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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張秀才第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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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張秀才第二書
作者:歐陽修 北宋
本作品收錄於《廬陵文鈔/11


前日去後,復取前所貺古今雜文十數篇,反復讀之,若《大節賦》、《樂古》、《太古曲》等篇,言尤高而志極大。尋足下之意,豈非閔世病俗,究古明道,欲援今以復之古,而翦剔齊整凡今之紛殽駁冗者歟?然後益知足下之好學,甚有志者也。然而述三皇太古之道,舍近取遠,務高言而鮮事實,此少過也。

君子之於學也務為道,為道必求知古,知古明道,而後履之以身,施之於事,而又見於文章而發之,以信後世。其道,周公、孔子、孟軻之徒常履而行之者是也;其文章,則六經所載至今而取信者是也。其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及誕者言之,乃以混蒙虛無為道,洪荒廣略為古,其道難法,其言難行。孔子之言道曰:「道不遠人。」言中庸者,曰「率性之謂道」,又曰「可離非道也。」《春秋》之為書也,以成、隱讓而不正之,傳者曰「《春秋》信道不信邪,」謂隱未能蹈道。齊侯遷衛,書「城楚丘」,與其仁不與其專封,傳者曰「仁不勝道」。凡此所謂道者,乃聖人之道也,此履之於身、施之於事而可得者也,豈如誕者之言者邪!堯、禹之《書》皆曰「若稽古」。傅說曰「事不師古」,「匪說攸聞」。仲尼曰「吾好古,敏以求之者」。凡此所謂古者,其事乃君臣、上下、禮樂、刑法之事,又豈如誕者之言者邪!此君子之所學也。夫所謂舍近而取遠云者,孔子昔生周之世,去堯、舜遠,孰與今去堯、舜遠也?孔子刪《書》,斷自《堯典》,而弗道其前,其所謂學,則曰「祖述堯舜」。如孔子之聖且勤,而弗道其前者,豈不能邪?蓋以其漸遠而難彰,不可以信後世也。今生於孔子之絕後,而反欲求堯、舜之已前,世所謂務高言而鮮事實者也。唐、虞之道為百王首,仲尼之歎曰「蕩蕩乎」!謂高深閎大而不可名也。及夫二《典》,述之炳然,使後世尊崇仰望不可及。其嚴若天,然則《書》之言豈不高邪?然其事不過於親九族,平百姓,憂水患,問臣下誰可任,以女妻舜,及祀山川,見諸侯,齊律度,謹權衡,使臣下誅放四罪而已。孔子之後,惟孟軻最知道,然其言不過於教人樹桑麻,畜雞豚,以謂養生送死為王道之本。夫二《典》之文,豈不為文?孟軻之言道,豈不為道?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蓋切於事實而已。今學者不深本之,乃樂誕者之言?思混沌於古初,以無形為至道者,無有高下遠近。使賢者能之,愚者可勉而至,無過不及,而一本乎大中,故能亙萬世,可行而不變也。今以謂不足為,而務高遠之為勝,以廣誕者無用之說,是非學者之所盡心也。宜少下其高而近其遠,以及乎中,則庶乎至矣。凡僕之所論者,皆陳言淺語,如足下之多聞博學,不宜為足下道之也。然某之所以云者,本欲損足下高遠而俯就之,則安敢務為奇言以自高邪?幸足下少思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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