位以來早朝晏罷勵精庶務規模葢宏遠矣故將致三代之治以光太祖之業豈特區區守文之主哉然臨朝願治為日已久在廷之士益乖戻而不和中立敢言者罹䜛而放逐阿諛附勢者引類而升進其外則郡縣煩擾民不安業畎畝愁歎上乖和氣流離載道倉廩缺乏又無以廣賑濟至於骨肉相食轉死溝壑者多矣上下相蒙莫敢正言使陛下有致治之心無致治之實何哉葢任事之臣負陛下也阿以言之邪正賢否天下之素定也今則不然前日舉之以為天下之忠賢後日逐之以為天下之極惡豈天下人才固反覆而不常抑陛下之未察乎且如一二人者方其未進用之前天下固知其姦邪小人也但取其一時附㑹故極力推進此所以終累陛下作哲之明者也古之為政而初不順於民者亦有之矣鄭子産是也子産為政一年而輿人誦之曰孰殺子産吾其與之三年又誦之曰子産而死誰其嗣之今之為政者陛下垂拱仰成七年于兹矣輿人之誦亦未異於七年之前也臣聞安危在出令治亂在所任故臯陶戒舜曰在知人在安民願陛下以知人安民為先除穢布新以荅天戒則轉災為福旋踵而應矣昨者朝議謂祖宗制度不可少變朝廷用人必循資格臣固曰不然何則興治補弊乃人主之先務任賢使能亦不冝專較嵗月但一出於至公至當則可耳臣亦非謂今日令皆不可行也陛下誠能開廣聰明延納正直公聴並觀天下議事之善者固當存之其未善者當酌損之苟為非便不以己行而憚改苟言可採不以異議而見廢如此則不勞陛下神明不驚衆人耳目而庶事條理百姓安定然後可以足兵食救水旱禦外侮矣臣自去國六年未有一言仰達聖聰至於私居接人未嘗輕議時政今日所以輒進愚悃者誠恐陛下不於此時感悟則後日雖有奇謀髙策未易為也葢自熙寧後政令紛更無終嵗之計而吕公著獨歸之知人子曰人而無恒不可以為卜筮其王吕章蔡諸人之謂夫
  先是熙寧五年始置邏卒監謗行市易保馬助役諸法諸言者悉罷去富弼時判汝州家居乃上疏曰臣聞自古致天下治與亂者大要不出用諛佞讜直之人二端而已諛佞者進則人主不聞有過惟惡是為所以致亂也讜直者進則人主日有開益惟善是從所以致治也此乃人主致治亂之大畧臣自離朝廷退居林下時亦仰知朝廷所為大率諛佞者競進讜直者多處於外雖有在朝者亦恐觸忤姦佞結舌不敢開陳近日或有事緒上挂聖懷而忠義之士但仰屋竊嘆終不敢聞於上陛下不得知而又更張之此實非朝廷之福也惟願陛下開衆正之路杜羣枉之門講求善政變禍為福俾天下受賜坐致太平此老臣有望於陛下不者恐浸漬漸深禍亂將至於時益煩宵旰之憂亦無所濟矣老臣區區犬馬之志畧陳其端伏冀聖明無忽臣觀古今治忽信無過於佞直兩事也直者有恒佞者無恒有恒之謂忠無恒之謂枉古今無不喜佞之主朝廷極多惡直之臣喜佞惡直棄忠取枉而天下之亂日不可治故治病之貴醫猶治國之尚諫也舎醫而用巫舎諫而用佞則其病亂不復可治矣貞疾已改恒胗已失而後醫亦為巫醫雜治病卒不起卜筮之道則亦猶是也方富弼奏上時上語輔臣曰富弼有疏來章惇曰弼言何事上曰言朝多小人章惇曰盍令分别孰為小人上曰弼三朝老臣豈可令分析王安禮曰弼之言是也罷朝章惇責安禮曰右丞對上之言失矣安禮曰吾儕不聞讜言今日曰誠如聖諭明日曰聖諭非臣所及安得不謂之小人章惇無以對古今之别君子小人未有明著於此者也詩曰我龜既厭不我告猶易曰不恒其徳或承之羞言佞直之不可屢淆忠枉之不宜互用也
  臣觀緇衣一書二十三章皆本仲尼之言雜引詩書以明之凡十五引書二十三引詩其稱易者一而已歸於恒徳言好賢惡惡之貴有恒徳也好賢不堅惡惡不著則為上難事為下難知上無定心下無固志而爵賞刑威皆不可用矣仲尼思見聖人而歸於有恒詩言民之秉彞本於厥有恒性蓋人性本善理義恱心見賢者而好之見不肖而惡之雖姦宄盜賊其性一也惟在堂陛之間人人飾貌則衡鑑難明入於紛華之域事事蕩心則愛憎易變以易變之愛憎投難明之衡鑑故上聽不清下言愈亂而緇衣巷伯之詩顛倒互誦也是傳畧採經史關於好惡刑賞治道之大者凡二百餘條以繫於篇其於經濟庶務條目之間雖有未悉而於君心好惡綱領之原以至於三代而下治亂盛衰之故亦畧云備矣以其依經起義别於訓詁故謂之傳以其分衍仲尼之意不復解經故畧於所引詩書以其統明好惡用舎之原故於中邊異效宫府殊曹條目分布之間有未能詳也















  緇衣集傳卷四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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